本草正義
- 作者
- 張壽頤
- 朝代
- 民國
- 年份
- 公元1920年
- 底本
- 《本草正义》,福建科學技術出版社,2006年,ISBN: 7533527631。
緒言
本草編次之例,自陶貞白集成《神農本經》、《名醫別錄》兩種,各分上、中、下三品,三品之中,各以玉石為首,而唐宋以後諸家本草,則皆以玉、石、草、木、鳥、獸、蟲、魚等各自為類,蓋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所收藥物各止三百六十味,分類自可從簡。而後人採集漸多,不得不分別部居,不相雜厠,欲其易於檢索也。惟各家編次,猶多以玉石為冠,則循《本經》舊例,是遵守古訓,不忘其本之意。壽頤竊考本草命名之義,古人已謂藥有玉、石、草、木、禽、獸等類,而云本草者,以諸藥中惟草為最多之故,是以近人著述,亦間有以草類居首者,義即本此。壽頤謂,今世所用藥物,草木最為多數,而玉石之應用者寥寥無幾,茲為適用計,爰以草部為各藥之冠,而木、果、蔬、谷次之,金、石又次之,鳥、獸、蟲、魚又次之,終之以人類為殿,仍用唐宋以來之舊例云。是稿也,肇始於甲寅之秋,襄助吾師同邑朱閬仙先生創立黃牆中醫學校於家塾,編纂以作講堂課本,越六載而遊浙之蘭溪,忝任醫校講席,重訂舊稿,印刷講授,今又一星終矣,再為潤飾,付之手民。蓋距屬稿之初,歷十八寒暑,回想當年,恍如夢景,吾師已久赴道山,而壽頤亦齒豁頭童,年周甲子矣,成之之難如此,能不感喟系之。
時在壬申仲秋嘉定張壽頤山雷甫三訂舊稿於蘭江寓次
卷之一
草部·山草類上
甘草
《本經》:「味甘,平。主五臟六腑寒熱邪氣,堅筋骨,長肌肉,倍力,金創腫,解毒。」(「創」,今作瘡)
《別錄》:「溫中,下氣,煩滿,短氣,傷臟咳嗽,止渴,解百藥毒。」
[正義]甘草,色黃而味大甘,乃脾家主藥;其味最厚,故專為補益之品。《本經》主五臟六腑寒熱邪氣,蓋脾土為中州後天之本,脾得其益,則五臟六腑皆以受氣,而寒熱邪氣自然消除,乃補正而邪自卻,非甘草能通治五臟六腑寒熱邪氣百病也。堅筋骨,長肌肉,倍力,無一非脾土受補、百骸滋長之意。主金創腫者,亦以脾主肌肉,補脾則肌肉豐滿,可愈金創而消腫矣。解毒者,甘為土之正味,凡毒得土則化,故大甘之味可以解毒,《別錄》謂九土之精,解百藥毒者是也。《本經》原文更有久服輕身延年一句,則極言其補養之功效,雖自有至理,嫌其近於方士丹灶家習氣,刪之;且《本經》上品諸藥,不飢,不老、輕身、延年等說數見不解(注:解,當為鮮之誤),而於太乙餘糧則曰久服飛行十里,澤瀉則曰久服能行水上,皆方士附會之謬說,抑且於醫學本無關係,壽頤編纂是集,於《本經》正文例不更改一字,而獨節去此等字句者,非荒《經》也,去其可疑,正欲以堅其可信,請與博雅通才共商之,或不以為師心自用乎?
《別錄》主溫中下氣、煩滿短氣者,甘能補中,中氣旺則自然燠烋溫和,非甘草之果為溫藥也;中氣健運,而虛煩虛滿自愈,故曰主煩滿、下氣,非能治痰飲、濕熱、積滯等病之煩滿上氣也;中氣虛怯則氣短,甘草能補中氣,故主之;傷臟咳嗽,則脾虛而肺氣亦餒,故曰傷臟,甘草補脾,自能止咳,凡咳之因於氣虛而無風寒外邪者,非補中不為功,如保元、四君、六君等方,皆是主劑,則甘草洵虛咳之要藥;止渴者,甘以養胃,自能生津也。
[廣義]《千金方》:中烏頭、巴豆毒,甘草入腹即定。
東垣:甘草,生用氣平,補脾胃不足,瀉心火;炙之則氣溫,補元氣而散表寒,除邪熱,潤肺。
壽頤按:甘草之能瀉心火,亦甘以緩之之意,非寒以勝之也。仲師三瀉心湯,皆有甘草,皆和中甘緩之法。至謂炙之則氣溫,能補元氣而散寒除熱,是指內傷之畏寒發熱,即建中湯之證治,非外感表邪之寒熱可比,故曰補元氣。然竟謂之散表寒,除邪熱,則立言已自不妥,而薛立齋之《本草發揮》,竟以為去寒邪,吳遵程之《本草從新》竟以為入汗劑則解肌,是以補中之品,誤作發散之藥,即東垣有以教之,可謂失之毫釐,差以千里矣。
潔古謂:甘草梢,治胸中積熱,去莖中痛。
壽頤按:梢是最細之尾,其性下達故也。
[發明]甘草大甘,其功止有補土。《本經》所敘皆是也。又甘能緩急,故麻黃之開泄,必得甘草以制之;附子之燥烈,必得甘草以監之;附子之燥烈走竄者得之而少斂其鋒;攻下者得之而不傷於峻,皆緩之作用也。然若病勢已亟,利在猛進直追,如承氣急下之劑,則又不可加入甘草,以縛賁育之手足,而驅之戰陣,庶乎奏功迅捷,覆杯得效。
[正訛]中滿者忌甘,嘔家忌甘,酒家亦忌甘,此諸證之不宜甘草,夫人而知之矣。然外感未清,以及濕熱痰飲諸證,皆不能進甘膩,誤得甘草,便為滿悶,甚且入咽即嘔,惟其濁膩太甚故耳。或謂仲景之麻桂諸方,以及後人之沖和湯等,無一不用甘草,即無一非外感之主方,則有何說?且《素問》明言辛甘發散為陽,是甘能散邪,尤為《經》訓,而近人之輯本草者,又有甘草能散表寒之說。抑知甘草之散表寒,乃屬氣虛之畏寒,故得補中而凜寒自解,非治外感之寒邪。凡草木諸藥,以氣勝者,迅而善行;以味勝者,滯而善守。國老味厚無氣,以堅守中州之質,而謂其有透泄肌表之能,用非所長,適得其反,似此論藥,最是誤人。須知《經》言辛甘發散,是指辛中之甘而言,如桂枝之類,決不用此甜膩濁滯之味,認作輕揚表散之劑。若古人解表方中每用甘草,則以古者體者堅強,外感六淫,已非輕恙,故必得此補中之品,先扶中氣,而後可以托邪外達,亦非徑以此為解表之主將,仲景桂枝、麻黃、葛根、大青龍等方多用甘、棗,小柴胡且用參、棗,皆為體質堅實強盛者設法;後人之參蘇飲、敗毒散等方,參甘並用,亦是此意。壽頤聞今湘省人,無論何病,苟寫藥方,無不用黨參、甘草各三錢開首,然後再以應用對症之藥繼之,本即此例。而吾儕江浙人體多孱弱,實非所宜,凡在學者,不可誤讀古書,輕率援用,以貽中滿而引人嘔惡也。又按:甘草治瘡瘍,王海藏始有此說,蓋是甘能解毒之意。李氏《綱目》亦曰甘草頭主癰腫,至張路玉等諸家,乃言甘草節治癰疽腫毒。然癰瘍之發,多由於淫熱內熾,即陰寒之證,亦必寒濕凝滯為患,甘草甘膩,實在所忌,若泥古而投之,多致中滿不食,則又未見其利,先見其害。至謂甘草之節專主外瘍,則此物之節何在,頗不可解。嘗以詢之藥肆中,有老者告曰,此草用根,本無枝節,惟未出土時,有為蟲蝕處,斑剝不平者,乃謂之節,蓋像人體之瘡瘍,故能治之,仍是想當然之臆說耳。
人參
[考正]壽頤按:古稱人參,今有遼參、高麗參、黨參之別,形色、性情、功效各有不同,而古今醫藥諸書,則皆以人參兩字統言之,不獨古之本草,未聞辨析也。考遼東、高麗,在上古雖未通中國,而秦漢之際皆已交通,許叔重《說文》,則云人蓡藥草,出上黨(蓡即古之參字),似東漢時猶止有黨參也。《本草經》則云生上黨,及遼東,此句雖未必為周秦古本所固有,然縱出於後人增益,亦是陶貞白所手定;《千金翼方》亦有此句,則又似彼時黨參、遼參,同為一種。再考其氣味、主治,則《本經》稱其寒而補五臟、安精神云云,皆似指遼參而言;《別錄》則曰微溫,而療腸胃中冷,心腹鼓痛云云,皆似指高麗參而言,若云皆即今之黨參,則實不能具此力量。又證以《太平御覽》引《吳普本草》,則曰《神農》甘,小寒,又曰根有頭、足、手、面、目如人,則今之人參,固有具頭、項、手、足,略似人形之一種;範子計然亦云人參出上黨,狀類人者善;劉敬升《異苑》亦云人參生上黨者佳,人形皆具,此皆非今之黨參所能近似。更詳稽唐宋以後本草及方藥,則皆曰人參,而孰為遼參,孰為高麗參,在有識者或可以心領神悟而分別之,然究竟是一是二,始難確定。或謂古書之人參,皆即今之黨參,則僅讀《說文》而未讀《本草經》者。但《本經》氣味、功用,則明是今之遼參,而《別錄》之氣味功用,又明是今之高麗參,不獨微寒、微溫顯有區別,即所載主治,亦是顯分畛域。只因「微寒、微溫」四字,自李氏《本草綱目》併為一氣,而《本經》之與《別錄》,昔人又每合而讀之,遂致或寒或溫,紛如聚訟,補氣補血,更僕難終,此則古今本草,以遼東、高麗參所產,混為一詞,不加區別之過也。但上黨之所產,豈古時本與遼參無別,而今之所謂潞黨參者,別有一種乎?抑古今地氣攸殊,古則同於遼參,而今則遂成潞黨乎?考瀕湖《綱目》引陶弘景說,已有上黨來者,形長而黃,狀如防風,則頗似今之黨參。張路玉《本經逢原》,別出上黨人參一條,但曰甘平清肺,又不似今之黨參。惟吳遵程《本草從新》,別出防風黨參一條,則今所通用之黨參也。蓋遼參、高麗參其力皆厚,唯一則甘而能清,一則甘而兼溫,功用自別。若黨參則為補脾和緩之藥,而力量較為薄弱,三者之性情功用,迥乎不侔,萬不能一陶同冶而無區別,爰為各立一條。以前賢之成說,近今之功效、分著於篇,庶乎門徑既清,而後來者亦得有所依據。壽頤為此創論,明知於古無徵,獨闢蹊徑,篤信好古之士,必有譏其師心自用,妄作聰明者,要知醫藥以切合實用為主,不在泥古為高,似乎逐條分析,則臨證定方,各得其所,抑且證之古籍,無不可通,驗之民病,久收捷效,尚非穿鑿附會,強作解人,爰貢愚忱,就商明達。
遼參
《本經》:「人參,味甘,微寒。主補五臟,安精神,定魂魄,止驚悸,除邪氣,明目,開心益智。」
[正義]遼參產於遼瀋,即奉天、吉林等處。地屬北方陰寒之域,且其秉性背陽而向陰,氣味皆清,色淡黃或白,故稟陰凝之氣而微寒,功能養陰,而清虛火,今用之於陰虛有火,及吐衄失血後之宜於清養;或汗家、失精家、陰液耗損、虛陽偏熾者,甚有經驗。證以《本草經》之所謂人參味甘微寒者,氣味甚合,故以《本經》之人參主治全文系之於此。主補五臟者,五臟屬陰,遼參稟性屬陰,得地氣最厚,而氣味中和,無所偏倚,故能兼補五臟之陰,而不專主一臟。安精神、定魂魄、止驚悸者,皆臟陰充牣之功也。除邪氣者,則真陰既足,而邪氣自除。明目、開心、益智,又皆陰液充盈,精神貫注之明證。尋繹《本經》主治,皆滋養陰液、生津補血之功,陳修園所謂無一字言及溫補回陽,所以仲景恆用於汗吐下後陰傷之證,以救津液,而於回陽方中,不用此陰柔之品,以緩姜附之功者,洵讀書之得間者也。此則《本經》之人參,固明謂其止能養陰,而非補氣回陽之藥,是皆遼參之功用,而非高麗參之兼有溫性者可比,是當明為分析,而不可混熔於一爐之中者也。
[廣義]甄權:主五勞七傷虛損,治肺痿。
壽頤按:此皆真陰不充之證,如其虛火尚炎,陽氣未匱,遼參主之;若陰液既耗,而脾腎之陽亦弱,則又宜用高麗參矣。
潔古:止渴、生津液。
壽頤按:此是胃陰不充之候,所當柔潤滋養,固宜於遼參,而不宜於高麗參之含有陽剛氣象也。
徐靈胎曰:凡補氣之藥皆屬陽,惟人參能補氣,而體質屬陰,故無剛燥之弊,而能入於陰分,所以可貴。
壽頤按:人參能補氣而不剛燥,惟遼參可以當之,而高麗參已不能免矣。
陳修園:仲景《傷寒論》用人參者十七方,皆因汗吐下之後,亡其陰液,取以救陰,惟理中湯、吳茱萸湯,則以剛燥劑中,陽藥已多,故以人參養陰濟陽,以臻於中和耳。
壽頤按:陳氏謂仲景於汗吐下之後,用參以救陰液,洵足勘透仲景制方之玄奧,而發明人參之功能,若理中湯、吳茱萸湯二方,本主脾腎陰寒之證,愚謂當以今之高麗參配之,正合溫中之用,修園尚未免偏執己見也。
[發明]遼參稟性向陰,味甘而微苦,確含清涼性質,多見風日則易生蛀,喜陰惡陽,尤其明證,故富有養液,而為補陰之最,脫血、脫汗、失精家宜之,固也。而肺燥乾咳,胃枯燥渴,或乾嘔呃逆者,皆賴以滋液生津,而無寒降戕伐,黏膩濁滯之弊,功在沙參、玉竹、二冬、二地之上,奚啻倍蓰。此其稟中和之氣,不升不降,不倚不偏,所以可貴,或有以為陽藥而補陽者。固非,即以為補氣而能挽回元氣者,亦妄也。
[正訛]人參氣味,微寒微溫四字,原是二家之言,一出《本經》,一出《別錄》,自當分別觀之,方不致淆惑視聽。乃自唐以後之輯本草者,或有將四字並作一句,而紛紜擾攘,互相攻訐之議起矣,遂令後人遍讀各家之言,更覺糾結繚繞,莫知所從。乃有李月池者,創為生用氣涼,熟用氣溫,味甘補陽,微苦補陰之說,意欲以調和其間,而解其紛亂,不知騎牆之見,已屬可嗤,抑且盲瞽之談,反成笑話。陳修園以藥入煎劑,生者亦熟駁之,最是爽快,何如以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兩書,各還其舊之為得乎。人形之說,古書詫為奇遇,讖緯家且有搖光星散,而為人參之說,似乎參之能成人形者,必神妙不可思議矣。然壽頤見吾友朱君照衢(朱君乃吾邑聞人朱右曾之孫。右曾嘗著《逸周書注》行世)自奉省攜歸一種,大類人狀,有頭有頸,軀幹獨大,亦有四肢,部位清晰,惟無面目肢節及手指耳。據云,彼他(注:當是「地」之誤)之參,皆以人力培植,頗如圃中之蔬,隨在多有,而人形者亦其種類之一,在當地出售,不過千餘大錢一斤,惟一入京華,價已百倍,何況南省,則關稅本巨,而加以市儈之居奇耳。若野生者,則數年不得一支。即此數言,人參之真相,已可得其涯略。且古人命名之意,亦已太(注:當是「大」之誤)白,而人形之說,又何足為寶耶。
人參能滋陰液,而無卻病之功,靈胎之說最確,其言曰:人參長於補虛,短於攻疾,乃醫者於病久體弱,或富貴之人,不論病之已去未去,皆必用參,一則昭其謹慎,一則藉以塞責,而病家亦以用參為盡慈孝之道。不知病未去而用之,病根亦固,且力大而峻,為害亦甚。徐氏此言,曲盡庸醫醜態。彼夫無故妄用,以浪費病家之資財,及藉此藏拙,以迎合富貴之心理者,其亦可以廢然返乎。
仲景小柴胡湯,於咳者去人參,加乾薑、五味,蓋為寒飲之咳嗽言之。陳修園謂形寒飲冷之傷,非人參陰寒之品所宜,則凡屬外邪未清者,固不可輕用此滋補之品,可與靈胎之論互相發明者也。
高麗參
《別錄》:「人參,味甘,微溫。療腸胃中冷,心腹鼓痛,胸膈逆滿,霍亂吐逆,調中,止消渴,通血脈,破堅積,令人不忘。」
[備考]療,即治病之義,唐人諱治,唐世醫書,皆以療字代治字用,《外臺秘要》皆用療字,無一治字,是其例也。《別錄》一書,輯於陶弘景之手,今諸書所引皆作療字,疑亦唐人所改,今仍唐本之舊耳。
[正義]高麗參產於朝鮮,古之高麗、百濟、新羅皆是也。地當東海之濱,稟東方發生之氣,故具氣味濃厚,色亦重濁,具有溫養生髮之性。今用之於脾胃虛寒,真陰衰弱,及中氣不振,陰寒用事諸證,功效甚捷,較之遼參偏於養陰,含有清涼氣味者,性質迥異,證以《名醫別錄》之人參味甘微溫,氣味甚合,故以《別錄》之人參主治全文系之於此。腸胃中冷、心腹鼓痛者,皆中氣虛寒、真陽不宣之候也。胸脅逆滿,亦陽衰陰盛之病,故皆以人參溫養其中氣,此非痰濕凝滯之逆滿,所以宜於溫補。若霍亂吐逆,則陰霾凝結之病,故亦以溫中為宜。惟霍亂為患,迅疾暴戾,雖有寒有熱,即(注:一本作而,疑為「卻」誤)以陰盛滅陽為最多,宜大劑薑、附,而以人參之大力者馭之,方足以回垂絕之真陽,非一味所能治也。調中者,則中氣虛弱而和調之。止消渴者,則滋養津液之效也。參本養液,而又有溫和之氣以流利之,故能通行血脈;參本補脾,而又有燠煦之氣以健運之,故能消磨堅積。令人不忘者,心為牡臟,參能益血,更能溫養而振刷之,則心陽舒展,而記憶之力自富。此皆惟高麗參之微溫,稟春生髮育之性者,方能臻此剛健婀娜之候,而非遼參之僅能滋陰者,所可同日語矣。
[廣義] 甄權:主冷氣逆上。
壽頤按:此指中氣虛寒,而腎水上凌之證,自宜用高麗參,則溫脾而兼攝腎,非遼參之所能治者,其甚者且宜輔以大溫之品而攝納之。
潔古:主肺胃陽氣不足,肺氣虛促,短氣少氣。
壽頤按:此脾土虛寒,中氣不振,故脾陽不宣,氣促少氣,惟高麗參之溫補中州而益元氣者宜之。
東垣曰:人參甘溫,能補肺中元氣。肺元旺則諸臟皆旺,肺主諸氣故也。仲景於汗後身熱、亡血、脈沉遲者,下利身涼、脈微、血虛者,並加人參,所謂血脫益氣,陽生而陰自長也。
壽頤按:人參氣薄味厚,力能滋陰養血。仲景用之於汗後吐後,本是取其補陰,而東垣乃以補肺氣,韓飛霞亦謂病後氣虛,及肺虛作嗽者並宜之,是皆以為氣藥。蓋緣參能滋養五臟之陰,陰既充而氣亦自旺,究非補氣之效。至東垣所引仲景二條,則脈微、脈沉遲,愚謂所用人參,當以高麗產之含有溫養性質者為佳,斯則具有春升之氣,謂為益氣,或猶近是,徐靈胎謂其升提元氣,蓋亦指此。而昧者甚至謂為能回元氣於無何有之鄉,而救陽亡於垂絕之頃者,殆欲以《戰國策》之所謂不死之藥視人參,則過於推崇,而不自知其立言之不可為訓矣。
李月池曰:凡人之面白麵青,或黃或黧悴者,皆肺脾腎氣之不足,皆可用人參,而面赤氣壯神強者,不可用矣。脈之浮而芤濡虛大,遲緩無力,沉而遲澀細弱,結代無力者,皆虛而不足,可用人參,而弦長緊實,滑數有力者,則火鬱內實,不可用矣。潔古謂喘嗽弗用者,痰飲氣壅之喘也;若腎虛氣短喘促者,必用矣。仲景之咳嗽弗用者,寒邪壅鬱之咳也;若自汗虛寒而咳者,必用矣。東垣謂肺有鬱熱弗用者,宜發不宜補也;若肺虛無火,氣短自汗者,必用矣。丹溪謂諸痛不可驟用者,邪氣凝結,宜散不宜補也;若虛寒氣弱,痛而喜熱喜按者,必用矣。節齋謂陰虛火旺弗用者,火邪積盛,不可補也;若虛火無根,自汗氣短,肢寒脈細者,必用矣。
壽頤按:李氏此言,辨別脈症,甚是明晰,惟所條舉者,盡屬虛寒證治,則李氏固專指高麗參之溫補言之。
繆仲淳曰:凡虛羸尪怯,勞役飢飽所傷,清陽之氣陷入陰分,發熱倦怠,四肢無力,或中暑傷氣,無氣以動,或嘔吐泄瀉,霍亂轉筋,胃弱不食,脾虛不磨,或真陽式微,腎氣匱乏,陽事痿絕,完穀不化,下利清水,及小兒慢驚,痘後氣虛,潰瘍虛弱等症,苟投入參,靡不立效。
壽頤按:繆氏所謂,亦是高麗參之功用,而張石頑崇之,且伸之曰。痘疹不宜輕用人參者,乾紫黑陷,血熱毒盛也;若氣虛頂陷,色白皮薄,泄瀉漿清,則必用矣。亦以麗參之甘溫言之,是以張氏之《本經逢原》明言人參甘苦微溫,產高麗者良。
[發明]高麗參之功用,本與遼參無甚差池。皆以養津滋液見長,補正固有奇功,去病亦尟實效,洄溪「長於補虛,短於攻疾」八字,可為定論。但遼參稟性醇和,絕無剛烈氣象,是以滋養陰津,尤其獨步;而高麗參則已有剛健恣態,溫升之性,時時流露,所以兼能振作陽氣,戰勝陰霾。二者所主之病,雖同為陰枯血耗之候,惟陰虛之體,相火易升,則宜於遼參而不宜於麗參;若陰液既耗,而真陽亦衰,則宜用麗參而不宜用遼參。一則養陰而兼理虛熱,一則補陰而即以挾陽,各有專主,不容或紊。若治虛熱而誤用麗參,無異抱薪救火,則欲蘇涸轍之鮒,而灼其重竭之脂膏;若治虛寒而誤投遼參,幾於落井下石,則欲回黍谷之春,而適以陷絕於冰窖。同是虛也,在當用之時,而一字之爭,已如水火冰炭之各異,彼夫風寒濕邪,痰飲食積,氣血鬱結之不得妄投是味者,更無庸言矣。
[正訛] 王好古海藏氏曰:人參甘溫,補肺之陽、泄肺之陰,肺受寒邪,宜此補之,肺受火邪,則反傷肺。
王綸節齋氏曰:人參入手太陰,能補火,肺受火邪者忌之,故凡酒色過度,損傷肺腎真陰,陰虛火動,勞嗽吐血、咳血等證勿用。
壽頤按:好古、節齋謂人參能補肺火,創為肺熱傷肺之說,幾以此物為肺家禁藥,大受後人攻擊,實則二家之說,均為高麗參言之,本含溫熱之性,故肺熱忌之。不獨實火應在禁例,即虛火亦有爍金之慮。兩氏固未可厚非也,讀者不察,誤認其所指之人參,即是遼參,則遼參甘寒,肺虛有火、陰虛火動者,正是要藥,何至竟為大禁,恐海藏、節齋,不至若是之謬,況海藏明謂人參甘溫,其旨可見。但其所稱補肺之陽,泄肺之陰等句,亦大有語病,不可不辨。試為改之曰:人參產於高麗,氣味甘溫,能補肺陽,能傷肺陰,肺氣虛寒,宜此補之,肺有鬱熱,則反傷肺,更易數字,而其意瞭然。蓋其所謂寒者,意在虛寒,故宜於甘溫之高麗參,必非謂外感之寒邪;而其所謂火者,則雖是虛火,固亦非高麗參之甘溫所宜。繆仲淳《經疏》亦謂不利於肺家有熱,咳嗽吐血、衄血內熱,骨蒸勞瘵,陰虛火動之候,即海藏、節齋之同調也。
喻嘉言謂:傷寒有宜用人參者,發汗時元氣大旺,則外邪乘勢而出。若元氣素弱之人,藥雖外行,氣從中餒;輕者半出不出,留連致困,重者隨元氣縮入,發熱無休。所以虛弱者,必用人參入表藥中,使其得力,一湧而出,非補養之意。古今諸方,表汗有參蘇飲、敗毒散,和解有小柴胡湯,解熱有白虎加人參湯、竹葉石膏湯,攻下有黃龍湯,皆以人參領藥力深入驅邪,即熱退神清云云(辨而且博,誰敢謂其不是,但壽頤謂此皆為身軀強壯者言之。病邪本深,體力又偉,非得人參之大力者駕馭其間,則藥力不及病所,即能勝病,而亦不能驅邪使出。古人治病方多用參、草,原欲藉其大力,負之而趨,則收一鼓盪平之效。而三吳之人,體質本薄,外邪所感,亦不待深入而病已作,昔人每謂江南無真傷寒病,亦是此旨,所以吾吳醫藥,悉趨輕清一路,本非僅為人之柔脆者立法,亦以邪之中人,未嘗深入故也。是則嘉言之論,誠有未可以輕試於吾吳者,而吾邦之外感方中,初無待於人參、甘草,以為扶正托邪計者,亦未始非持之有故矣)。
參鬚
[發明]參鬚之名,古所未聞,而張氏《逢原》、吳氏《從新》皆載之,即遼參、高麗參之細枝。蓋參價漸貴,遂今細微之物,亦供世用。《從新》又有太子參之名,則即參中之細小者,具體而微,亦與參鬚同類。論其質地,本與人參無所同異,但遼產、高麗產,一清一溫,亦當分別主治,方不貽誤。其為參之餘體,力量薄弱,初不待言,其較巨者,形如北沙參、如懷牛膝,猶有功用可言,若其末尾,則如絲如發,幾於氣味俱無,何能呈效,惟生津止渴,微有養液之用耳。吳氏謂參條能橫行手臂,指臂無力者,服之有效,則本是旁枝,宜其力能旁達。張氏謂參鬚治胃虛嘔逆、咳嗽失血等症亦效,惟久利滑泄,崩中下血等症,每至增劇,則以須是末尾,性專下達,故上逆之病,得其下行而順,若下泄之病,則中氣下陷而增困矣。今人每以參值綦巨,常用細枝及須代之,務須識得此意,方不貽實實虛虛之消。若陰虛火升,肝膽之陽上熾,用此潛陽降火,尤為相宜。
參蘆
[發明]蘆是參之蒂,部位在上,力能上行,古人以為虛人湧吐膈上痰飲之用。張石頑亦謂其性升,而於補中寓瀉,屢有效驗。又謂能治瀉利膿血、崩帶精滑等症,惟氣虛火炎,喘嘔嗽血者忌之,則上逆之病,惡其升騰耳。
壽頤按:凡泄瀉日久,陽氣下陷,用參蘆加入應用藥中,頗有功效;若滯下膿血,而濕熱未清,則不可升也。
參葉
[發明]參葉本不入藥,惟吳氏《從新》收之,乃謂大苦大寒,損氣敗血,其性與參相反,太不近理。而趙恕軒《本草綱目拾遺》則謂其清香微甘,清肺生津,止渴,力能行於皮毛,性帶表散,養胃陰,祛暑氣,降虛火,以代茶用,為醉後解酲第一。以理推之,趙氏之說為是。
潞黨參
[發明]黨參之名,初不見於古書,僅於張氏之《逢原》、吳氏之《從新》,及趙氏之《拾遺》見之。今則南北通行,凡醫藥中應用人參者,幾於無不用此,則以價值尚廉,而功用堪信耳。惟市肆中亦有數種,以西黨參為最佳,枝不必其巨,但以近蘆處橫紋縝密者為真;皮肉不必其白,但取其柔潤不枯,生嚼之,甘味極濃而多脂膏,無渣滓者為上。其他稱潞黨者,尚有數種,皆遠不逮也。力能補脾養胃,潤肺生津,健運中氣,本與人參不甚相遠。其尤可貴者,則健脾運而不燥,滋胃陰而不滯,潤肺而不犯寒涼,養血而不偏滋膩,鼓舞清陽,振動中氣,而無剛燥之弊,是稟坤土中正之氣,柔順之德,而無偏無害者。且較諸遼參之力量厚重,而少偏於陰柔;高麗參之氣味雄壯,而微嫌於剛烈者,尤為得中和之正,宜乎五臟交受其養,而無往不宜也。特力量較為薄弱,不能持久,凡病後元虛,每服二三錢,止足振動其一日之神氣,則信乎和平中正之規模,亦有不耐悠久者。然補助中州而潤澤四隅,與坤土合德,亦可謂至德也已。故凡古今成方之所用人參,無不可以潞黨參當之,即凡百證治之應用人參者,亦無不可以潞黨參投之。不僅取其惠而不費,可以節用而隱為斯民造福,即論其功德及人,亦較彼遼參之價值連城者,又何嘗多讓,不謂張氏《逢原》、吳氏《從新》既取之,而所用不足以盡其所長,殆猶未免皮相之見耶。
西洋參
[發明]西洋參產於美洲,本非中土所有,是以古書無此。惟吳氏《從新》、趙氏《拾遺》收之,均稱其有補肺之功。然其味甚昔,其性必寒,聞彼中並不視為藥品,惟吾國人震於參之美名,競相爭購,價值日貴,而贗鼎亦日多。然其真者,亦不過苦寒泄火之品,惟肺胃有火,口燥咽乾者,頗有捷效,雖似有生津止渴之功,其實仍以泄熱見長,而清養肺胃,尚是因其降火而加之美名,是以胃弱津枯而不因於實熱者,已嫌其伐生生之氣,所謂補肺,亦可想見。吾國所產清熱潤燥之藥甚多,又何必侈談域外之奇,然耳食者猶必以服食貴价自誇,甚至畏其苦寒,則用龍眼肉拌蒸,以為制勝之術,斯又矯揉造作,自詡神奇,亦殊覺其多此一舉也。
東洋參
[發明]東洋參之名,趙氏《拾遺》有之,然所言形色與今不類。今之所謂東洋參者,其形與高麗參甚似,惟色較淡,質較松,味亦較薄。蓋東瀛之人,因吾國人頗嗜遼參,因取其種子,移植彼土,故價值較廉。然土宜既殊,性質遂異,已含有東方溫升氣象,是以形質鬆浮,而苦味亦淡,說者謂其寒性變為溫和,故遇有肺胃虛寒,而津液枯槁者,以此代遼參之用,然氣味薄弱,更不如潞黨參之有力也。
沙參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微寒。主血積,驚氣,除寒熱,補中,益肺氣。」
《別錄》:「療胸痹,心腹痛,結熱邪氣,頭痛,皮間邪熱,安五臟。」
[正義] 沙參,稟秋收之氣,色白而堅實,味苦而性寒。《本經》主血積者,蓋指肺胃鬱熱而血瘀之積,沙參清其熱,則血自調,非能宣通積滯之血也。主驚氣者,則心陽偏熾,而神不安宅,苦能清心,寒能勝熱之效也。除寒熱者,指肺胃鬱熱,而營衛不和之寒熱言之,非外感之寒熱。胸中有熱,則中氣不和,能清其熱,則曰補中,瀉其邪即所以培其本。益肺氣者,肺喜清肅,最畏熱邪,苦寒除熱,即是益肺之氣,況沙參色白而堅,氣味輕清,本是肺家正將耶。
《別錄》療胸痹、心腹痛,是指熱氣鬱結之痹痛,正與痰飲寒氣之胸痹、心腹痛相反,故申言之曰結熱邪氣。頭痛,則氣火上升之痛。皮間邪熱,則清肺即是清皮膚之熱。安五臟者,邪熱清而五臟自安。蓋沙參之功,純以清熱見長,惟氣清而輕,雖曰苦寒,尚無泄降傷中之弊,斯其所以可貴,而《本經》列之於上品也。
[廣義] 景岳:主清肺涼肝,滋養血脈,散風熱癢瘙,頭面腫痛。
時珍:主肺火,久咳肺痿。
石頑謂:泄肺氣之熱,喘嗽氣壅,小便赤澀不利。
壽頤按:石頑此條須作一氣讀,蓋喘壅而溲赤澀,為肺熱鬱窒之候,沙參清其肺,則上竅開而下竅亦利,非泛指痰飲之喘嗽氣壅,千里毫釐,最宜明辨。
《衛生方》:治肺熱咳嗽,沙參一味煎服。《肘後方》治卒然疝氣,腹痛如絞,自汗欲死,沙參為末,酒服立瘥。《證治要訣》治婦人白帶,沙參為末,米飲服之。
石頑謂:肺氣清則木邪散,故疝可解而帶可止。
徐洄溪謂:沙參為肺家氣分中理血之藥,疏通而不燥,潤澤而不滯,血阻於肺者,非此不能清云云(則凡肺氣燥結,乾咳失血者宜之。凡盛夏時陰虛之體,及小兒陰液未充,外受炎暑,熱傷元氣之證(俗謂之疰夏),惟沙參清而不膩滋養肺胃,生津潤燥,最為無弊)。
[正訛]沙參之味,《本經》謂之苦,王海藏以為微苦,至景岳則改作微甘,石頑則作甘淡。其實雖不甚苦,而寒性獨著,體質輕清,氣味俱薄,具有輕揚上浮之性,故專主上焦,而色白屬肺,則專走肺家。《本經》稱其益肺氣者,去其邪熱,即所以益其正氣,本非補益之正義,而後人竟誤認為補肺專藥,以潔古、海藏之賢明,而猶(注:猶下疑脫「有」字)代人參補五臟之陰之說,則吳遵程之所謂專補肺陰,洵非倡議。不知肺有餘熱,清之固宜,而肺氣不足,清之已謬,乃晚近庸夫,每遇虛人咳嗽,不問有邪無邪,有痰無痰,率以沙參、麥冬、玉竹、知母等寒涼膩滯之品,龐雜亂投,自謂可以補肺,以致膠結濁垢,泄化無門,遂以製造癆瘵之根蒂,而不可救藥。葉氏之醫案,費氏之《醫醇》,鼎鼎大名,猶犯此禁,無惑乎庸耳俗目,日操殺人之筆而毫不覺悟。雖曰沙參輕清,尚不至如蕤、麥、知母之膩滯,然寒性頗盛,肺無熱邪,亦足以暗戕生機而釀寒變,繆仲淳僅禁用於肺寒咳嗽,猶嫌其疏而未密耳。
李瀕湖《綱目》以沙參主肺痿,亦取其補肺也。若申言之,則肺癰肺痿,證情近似,而一實一虛,大相反背:癰者壅塞,本是實熱,急須清泄,不嫌寒涼;痿者萎敗,已是虛怯,所宜扶持,豈容寒苦。惟肺痿之候,固多咳嗆濃痰,虛火猶熾,則沙參清熱而不膩,猶為相宜。
繆氏《經疏》,沙參、天冬、麥冬、百部、五味子、桑白皮,治肺痿肺熱,又沙參、貝母、枇杷葉、瓜蔞、甘草、桑白皮、百部、天冬、款冬花治久嗽。
壽頤按:肺痿一方,補肺清熱,於虛熱之肺痿甚宜。然若咳吐痰多,則二冬、五味,皆在禁例,非可浪用。若久嗽一方,則惟虛熱肺燥者可用,而痰濁未淆(注:淆,疑為「清」誤植)者,已為大戒,設或更挾外邪,則陰柔滋膩,降氣戀邪,又釀造癆瘵之不二法門矣。
南沙參
[發明]沙參,古無南北之別,石頑《逢原》始言沙參有南北二種。北省質堅性寒,南者質松力薄。趙氏《綱目拾遺》引《藥性考》謂南沙參形粗,似黨參而硬,味苦性涼,清胃,瀉火解毒,止嗽寧肺。
壽頤按:今市肆中北沙參堅實而瘦,甫沙參空松而肥,皆微甘微苦,氣味輕清,而富脂液,故專主上焦,清肺胃之熱,養肺胃之陰,性情功用,無甚區別。必謂北產性寒,南產不寒,似亦拘執成見,趙氏所引止嗽寧肺,亦主肺熱作嗽而言,非泛治痰飲之寒嗽。吳氏《從新》謂南沙參形稍瘦小,則非今日市廛中物矣。
薺尼
《別錄》:「味甘,寒,無毒。解百藥毒。」
[正義]《本經》以薺尼為桔梗之別名;李瀕湖以為一類二種,桔梗苦而薺尼甘,故《綱目》於薺尼條中,竟謂之甜桔梗。古人以為解毒神品,《肘後方》謂薺尼汁濃飲一升,一藥而兼解眾毒;《千金》以治強中消渴;《大明》稱其殺蠱毒,治蛇蟲咬,熱狂溫病;瀕湖又謂尼寒而利肺,甘而解毒,良品也,而世不知用,惜哉。
桔梗
《本經》:「味辛,微溫。主胸脅痛如刀刺,腹滿腸鳴幽幽,驚恐,悖氣。」
《別錄》:「利五臟腸胃,補血氣,除寒熱,風痹,溫中消穀,療咽喉痛,下蠱毒。」
[正義]桔梗氣味,《本經》止作味辛,微溫,《別錄》乃加苦字,而曰有小毒。各本多作味辛、苦,微溫,有小毒者,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久已合而不分也。味辛而氣溫,故所主皆宣泄散寒之用。胸脅痛如刀刺者,即氣滯寒凝,或飲邪阻塞之胸痹證,桔梗辛溫,宣通陽氣,故能通痹止痛。腹滿腸鳴,皆寒滯中下,脾陽不振;驚恐悖氣,則寒凌於上,心陽不宣,而桔梗皆能治之,則固振動陽氣,疏通郁窒,合上、中、下三焦而統治之要藥也。
《別錄》利五臟腸胃,即是宣通之功。補血氣者,辛溫之性,能活血行氣,通行百脈,即補血補氣之義。除寒熱者,鼓舞陽氣,而邪自消除也。風痹,皆氣血凝滯之候,通而行之,痹痛亦已。則桔梗溫通之功,又不獨內行於五臟六腑,而並能外達於孔竅肌膚。試合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而研究其功用,可知辛溫通利之效甚大也。溫中消穀,又宣通陽氣之餘義;療咽痛者,蓋即仲景治少陰咽痛之意,辛溫能通少陰之結氣,非泛指溫熱上擾之咽痛。下蠱毒者,則取其宣泄之力耳。
[廣義]仲景:三物白散,治寒實結胸。
壽頤按:此不獨以巴豆溫中祛寒而破堅積,亦以桔梗助其辛溫開泄也。
又:甘草桔梗湯,治肺癰吐膿。
壽頤按:此亦以桔梗之辛溫,開泄排膿也。
又:甘草桔梗湯,治少陰證二三日咽痛。
壽頤按:此方本以桔梗之辛溫,開少陰之結氣,乃後人竟以通治咽喉口舌諸病,則止知仲景之治咽痛,而略過少陰二字,殆非仲景本意。至宋時又以甘桔加荊芥、防風、連翹,而易名為如聖湯,治風熱咽痛,則荊防疏其風,連翹泄其熱,而以桔梗開其結,意亦猶是。但火邪若盛,則辛散之品,究非所宜。
甄權:治下痢,破血積,消痰涎,去肺熱氣促咳逆,除腹中冷痛。
《日華》:主心腹脹痛,破癥瘕、肺癰。
潔古:除胸膈間滯氣,通鼻塞。
成無己謂其辛散而苦泄,用以下氣。
東垣謂其利胸膈咽喉氣壅及痛,破氣滯積塊,治寒嘔。
張石頑謂其能開發腠理,與羌、獨、柴胡、芎、蘇等,同為解表藥。
丹溪謂:痢疾腹痛,乃肺金之氣鬱在大腸,宜以苦桔梗開提之,使血氣疏通,然後乃用痢藥。
壽頤按:桔梗宣通,以主痢疾腹痛,其效頗捷。但所謂肺氣鬱於大腸,立論迂遠,是乃為潔古上升之說所愚,何不曰肝脾之氣,窒塞不通,先宜宣利其氣機之為直捷爽快乎。
[正訛]桔梗功用,諸家所述皆溫通宣泄,無論上焦下焦結滯之病,一例通治。獨張潔古謂其為諸藥之舟楫,載以上行,至胸中最高之分,諸藥中有此一物,則不能下沉云云。繆仲淳和之,謂其性陽而上升,凡病氣逆上升者弗用,及下焦藥中弗入此味。張景岳之《本草正》,又大暢其旨,謂專用降劑,此物不宜同用,壽頤按:此說,不知易老從何處悟入。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皆無此意,殆誤認仲景、《千金》甘桔諸方,或治咽痛喉痹,或治肺癰喘咳,皆主上焦之病而云然。然試觀《本草經》主腹滿腸鳴,《別錄》下蠱毒,豈無下行之用?張隱菴辨之,謂桔梗氣分之藥,上中下皆可治,斥潔古為杜撰。然潔古、景岳之說,今尚盛行於時,遂令通達三焦,宣陽行氣之功,不復信用於世,易老誤人,正是不淺。
丹溪之言曰:乾咳嗽乃痰火之邪,郁在肺中,宜苦桔梗以開提之。
壽頤按:桔梗辛溫,以治火鬱,未能熨貼,但輕用之以為嚮導,尚無大弊。
石頑謂:痘疹尚下部不能起發,大忌桔梗;陰虛久嗽,不宜用,皆以其疏泄陽氣也。
仲景甘桔湯,本治少陰咽痛,而後人乃以此方統治一切風熱實火咽痛,多未見其效者,則抹卻少陰一層之過也。且自易老獨創桔梗上升之議、仲淳、景岳、石頑諸子靡然宗之,而猶認定其為咽痛專藥,就使桔梗果屬升提,則凡風熱、實火諸喉咽病,正是火勢上壅之候,更與溫升,寧不抱薪救火,而益張其焰?奈何庸俗之流,猶昧然盲從,而執定甘桔為咽痛之普通藥劑耶。
白朮
《本經》:「術:味苦,溫。主風寒濕痹,死肌痙疸,止汗、除熱,消食,作煎餌。」
《別錄》:「味苦、甘。主大風,風眩頭痛,目淚出,消痰水,逐皮間風水結腫,除心下結滿,及霍亂吐下不止,利腰臍間血,益津液,暖胃,消穀,嗜食。」
[考證]《本草經》及《別錄》,皆稱術而無蒼白之分,陶氏弘景及宋之蘇頌,皆言術以茅山為勝,似今之所謂茅山蒼朮,亦即古之所謂術也。然弘景又別有赤朮之名,謂其苦而多膏,又似梁時已有蒼朮一種。今按《本經》主治,詳其功用,頗似今之茅朮,惟白朮健脾化濕,其力亦同。至《名醫別錄》又言味苦、甘,增一甘字,則明是白朮;李瀕湖以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之文,兩繫於白朮、蒼朮二條,而隱菴因之,真駢拇矣。
[正義]白朮,氣味芳香,苦甘而溫。稟坤土中和之性,故專主脾胃,以補土勝濕見長。溫能勝寒,燥能驅濕,而芳香之氣,能通脈絡,走肌肉,故專風寒濕痹,而治死肌。風濕著於關節,則痙而強直;脾家濕熱鬱蒸,則發為黃疸;術能勝濕而芳香宣絡,故主痙、疸。自汗亦脾家之濕熱,術燥其濕,則汗自止。除熱者,除脾虛之發熱也。消食者,濕除而脾運自健也。特提出作煎餌一層,則以其豐於脂膏;故宜於煎劑;陳修園謂:後人土拌炒燥,大夫《經》旨者也。《別錄》主大風,蓋亦指風濕言之,芳香善走,而主肌肉,故大風可除。風眩,頭痛,目淚,有濕盛而濁氣上蒙者,亦有中虛而清陽不布者,術能除痰勝濕,補中升清,斯眩痛可止,目淚可除,非肝火上浮之目眩、頭痛、流淚也。消痰逐水,退痛除滿,皆勝濕健脾之效。霍亂吐利,亦指脾有寒濕之證,乃宜於術。利腰臍間血,亦芳香之氣,可以流利氣血之運行,即《本經》主死肌之意。益津液者,術本富於脂膏也。暖胃消穀嗜食,無一非芳香醒脾,溫養健運之功耳。
[廣義]甄權:主心腹脹滿、腹中冷痛;《日華》:治冷氣痃癖,婦人冷癥瘕;海藏:治脘痛(皆溫養脾胃,芳香行氣之功,此理中湯所以為不祧之祖也)。甄權:止嘔逆,《日華》:主反胃□□(皆胃氣虛寒為病,正與濕熱痰飲之嘔吐相反,術溫而燥,醒脾安胃,故能定嘔)。
潔古:主四肢困倦,嗜臥不思食,消足脛濕腫,王海藏主身體重,皆燥濕健脾,宜用蒼朮。
石頑謂:生用則除濕益燥,消痰利水,治濕痹死肌;制熟則和中補氣,止渴生津,止汗,除熱進食,得參、苓大補中氣,得枳、橘健運飲食。
張隱菴謂:脾喜燥而惡濕,喜溫而惡寒,然土必有濕氣,始能灌溉四旁,過燥則不能運化,為脾約之病,白朮多脂,性雖燥而能潤,溫而能和。
靈胎謂:白朮氣香而性溫,味苦而甘,皆屬於上,故宜補脾土,而其氣甚烈,芳香四達,故又能達於經脈肌膚,不專於補中。
[發明]術之功用,自唐宋以前,止言其燥濕逐水,所謂暖胃消食,亦燥能健脾醒胃也。蓋其氣甚烈,故能振動脾陽,而又疏通經絡,然又最富脂膏,故雖苦溫能燥,而亦滋津液,且以氣勝者,流行迅利,本能致津液通氣也。唐宋以後,皆以為補益脾胃,其旨即從此出。
壽頤謂:白朮、蒼朮,在古不分,而今已各別,則凡古人所稱燥濕逐水之用,今必以茅山蒼朮當之;其補益脾胃,則宜用白朮;蓋今之所謂冬白朮者,質潤而氣香,健運脾陽,滋養胃陰之力不小,且其氣既盛,不致呆守滿中,允為健脾益胃之專劑矣。
[禁忌]仲景理中丸:臍上築築,腎氣動也,欲作奔豚,去白朮而加桂四兩。
壽頤按:此以腎氣上奔,而術以氣勝,恐增其升也。又吐多去朮,亦即此意。
[正訛]東垣謂:白朮主安胎。蓋謂妊娠養胎,依賴脾土,術能健胃故耳。乃後人竟一例盲從,不論何種醫書,皆止言白朮安胎,而不詳其理,頗似安胎一事,但用白朮一味,可竟全功,而於體質之虛實,病情之寒熱,不妨一概不問,有是理乎?
丹溪謂:白朮無汗能發,有汗能止。
壽頤按:白朮補中,雖以氣勝,不可謂之發汗,惟蒼朮則辛烈開腠,能發濕家之汗耳。
繆仲淳引劉涓子《癰疽論》謂:潰瘍忌白朮,以其燥腎閉氣,故能生膿作痛。張石頑亦採其說。不知術能補益,潰瘍毒盛,誠非所宜,若潰後元虛,非補脾胃,何以收效,參、地、朮、耆,皆補虛要藥,豈可不問虛實,而一概抹煞之耶。
繆氏又謂:術以氣勝,除邪之功巨,補陰之效虧,凡陰虛血少燥渴,及精不足,便閉滯下者,忌之。繆氏之意蓋謂其氣味燥烈,故有耗陰爍精等弊,愚謂術本多脂,萬無傷陰之慮,仲淳臆說,妄不可聽。
於潛術
[發明]術之種類不一,古今以於潛產者為上品。然真是野生者,不可多得,今市肆之所謂於朮,皆江西萍鄉產也,人力培植,較之尋常白朮,氣稍和平,質稍柔潤,以補脾胃,頗合沖和之性。
徽歙術
[發明]今安徽有野術一種,非市肆所有,乃土人四出尋覓而得者,氣味芳香異常而不燥烈,中有硃砂點甚多,雖藏之極燥,而剖之則朱點皆是硃色之油,最是上品。以入煎劑,清芬之氣,繚繞一室,令人鐃(注:當是「饞」之誤)涎欲滴,補脾醒胃,大有奇功,非尋常之冬白朮、萍鄉術所能望見項背者也。
蒼朮
[廣義]陶弘景:除惡氣,弭災沴。
《日華》:主痃癖氣塊,冷氣癥瘕,山嵐瘴氣。
東垣:除濕發汗,健脾安胃,為治痿要藥。
丹溪:總解諸郁。
瀕湖:主濕痰留飲,或為窠囊,及脾濕下流,濁淋帶下。
[發明]蒼朮,氣味雄厚,較白朮愈猛,為徹上徹下,燥濕而宣化痰飲。芳香闢穢,勝四時不正之氣,故時疫之病多用之,最能驅除穢濁惡氣,陰霾之域,久曠之屋,宜焚此物而後居人,亦此意也。凡濕困脾陽,倦怠嗜臥,肢體痠軟,胸膈滿悶,甚至䐜脹而舌濁厚膩者,非茅朮芳香猛烈,不能開泄,而痰飲瀰漫,亦非此不化。夏秋之交,暑濕交蒸,濕溫病寒熱頭脹如裹,或胸痞嘔惡,皆須茅朮、藿香、佩蘭葉等香燥醒脾,其應如響。而脾家郁濕,或為䐜脹,或為腫滿,或為瀉泄瘧利,或下流而足重胕腫,或積滯而二便不利,及濕熱鬱蒸,發為瘡瘍流注,或寒濕互結,發為陰疽痠痛,但有舌苔白垢濁膩見證,茅朮一味,最為必需之品。是合內外各病,皆有大用者,而庸俗每畏其燥烈而不敢用,亦只見其識證不清耳。蒼朮本以產茅山者為佳,故有茅朮之名,氣味濃厚,其力尤弘,今所通用,皆茅朮也。
黃耆(注:附黃耆莖葉,黃耆皮)
《本經》:「味甘,微溫。主癰疽久敗創(創,今作瘡),排膿止痛,大風癩疾,五痔鼠瘻,補虛,小兒百病。」
《別錄》:「婦人子臟風邪氣,逐五臟間惡血,補丈夫虛損,五勞羸瘦,止渴,腹痛,泄利,益氣,利陰氣。其莖葉,療渴,及筋攣,癰腫疽瘡。」
[正義]黃耆,甘溫補氣,稟升發之性,專走表分而固皮毛,《本草經》所主,多皮膚肌肉之病。癰疽久敗,則表虛而肌肉敗壞,耆能固表,則補其久敗之虛。而排膿止痛,大風癩疾,亦皮膚肌肉久敗之病,培養其在表之氣血,則正氣旺而邪自可除。五痔者,中氣之下陷也,耆有升發之力,則舉其陷而有餘。然濕火盛者,弗誤與也。鼠瘻,即瘰癧,亦綿延久敗之瘡瘍,虛則補之,耆之用也。若暴病痰火凝結,則亦非其治矣。
陳修園謂:瘰癧乃少陽膽經、三焦經之鬱結,耆稟少陽之氣化,能使少陽生氣條達,故能解散其鬱。修園又謂:《本經》補虛二字,乃總結上文諸證之久而致虛者,耆能補之,非泛言其為補益之品。然壽頤則謂耆固補虛之品,即以為泛指諸虛,亦無不可。其主小兒百病者,溫和滋長之性,固最宜於兒童之發育生長也。
《別錄》主婦人子臟風邪氣者,乃中氣之不振,補益中氣,則邪氣自除。且氣行則血行,溫養而運行之,斯五臟間之惡血自去。補虛損、五勞羸瘦,皆益氣溫養之功。且甘能益法液,溫和則潤澤,而耆稟升舉之性,助其脾胃津液,斯口渴自止。腹痛泄利,皆中氣不舉,清陽下陷之候,甘溫益氣,則痛利自已。利陰氣者,陽氣運而陰血自充也。莖葉療渴,亦升清滋液之功;治筋攣者,亦惟稟溫和之性者,斯能有宣通脈絡之力也。其治癰腫疽瘡,則莖葉自有外行旁達之性,乃能疏通氣血,而消腫化壅,與根之偏於補益者,固自有別耳。
[廣義]《日華》:主腸風下血,帶下崩中(皆中氣下陷之候,故宜升而舉之)。
又:主赤白痢(則必久痢之氣虛者,方可用之,而濕熱未清,不可妄試也)。
潔古:治虛勞自汗盜汗(則溫養元氣,固護膚表之功)。又稱其補肺氣(亦肺虛補母之義,實脾土而且能升清氣也)。又謂其退肌熱(則脾虛之發熱,甘以補脾而助元氣,斯肌熱可除,所謂甘溫退大熱者是矣)。
景岳謂:黃耆氣味俱輕,專於氣分而達表。
徐洄溪謂:耆之皮最厚,故補益皮肉,為外科生肌長肉之聖藥。
壽頤謂:此惟潰久元虛者宜之,毒未清腫未消者弗用。
陳修園謂:當歸六黃湯,寒以除熱,熱除則汗止;耆附湯,溫以回陽,陽回則汗止;玉屏風散,散以驅風,風散則汗止。諸方皆藉黃(注:黃字後當脫「耆」字)走表之力,領諸藥達於表分而止汗,非黃耆之自能止汗也。諸家有生用發汗,炒用止汗之說,皆誤。
[發明]黃耆,具春令升發之性,味甘,氣溫,色黃,皆得中和之正,故能補益中土,溫養脾胃,凡中氣不振,脾土虛弱,清氣下陷者最宜。其皮味濃質厚,力量皆在皮中,故能直達人之膚表肌肉,固護衛陽,充實表分,是其專長,所以表虛諸病,最為神劑。但升舉有餘,偏於陽分,氣虛陽虛者,宜升宜提,而陰虛火擾者宜禁,若肝腎不足,不可誤與升陽,伐其根本。故凡飢飽勞役,脾陽下陷,氣怯神疲者,及瘧久脾虛,清氣不升,寒熱不止者,授以東垣之補中益氣湯,無不捷效,正以黃耆為參朮之佐,而又得升柴以升舉之,則脾陽復辟,而中州之大氣斡旋矣。
[正訛]黃耆為固表主藥,甘溫之性,專走肌肉皮膚。《本草經》主癰疽久敗瘡,排膿止痛,明謂其專治癰疽之久敗者,則排膿止痛。蓋久敗之潰瘍,肌肉久壞,膿水頻仍,表氣大虛,黃耆益氣固表,以療其虛,斯能排膿止痛耳。張隱菴亦謂癰疽日久,正氣衰微,故為久敗,乃後人習焉不察,誤認為通治癰疽,置久敗二字於不問。張潔古則稱其內托陰疽,為瘡家聖藥;繆仲淳則稱其治小兒胎毒瘡癤;張景岳則稱其生者可治癰疽;張石頑則稱其托已潰瘡瘍。餘子碌碌,無不節取《本經》排膿止痛四字,泛指為瘡家必用之藥,所以庸俗之書,治瘡各方,類皆不問虛實,插入黃耆一味,自謂能讀《本草經》,而富貴家亦喜其堂皇冠冕,信之不疑,不知毒勢方張,而用實表之藥為虎傅翼,適以愈張其焰,則腫瘍難消,潰瘍毒熾,排膿適以生膿,止痛乃以增痛,皆誤讀《本經》之咎矣。潔古所謂內托陰疽,注重陰證,猶可說也,然堅腫而實其表,亦以助邪,終屬非法。且「瘡家聖藥」四字,即為後人沿訛襲謬之根。而繆氏《經疏》,竟謂其治小兒胎毒瘡癤,則皆熱毒濕火之病,而投甘溫固表,直是抱薪救火,誤讀古書,抑何至於此極。景岳、石頑皆高明之士,所論藥物,皆有經驗,而猶仍斯訛謬,又何怪庸耳俗目之人云亦云,胡蘆依樣耶?壽頤於瘍科一門,具有師承,凡在腫瘍及潰瘍之毒勢未清者,概不浪投補劑,以取悅富貴之家。惟潰久元虛,或虛寒之體,始以四君、六君、保元、歸脾等方,隨宜擇用,非矯異於庸俗也,亦證情之不容不爾者耳。敢揭而出之,為世之治瘍者告,俾知《本草經》固未嘗不可信,特不可為誤讀古書者所惑,庶幾令病人少受痛楚,亦治醫者之陰德也。白朮條中,昔人曾有潰瘍忌用之說,以其能生膿作痛耳,張石頑亦信之,試問同是補益肌肉之品,何以一忌一宜,大相刺謬如此?豈有術之補脾,必生膿作痛,而耆之固表,反有消膿止痛之理?則後先虛實,不知辨別,而混為一例之過也。須知藥之治病,全在用之得當,同此一病,而前後之虛實不同,斯攻補即當異治,若但執一病名,而不問虛實,不問寒熱,泛泛然號於眾曰:某藥為宜,某藥為忌,豈理也哉!
甄權主虛喘腎衰,蓋誤認其補氣之過也。要之升舉之品,正與喘證之氣逆上壅相反,且腎衰作喘,本是氣虛不攝,陰火上衝,攝納歸元,猶恐不及,乃復舉而升之,則根本既搖,而速之蹶矣。此東垣之補中益氣湯,所以最不宜於肝腎之虛也。
張潔古謂其瀉肺火,蓋指氣虛發熱言之。虛陽不藏,面赤發熱,有似肺家之火,則耆之補脾益氣,能退大熱,若火熱刑金,而妄投補益,則謬矣。
東垣謂防風能制黃耆,而耆得防風,其功愈大,云云。
壽頤謂:既以制之,而反能張大其功,自盾自矛,最為可笑。蓋既惑於昔人相制之謬說,而又無解於許胤宗之以黃耆防風湯薰愈柳太后中風口噤之病,乃欲申一說以解其紛,而不悟適以造成怪誕支離之弊。蓋防風、黃耆均是行表之藥,道合志同,何云相制?胤宗之法,自有巧思,不意東垣倡此奇談,殊為可駭,要知徒逞臆見,毫不足徵,後學萬弗泥此,庶不汩沒性靈,窒塞智慧。且中風而口噤不語,最多氣升痰升,內因之病,防風表藥,直是鴆毒,古人多作外風治療,皆是誤認,所以古之治案,多難盡信。許氏此案,見《舊唐書》本傳,治法新穎,獨闢蹊徑,如謂果能取效,恐亦未必,蓋史乘中所載醫家治驗,大都意想之辭,試為細核醫藥理法,多難符合,良由秉筆者傳聞得之,而文人又皆不知醫理,則人云亦云,但知其新奇可喜,又安能辨得病理之確當與否,子長之《扁鵲倉公傳》尚多不可索解,更何論范曄、陳壽以下(如《華佗傳》等皆是)。況乎中風一證,卒僕昏迷,本非外受之風,《素問》謂是血菀於上,名以薄厥,又謂氣血交併於上,名以大厥,今西醫謂之血沖腦經,皆不可妄用風藥。壽頤編有《中風斠詮》三卷,專論此病,以實驗為主,一洗古書辛散溫藥之弊。胤宗此案,果是外風,則不服而薰,已覺有意矜奇,效否亦殊難必;若是內因,則為害必甚,雖入正史,壽頤終不敢深信,而東垣黃耆之說,更是匪夷所思,出乎情理之外。
潔古有黃耆無汗發之,有汗止之一說,而後人之編本草者,多循例照錄無汗能發、有汗能止兩句,幾以此物為發汗、止汗專藥,亦知二者之功甩,一散一收,正如冰炭之相反而不相合,天下安有一物而具有水火兩性之理?黃耆之效力如此,寧非絕大怪異。抑知耆能達表,而補益衛陽,明系固表之藥,何以能發汗奏績,惟其衛分充溢,而陽氣流通,固亦有時而微汗津津者,潔古意中,固自有說,然約而舉之,則非立言之體矣。
玉竹
《本經》:「女萎:味甘、平。主中風暴熱,不能動搖,跌筋結肉,諸不足。」
《別錄》:「萎蕤,主心腹結氣,虛熱,濕毒腰痛,莖中寒,及目痛眥爛,淚出。一名玉竹。」
[考證]玉竹,古者作葳蕤;《爾雅》作委萎;惟《本草經》則作女萎;《太平御覽》引《吳普本草》:女萎一名威蕤,一名玉竹;李瀕湖謂女萎,即《爾雅》委萎之訛。
[正義]玉竹,味甘多脂,為清熱滋潤之品。《本經》主中風暴熱,不能動搖,是甘寒清熱,柔潤息風之功效。《千金》葳蕤湯主風溫自汗即本斯旨。跌筋結肉,蓋灼熱傷陰,而筋肉拘攣之證,寒勝熱,潤除燥,所以主之。然「跌筋」二字,甚不可解,則古人傳寫容有訛誤,讀古書者,以意逆之,自能得其會通,正不必拘泥字面,反多窒礙。「諸不足」三字,張隱菴謂,申明以上諸證,皆屬津液不足,最是確論,蓋玉竹陰柔膩滯,必非能治諸虛不足之藥,而淺者泥之過矣。
《別錄》主心腹結氣,亦指燥熱之證,非痰濕凝結所宜。主虛熱,則陰柔養液之功;主目痛、眥爛、淚出,則息風退熱之力;其治腰痛者,蓋指腎經燥熱,陰液不充之病,非虛寒腰痛可比。惟濕毒及莖中寒兩條,顯與玉竹之柔潤不合,疑有誤字,不敢強作解人,自欺欺世。
瀕湖《綱目》引《別錄》委蛇一條,附入萎蕤之下,云味甘平,主消渴少氣。瀕湖謂亦似萎蕤,頤按:委蛇、萎蕤,古音本近,而主消渴少氣,則潤以益津,正是葳蕤之功,姑附於此。
[廣義]甄權:主時疾寒熱。《日華》:主天行熱狂。瀕湖:主風溫灼熱(即《本經》主中風暴熱之意。但火熾盛者宜之,而表寒未已,或挾痰涎,及胸膈窒塞者,均在禁例)。
《日華》:除煩悶,止消渴,潤心肺。皆甘寒滋液之用也。煩悶者,煩熱之悶,與痰壅氣窒之悶,證情近似,而治法天淵,學者須於此等同病異源之處詳細辨明,方不貽人殃禍。
弘景謂服諸石人不調和者,煮汁飲之。《聖惠方》治乳石發熱。則古人喜服燥熱石藥,以為補品,故古書多有解石藥毒之方,而玉竹能解此毒,其寒可知。
[發明]玉竹,味甘多脂,柔潤之品,本草雖不言其寒,然所治皆燥熱之病,其寒何如。古人以治風熱,蓋柔潤能息風耳,陰寒之質,非能治外來之風邪。凡熱邪燔灼,火盛生風之病最宜,今惟以治肺胃燥熱、津液枯涸、口渴咽乾等證,而胃火熾盛、燥渴消穀、多食易飢者,尤有捷效。《千金》及朱肱以為治風溫主藥,正以風溫之病,內熱蒸騰,由熱生風,本非外感,而熱勢最盛,津液易傷,故以玉竹為之主藥。甄權謂頭不安者,加用此物,亦指肝火猖狂,風陽上擾之頭痛,甘寒柔潤,正為息風清火之妙用,豈謂其能通治一切頭痛耶。
[正訛]《本經》「諸不足」三字,是總結上文暴熱諸句,隱菴之言甚是。乃昔人誤以為泛指諸虛不足而言,故甄權則曰內補不足,蕭炳則曰補中益氣,《日華》則曰補五勞七傷虛損,瀕湖則曰補脾胃虛乏。男子小便頻頻失精,一切虛損,且謂治虛勞寒熱,及一切不足之證,用代參耆,不寒不燥,大有奇功。凡以此為勞瘵起死回生之神劑。亦知柔潤之性,純陰用事,已足以戕生生之機,況虛勞之病,陰陽並虧,縱使虛火鴟張,亦無寒涼直折之法,又豈有陰寒膩滯之質,而能補中益氣之理。諸家之說,皆誤讀《本草經》「諸不足」三字之咎,而李瀕湖創作邪說,尤其荒謬。邇來以麥冬、玉竹、知母、花粉等品,製造勢(注:當是「勞」字之誤)瘵之良工,遍地多有,其近因固誤於《臨證指南》、《醫醇剩義》二種,其遠因實發源於瀕湖之《綱目》。張隱菴「本草注」已謂玉竹陰柔之質,豈堪重任,古人於風熱以外,絕不採用,自李氏有不寒不燥之論,而時醫信為補劑,虛證得此,百無一生。陳氏修園亦詳辨之,乃近人猶不覺悟,竟於虛熱咳嗽等病,恣用陰柔膩滯之品,戀邪助痰,暗戕脾土,明明將輕微之病,一力送入鬼門關者,比比而是,大率皆誤於此,可勝長嘆。
張石頑謂:玉竹雖潤,而不傷脾泄瀉。壽頤則謂陰寒之品,無不礙中,石頑此說,必不可信。又仲淳《經疏》極贊此物,則瀕湖之流亞也,且謂其滋長陽氣,更屬無徵。
天麻
《本經》:「赤箭、味辛、溫。殺鬼精物,蠱毒,惡氣」。
《別錄》:「消癰腫,下支滿,寒疝,下血。」
[存疑]古書止有赤箭之名,宋人乃用天麻,諸家考證,以赤箭為苗,天麻為根,議論甚詳,似無疑義。但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所稱赤箭之主治,與後人天麻之功用,大是不類,《經》言殺鬼物、蠱毒、惡氣,而味辛溫,是祛邪辟惡之品,且赤箭之名,以象形取義,而屬之於苗,然今之辟惡,亦無復用赤箭者,姑略之而不復深考,亦闕其所不知之義也。《別錄》所稱主治,亦與今之天麻不符,不可強解。茲錄自宋以來,諸家所說於[廣義]條下,並考證其功用如下。
[廣義]《開寶本草》始有天麻之名,主諸風濕痹,四肢拘攣,利腰膝,強筋力。甄權治冷氣𤸷痹,癱瘓不隨。《日華》謂其通血脈。東垣主諸風麻痹不仁(此皆以為祛風勝濕、疏通脈絡之品也)。又《開寶》治小兒風癇驚氣。甄權主語多恍惚,善驚失志。潔古治風虛眩暈頭痛。東垣主風熱語言不遂。羅天益謂眼黑頭旋,風虛內作,非天麻不治(則又息風平肝、寧神鎮靜之功矣。二者之病,一屬邪實,一屬正虛,實者宜攻,虛者宜補,大是相反。其以天麻為治風濕拘攣者,固以為散風驅邪之用;乃或以為治風虛眩暈,則又明著其潛陽養正之功。一散一收,一走一守,處於北轍南轅之地,萬不能合而為一,讀者將信其一面之言乎?抑將如隨風楊柳,到處逢迎乎?此理之所必不可通者也。然試研究前賢之成說,而以臨證時之效力,相合而參之,平情而審之,當知此中自有區別,斷不容存騎牆之見,模稜而認為兩可,因書所見於[發明]條中,願與明達之士共正之,然後知古書固不可輕信,而談醫者尤不可不於臨證之時,細心體察,以求其實在之治驗也)。
[發明]天麻氣味,古皆稱其辛溫,蓋即因於《本草經》之赤箭。而《開寶》、甄權諸家,稱其主諸風濕痹,冷氣癱瘓等證,皆因辛溫二字而來,故視為驅風勝濕、溫通行痹之品。然潔古諸家,又謂其主虛風眩暈頭痛,則平肝息風,適與祛風行痹宣散之法相背,使其果屬辛溫宣散,則用以治虛風之眩暈頭痛,寧不助其升騰而益張其焰?何以羅天益且謂眼黑頭旋,風虛內作,非天麻不能治?以此知果是風寒濕邪之痹著癱瘓等證,非天麻之所能奏效也。蓋天麻之質,厚重堅實,而明淨光潤,富於脂液,故能平靜鎮定,養液以息內風,古有定風草之名,能治虛風,豈同誑語。今恆以治血虛眩暈,及兒童熱痰風驚,皆有捷效,故甄權以治語多恍惚,善驚失志;東垣以治風熱,語言不遂,皆取其養陰滋液,而息內風。蓋氣味辛溫之說,本沿赤箭之舊,實則辛於何有,而溫亦虛言,是以張景岳改作辛平,張石頑亦作辛平微溫,誠恐以辛溫之味而治虛風,或以啟人之疑竇耳。且石頑之《逢原》,不採濕痹拘攣一節,尤有卓見,其意亦知平肝息風之品,斷無驅濕通痹之理;然則俗醫猶信其宣通絡脈,疏散外風,亦未免為《開寶》所愚矣。或謂既多脂液,而能養血平肝,又何必不可以補益經絡,而治風痹?然柔潤之物,終無驅濕而治冷氣𤸷痹之理,蓋通經宣絡、泄散外感之風,必不能與潛降攝納、鎮定內動之風,併為一氣。要知痹痛拘攣,不仁不遂,癱瘓麻木諸證,本多肝陽上升,擾動腦經之病,必以潛陽鎮攝為治,乃有捷效,天麻重墜定風,正是專藥,古人固知此物之能治此病,《開寶》所謂利腰膝,強筋力者,亦是此旨。然古人之治麻痹癱瘓諸證,又無不誤內風為外風者,既知天麻能愈是病,遂並誤認為疏風逐濕之品,斯其所以一誤再誤,而糾結繚繞,今人不可索解者也。
[正訛]石頑又謂:天麻雖曰不燥,終屬風藥,若血虛無風,火炎頭痛,不可妄用。是猶誤認其升散,而故為叮嚀,其亦知陰虛頭痛,雖曰虛火上炎,實皆內風煽動,固未有火盛而不生風者。而天麻之治風,則柔潤以息風湯(注:當為「揚」字之誤),殊非升散疏泄之比,景岳且有性懦力緩,必須倍用之說,則善用之者,尤須重其任,而後乃能專其效,石頑固未達此一間者也。
肉蓯蓉
《本經》:「味甘,微溫。主五勞七傷,補中,除莖中寒熱痛,養五臟,強陰,益精氣,婦人癥瘕。」
《別錄》:「味甘、酸、咸,微溫。除膀胱邪氣,腰痛,止利。」
[正義]肉蓯蓉,甘溫濃厚之味,為補陰益精之品,《本經》主治,皆以臟陰言之。主勞傷補中,養五臟,強陰,皆補陰之功也。莖中寒熱痛,則腎臟虛空之病,蓯蓉厚重下降,直入腎家,溫而能潤,無燥烈之害。能溫養精血,而通陽氣,故曰益精氣。主癥瘕者,咸能軟堅,而入血分,且補益陰精,溫養陽氣,斯氣血流利,而否塞通矣。
《別錄》除膀胱邪氣,亦溫養而水府之寒邪自除。腰者,腎之府,腎虛則腰痛,蓯蓉益腎,是以治之。利,今本皆作痢,是積滯不快之滯下,非泄瀉之自利,蓯蓉滑腸,痢為積滯,宜疏達而不宜固澀,滑以去其著,又能養五臟而不專於攻逐,則為久痢之中氣已虛,而積滯未盡者言之,非通治暑濕熱結滯之痢疾也。
[廣義]《日華》:主男子絕陽不興,婦人絕陰不產,暖腰膝,主泄精遺瀝,及帶下陰痛。
景岳謂:性滑而味重,能動大便,凡閉結不通,而虛不可攻,洗淡用三四錢,一服即效。
石頑謂:老人燥結,宜煮粥食之。
[發明]蓯蓉為極潤之品,市肆皆以鹽漬,乃能久藏。古書皆稱其微溫,而今則為鹽味久漬,溫性已化除淨絕,縱使漂洗極淡,而本性亦將消滅無餘,故古人所稱補陰興陽,種種功效,俱極薄弱,蓋已習與俱化,不復可以本來之質一例論矣。但鹽能下降,滑能通暢,以主大便不爽,頗得捷效。且性本溫潤,益陰通陽,故通腑而不傷津液,尤其獨步耳。
[禁忌]繆氏《經疏》謂:泄瀉禁用,及腎中有熱,強陽易興,而精不固者忌之。
石頑謂:胃氣虛者,服之令人嘔吐。
[正訛]自宋以來,皆以蓯蓉主遺泄帶下,甚且以主血崩溺血,蓋以其補陰助陽,謂為有收攝固陰之效,補要(注:兩字疑有誤植)滑利之品,通導有餘,奚能固澀?《本經》:除莖中寒熱痛。正以補陰通陽,通則不痛耳,乃後人引申其義,誤認大補,反欲以通利治滑脫,謬矣。
鎖陽
[發明]鎖陽,載於朱丹溪《本草補遺》,稱其甘溫,大補陰氣,益精血,利大便,虛人燥結宜之。陶宗儀《輟耕錄》亦謂野馬遺精所生,則形色功用,本與蓯蓉同類,古方虎潛丸用之,即蓯蓉補腎起痿之義也。
巴戟天
《本經》:「味辛,微溫。主大風邪氣,陰痿不起,強筋骨,安五臟,補中,增志,益氣。」
《別錄》:「味辛、甘,微溫。療頭面遊風,小腹及陰中相引痛,下氣,補五勞,益精,利男子。」
[正義]巴戟,隆冬不調,味辛氣溫,專入腎家,為鼓舞陽氣之用。《本經》主大風邪氣,《別錄》療頭面遊風,蓋以外來之寒風言之,溫養元陽,則邪氣自除。起陰痿,強筋骨,益精,治小腹陰中相引痛,皆溫腎勝寒之效。安五臟,補五勞,補中,增志,益氣,皆元陽布護之功也。《別錄》又謂其下氣,蓋腎陽不攝,寒水上凌,致有氣逆喘滿之證,巴戟溫腎以攝納其下,而上逆之氣自平,非熱痰上湧之氣逆也。
[廣義]甄權以治風癩,瀕湖謂去風疾(蓋即《本經》主大風之意。然辛溫之品,惟寒鬱在表者宜之,而風燥血熱,胡可妄試)。
景岳治腰膝疼痛(亦腎家之虛證,然亦惟陽虛者為宜,陰虛有火,不可泛投)。
[發明]巴戟味辛,其溫性雖不甚烈,而實為腎臟益陽之品。雖曰溫和之氣,足以助五臟之長育,古人每以主虛損不足之病。然溫腎助陽,惟陽虛氣衰者為宜,而陰虛血弱者弗用,不獨畏其扶陽耗陰,亦以擾動相火,更令魂夢不安,易致強陽失精之禍。凡巴戟、仙茅、仙靈脾等物,溫腎助陽,古人恆以為補藥腎主藥(注:前「藥」字當是衍文),而亦最易為戕生之利器,今人體質柔脆,嗜欲少節,陰虛火旺者多,不可以古書稱其補益,而信手拈來,誤人生命也。
[正訛]《本經》謂巴戟主大風,後人以治風病,其意正同。蓋古人之所謂風者,皆以西北寒風言之,故祛風多用溫藥。而今之風病,則多血耗生風,血熱血燥之病,恰與古之寒風,絕端相反,豈可更用溫辛,助其剛燥,此巴戟之必不可以治今之風病者也。仲淳《經疏》謂巴戟助元陽而兼散邪,已是曲為之解,陳修園乃為「大風邪氣」四字,添出和風、疾風等許多空議論,直夢話耳。
甄權《藥性本草》謂其主夜夢鬼交精泄;景岳並謂治濁。則因巴戟之強陰益精,而欲以補助其虛弱也。不知淫夢失精,皆至陰不攝,相火肆擾為害,滋陰攝陽,最為正治,而反用辛溫興陽之品,則火愈熾而魂愈不安,抱薪救火,反以助其囂張,為禍更烈,胡可為訓。近人頗有以溫腎之品,治腎陰不充者,豈不曰此皆補腎之主藥,然擾動龍雷,而長其欲焰,未有不速其斃者,冤鬼夜嗥,醫者不悟,大可痛也。
遠志
《本經》:「味苦,溫。主咳逆傷中,補不足,除邪氣,利九竅,益智慧,耳目聰明,不忘,強志,倍力。」
《別錄》:「定心氣,止驚悸,益精,去心下膈氣,皮膚中熱,面目黃。」
[正義]遠志性溫,味苦而辛,補益心氣,而通調營血,故為心家主藥。咳逆者,寒飲上凌之證,辛苦而溫,能散寒滌飲,則咳逆自平,非火升痰升之咳嗽氣逆也。主傷中而補不足,則溫和之性,能使氣血通調耳。除邪氣者,溫養元氣,則邪氣自卻。利九竅而耳目聰明,益智慧而不忘強志,皆以其通調心氣,充牣心血之力,而推闡以極言之耳。《別錄》定心氣,止驚悸、益精,皆補心之義。去心下膈氣,亦即治咳逆、除邪氣之旨。其除皮腎(注:當是「膚」字之誤。)中熱,療面目之黃者,無非溫養宣通,氣血和調之功用。總之,辛溫芳香,專入血分,補養心血,斯百骸從令,而邪氣不幹耳。
[廣義]甄權:治健忘,安魂魄(即補心養血之功)。
《日華》:長肌肉,助筋骨(又其補血之力也)。
海藏以治腎積奔豚。則心陽既振,斯腎邪不留耳,與《別錄》去心下膈氣之義相似。
陳無擇《三因方》以治一切癰疽。則辛溫行血,而癰疽可消,用意固甚巧也。
[發明]遠志,味苦入心,氣溫行血,而芳香清冽,又能通行氣分。其專主心經者,心本血之總彙,辛溫以通利之,宜其振作心陽,而益人智慧矣。古今主治,無一非補助心陽之功效。而李瀕湖獨謂其專入腎家,未免故為矯異,張石頑和之,非篤論也。《本經》主咳逆,則苦泄溫通辛散,斯寒飲之咳逆自平,此遠志又有消痰飲、止咳嗽之功。《別錄》去心下膈氣,亦即此意。今東瀛醫者,專用以化痰止嗽,頗有奇功,而中醫多來之知,可謂數典忘祖,能不令人齒冷。惟《外臺》載《古今錄驗》胸痹心痛一方,中有遠志,頗合此旨,而張石頑反疑《本經》咳逆為誤字,蓋亦未達其苦能泄化,溫能滌飲之旨。《三因方》治一切癰疽,最合溫通行血之義,而今之瘍科,亦皆不知,辜負好方,大是可惜。壽頤恆用於寒凝氣滯、痰濕入絡,發為癰腫等證,其效最捷,惟血熱、濕熱之毒,亦不必一例亂投,無分彼此耳。
[正訛]遠志辛溫,能利血之運行,而以為心家補益之品者,振動而流利之,斯心陽敷布而不窒滯,此補心之真旨也。然溫升之品,必不宜於實熱,如誤用於熱痰矇蔽之證,得毋益張其焰。又所謂安魂魄、定驚悸者,亦謂補助心陽,則心氣充而魂夢自寧,驚悸自定,非養液寧神以安宅之者可比。如因熱生驚,及相火擾攘,而亦與以溫升,其弊亦與熱痰相等。又古有遠志能交通心腎之說,則心陽不振、清氣下陷,及腎氣虛寒,不能上升者,以遠志之溫升,舉其下陷,而引起腎陽,本是正治。然俗人不察,每遇腎陽不藏、淫夢失精等證,亦曰此屬坎離之不交,須以遠志引之,使其水火交接,則相火愈浮,腎氣不攝,利九竅者,適以滑精竅,益精者,將反以失精矣。此不辨寒溫虛實,而徒讀古書之咎也,豈古人之欺吾哉。
丹參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微寒。主心腹邪氣,腸鳴幽幽如走水,寒熱積聚,破癥除瘕,止煩滿,益氣。」
《別錄》:「養血,去心腹痼疾結氣,腰脊強,腳痹,除風邪留熱。」
[正義]丹參,色赤,專主血分;味苦而微辛,《本經》謂之微寒,陶弘景已疑其誤,繆仲淳亦疑之,至張石頑乃改作微溫,詳審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所載主治,石頑是也。心腹邪氣,腸鳴幽幽,及心腹痼疾結氣,皆清陽不宣,虛寒氣滯之病,丹參通調血滯,溫養氣機,所以主之。寒熱積聚癥瘕,又皆氣凝血瘀之證,非溫通氣血,何能消散。止煩滿者,氣運血隨,自可除煩泄滿,況味之苦者,本以泄降為專職者乎?《別錄》主腰脊強,腳痹,亦以溫通氣血,故能宣絡蠲痹。除風邪留熱者,則風乘於表,鬱而為熱,故以溫和之氣散之。且古人治風,多用溫藥,非如今時東南之地,風熱之病,宜於辛涼者可比也。
[廣義]弘景:丹參漬酒飲,療風痹足軟。蕭炳:丹參治風軟腳,可逐奔馬,故一名奔馬草。《日華》:通利關節,主骨節疼痛,四肢不遂(皆即《別錄》主腰脊腳痹之義)。甄權:主腹痛,氣作聲音鳴吼。《聖惠方》治寒疝,小腹陰中相引痛,自汗欲死(即《本經》治心腹邪氣、《別錄》去心腹痼疾之意也)。《日華》又謂調婦人經事(則亦通調血氣之義耳)。
[發明]丹參,專入血分,其功在於活血行血,內之達臟腑而化瘀滯,故積聚消而癥瘕破;外之利關節而通脈絡,則腰膝健而痹著行。詳核古人主治,與(注:當為「無」字之誤)一非宣通運行之效,而其所以能運行者,則必有溫和之氣,方能鼓盪之、振動之,所說主心腹邪氣、腸鳴痼疾,其義已隱隱可見。然走竄有餘,必非補養之品,即《本經》所謂益氣,《別錄》所謂養血,皆言其積滯既去,而正氣自伸之意,亦以通為補耳。惟苦味泄降,故所主各病,皆有下行為順之意,此則於行氣行血之中,又必含有下達性質,而世俗以為補血之用,及以之止崩中帶下,皆非古人之真旨矣。
[正訛]丹參氣味,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皆謂微寒,而所主心腹邪氣,腸鳴幽幽,痼疾結氣,無一非寒邪為病,當無用寒藥主治之理。而積聚癥瘕,又非溫運不通,可疑已極,昔陶隱居已謂其久服眼赤,其性應熱,今按色赤行血,斷非微寒之物,則石頑《逢原》改作微溫,固非武斷。既徵之《別錄》之主腰脊強、腳痹,弘景之治風痹足軟,《聖惠方》之主寒疝,驗之臨證功用,無不灼然可信,則寒字之誤,無可疑者。而張隱菴、葉天士等,猶專主《本經》,曲曲附會,雖曰尊《經》之旨宜爾,然反使主治全文皆迷重霧,則拘迂太過,非真能闡發奧旨者也。
《日華本草》丹參主治所錄最詳,而亦最雜,惟骨節疼痛、四肢不遂八字,合於《別錄》脊強腳痹證治。甚至謂其主頭痛赤眼,正與陶弘景久服眼赤之語背道而馳。又有治冷熱勞、熱溫狂悶,破宿血,生新血,安生胎,落死胎,止血崩帶下,調婦人經脈不勻,惡瘡疥癬,癭贅丹毒,排膿止痛,生肌長肉等語,雜亂無章,全是憑空虛構。雖此等無稽之言,本不足辨,止以近日俗書,多采此種囈語,貽誤學者,實屬不少,而景岳、士材、石頑諸家猶一例採錄,不加辨正,又何怪乎汪訒庵、吳儀洛輩之附和盲從耶。考《日華》是書,全由採集而成,本非有真知灼見,可以闡揚醫理,蓋亦汪氏《集解》、吳氏《從新》之類,原不足道,獨惜李瀕湖最稱淵博,當非抄書胥可比,乃《本草綱目》亦貪多務得,不知節取,反以貽誤後生,同入暗室,而明季以後之本草,又多祖述李氏,隨意節錄幾句,便成一家,則真一盲引眾盲,相將入火坑矣。瀕湖又引《明理論》,有一味丹參散,功同四物湯之說,云治婦人經脈不調,或前或後,或多或少,產前不安,產後惡血不下,兼治冷熱勞云云,則直是《日華子》之應聲。要之四物一方,通治婦女,已屬盲人捫燭之談,乃更出一物之方,寧非絕大笑話,世又安有不問寒熱虛實,而用一藥一方,可以統治萬病之理。其書不知出於何人手筆,而乃賜以嘉名,稱之《明理》,真是名實相反。自李氏採之,而後人皆抄襲之,庸夫俗子更喜其簡便易行,而牢記之,亂用之,此醫之所以不可復問,而作俑之咎,吾不能不責瀕湖之不知刪汰也。今人恆以丹參治咳血、咯血之病,蓋取其降氣,又專主血分,誰敢謂其不是,究之百無一效者,以苦降必傷中氣,溫通又非止血,每至愈咳愈甚,而苦泄礙中,且有敗脾之變,是又在滋膩戀邪之外,製造瘵病之別一法門矣。
《聖惠方》治寒疝,小腹陰中相引痛,自汗出欲死,一味為末,熱酒下二錢。葉天士《本草注》亦載之,而改之曰治濕熱疝氣,則誤信《本經》丹參之寒也,然與《聖惠》本旨,大相背謬矣。《婦人明理論》丹參散,即是此方,而欲以通治婦人寒熱虛實百病,可謂荒謬已極,則醫界之蟊賊也。
黃精
《別錄》:「味甘、平,無毒。主補中益氣,除風濕,安五臟。」
《日華》:「補五勞七傷,助筋骨,益脾胃,潤心肺。」
石頑:「補中州之品,使五臟調和,肌肉充盛,皆補陰之功,但陽衰者易致泄瀉痞滿。」
[發明]黃精不載於《本經》,今產於徽州,徽人常以為饋贈之品,蒸之極熟,隨時可食。味甘而厚膩,頗類熟地黃。古今醫方,極少用此,蓋平居服食之品,非去病之藥物也。按其功力,亦大類熟地,補血補陰,而養脾胃,是其專長。但膩滯之物,有濕痰者弗服,而胃納不旺者,亦必避之。
淫羊藿
《本經》:「味辛,寒。主陰痿絕傷,莖中痛,利小便,益氣力,強志。」
《別錄》:「堅筋骨,消瘰癧赤癰,下部有瘡,洗,出蟲。」
[正義]淫羊藿,稟性辛溫,專壯腎陽,故主陽痿。曰絕傷者,即陽事之絕傷也;莖中痛,亦腎臟之虛寒。利小便者,指老人及虛寒人之陽事不振,小便滴瀝者言之,得其補助腎陽而小便自利,非濕熱蘊結,水道赤澀者可比,讀者慎弗誤會。益氣力,強志,堅筋骨,皆元陽振作之功,然虛寒者固其所宜,而陰精不充,真陽不固者,萬不可為揠苗之助長也。消瘰癧赤癰,蓋亦因其溫通氣血,故能消化凝結,然癧瘍之病,由於陰血不充,肝陽燔灼,而煎熬津液,凝結痰濁者為多,幸勿誤讀古書,反以助其烈焰、陷人於炮烙之酷刑。洗下部之瘡,則辛燥能除濕熱,亦猶蛇床子之洗瘡殺蟲耳。
[廣義]《日華》:主丈夫絕陽,女人絕陰,一切冷風勞氣,筋骨攣結,四肢不仁,補腰膝(則辛溫之品,固不獨益腎壯陽,並能通行經絡,祛除風寒濕痹。但《日華》又謂治老人昏耄,中年健忘,則未免譽之太過,而景岳且謂男子陽衰,女子陰衰之艱於子嗣者,皆宜服之,則偏信溫補,其弊滋多,更非中正之道矣)。
石頑謂:一味仙靈脾酒,為偏風不遂要藥。
壽頤按:不遂之病有二因:一為氣血俱虛,不能榮養經絡,或風寒濕熱痹著之病,古之所謂痹證是也,其來也緩;一為氣血上衝,擾亂腦神經而忽失其運動之病,今之所謂類中風,西醫之所謂血沖腦是也,其病也暴。仙靈脾酒,止可以治風寒濕痹之不遂,並不能治氣血兩虛之不遂,而血沖腦經之不遂,更萬萬不可誤用。
[發明]淫羊藿之得名,陶弘景謂西川北部有羊,喜食此藿,一日百合,故服之使人好為陰陽,其擾動腎陽,已可概見。後人惡其名之不雅,因易名為仙靈脾。惟腎氣虛寒者,或可暫用,以求陰平陽秘,而好談溫補者,稱之不去口,則偏於助陽,反以傷陰,吾無取焉。
[正訛]淫羊藿助陽溫腎,《本經》乃作辛寒,必無是理,韓保昇改作辛溫是也。強陽之過,未免戕賊真陰,其甚者反以多欲誨淫,奪人壽算,皆溫補二字誤之。昔人僅禁用於陽虛(注:疑為「亢」之誤)易舉,陰虛不固,及強陽不痿等證,猶非正本清源之道也。
仙茅
[發明]仙茅見於宋之《開寶本草》,云辛溫有毒,主心腹冷氣,腰腳風冷,攣痹不能行,老人失溺,益陽道。李珣《海藥本草》謂其治一切風氣,補暖腰腳。《日華》直稱其益房事不倦。明是補陽溫腎之專藥,故亦兼能祛除寒痹,與巴戟天、仙靈脾相類,而猛烈又過之。惟稟性陰寒者,可以為回陽之用,而必不可以補益之品。《開寶》又稱其主丈大虛勞,則古人之所謂虛勞,本屬虛寒之病,《金匱》用建中等方,而《千金》、《外臺》皆用溫藥,其旨可見,正與今人陰虛火擾之虛勞病相反。而又謂其助筋骨、長精神云云,李珣又稱其明耳目、填骨髓。皆因其助陽而故甚言之。不可為訓也。
[正訛]仙茅,乃興陽助火之烈藥,比之烏頭、附子,殆又甚焉。而李瀕湖、張景岳輩乃引許真君書,侈言其功用,則方士亂道之言,斷不可信。惟瀕湖又謂仙茅性熱,陽弱精寒,稟賦素怯者宜之,而體壯相火熾盛者,服之反能動火,尚屬持平之語。觀沈存中《夢溪筆談》稱夏文莊睡則身冷如逝,故服仙茅、鍾乳、硫黃。張季《明醫說》,稱中仙茅毒者,舌脹出口,以刀剺之百數始得見血,煮大黃、朴硝服之,而後消縮。其熱毒何如,宜乎張弼詠仙茅詩有「使君昨日才持去,今日人來乞墓銘」之句矣。世有妄談溫補,盛稱仙靈脾、仙茅等物之功效者,皆惑於方士之謬說,如唐人喜服乳石、礜石自戕生命之類,宜援左道惑眾之例,誅之無赦可也。
知母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寒。主消渴,熱中,除邪氣,肢體浮腫,下水,補不足,益氣。」
《別錄》:「療傷寒,久瘧,煩熱,脅下邪氣,膈中惡氣,及風汗、內疸。多服令人泄。」
[正義]知母苦寒,皆主實火有餘之病。《本經》主消渴、熱中,性寒而質潤也。除邪氣者,即指燥熱之邪氣。本草經文「邪氣」二字頗多,而所賅者甚廣,凡寒熱風濕諸邪,內干臟腑,外侵肢體者,皆是。蓋六淫之病,本非正氣之所固有,則統而稱之曰邪氣,原無不可,然讀者必須看得活潑,分得寒熱,方能辨別虛實,而無差忒。其主肢體浮腫者,以肺熱鬱窒,氣不下降,而水道不通,溢於肌表者言之。知母清熱而苦寒泄降,則水道通而腫自消,非脾陽不振,腎水泛溢之腫病,故急以下水二字申明之,宜聯作一氣讀。然浮腫之病,實熱證殊不多見,慎弗誤讀古書,不知區別,以鑄大錯。補不足、益氣者,則邪熱既除,即是補益之意。張石頑謂相火有餘,灼爍精氣,以此清之,邪熱去而正氣自復,說得最是清澈。而張隱菴竟謂補腎水之不足,益肺氣之內虛;葉天士且謂苦寒益五臟陰氣,是直以陰寒為補養之上品,試問恃霜雪為雨露,松柏或可忍,而蒲柳將奈何。
《別錄》療傷寒,則時病中之熱病也。主久瘧者,瘧病久纏,陰津必耗,且瘧之寒熱,汗出必多,故必以知母滋潤苦寒,驅其燔灼津液之邪。而熱少寒多,無汗不渴者,非其治也。其主煩熱者,苦以清心,寒能勝火,斯熱邪退而煩自除。脅下乃肝膽循行之絡,木火不疏,是為邪氣;膈中乃心肺安宅之鄉,邪熱鬱蒸,是為惡氣,知母靜肅,清肺泄肝,而除膈熱,固其長也。風汗者,風熱襲於肌表,而自汗灼熱,本是白虎湯主治,內疸,蓋即胃熱之黃疸,繆仲淳以內字作接內解,謂即女癆之色疸,未免故作奇異。究竟相火熾盛者,或可暫投,若其人陰陽兩傷,豈非鴆毒?要之實熱成疸,則知母苦寒勝熱,是其專職。故結之以「多服令人泄」五字,可知寒涼滑潤,無不戕賊脾胃,而伐生機,世有治丹溪之學者,宜書此五字,以作座右之銘。
[廣義]甄權:主心煩躁悶。
《日華》:潤心肺,安心,止驚悸。
潔古:涼心去熱,主陽明大熱,瀉膀胱腎經火熱,熱厥頭痛。
海藏:瀉肺火,治相火有餘。
景岳謂:在上則清肺止渴,吐血衄血,去喉中腥臭;在中則退胃火、止消;在下則利小便,潤大便,解熱淋崩濁。
壽頤按:此皆苦寒伐有餘之火也。
[發明]知母寒潤,止治實火。瀉肺以泄壅熱,肺癰燥咳宜之,而虛熱咳嗽大忌,清胃以救津液,消中癉熱宜之,而脾氣不旺亦忌。通膀胱水道,療淋濁初起之結熱,伐相火之邪,主強陽不痿之標劑。熱病之在陽明,煩渴大汗,脈洪裡熱,佐石膏以掃炎熇。瘧證之在太陰,濕濁薰蒸,汗多熱甚,佐草果以泄脾熱。統詳主治,不外「實熱有餘」四字之範圍,而正氣不充,或脾上不振,視之當如鴆毒。
[正訛]知母苦寒,氣味俱厚,沉重下降,而又多脂,最易損及脾陽,令人溏泄,惟利於實火有餘之證,而虛損病皆在所忌。然甄權則曰主骨熱勞、產後蓐癆、腎氣癆等證。《日華》則曰主熱勞,傳屍疰痛。景岳則曰治癆瘵內熱。一似竟為勞損之專藥,不知勞損之火,皆是虛火,補中攝納,以冀潛藏,猶恐不逮,寧有陰寒直折,速其絕滅之理?而更有以滋陰降火為說者,謂知母能滋腎水,則虛火自潛,不知以陰寒為滋養,已非春生夏長之理,況苦寒戕伐生機,腎水未滋而脾陽先敗。潔古、東垣、丹溪諸家,利用知柏,本治實火之有餘,非可補真水之不足;景岳已謂沉寒之性,本無生氣,清火則可,補陰則謬;石頑亦謂脾胃虛熱,誤服則作瀉減食,為虛損之大忌。近世誤以為滋陰上劑,癆瘵神丹,而夭枉者多矣。
《日華》又有消痰止嗽、潤心肺之說。在火熾鑠金者,或猶可用,然痰濁瀰漫,已非柔潤滋膩所宜,而世俗又用之於勞怯咳嗽,彼亦曰肺為火灼而燥,吾以知母清以潤之,且可化痰,其意豈不甚善。然陰柔黏膩,肺未受其潤澤,而痰更得所憑依,嗽愈甚而痰愈多,甚者且傷脾而作瀉矣。近世癆病最多,皆滋陰降火、消痰止嗽等說,有以誤之,而其源皆本於古書,則讀書而不能明理,亦誰不為古人所愚耶。
東垣謂知母瀉無根之腎火。其說大謬,火既無根,又安可瀉?當作瀉有餘之相火,或尚可說。
景岳謂治膀胱肝腎濕熱,腰腳腫痛。蓋指腎熱痿躄之病而言,然濕熱而主苦寒,宜黃柏不宜知母,以其潤澤,非治濕之品,且腫痛之軟腳病,寒濕之證,亦頗不少,不可以《本經》主肢體浮腫,而一例混用也。
繆氏《經疏》有一方,用知母、貝母、天冬、麥冬、沙參、甘草、桑白皮、枇杷葉、五味、百部,而曰治陰虛咳嗽。則必陰虛火浮之病,而聚集許多寒涼滋潤黏膩之物,更加以桑皮、杷葉之降氣,五味之斂邪,將痰濁陰火一併收入肺家,永無發泄,真是製造癆瘵之第一法門,一用一死,百用百死,而失音、泄瀉等弊,猶其細故。壽頤頻年閱歷,所見甚多,初不知今世何以有此專造癆瘵之捷訣,乃讀此而始恍然於淵源之有所自,則仲淳乃其始作之湧,而葉氏《指南》、費氏《醫醇》,不過奉行此催命靈符,而充作勾魂使者耳。嘻!孽海茫茫,於今為烈,能不太息痛恨於禍魁罪首耶。
玄參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微寒。主腹中寒熱積聚,女子產乳余疾,補腎氣,令人目明。」
《別錄》:「味苦、咸。主暴中風,傷寒身熱,支滿,狂邪,忽忽不知人,溫瘧洒洒,血瘕,除胸中氣,下水,止煩渴,散頸下核,癰腫,心腹痛,堅癥,定五臟,補虛明目,強陰益精。」(支,讀為搘)
[正義]玄參,稟寒水性質,所主皆邪熱之病。《本經》主腹中寒熱積聚,蓋言其寒熱不和,因而氣血積聚,然終以治熱病為是,非能治寒也。主產乳余疾者,則新產血耗,虛陽易熾,玄參清熱涼潤,是其所宜,觀於此可知產後浪用溫藥,非古人正旨。補腎氣,能令目明,則色黑入腎之效也。
《別錄》主暴中風傷寒身熱,狂不知人,溫瘧煩渴,皆邪熱為患也。主支滿,除胸中氣,亦氣升火升之證也。血瘕堅癥,則血熱瘀結之病,氣寒清熱,色黑入血,而味苦又能泄降,故可治癥瘕而除心腹痛,若虛寒凝滯之癥瘕腹痛,則非其治。下水者,亦清熱泄降之效也。頸下結核,皆肝膽之火,灼痰凝絡,玄參能清木火之郁,故為治瘰癧結核之主藥。癰腫者,皆熱邪之壅於肌肉也。定五臟而補虛明目,強陰益精,則極言其驅除邪熱,奠定真陰之功效耳。《別錄》本有「下寒血」三字,則義不可通,必有訛誤,刪之。
[廣義]甄權:散瘤瘰癧。
《日華》:治心經煩躁。
朱肱:治傷寒陽毒,心下懊憹,煩不得眠。
瀕湖:解斑毒,利咽喉,通小便血滯。
[發明]玄參稟至陰之性,專主熱病。味苦,則泄降下行,故能治臟腑熱結等證;色黑入血,味又腥而微咸,故直走血分而通血瘀,亦能外行於經隧,而消散熱結之癰腫。又色黑入腎,味苦歸心,故上之則療胸膈心肺之熱邪,下之則清膀胱肝腎之熱結,能制君相浮溢之火,療風熱之咽痛,泄肝陽之目赤,止自汗盜汗,治吐血衄血,寒而不峻,潤而不膩,性情與知、柏、生地近似,而較為和緩,流弊差輕。
[正訛]玄參,賦稟陰寒,能退邪熱,而究非滋益之品。《別錄》所稱,補虛益精等辭,已覺言之過甚,乃《日華》竟稱為補勞損,而景岳直謂其甘能滋陰,瀕湖且謂與地黃同功,俗醫遂用之於陰虛勞怯,則無根之火,豈宜迎頭直折,速其息滅。且當時並不顯見其害,甚且浮游之火,受其遏抑,而咳嗆等證,亦或少少見瘥,昧者方且歸功於滋陰降火,而不知一線生陽,已漸消滅,從此不可救療矣。此陰柔之害,殺人於無形之中,其罪亦與肆用知柏者相等,則「滋陰」二字誤之也。仲淳、石頑僅禁用之於脾虛泄瀉,猶其顯而易見,抑亦未矣。
地榆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微寒。主婦人乳痓痛,七傷,帶下病,止痛,除惡肉,止汗,療金瘡。」
《別錄》:「甘、酸。止膿血,諸瘻惡瘡熱瘡,消酒,除消渴,補絕傷。可作金瘡膏。」
[正義]地榆苦寒,為涼血之專劑。婦人乳痛、帶下,多由於肝經鬱火不疏,苦寒以清泄之,則肝氣疏達,斯痛可已而帶可止。然氣滯痰凝之乳痛,及氣虛不攝之帶下,非其治也。止痛、除惡肉,皆以外瘍言之,血熱火盛,則痛而多惡肉。地榆清熱涼血,故止瘍患作痛,而能除惡肉。《本經》又療金瘡。《別錄》謂止膿血,惡瘡熱瘡,可作金瘡膏,皆即此清火涼血之功用。且所謂主七傷,補絕傷,亦皆指外瘍言之,非謂地榆苦寒,能治虛損之勞傷也。止汗而除消渴,皆寒以勝熱之效。消渴者,即苦寒以勝濕退熱也。《本經》乳痓痛之「痓」字,殊不經見,《玉篇·博雅》痓皆訓惡,當即此義。「帶下病」三字,別本作「帶下五漏」,一作「帶下十二病」,今從孫淵如問經堂本。又《別錄》有「產後內塞」一句,甚不可解,刪之。
[廣義]《開寶》:止冷熱痢,疳痢。
《日華》:主吐血,鼻衄,腸風,月經不止,血崩。
瀕湖:除下焦熱,主大小便血證。止血,取上截炒用,其梢則能行血。
楊士瀛謂:諸瘡痛者用之。
景岳:治帶濁、痔漏,亦斂盜汗。
[發明]地榆涼血,故專主血熱而治瘡瘍,能止汗。又苦寒之性,沉墜直降,故多主下焦血證,如溲血便血,血淋腸風,血痔血痢,崩中帶下等皆是。然亦惟血熱者宜之,而虛寒之體,不能攝血者,切不可妄用。
[正訛]地榆苦寒,能勝濕熱,古人以治痢下膿血,涼血以疏導其濕熱也。而《日華子》乃曰並治水瀉,則水瀉二之證,雖亦間有濕熱,而脾陽不振者居多,何亦可以苦寒統治之,謬矣!蓋《日華》於水泄、滯下二病,尚未盡辨別清楚,此《大明本草》之所以多囈語也。地榆主下血血痢等證,止以苦寒清其血熱,非能和調血分也,而《日華》更以為治產前後諸血疾,則又不問虛實寒熱,而但以一句包括之,抑何顢頇至於此極。
[禁忌]仲淳謂:虛寒之泄,及痢久胃弱者,皆不可用。
石頑謂:氣虛下陷之崩帶,及久痢膿血,而瘀晦不鮮者,皆為切禁。又謂:苦寒傷胃,誤用之者,多致噤口不食。
紫參
《本經》:「味苦、辛,寒。主心腹積聚,寒熱邪氣,通九竅,利大小便。」
《別錄》:「療腸胃大熱、吐血衄血,腸中聚血,癰腫諸瘡,止渴益精。」
[正義]紫參,味苦,性寒。色紫,故清熱而入血分。主心腹積聚,寒熱邪氣者,蓋血熱而瘀結之積聚,與玄參之主腹中寒熱積聚同意,非能治氣滯寒凝之積聚也,《別錄》主腸中聚血,亦即此意。通九竅、利二便者,清熱涼血,則九竅自通、二便自利。《別錄》療腸胃大熱,吐血衄血,癰腫諸瘡,皆苦寒能清血熱之功用。止渴者,熱清而渴自止。益精者,則因其清火而甚言之,邪熱既去而真陰斯充。究竟陰寒之質,非補益之品也。
[廣義]甄權:治心腹堅脹,散瘀血(即《本經》主積聚之意)(又治婦人血閉不通。亦血熱瘀結之症)。
海藏:主狂瘧溫瘧。皆熱病也。又治汗出鼽衄血痢。
蘇恭:治金瘡,生肌肉止痛(無一而非清熱涼血之功耳)。
[發明]紫參苦寒,故專主血熱,而味則微辛,故能散瘀,又能破逐血積。凡血中鬱熱而成瘀結,如痞塊癥瘕之屬,皆可治之。惟氣滯寒凝之瘀血,必非其治。
[禁忌]仲淳謂:血枯經閉者禁用,及勞傷吐血,陽氣虛、脾胃弱者忌之。
紫草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寒。主心腹邪氣,五疸,補中益氣,利九竅,通水道。」
《別錄》:「療腹腫脹滿痛。以合膏,療小兒瘡。」
[正義]紫草,亦苦寒涼血之品。《本經》主治,與紫參大同小異。主五疸者,疸病多由脾胃積熱而來,寒以清熱也。但亦有清陽不振、脾虛不運,而濕阻發黃者,必須分別療治,不可誤與清利之品。補中益氣,則言其邪熱消而正氣自充耳。
《別錄》療腹腫脹滿痛,亦以濕熱之腫脹滿痛而言,非通治虛寒之脹滿。合膏療小兒瘡,則專指痘瘡,古人稱痘,止謂之瘡,非泛言一切之瘡瘍,痘本先天之熱毒,故宜用涼血之品以作敷藥。然惟體壯毒盛者宜之,而瘦弱柔脆之兒,漿薄不充者,非可概投也。
[廣義]蘇頌:治傷寒時疾,發瘡疹不出者。
韋雷:治豌豆瘡(皆時行之痘瘡也)。
楊仁齋《直指》謂:紫草治痘,能導大便,使出發亦輕。
曾世榮《活幼新書》謂:古方惟用其茸,專主發生之義。
李瀕湖謂:治斑疹痘毒,活血涼血,利大腸。瀕湖又謂:痘疹之紫黑而血熱毒盛者,涼其血則能發出,俗以紫草為宣發之品者,非也。
[發明] 紫草,氣味苦寒,而色紫入血,故清理血分之熱,古以治臟腑之熱結,後人則專治痘瘡,而兼療斑疹,皆涼血清熱之正旨。楊仁齋以治癰瘍之便閉,則凡外瘍家血分實熱者皆可用之。且一切血熱妄行之實火病,及血痢血痔,溲血淋血之氣壯邪實者,皆在應用之列,而今人僅以為痘家專藥,其治血熱者,及治瘍者,皆不知有此,疏矣。
[禁忌]仲淳謂:紫草苦寒,而通利九竅,凡痘瘡之氣虛脾弱、小便清利者,禁用。
卷之二
草部·山草類下
黃連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寒。主熱氣,目痛,眥傷,泣出,明目,腸澼腹痛,下利,婦人陰中腫痛。」
《別錄》:「微寒。主五臟冷熱,久下泄澼膿血,止消渴,大驚,除水,利骨,調胃厚腸,益膽,療口瘡。」
[正義]黃連苦寒,所主皆濕積熱鬱之證。目痛、眥傷、泣出,濕熱之鬱於上者也。目為肝之竅,肝有鬱熱,目為之病,苦寒清肝,則目自明。腸澼腹痛,乃膿血交黏之滯下病。澼,古止作闢,即帷裳襞積之襞,故闢字有積聚之義,腸闢者,謂腸間積聚之濕熱也,燥濕清熱,故黃連為治療滯下之主藥。下利,則泄瀉也,惟泄瀉之病,有因於暑熱,亦有因於脾虛,暑熱者,宜苦以堅之,而脾虛則非其治矣。婦人陰中腫痛,亦濕滯熱鬱證也。《別錄》主五(注:據《別錄》引文,「五」下當脫「臟」字)冷熱,久下泄澼膿血,即《本經》之腸澼也。消渴,為胃腸之熱證,大驚,為心肝之熱證,苦寒清熱,是以主之。除水者,以熱結之水道不通言之,非通治脾胃虛寒之水病也。利骨者,苦以堅之耳。調胃厚腸,謂泄化濕熱,而腸胃調和。益膽者,清肝熱,即所以祛膽邪,亦即上文主大驚之意。療口瘡者,亦清脾胃之熱邪也。
[備考]腸澼之澼字,今皆作澼,惟浙江書局重刊仿宋本《素問·陰陽別論》:「陰陽虛,腸闢死。」其字作闢,宋校正曰全元起本闢作澼,則宋人所見舊本作闢,而全元起注本已加水旁。惟腸闢之義,實難索解,幸古本《素問》尚存一不加水旁之闢字,猶可知其為闢積之義。蓋此病實由腸中積滯使然,古人命名之義,乃始大白,而後人加以水旁,反不可解,而集韻澼字,乃訓為腸間水,且因腸澼而附會為之,非古義也。然以腸澼之病,解作腸間水,亦殊未當,此古書之所以不易讀,而舊刻本之所以大可寶貴也。近時楊守敬從東瀛轉抄之《太素》不全本,桐廬袁忠節爽秋刻之於蕪湖道署,黃陂肖耀南又刻之於武昌,此二本凡是腸闢,皆無水旁,可知宋人舊本,固皆作闢。
[廣義]《日華》:治驚悸,煩躁(清心火而泄肝膽也)。主天行熱疾。(寒勝熱也)。主小兒疳病,殺蟲(則苦燥以除濕熱也)。
潔古:治鬱熱在中,煩躁,噁心,兀兀欲吐,心下痞滿(苦燥泄降而平肝逆也)。又:治諸瘡(則泄火而清血熱耳)。
丹溪:治下痢,胃口下熱,噤口嘔吐(則苦能泄降,而定上衝之逆也,但宜徐徐咽之,使不作吐,若驟服一杯,則寒熱相爭,必拒格而不納)。
海藏謂:黃連名為瀉心,其實瀉脾,蓋實則瀉其子也。
劉河間謂:黃連治痢,必兼辛散,方通開通鬱結,而苦能燥濕,寒能勝熱,其氣乃平,其餘苦寒之藥多泄,惟連檗能降火去濕而止瀉利。
景岳謂:平肝涼血,肅胃清腸,涼膽,治驚癇,瀉心,除痞滿,上以治吐血衄血,下以治腸闢便紅,除小兒熱疳,殺蟲積,消癰腫,療火熱眼赤,消痔漏,解烏、附、巴豆之毒。
壽頤按:痞滿以熱邪鬱結而言,即仲景瀉心湯證。
[發明]黃連,大苦大寒,苦燥濕,寒勝熱,能泄降一切有餘之濕火,而心脾肝腎之熱,膽胃大小腸之火,無不治之,上以清風火之目病,中以治平肝胃之嘔吐,下以通腹痛之滯下,皆燥濕清熱之效也。又苦先入心,清滌血熱,故血家諸病,如吐衄溲血、便血淋濁、痔漏崩帶等證及癰瘍、斑疹、丹毒,並皆仰給於此。但目疾須合泄風行血,滯下須兼行氣導濁,嘔吐須兼鎮墜化痰,方有捷效,僅恃苦寒,亦不能操必勝之券。且連之苦寒,尤以苦勝,故燥濕之功獨顯,凡諸證必需於連者,類皆濕熱鬱蒸,恃以為苦燥泄降之資,不僅以清熱見長,凡非舌厚苔黃,膩濁滿布者,亦不任此大苦大燥之品。即瘡瘍一科,世人幾視為陽證通用之藥,實則惟疔毒一證,發於實火,需連最多,余惟濕熱交結,亦所恆用。此外,血熱血毒之不挾濕邪者,自有清血解毒之劑,亦非專恃黃連可以通治也。
[正訛]楊仁齋謂黃連能去心竅惡血,李氏《綱目》採之,此妄說也。心之有竅,即是發血回血之管,此乃血液循行之道路,周流不息,豈容阻留惡血而不行,果其有之,則瘀血凝滯,血已不行,其心已死,而其人又安有生理,且黃連苦寒,亦無驅除敗血之能力。蓋黃連之清心者,寒以清其火,而所謂涼血者,亦清血中之熱耳,乃合而言之,竟謂心竅可有惡血,真是盲人捫燭,不復知有天下事矣。吾國醫書,止逞一時臆說,而不顧其理者,所在多有,偶舉一隅,為學者告,俾知欲讀醫書,須明真理,必不可人云亦云,而自墮於五里霧中也。
景岳謂:過服芩連,必致敗脾,其說甚是。但其全書中,痛詆黃連,幾於濕熱滯下,亦將不得輕用,緣此公偏喜溫補之惡習,遂視苦寒之藥如蛇蠍。亦由此輩名望太重,所見皆膏粱富貴之徒,多虛病而少實證,遂謂盡天下之人皆宜溫補,抑知藜藿之人,多於富貴者百千萬倍,此等本少七情六慾之擾,所病皆六氣之外感,勞役飢飽之內傷而已,藥以治病,若僅株守一隅,知有彼而不知有此,終屬一偏之見。惟寇宗奭謂黃連治痢,不顧寒熱多少,多致危困,若虛而冷者,慎勿輕用;仲淳謂血虛煩熱忌用,則皆扼要之論也。
泄瀉滯下,本是二病,一則清泄水穀,多屬脾陽無權;一則穢垢黏膩,多是腸胃積滯;一則屬虛,病多里寒;一則屬實,病多濕熱,正是背道分馳,萬不能混為一例。古書一名下利,言其直下而滑利也;一名滯下,言其欲下而澀滯也。病狀病名,顯然可別,本不慮其含混,乃後人造一痢字,而泄下亦痢,滯下亦痢,名之不正,最足以淆亂後學,俗醫無識(注:一本作「乃姑相雜而名實淆亂矣,俗醫不學),甚至並此顯見之病而不能分別,皆一痢字有以誤之。黃連治痢,本專指濕熱之滯下言之,與脾虛之泄瀉無涉,然夏秋之交,暑濕相雜,清濁不分,亦令人暴注洞泄,病狀固是泄瀉,而證情實是濕熱。黃連燥濕,而苦以堅之,又是針對必用之藥,《本經》主治,於腸澼腹痛之外,更出「下利」二字,即為濕熱之自利者言之,本非通治虛寒泄瀉,然《本經》不為分別辨析者,蓋古書簡括,其例如此,為中人以上立法,本不慮其誤認,亦非有意故為含混,欲陷後人於迷惘之中。然後世之習醫者,或有不明此理,誤讀古書,則黃連之主熱邪自利者,或竟誤以為虛寒泄瀉之藥,所以繆仲淳遂謂陽虛作泄,脾胃虛寒泄瀉,及陰虛人天明溏泄,法皆大忌。石頑亦復云然,其所以諄諄而不憚煩言者,可見熱泄、寒泄之病,俗人已多不能分別,似此言醫,可勝慨嘆。
石頑又有虛冷白痢,及先瀉後痢之虛寒證,誤用黃連致死之說。壽頤則謂虛寒下痢,不可妄用,固也。惟先瀉後痢,若有暴病,亦濕熱為多,不可拘泥,惟病久元虛,則非實邪可比耳。至「白痢」二字,昔人有認作寒證者,其說亦謬,須以舌苔脈證參之。要知濕熱蘊積,未及血分,其滯下不必紅色,脈實舌膩腹痛,及舌心黃膩,尖邊紅者,芩連均是要藥,非白痢之必為虛冷。
胡黃連
[發明]胡連,本非黃連同類,皮色雖黃,而剖之色黑,以其味苦性寒,與黃連差近,其種又來於異域,因得胡黃連之名。始見於《唐本草》,蘇恭謂味苦大寒,治三消,五心煩熱,泄利,五痔,厚腸胃,浸入乳汁,點目赤,其功用與川連皆同。又謂其補肝膽,明目,治骨蒸勞熱,則因其清熱而過甚言之,非篤論矣。《開寶》稱其治小兒驚癇,疳熱,霍亂下痢,溫瘧,理腰腎,去陰汗,亦皆清熱燥濕之力。丹溪獨稱其除果子積,以苦能泄降,而亦燥濕也。石頑謂:苦寒直降,能伐臟腑骨髓邪熱,為小兒疳熱積氣之峻藥。同豬胰治楊梅瘡,酒水煎服,二劑輒效,以其直達下焦,善搜淫火之毒也。
壽頤按:胡連情性,悉與川連同功,惟質重色黑,沉降之性尤速,故清導下焦濕熱,其力愈專。其效較川連為捷,凡熱痢、脫肛、痔漏、瘡瘍、血痢、血淋、溲血、濁血,及梅毒疳瘡等證,濕火結聚,非此不能直達病所,而小兒疳積腹膨之實證,亦可用之。蓋苦降直墜,導熱下趨,最為迅疾,且不致久留中州,妨礙脾胃沖和之氣耳。
[正訛]胡連,大苦大寒,純陰用事,且較川連尤為峻烈。自蘇恭有主婦人胎熱之說,而後之本草皆仍其舊,須知胎前實火,止是百病中之一端,抑知妊身養胎,最重脾胃,苦寒峻藥,胡可輕投。蘇恭又以治骨蒸勞瘵,則熱入骨髓,精血已枯,雖曰火炎,實由陰竭,大寒大苦,戕伐生機,火縱可息,而大命何如,適以速之蹶耳。繆氏《經疏》又謂:主久痢成疳。似以小兒疳勞言之,然久痢之餘,豈可峻用苦寒,再戕脾氣?喻西昌已謂小兒五疳,猶之大人五勞,實熱而用苦寒,必初起之時,乃可得效,若胃虛得之,有死而已。膽草、蘆薈、川連、胡連,極苦大寒,豈虛勞所能堪此,設妄謂虛勞之外,又有實勞,而恣用苦寒,則醫殺之也。張石頑亦謂:兒童腎實,故實熱可用苦寒,若脾胃腎陰不足者,服此奪人壽算,為害不淺,凡用苦寒峻厲之品,皆當識此,弗恣意也。仲淳又謂:治傷寒咳嗽,則寒邪在表為咳,而可用此,大是駭人。自注謂邪熱在太陰、陽明,則冠以傷寒兩字,更有不合,其實即是脾胃熱咳,亦萬萬用不到胡連也。
黃芩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平。主諸熱,黃疸,腸澼,泄利,逐水,下血閉,惡瘡疽蝕,火瘍。」
《別錄》:「大寒。療痰熱,胃中熱,小腹絞痛,消穀,利小腸,女子血閉,淋露下血,小兒腹痛。子:主腸澼膿血。」
[正義]黃芩苦寒、亦通治濕熱之品,故《本經》先以主諸熱為提綱。黃疸者,胃中之濕熱也;腸澼泄利,腸中之濕熱也;逐水者,泄熱結之水道不通;血閉者,亦血熱之瘀結;惡瘡疽蝕,亦以濕熱之潰瘍而言;火瘍,則外瘍之屬於火邪者也,黃芩涼血勝熱,故為實熱癰瘍通用之藥。《別錄》療痰熱、胃中熱、消穀,皆苦寒清熱之主治。小腹絞痛,則肝絡不疏,鬱熱閉塞之痛,非虛寒之腹痛也。利小腸,即《本經》逐水之意。女子血閉,淋露下血,亦為濕熱鬱結之病而言。小兒腹痛,亦惟實熱窒滯之腹痛為宜,皆非可一概統治。其子專治腸澼膿血,則苦寒泄降,而子又堅實,直達下焦故也。消穀,即善食易飢之中消病。
[廣義]甄權:治熱毒;《日華》:主天行熱疾,治疔瘡乳癰;潔古:涼心,治肺火上逆,清上焦及皮膚風熱,療目赤腫痛,除脾胃濕熱;瀕湖:治風熱,濕熱,頭痛火咳,皆清熱燥濕之正治也。
東垣謂:黃芩之中空而輕者,瀉肺火,利氣消痰,除風熱,清肌表之熱;細實而堅者,瀉大腸之火,高下之分,與枳實、枳殼同例。
壽頤按:李氏之說甚是,凡質之輕者,多上行橫行;質之重者,多沉降直下,即本乎天者親上,本乎地者親下之義,凡物皆然,可以類推。
景岳:枯者清上焦之火,定肺熱之喘嗽,止火炎之失血,清咽喉,治肺痿肺癰,亦主斑疹;實者泄下焦之熱,治赤痢淋濁,大腸熱結,便血漏血。
石頑謂:黃芩專主陽明蒸熱,陽明居中,非此不能開泄其蘊結之濕熱。
[發明]黃芩亦大苦大寒之品,通治一切濕熱,性質與黃連最近,故主治亦與黃連相輔而行,且味苦直降,而氣亦輕清,故能徹上徹下,內而五臟六腑,外而肌肉皮毛,凡氣血痰鬱之實火,內外女幼諸科之濕聚熱結病證,無不治之,為寒涼劑中必備之物。然苦降礙胃,必伐生氣,且大苦大燥,苟非濕漫,亦弗浪用,所宜所忌,無不與黃連同歸。
繆仲淳《經疏》,臚列許多虛寒病證,而戒其不得妄投,則學醫之謂何,並寒熱之證而猶不知,千古安得有此笨伯,復何必為此無謂之叮嚀耶。
[正訛]甄權:治骨蒸。蓋謂苦寒之藥,必能退熱,然骨蒸之熱,熱在骨髓,非養血滋陰,熱何由退?苦寒直折,縱令蒸熱得解,而生氣難支,況熱又未必能退乎?又謂主寒熱往來,則有虛有實,實者濕熱,黃芩清之尚矣,若血虛氣虛之寒熱往來,而亦以苦寒治之,可乎?
《日華本草》謂黃芩治發背,則古人此病,多由膏粱藥石而發,故有丹石發之名,本屬邪熱,唐宋成方皆主以大劑涼解。《日華》之說,本是正治,然今之背疽,則皆寒入督脈太陽之絡,非溫經升散不為功,古今證治,正是相反,誤與寒涼,即致內陷不治,慎不可誤信古人,而不辨寒熱,夭人天年也。
自張潔古有黃芩安胎之說,丹溪遂以黃芩、白朮為安胎聖藥,謂胎孕宜清熱涼血,血不妄行,乃能養胎,其意未嘗不是,乃後人誤認為妊身必用之藥,竟至俗子凡治胎孕,無不用此,則體質萬有不齊,安得一概可通用(注:一本作「則體質未必皆熱,豈有一概通用之理」)。石頑謂胎熱而升動不寧者宜之,如胎寒下墜,及食少便溏,不可混用者,是也。
[禁忌]繆仲淳謂芩、連苦寒清肅之品,能損胃氣而傷脾陽,故虛熱忌之。石頑亦謂陰虛伏熱,虛陽發露者,不可輕試。
龍膽
《本經》:「味苦,澀。主骨間寒熱,驚癇邪氣,續絕傷,定五臟,殺蠱毒。」
《別錄》:「大寒。除胃中伏熱,時氣溫熱,熱泄,下痢,去腸中小蟲,益肝膽氣,止驚惕。」
[正義]龍膽草,亦大苦大寒之品,純以清熱見長。主骨間熱者,大寒能清骨熱也。主驚癇,止驚惕,皆清熱寧心之效。邪氣者,即邪熱之氣也。續絕傷,定五臟,則因其卻熱除邪,而甚言之耳。蠱毒,是南方濕毒之厲氣;腸中之蟲,皆濕熱蘊隆所生也,大苦大寒,燥濕勝熱,自能闢蠱殺蟲。《別錄》主胃中伏熱,時氣溫熱,皆苦寒之用。主熱泄下痢,亦苦燥濕,寒勝熱,與芩連之治濕熱泄瀉,而並治積滯熱痢者同義。益肝膽氣者,清其邪熱,即所以益其正氣,非謂苦寒之品,能補肝膽也。
[廣義]甄權:治小兒壯熱,時疾熱黃,癰腫。
《日華》:治熱狂,止煩,療瘡疥。
潔古:去目中黃,治睛赤腫脹,瘀肉高起,痛不可忍。
東垣:退肝膽邪熱,除下焦濕熱之腫,瀉膀胱火。
瀕湖:療煩熱,黃疸,小腸熱結淋閉,癰瘍痛甚,婦女血熱崩淋,通治肝腎有餘之火。
石頑:主酒癉黃腫。
[發明]龍膽草,大苦大寒,亦與連、芩同功。但《本經》稱其味澀,則其性能守,而行之於內,故獨以治骨熱著,余則清泄肝膽有餘之火,疏通下焦濕熱之結,足以盡其能事。而黴瘡之毒,疳痃之瘍,皆屬淫火猖狂,非此等大苦大寒,不足以瀉其烈焰,是又疏泄下焦之餘義矣。
[禁忌]瀕湖謂:大苦大寒,過用必傷胃中生髮之氣。
石頑謂:胃氣虛者,服之必嘔;脾氣虛者,服之必瀉。
苦參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寒。主心腹結氣,癥瘕積聚,黃疸,溺有餘瀝,逐水,除癰腫,補中,明目,止淚。」
《別錄》:「養肝膽氣,安五臟,定志益精,利九竅,除伏熱腸澼,止渴,醒酒,小便黃赤,療惡瘡,下部䘌瘡,平胃氣,令人嗜食。」
[正義]苦參,亦苦寒燥濕之品。主心腹結氣,癥瘕積聚,皆瘀熱蘊積之證也。黃疸,為胃中之濕熱。溺有餘瀝,小溲黃赤,則膀胱之濕熱也。逐水者,以蘊熱而水道不利,非通治虛寒之畜水。癰腫,則濕熱凝結之腫瘍也。目淚,乃肝經濕熱之病,泄熱退熱,則目自明而淚自止。其所謂補中,養肝膽氣,安五臟,定志益精,利九竅,除伏熱,平胃氣,令人嗜食,種種功用,皆濕熱既清而正氣自旺耳。《別錄》治腸澼者,清理其濕熱之積滯也。止渴、醒酒,皆清熱之效。療惡瘡,及下部䘌瘡,則燥濕清熱,又能殺蟲耳。
[廣義]陶弘景:漬酒飲,治疥殺蟲;蘇恭:治惡蟲、脛酸;甄權:治熱毒惡風,赤癩眉脫;蘇頌:治風熱瘡疹;瀕湖:殺疳蟲(皆苦寒除熱、燥濕殺蟲也)。
甄權又除大熱嗜睡(則濕熱傷其中氣,而為倦怠嗜臥也)。又治中惡腹痛(則山嵐瘴癘蠱毒一類,皆挾濕熱之毒,燥濕清熱,治之固宜,猶龍膽之殺蠱毒耳。景岳止夢遺、帶濁,皆清泄肝腎之濕熱,而伐相火之有餘也)。
徐洄溪謂:苦入心,寒清火,故苦參專治心經之火,與黃連功用相近,但黃連則清心臟之火為多,苦參則清心腑、小腸之火為多,以黃連之氣味清,而苦參之氣味濁也。
[發明]苦參,大苦大寒,退熱泄降,盪滌濕火,其功效與芩、連、龍膽皆相近。而苦參之苦愈甚,其燥尤烈,故能殺濕熱所生之蟲,較之芩、連,力量益烈,近人乃不敢以入煎劑,蓋不特畏其苦味難服,亦嫌其峻厲而避之也。然毒風惡癩,非此不除,申韓刑名之學,亦治世之所不可廢,而今人但以為洗瘡之用,恐未免因噎而廢食耳。
[禁忌]大苦大寒之物,其性又必大燥,過用無不傷脾損腎。沈存中《筆談》謂:病齒數年,常以苦參擦齒,乃苦腰重不能行,後有舒昭亮,亦用苦參而亦同病,及至屏除不用而後皆愈,則苦寒傷腎之明證也。
苦參子
[發明]苦參子,僅見於趙氏《本草綱目拾遺》,一名鴉膽子,其形如小豆,與《綱目》苦參條中所載甚合。其味極苦,專主諸痔及滯下,大有神效,其功用亦與苦參相類。其仁多油,而氣味甚烈,入胃易致引嘔,故皆去油作丸,或囫圇吞之,雖古書所未載,而功用必不可沒。凡滯下赤白、腹痛、裡急後重者,用鴉膽子輕輕敲去殼,勿令肉破,擇潔白明淨之仁,以豆腐衣一小塊方寸許,溫湯洗軟,每七粒作一包,整包吞服,濕熱盛者每次吞三包,一日三次,夜二次,極效。濕熱稍輕則減之(此是單方,吾吳多知用之,但舊用龍眼肉包吞,壽頤謂濕熱之病,不宜龍眼溫補,改用豆腐衣包;更妙,或用西法之膠殼裝貯,連殼吞服亦佳)。雖似大苦大寒,非可恆用,而在應用之時,所服無多,止見其利,未見其弊,爰為補之。
白頭翁
《本經》:「味苦,溫。主溫瘧狂易,寒熱癥瘕積聚,癭氣,逐血止痛,療金瘡。」
《別錄》:「主鼻衄。」
[正義]白頭翁之氣味,《本經》以為苦溫,吳綬改作苦、辛,寒,石頑改作微寒,詳《本經》主溫瘧狂易等證,仲景以治熱痢下重,決非溫性,改者是也。溫瘧狂易,皆屬熱病,惟苦能泄降,寒能勝熱,是以主之。寒熱癥瘕,積聚癭氣,有由於血熱瘀滯者,苦辛泄散而入血分,則癥瘕積聚癭氣可消,故並能逐血止痛,療金瘡也。鼻衄,皆血熱上湧之證,苦能泄降,而寒以勝熱,證治皆合,《本經》之溫字,必傳寫之誤矣。狂易者,發狂而變易其常度之謂,古書多有之,不為奇僻,乃瀕湖、仲淳、石頑皆改之,反致怪不可識,異矣。
[廣義]陶弘景:止毒痢。
甄權:主赤痢,腹痛,齒痛,項下瘤癧。
吳綬:主熱毒下痢,紫血鮮血者。
[發明]白頭翁,苦寒之品,亦專入血分,而味又辛,故清熱涼血,而亦破瘀導滯,其功用頗與紫草、紫參、地榆相似,故主治亦復相近。近見紹興何廉臣氏有《新編藥物學》,謂白頭翁有白毛茸茸,其性輕揚,頗能升清,以治滯下,非特苦泄,而有升舉下陷之意,所以特有奇功。壽頤每遇久痢之脾腎已虛者,亦恆與參、耆、朮、草、山藥同用,收效亦捷,此則從物質上體驗得之,確非臆說,但總以有熱者為宜,非虛寒之瀉利可一例論耳。
[糾謬]白頭翁,能清血熱,《本經》苦溫,當是誤字,乃《日華本草》竟以為暖腰膝,顯與各家不符,殆因《本經》溫字而附會之。考瀕湖《綱目》所引諸家舊文,多可信從,惟《日華本草》最為叢雜,甚至南轅北轍,背道而馳,大率皆此條暖腰膝之例也,讀者萬勿為其所誤。
[禁忌]仲淳謂:白頭翁苦寒,凡滯下之胃虛,及虛寒泄瀉者忌之。石頑亦謂:苦寒泄降,久痢之淡血水者,弗服。
白鮮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寒。主頭風,黃疸,咳逆,淋瀝,女子陰中腫痛,濕痹死肌,不可屈伸起止行步。」
《別錄》:「咸。療四肢不安,時行腹中大熱,飲水欲走,大呼,小兒驚癇。」
[正義]白鮮,乃苦寒勝濕之藥,又能通行經隧脈絡。《本經》主頭風者,風濕熱之在上者也;黃疸、咳逆,濕熱之在中者也;濕痹死肌,不可屈伸起止行步,濕熱之痹於關節,著於肌肉者也。白鮮氣味甚烈,故能徹上徹下,通利關節,勝濕除熱,無微不至也。
《別錄》療四肢不安者,即痹著之病也。時行腹中大熱,飲水欲走大呼者,則天行熱病狂易之類也。小兒驚癇,亦多內熱病耳。《別錄》又有主婦人產後余痛一語,則有血虛血瘀之辨,且皆不宜於苦寒之品,雖容有血熱一證,然白鮮亦非主要之藥,仲淳已有血虛而熱,非其所宜之說,今刪之。
[廣義]甄權:治一切熱毒風,惡風,風瘡,疥癬赤爛,眉發脫,解熱黃,酒黃,急黃,勞黃。
《日華》:通關節,利九竅,通血脈,主天行頭痛眼赤。
景岳謂:白鮮雖治瘡瘍,而實為諸黃風痹之要藥。
[發明]白鮮,味苦氣寒,為勝濕除熱之品,而其根蔓衍,入土深遠,故又能宣通肢節經絡,內達臟腑骨節,外行肌肉皮膚,上清頭目之風熱,中泄脾胃之濕熱,又能通利機關,宣化痹著,而燥濕清熱,外治皮毛肌肉濕熱之毒,特其餘事,惟諸痛癢瘡,服之亦大有捷效,乃合清火解毒、祛風勝濕、宣絡利竅,蠲痹殺蟲諸功,萃集為一,以成其全體大用,而後世俗醫,但以為主治皮毛濕毒瘡瘍之用,豈足以盡白鮮之功用耶?
[正訛]白鮮,今俗皆作白蘚皮,按蘚為苔蘚之蘚,古書之白鮮,無從艸者,且此藥用根,亦不應稱之為皮,考舊本皆止作白鮮,而瀕湖《綱目》已有鮮皮之稱,則沿誤亦久。今人但用以治皮毛之病,而忘其通痹宣絡,許多大功,未始不因其多一皮字而誤會者也。
白薇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平。主暴中風身熱,支滿,忽忽不知人,狂惑邪氣,寒熱痠疼,溫瘧洗洗,發作有時。」
《別錄》:「咸,大寒。療傷中淋露,下水氣,利陰氣,益精。」
[正義]白薇,味苦,《本經》雖謂其平,然詳其主治,皆屬清熱之功用,是以《別錄》竟作鹹寒。主暴中風身熱者,苦寒能除風熱也。支滿之支,讀如搘拄,搘撐之搘,古書本多通用,言邪熱之氣,搘拄於胸中,而氣逆滿悶,苦寒以泄降之,則搘撐可解,而滿悶開矣。自舊本多誤作肢滿,而張隱菴《本草注》,竟謂風邪淫於四末,則認作四肢之肢,試問滿字將作何解,此既不知古書假借之理,而又依據俗本,遂成話柄,醫家不通小學,亦是一大憾事。忽忽不知人,及狂惑邪氣,皆熱盛火升,復擾腦神經,而變易常度也;寒熱痠疼,則熱邪之留於脈絡也;溫瘧發作有時,則熱邪之傷及營衛也,白薇清熱,是其治矣。
《別錄》主傷中淋露,下水氣,皆指熱鬱而言,苦寒清之,斯中氣安而淋露自通,水道自利。所謂利陰氣、益精者,則言其邪熱既除,而陰精得所耳。
[廣義]陶弘景:治驚邪風狂痓病,百邪鬼魁。
海藏謂;古方多用以治婦人,以本草主治傷中淋露故也。
(痓,《說文》無此字,《玉篇》、《廣韻》,皆訓惡也,其實即痙字之隸變。)
[發明]白薇之性,《本經》謂之平,而主治皆溫熱之邪,則平當作寒,《別錄》乃作大寒,當有所本。考《金匱》竹皮大丸,云有熱者,倍白薇,則白薇為寒,是其確證。凡苦寒之藥,多偏於燥,惟白薇則雖寒而不傷陰液精血,故其主治各病,多屬血分之熱邪,而不及濕熱諸證。蓋於清熱之中,已隱隱含有養陰性質,所以古方多用於婦女,而《別錄》有利陰氣、益精之文,蓋實有滋陰益精之效力,初非因其能清熱而推廣言之也。陶隱居稱其治驚邪風狂、百邪鬼魅,則邪熱去而陰精充,斯正氣自旺,鬼魅自遠,亦實有真理,非荒唐之空言可比,此則白薇之寒涼,既不嫌其傷津,又不偏於濁膩,誠清熱隊中不可多得之品。凡陰虛有熱者,自汗盜汗者,久瘧傷津者,病後陰液未復,餘熱未清者,皆為必不可少之藥,而婦女血熱,又為恆用之品矣。
[正訛]白薇雖亦苦寒之物,而不燥不泄,其弊最少,繆仲淳《經疏》乃謂天行熱病不可服,吾不知須菩提於意云何。
白前
《別錄》:「味甘,微溫。主胸脅逆氣,咳嗽上氣,呼吸欲絕。」
[發明]白前,專主肺家,為治嗽降氣之要藥。《別錄》謂其微溫,以其主治寒嗽,則能疏散寒邪,其性質必含溫養之氣也。然白前治嗽,亦不專於寒嗽一面,即痰火氣壅,上逆咳嗽,亦能定之,則又有似乎寒降,是以蘇恭竟作微寒。然其所以能止嗽者,則在於平逆順氣,使膈下之濁氣,不上凌而犯肺,斯肺氣得順其清肅之性,而咳自除,此以靜肅為用,必不可遽謂其溫,且古今主治,恆用之於火逆氣升之證,無不應手,自當以蘇恭微寒之說為長。凡寒邪寒飲之咳,辛溫開肺,別有專司,固非白前之長技,特微寒順氣,非如沙參、知母之寒涼直折,亦非如桑根皮、枇杷葉之清降遏抑,故為定咳止嗽之主藥,而絕無流弊。雖不見於《本經》,而《別錄》主胸脅逆氣、咳嗽上氣,甚至稱其治呼吸欲絕,可見其清肅肺家,功效卓絕。《日華》謂其主肺氣煩悶,宗奭稱其能保定肺氣,瀕湖謂其降氣下痰,肺氣壅實而有痰者,宜之,皆足以表暴白前之功用,無餘蘊矣。程鍾齡《醫學心悟》止嗽散,治新久咳嗽皆效,方用荊芥、紫菀、白前、百部、桔根、甘草、陳皮為末。新感,生薑湯下;久嗽,米飲下,皆每晚臨臥服三四錢。立方極有深意,實即本於《外臺秘要》引《近效方》之白前、桔梗、桑皮、甘草,治久咳唾血,及《深師方》之白前、紫菀、半夏,治久咳逆上氣,體腫短氣脹滿,晝夜不得臥,喉中常作水雞鳴之白前湯兩方。而程氏不用桑皮等之抑降,又加荊芥、陳皮之辛散,再合紫菀、百部之溫潤,意理周密,宜其投之輒效。然非為散而臨臥服,亦必不應,其故何耶?蓋欲其藥漬胃中,遲遲消化,借呼吸之氣,熏蒸入肺,收效乃捷,制方選藥已極醇粹,而服藥之法,更別有巧思,出人意表,而確有實在,並非故弄虛玄,此中至理,習醫者能體驗深思而得之,方可許其共談此道也。
[正訛]白前順氣,清肅肺金,是其全體大用,此外別無效力,而《日華本草》且稱其治奔豚腎氣,殆因其能降肺逆而推廣言之。然白前性質甚輕,所以主治上焦,而不能下墜,直降腎氣之治,失其旨矣。白前之與前胡,功用頗近,皆有下氣止嗽之效,然前胡兼能散結,白前止以順肺,乃俗醫以前胡色白,或則混稱白前胡,或則竟誤認白前、前胡為同用無別,亦可怪也。
白茅根
《本經》:「茅根,味甘,寒。主勞傷虛羸,補中益氣,除瘀血,血閉,寒熱,利小便。其苗主下水。」
《別錄》:「下五淋,除客熱在腸胃,止渴,堅筋,婦人崩中。」
[正義]白茅根,甘寒,清熱涼血。《本經》稱其主勞傷虛羸、補中益氣,以寒能清熱,甘能益陰,邪熱不擾,而津液敷布也。除瘀血,血閉寒熱者,則血熱瘀結而營衛不通,因發寒熱,茅根涼血,而能通導下行,斯瘀者行,閉者通,而寒熱止矣。小便不利,亦以熱結言之。其苗主下水,亦清熱導水之效。別本皆以此為《名醫別錄》之文,茲從孫氏問經堂本,系之《本經》。
《別錄》主五淋崩中,除腸胃客熱,皆言其清熱涼血之功效。止渴,則甘寒能生津也。堅筋者,筋為熱灼,則軟短而拘攣,清熱滋液,斯筋骨堅強,且茅根極長,而其心又極堅韌,故自有堅筋之能力。《別錄》一名地筋,古人命名之意,必有取義,固非僅以其清涼而為此無謂之過譽也。
[廣義]《日華》:主婦人月經不勻,血脈淋瀝。
壽頤按:此亦就血熱者言之,非統治虛寒之愆期,及血枯之淋瀝也。但《日華》每稱月事為經脈、血脈,立言殊不妥當,蓋經脈、血脈包舉人身全體,豈可作為婦女月事之別名。而《日華本草》于丹參則曰調婦人經脈不勻,於此又曰血脈淋瀝,此等名詞,最是笑語,其書之陋劣,即此可見一斑。或謂此特字句間之小小齟齬耳,苟於醫理,無甚妨礙,亦何必吹毛求疵,好以攻擊前人為能事,然名不正則言不順,此乃全體大用,萬萬不可含混,如學者粗心讀過,則眼熟手熟,或且於無意之中,強作東施之效顰,恐通人見之,必作三日惡矣。
瀕湖:止吐血諸血,肺熱氣喘,水腫黃疸,胃熱噦逆,解酒毒。
石頑:除伏熱,主吐衄,便溺諸血,胃反上氣,五淋氣痛,及痘瘡實熱,乾紫不起。
[發明]白茅根,寒涼而味甚甘,能清血分之熱,而不傷於燥,又不黏膩,故涼血而不慮其積瘀,以主吐衄嘔血,泄降火逆,其效甚捷,故又主胃火噦逆嘔吐,肺熱氣逆喘滿。且甘寒而多脂液,雖降逆而異於苦燥,則又止渴生津,而清滌肺胃腸間之伏熱,能療消穀燥渴。根長數尺,一莖直達,入土甚深,故又能直趨下焦,通淋閉而治溲血下血,並主婦女血熱妄行,崩中淋帶。又通利小水,泄熱結之水腫,導瘀熱之黃疸,皆甘寒通泄之實效。然其甘寒之力,清泄肺胃,尤有專長,凡齒痛齦腫,牙疳口舌諸瘡,及肺熱鬱窒之咽痛腐爛諸證,用以佐使,功效最著而無流弊,乃隨處可得,徵(注:當為「微」之誤)賤品中純良之物,李瀕湖謂世人因其易得而忽之,乃從事於苦寒之劑,致傷中和之氣,皆未知茅根之真相者也。
[禁忌]石頑謂:《本經》主勞傷虛羸,以甘寒能滋虛熱,而無傷胃之虞,言補中益氣,則胃熱去而中氣復,皆以邪熱傷中,漸成虛羸而言,非治虛勞之本病也。
壽頤按:虛勞之病,本無寒涼主治之理,此以中州熱邪言之,以其灼鑠津液,即為虛羸之源,乃治之於勞熱發軔之初,非治之於虛勞既成之後,此中分寸次序,自宜明辨,否則中氣大虛,再投寒劑,未有不剿絕微陽,速其隕滅者矣。又按,茅根治噦逆嘔吐,專為胃火主劑,若胃氣虛寒,亦作呃逆,則丁香、柿蒂之主治,證同而情異,有識之士,亦萬萬不致誤用,俗醫治呃,皆以丁香、柿蒂一法,熟在人口,誤人最多,幾不知有胃熱之呃,惟瀕湖能言之,知此公自有經驗,而世俗竟不能用,是亦讀書不多之陋,近吾吳陸九芝封公《世補齋》文,已備論之,不佞輯入《國醫針肓》,詳書其後,讀者可互參之。
茅針
《本經》:「主下水。」
甄權:「治消渴。」
藏器:「通小腸,治鼻衄及暴下,血瘡血節,有膿未潰,酒煮服,一針一孔,二針二孔。」
茅花
《日華》:「止吐血衄血。」
柴胡
《本經》:「茈胡,味苦,平。主心腹,去腸胃中結氣,飲食積聚,寒熱邪氣。」
《別錄》:「微寒。除傷寒心下煩熱,諸痰熱結實,胸中邪逆,五臟間遊氣,大腸停積水脹,及濕痹拘攣。」
[正義]柴胡,古本作茈胡,今則通用柴字。雖味苦而氣寒,然性質輕清,以升騰為用,故凡寒熱之氣,積滯不宣,及痰食水停之不得疏通者,得其升舉宣發,則清陽敷布,而積者化,滯者行矣。此《本經》所以主心腹腸胃中結氣,並治飲食積聚,寒熱邪氣,而《別錄》所以除傷寒心下煩熱,並及痰熱結實,胸中邪逆,五臟間遊氣,而又能治大腸停積水脹也。皆就氣機窒滯,而痰食水氣因以阻結者言之,故以柴胡之輕清者,鼓動其氣機,則寒熱、飲食、痰結、水停,俱可治療,此與破積導滯之義,截然兩途,非柴胡之能攻破積聚,消痰逐水也。其主濕痹拘攣者,則陽氣宣布,而絡脈通調,斯痹著者行,而拘攣者伸矣。《本經》更有推陳致新,及久服輕身,明目益精之句,亦謂其振動清陽之氣,則氣血調和,陳莝去而自然生新,且清氣上升,亦與明目益精之義本不相背,然皆推廣言之,而極意以形容其功效,非用藥治病本旨,且升清之藥,過服則為害亦烈,故刪之。
[廣義]潔古:散肌熱潮熱,寒熱往來,膽癉(皆以為散熱之用,然只可少少佐使,通達腠理,暫為嚮導,必非主任之才)。
東垣謂:能引清氣上行於陽分,又能引胃氣升騰。則芳香宣舉之功也。又謂:治瘧以柴胡為君(則因其升發而能散寒熱耳)。又謂:瘡疽用柴胡,以散血結氣聚(亦取其輕清散結之意)。
瀕湖謂:主治陽氣下陷(即東垣升清之義也)。
石頑謂:脾胃有熱,陽氣下陷,柴胡能引清氣,亦退熱,故東垣補中益氣湯用之,以引肝膽清陽之氣上行,兼以升達參耆之力。
壽頤則謂柴胡能升清氣,是升舉脾胃之氣,而肝膽之氣,必不可升,教猱登木,為害最厲,石頑此說,大不可訓。
[發明]柴胡味苦,而專主寒熱,《名醫別錄》稱其微寒。然春初即生,香氣馥郁,而體質輕清,氣味俱薄,則稟受升發之性,與其他之苦寒泄降者,性情功用大是不同。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主治多屬腸胃中食飲痰水停滯積聚之證,則諸般積聚,皆由於中氣無權,不能宣布使然,柴胡稟春升之氣,能振舉其清陽,則大氣斡旋,而積滯自化。徐洄溪謂其能於頑土中,疏理滯氣,蓋合於東方生髮之木德,故能使土氣宣化,而扶助肝木,遂其暢茂條達之性,正是木能疏土之本旨。昔人每以柴胡為少陽藥者,亦以其既具春升性質而又疏土達木,最合少陽生髮之氣也。其治外邪寒熱之病,則必寒熱往來,邪氣已漸入於裡,不在肌表,非僅散表諸藥所能透達,則以柴胡之氣味輕清,芳香疏泄者,引而舉之,以祛出邪氣,仍自表分而解,故柴胡亦為解表之藥,而與麻桂荊防諸物,專主肌表者有別,此則所謂柴胡為少陽專藥,而少陽之證,屬於半表半裡者是也。仲景小柴胡一方,主治不一,而必以寒熱往來,胸脅苦滿,心煩喜嘔,或脅下痞硬而痛,或乾嘔,或往來寒熱,休息有時,如瘧等證為柴胡證,蓋諸證皆屬少陽,亦皆肝膽之氣,鬱而不宣之證,則邪已不復在表,而亦未嘗及里,既非表證,又非里證,無以名之,乃名之為半表半裡。蓋言病勢如此,乃寒氣鬱結於半表半里之間,非一半在表,又一半在裡之謂,正此而柴胡疏達肝膽之郁,又能芳香透泄,可以驅邪達表而散,是為正當主治。然昧者又因其可以達表,而遽認為發表之品,一見發熱動輒亂投,是又大謬不然矣。且柴胡證之嘔逆,及胸脅痞痛諸症,固皆肝膽木邪,橫逆為患,乃以柴胡之升騰疏泄者治之,既非鎮攝之品,何以能制剛木之橫,則以病由外來之寒邪所乘,肝膽之陽,遏抑不得宣布,失其條達之本性,因而攻擾恣肆。柴胡能疏泄外邪,則寒鬱解,而肝膽之氣亦舒,木既暢茂,斯諸證自已。乃或又因此而謂柴胡能平肝膽之橫,凡遇木火上凌,如頭痛耳脹、眩暈嘔逆、脅肋痛等症,不辨是郁非郁,概投柴胡,愈以助其鴟張,是乃為虎傅翼,則又毫釐之差,千里之謬矣。且柴胡之治寒熱往來,本主外感之病也,故傷寒、溫熱、濕溫諸病,始則大寒大熱,已而寒熱間斷、發作有時、胸脅不舒、舌苔濁膩者,斯為邪在半表半裡,柴胡泄滿透表,固是專司。若乍病之時,忽寒忽熱,一日數作,則邪在氣分,尚是表病,柴胡亦非其治。若至病久氣虛,亦復寒熱往來,而脈見虛軟,舌色光滑,是謂虛熱,又非邪盛之寒可比,則柴胡升舉亦非所宜。惟必審知其為脾陽不振,中氣下陷,則東垣補中益氣之方,乃堪採用,然升、柴升清,特其少少之輔佐品耳。至如瘧病之寒熱往來,既有不移時刻,又似仲景小柴胡成法,正為此證一定不易之主方,然在寒熱方盛之初,或多寒,或多熱,亦當分別見證各為治療,並非用得一味柴胡,便可自謂通治瘧病之秘鑰。惟必至寒熱發作,雖有定時,而日至日晏,則邪入漸深,乃為正氣不足、清陽下陷之候,所謂陽病漸入於陰,非柴胡升舉其清氣,不能提出陰分,還歸於表而病解,則柴胡乃是必不可少之藥。又瘧纏既久,邪勢已衰,而正氣亦憊,是又所謂脾陽不振之候,亦必以柴胡升舉中氣,使其清陽敷布,而後寒熱可止,則須與補脾之藥並用,東垣之補中益氣湯方,最為合拍,是乃虛瘧之宜於柴胡者。此外則雖是往來之寒熱,而柴胡亦非必用之藥矣。乃歷觀古今議論,信之者必謂柴胡為療瘧之主藥,而畏之者且謂瘧病不當用柴胡,是皆一偏之見,徒以逞其辭鋒,肆其攻擊而已,吾未見其有當也。若專論脾氣不振,清陽下陷一證,是為脾虛之候,其原因於飢飽勞役,傷其脾胃之陽,因而氣息奄奄,精神疲憊,或能食而無氣以動,或不能食而倦軟異常,而又絕無別種見症,但面色萎黃,形神委頓,脈來濡弱而已,此惟藜藿之體,操勞耐苦,及服田力穡,任勞任餓,或受風雨寒冷,傷其脾氣者,乃有是證,則宜補養脾土,而少少升舉其下陷之清陽,投之輒效,東垣之升陽益氣等方,皆為此病而設。蓋東垣當時,值金之末世,大兵大疫,其人民流離顛沛,皆受飢飽勞役、寒風淒雨之傷,最多此種病證,所以一生事業,習用升麻、柴胡,幾如朝饔夕飧之不可一日而缺,而脾胃之論,尤其生平絕大著作,專為此證而設,是又應用柴胡之一端。而膏粱之體,及大邑通都之中,此證有百不得一,則雖有此升清舉陷之妙法,又將苦於無所用之。乃或者又謂東垣佳方,無施不可,開口益氣,動手升柴,如薛立齋、趙養葵輩,吾究不知其從何處覓得此許多對藥發病之人也。若夫富貴之家,晏安之輩,恆多虛證,則又嗜欲之害,下元之傷,同是虛也,而病證絕異。方且陰薄於下,陽浮於上,滋填潛鎮之不遑,又安得漫與升清,致令木已搖而速之立蹶。乃或者又謂柴胡能通治虛勞發熱,不又荒謬之尤者乎?約而言之,柴胡主治,止有二層:一為邪實,則外寒之在半表半裡者,引而出之,使還於表,而寒邪自散;一為正虛,則清氣之陷於陰分者,舉而升之,使返其宅,而中氣自振。此外則有肝絡不疏一證,在上為脅肋搘撐,在下為臍腹䐜脹,實皆陽氣不宣,木失條達所致,於應用藥中加入少許柴胡,以為佐使而作嚮導,奏效甚捷,此則柴胡之真實功用,以外別無奧義。凡古今各家之論,苟有不合此三層作用者,皆其立說之不無可議者也。
[正訛]柴胡,稟春升之性,而以氣勝,故能宣通陽氣,祛散寒邪,是去病之藥,非補虛之藥。在脾虛之病用之者,乃少許引導作用,藉其升發之氣,振動清陽,提其下陷,以助脾土之轉輸,所以必與補脾之參、耆、術並用,非即以柴胡補脾也。甄權《藥性論》謂治熱勞骨節煩疼,虛乏羸瘦,蓋亦指脾氣不振、清陽陷入陰分者言之,故下文更有「宣暢氣血」四字,明謂此是氣血不暢,用柴胡以振舉其清氣,則氣血自能宣暢,且可透泄其熱,斯為熱勞羸瘦之正治,初非謂勞瘵既成之後,血液耗竭,灼熱將枯,而亦以柴胡升散之也。乃後人不知辨別,竟誤以為勞瘵通治之良方。《日華本草》竟有「補五勞七傷」之句,以升陽散寒之藥而妄稱為補,大錯鑄成,實源於此,潔古因之亦直以「除虛勞」三字為言,蓋至此而柴胡遂為虛勞之專主矣。亦知勞有五臟之分,虛亦有中下之異,而無不發內熱者。心脾之勞,陽氣鬱結,而為灼熱,以柴胡升舉而泄散其熱,宜也;若肝腎之勞,陰精耗爍,而為蒸熱,亦以柴胡拔本而發揚其熱可乎?中虛之熱,為陽入於陰,此柴胡提出陰分,是使之返歸本位,如人墜深淵,挈之登岸是也;若下虛之熱,為陰出之陽,亦以柴胡舉之上升,是使之脫離根底,如百穀麗土,拔之石上可乎?況東南之人,體質多薄,陰液本虛,而在膏粱之家,又復多逸少勞,嗜欲不節,肝腎陰虛,十恆八九,而脾胃陽虛,十不一二,則治虛熱而不辨陰陽,浪用柴胡者,真殺人惟恐其不速矣。寇宗奭已謂柴胡治勞,誤世甚多,若無實熱,不死何待。張景岳亦謂柴胡善泄善散,大能走汗,大能泄氣,凡病陰虛水虧,而孤陽勞熱者,不可再損營氣,固未有散而不泄氣者,亦未有汗而不傷血者,陰既虛矣,又何可再損其陰雲云。皆是剴切詳明之論,若王海藏之所謂產後血熱,必用柴胡,李瀕湖之以治小兒五疳羸熱,則皆含渾言之,其流弊固不淺也。
仲景少陽病,以胸脅滿痛、心煩喜嘔、脅下痞滿等為柴胡證,本為外感之寒,遏抑正氣,肝膽剛木,不得條達,故以柴胡疏散其寒,使肝膽之氣條暢,而諸證自安,前已明言之矣。乃淺者猶因此而誤認柴胡統治肝病,遂於肝火凌厲之頭痛眩暈、耳鳴耳脹、目痛耳聾、脅痛䐜脹等症,亦復以柴胡為必需之品,不知其非外寒遏抑,是為木火自旺,法宜潛陽泄降為亟,而亦妄與宣散,適以張其烈焰,不至痛徹頂巔、脹塞胸膈不止,是又藉寇兵而賚盜糧,治病反以增病,皆粗心讀書,知其一不知其二之弊,千里毫釐,誤人最捷。然潔古亦止謂柴胡治心下痞,胸脅滿;瀕湖《綱目》且謂平肝膽、三焦、包絡相火,及頭痛眩暈、目昏、赤痛障翳、耳聾耳鳴;景岳亦謂治肝膽火炎,胸脅結痛,少陽頭痛,又皆囫圇吞棗,最易有抱薪救火之禍,俗醫之不知辨別,實即諸先輩有以教之也。惟遇諸般肝膽實火之證,能於潛攝抑降隊中,少加柴胡二三分,以疏肝氣,藉作嚮導,或亦有效(近人用醋炒柴胡,即為此等證治而設),固不可漫不加察,而誤認肝家主將,無施不可也。
仲景本論,熱入血室證凡三條,而以小柴胡湯主治者,獨繫於經水適斷之一條。此之適斷,蓋謂月事已淨而自然停止,非以熱盛灼爍成瘀而半途中止,是其血室空虛,而邪熱因以陷入,故宜以柴胡提其下陷之熱邪,而大棗、參、甘補虛諸品,恰合分寸(本論此節,「其血必結」四字,必是經水適來兩條中之錯簡,不然,豈有其血已結而不為攻破,反投以參、棗,補住其瘀之理,古今注家,望文生義,皆不可解)。觀其經水適來兩條,一則曰胸脅下滿,如結胸狀,譫語者,此為熱入血室,當刺期門,隨其實而瀉之;一則曰晝日明瞭,暮則譫語,如見鬼狀,此為熱入血室,無犯胃氣及上二焦,必自愈。豈非以發熱之時,適值月事,與夫既熱之後,月事本未及期,而熱逼經行者,皆為血室熱盛之候,熱邪深入,其血為瘀,故宜刺肝之募穴期門,以瀉肝經實熱,並宜破血攻瘀,直疏下焦,因以無犯胃氣及上二焦為戒。尋繹此經水適來兩條,皆為實證,則經水適斷一條,明是虛證,兩兩對勘,極為曉暢,而適斷者之主以柴胡、參、棗等藥,其旨尤顯。然則適來兩條之萬萬不能視同一例,而主以小柴胡湯者,亦可於言外得之。今人治熱入血室之晝日明瞭、暮則譫語、如見鬼狀者,恆用桃仁承氣等逐瘀之品,其效最捷,皆是熱逼經行,經水適來之證治。而如仲聖所謂適斷之熱入血室,宜於小柴胡之證,殊不多有,即有熱盛而經水適斷者,亦是熱邪蒸灼,瘀而不行之適斷,亦宜逐瘀,必不可徒讀父書,謬引小柴胡湯一法,助桀為虐。陸九芝《世補齋》前集,陽明病釋第二卷,於經水適來,暮則譫語,如見鬼狀一條,釋之曰,此言譫語之來路有不同,熱入血室,亦能譫語,而病則不在胃,即非承氣之證,故曰無犯胃氣,仲景於熱在血室,必曰無犯胃氣,則仲景於熱在胃氣,必曰無犯胃氣(注:胃氣,《世補齋》醫書作「血室」)可知,可證九芝意中於經水適來兩條,亦知為血瘀之實證,宜逐瘀而不宜於小柴胡湯。奈何王海藏竟謂經水適來適斷,易老俱用小柴胡湯,加以四物湯及秦艽、丹皮等為調經之劑(易老此法,非惟不辨虛寒(注:寒,疑為「實」之誤),且合用四物,尤其庸陋,更不可訓)。李氏《綱目》亦謂柴胡治熱入血室;石頑《逢原》亦謂必用柴胡;而徐靈胎之《傷寒類方》竟於如見鬼狀一條,補出治以小柴胡湯之說,尤為可駭,夫以徐氏之高明,而猶有此不辨虛實之謬,宜乎今人讀書,大非易事。壽頤謂果以柴胡治經事適來之實熱證,勢必瘀熱更熾,陽氣上浮,不僅助其昏憒,可使發狂而逾垣上屋,亦可使其逆經倒行,變為吐衄,嘉善沈堯封氏《女科輯要》所載熱入血室治案數條,皆以誤服柴胡加劇,壽頤曾為沈氏書作箋正二卷,論之甚詳,可互證也。
銀柴胡
[發明]柴胡,古以銀州產者為勝,宋之蘇頌已有是說,陳承亦謂銀夏者最良,然雖有其說,而尚未分用,故瀕湖《綱目》仍未顯為區別。仲淳《經疏》則已稱俗有兩種;色白黃而大者,為銀柴胡,以治勞熱骨蒸;色微黑而細軟者,為北柴胡,以解表發散,然繆氏又謂其優於升散,而非治虛熱之藥。至張石頑《逢原》,乃特出銀柴胡一種,稱其甘而微寒,清熱而能涼血,謂《和劑局方》治上下諸血,龍腦雞蘇丸中用之。凡入虛勞方中,惟銀州者為宜;而北柴胡則升動虛陽,發熱喘嗽,愈無寧宇,不可混用。且又謂《本經》推陳致新,明目益精,皆指銀夏產者而言,其推崇銀柴胡可謂極至。今之二種分用者,蓋即石頑提倡之力。而以今之功用言之,治虛熱骨蒸,自有實效,斷非北柴胡之升陽泄肝可比,然則古人謂柴胡為虛勞之藥者,亦指銀柴胡言之也。趙恕軒《綱目拾遺》謂熱在骨髓,非銀柴胡莫療。則以治虛勞,肌熱骨蒸熱,勞瘧熱從髓出,及小兒五疳羸熱,蓋退熱而不苦泄,理陰而不升騰,固虛熱之良藥。苟勞怯而未至血液枯絕,以此清理虛火之燥灼,再合之育陰補脾,尚可徐圖挽救,非北柴胡之發泄者,所可同日語也。
前胡
《別錄》:「味苦,微寒。主療痰滿,胸脅中痞,心腹結氣,風頭痛,去痰實,下氣,治傷寒寒熱。」
[正義]前胡之味,《別錄》謂之苦,甄權則曰甘、辛。乃降氣消痰散結,而亦能解表散熱疏風,甄權稱其辛平,蓋即因此。主療痰滿,胸脅痞,心腹結氣,去痰實,下氣,皆降氣消痰散結也。治風頭痛,則疏風之效。治寒熱,則解表而亦清熱矣。
[廣義]甄權:去痰實,治時氣內外俱熱。
《日華》:治一切氣,破癥結,開胃下食,主反胃嘔逆,氣喘咳嗽。
瀕湖:清肺熱,化痰熱,散風邪。
景岳:治火痰,開氣逆結滯。
仲淳謂:能散有餘之邪熱實痰。
[發明]前胡,微苦而降,以下氣消痰為長,故能散結而泄痞滿。又寒能勝熱,辛能散邪,故又治傷寒時行之寒熱,主風邪頭痛,亦感冒表證之藥也。陶弘景謂似柴胡而柔軟,治療殆同,《本經》無此,而近來用之,則古時似與柴胡無別。石頑謂柴胡、前胡,同為風藥,但柴則主升,前則主降耳。瀕湖謂下氣,治痰熱喘嗽嘔逆,以氣降而火降痰亦降也。
[禁忌]仲淳謂:前胡治實邪熱痰,凡真氣虛之逆滿,及陰虛之寒熱不用。石頑亦謂:治氣實之風痰,而陰虛火動之痰禁用。
防風
《本經》:「味甘,溫。主大風,頭眩痛,惡風,風邪目盲無所見,風行周身,骨節疼痹。」(痹,《太平御覽》引作「痛」)
《別錄》:「辛。煩滿脅痛、脅風,頭面去來,四肢攣急,字乳、金瘡內痙。葉,主中風熱汗出。」
[正義]防風,通治一切風邪,故《本經》,以「主大風」三字為提綱。頭痛惡風,及風邪而目盲無所見,其外感風邪之盛可知,風行周身,而骨節為之疼痹,亦風邪之深且重者,而防風皆治之,誠風藥中之首屈一指者矣。《別錄》主煩滿脅痛,亦風淫於外,而遏抑其清陽之氣不得宣布也。「脅風」二字,太不經見,而下文接以頭面去來一句,則所謂風者,蓋即指頭面去來之風邪,脅字疑誤,瀕湖《綱目》,引此無脅字,亦疑而刪之也。四肢攣急,即《本經》風行周身,骨節疼痹之證。字乳者,產育乳子之時;金瘡,則破傷也;「內痙」二字,直接字乳、金瘡作一句讀,即新產之中風,及破傷風二證,皆有發痙一候,是血虛而內風煽動,非外來之風邪,故曰內痙,而防風亦能通治,頗似合外風、內風而一以貫之。然古人於中風一證,無不從外來風邪治療,是以產後發痙、角弓反張,《千金》、《外臺》,均用豆淋酒後方,純以發表祛風為主。究竟產後痙厥、金瘡破傷兩者,雖自有猝為寒風所來,宜於解表之一證,要知二者皆在血脫之後,陰不涵陽,肝風內煽,發為痙瘛,尤其多數,此則宜於潛陽息風、鎮定為亟,萬不可再用風藥,助其暴戾,古人板法,直同鴆毒,《別錄》「內痙」二字,必非防風之辛溫發散者,所可妄試。凡讀古書,不可不窺破此中疑竇者也。
[廣義]《日華》:治三十六般風。
潔古:治上焦風邪,瀉肺實,散頭目中滯氣,經絡中留濕。
東垣:治脊痛項強,不可回顧,又治瘡瘍在胸膈以上,能散結去風。
[發明]防風,為風病之主藥。《本經》所主皆風門重證,故首以「主大風」一句,表揚其功用,則驅除外風,兼能通痹起廢,其效最弘。《本經》列於上品,正以其足當大任而推重之,非無故也,後人但以為感冒風寒、輕疏發散之用,未免視之太淺,而東垣且謂之為卒伍卑賤之職,抑何薄之至於此極?
[禁忌]防風,為泄風上劑,然以走竄宣散成功,必其人氣血充足,體重堅實,猝為外邪所乘,乃能任此辛溫宣泄,而無流弊。凡古人治風諸方,皆不能輕用於今時東南之人者,以質脆陰薄,不能勝此燥烈之性也,防風雖不至如烏、附、姜辛之剛烈,然溫燥之氣,臭而可知,確是溫辛一類,故治吾鄉柔脆之人,常須識得此中消息,方不至徒讀父書,誤人生命。所以溫熱之風邪外受,凡柴、葛、羌、防皆當審慎,而肝陽之動風,血虛之風痙,又必柔潤息風,方為正治。散風諸劑,非徒無益,而又害之,繆仲淳已謂南方中風,血虛痙急、陰虛盜汗、陽虛自汗,皆忌防風。石頑亦謂婦人產後血虛發風、嬰兒瀉後脾虛發搐,皆為切禁,洵是見到之語。
獨活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平。主風寒所擊,金瘡止痛,賁豚癇痓,女子疝瘕。」
《別錄》:「微溫。療諸賊風,百節痛風,無久新者。」
[正義]獨活,為祛風通絡之主藥。《本經》主風寒所擊,祛風之正治也。主金瘡止痛,蓋指風邪外襲之破傷風,則能祛風而止其痛,非能止血脫、發熱之瘡痛也。賁豚,本屬腎水之邪上湧,溫辛下達,故亦治之。癇痓,亦因風動而發,然寒風固宜於獨活,而痰火生風,非其治矣。《別錄》療賊風,及百節痛風,無問久新,則芳香走竄,固無微不至,亦防風之流亞也。
[廣義]甄權:治諸中風濕冷,奔喘逆氣,皮膚苦癢,手足攣痛不遂,口面喎斜,遍身𤸷痹血癩。
《日華》:治一切風氣,筋骨攣拳,關節疼痛。
東垣:治風寒濕痹,痠痛不仁,頸項難伸。
海藏:去腎間風邪,治項強,腰脊痛。
潔古:治兩足濕痹,不能動,散癰疽敗血。
[發明]獨活,氣味雄烈,芳香四溢,故能宣通百脈,調和經絡,通筋骨而利機關。凡風寒濕邪之痹於肌肉,著於關節者,非利用此氣雄味烈之品,不能直達於經脈骨節之間,故為風痹痿軟諸大證,必不可少之藥。惟古時羌活、獨活未嘗分別,故古書以獨活通治內外上下諸證,凡頭面肢體,無一不在獨活範圍之內,自宋以來,則羌活別為一條,而芳香之氣尤為濃郁,則徹上旁行,合讓羌活占其優勝,而獨活之味較厚,則以專治腰膝足脛等證,雖古人尚未明言,而海藏已謂羌活氣雄、獨活氣細,石頑亦稱其升中有降,皆隱然有上下之別。壽頤業師朱氏家法,恆以獨活治下,凡自腰及小腹以下,通用獨活,不僅風寒濕氣,痿痹痠痛,可以立已。即瘍證之發於陰分者,未潰易消,已潰易斂,功績顯然,確乎可信,此古人未嘗明言之奧旨也。互詳下文羌活條。
[正訛]羌、獨活皆辛溫之質,主治風邪,以外來之寒風言之,故所治皆寒濕之證。古恆以羌活治傷寒表病,並及四時不正之表邪,固皆指寒邪而言也。若大江以南,地氣溫暖,寒風恆少,昔人久稱南方無真傷寒病,而四時外感,又皆風熱,雖有表邪,亦非羌活等之辛散溫升所宜,此荊防敗毒散、九味羌活湯、柴葛解肌湯等方,古書皆稱四時感冒之神劑,而江浙所不任用者,亦病情病證之使然也。且辛溫之不宜於東南,又非僅時病已也,即如羌、獨本屬風寒濕邪、痹著痿躄之良藥,而在此邦之人,陰血素薄,即有是證,亦半由於血虛而來,果屬風寒,亦系血虛生風,氣虛主寒,與西北之風痹,悉因於賊風大寒者,證情亦復大異,而一味辛溫剛燥之藥,又須隨時留意,不容信筆塗鴉,無所顧忌矣。而東垣竟謂獨活治諸風掉眩,潔古亦謂與細辛同用,治少陰頭痛眩運,海藏又謂搜肝風、瀉肝氣,則所述諸病,皆屬陰不涵陽、肝腎不攝之證,明是內虛生風,非外來賊邪可比,潛藏鎮定之為宜,何乃以溫升之藥,助其狂肆,抱薪救火之禍,捷於影響,最宜慎用。然如著痹痿躄諸候,又多氣血虛寒,不得流利,苟非羌、獨辛散,亦難速效,則病本雖屬血虛,又宜於養血滋液之中,參入宣絡溫運,徐圖奏績。而石頑《逢原》又謂氣血虛者之痹痿肢節痛,禁用羌、獨,又未免一偏之見,非通論矣。蓋羌、獨治風,本治外邪侵入之寒風,非能治血虛內發之熱風,所以肝陽眩暈,必非辛溫升泄所能妄治,若犯斯禁,則烈焰愈騰,燎原可畏。然氣血虛寒,而痿躄不仁,非吹以和煦之氣,亦不能振作有為,春回黍谷,所以滋調血液之劑,亦必以宣通溫養之藥,相輔而行,但佐使之功,止可少少參加,用作引導,不得喧賓奪主耳。石頑乃欲一例禁絕之,何耶?
壽頤按:潔古所謂獨活與細辛同用,治少陰頭痛眩暈一證,蓋指腎臟真寒,水邪上溢,汩沒陽氣之真頭痛言之,其證大寒大痛,手足厥冷,指爪青黑,朝發夕死,無藥可救,惟用參附大劑,合羌、獨、細辛等溫養真陽,庶幾希冀什一,立說未嘗不是,固非指肝腎虛陽上凌之頭痛眩運也。但措辭太嫌籠統,不為辨別,則一是真寒,一是浮火,病情大異,治法殆若天淵,學者誤認,貽禍不小,爰為申而明之。
羌活
[發明]羌、獨二活,古皆不分,《本經》且謂獨活一名羌活,所以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止有獨活而無羌活,李氏《綱目》尚沿其舊。然二者形色既異,氣味亦有濃淡之殊,雖皆以氣勝,以疏導血氣為用,通利機關,宣行脈絡,其功若一。而羌活之氣尤勝,則能直上頂顛,橫行支臂,以盡其搜風通痹之職,而獨活止能通行胸腹腰膝耳。考甄權《藥性本草》,已分羌、獨各為一條,而所言治療,尚無甚區別。唯張潔古謂羌活與川芎同用,治太陽、少陰頭痛,透利關節,治督脈為病,脊強而厥。王海藏亦謂羌活氣雄,治足太陰風濕相搏,頭痛、肢節痛、一身盡痛者,非此不能除。二家之言,深識羌活雄烈之真相。壽頤師門,恆以羌活專主上部之風寒濕邪,顯與獨活之專主身半以下者,截然分用,其功尤捷。而外瘍之一切風濕寒邪,著於肌肉筋骨者,亦分別身半以上,身半以下,而以羌、獨各為主治,若在腰脊背膂之部,或肢節牽掣,手足上下交痛,則竟合而用之,宣通絡脈,更為神應,固不僅內科著痹,應手輒效,而外科之風寒濕邪,亦莫不投劑立驗。考景岳、石頑等諸家本草,皆以羌、獨各立條目,猶未分晰羌活主上、獨活主下之治,但自潔古以來,亦已隱隱微露其端倪,茲特揭而出之,為學者明示以準則,而發明從古未伸之義蘊,蓋二活之宣通關節,既有同功,而唐宋以後,必為區別之者,其微義正在於此、庶乎各有專主,而是物之長技亦顯矣。
壽頤又按:羌活本含辛溫之質,其治療宜於風寒、風濕,而獨不宜濕熱,以濕邪化熱,即為溫病,似無再用辛溫之理,然此惟內科證治為然,若外瘍之屬於濕熱者,苟腫勢延蔓,引及骨節筋肉,伸縮不利,非以羌、獨之善走宣通為治,則效力必緩,故雖熱病,亦不避用。但僅以為嚮導,而任佐使之職,則分量甚輕,其主任之君藥,固猶是理濕清熱之正劑,此亦發表不遠熱之大旨,非抱薪救火者,所得以為藉口也。
秦艽
《本經》:「秦𦫶:味苦,平。主寒熱邪氣,寒濕風痹,肢節痛,下水,利小便。」
《別錄》:「辛,微溫。療風,無問久新,通身攣急。」
[正義]秦艽,能通達關節,流行脈胳,亦治風寒濕痹之要藥。《本經》主寒熱邪氣,蓋即指寒熱之邪,客於肌肉筋絡,骨節間者,秦艽善行百脈,故以為主。《本經》之所謂肢節痛,《別錄》之所謂通身攣急,皆風寒濕三氣之邪,留於肌腠,著於骨節者。又能下水,利小便,亦通達百脈,故能驅濕下行耳。
[廣義]甄權:利大小便,療酒黃,黃疸,解酒毒,去頭風。
潔古:除陽明風濕,及手足不遂,口噤,牙痛,口瘡,療腸風瀉血。
海藏:泄熱。
瀕湖:治胃氣。
景岳謂:為手足陽明清火之藥,解溫疫熱毒,除煩渴,及婦人胎熱,小兒疳熱瘦弱。
石頑:治婦人帶疾。
[發明]秦艽之艽,本從草下丩,取糾結之意。《玉篇》本作𦫶,孫氏問經堂所刻《本草經》從之,今皆作艽或作芁者,皆其變體,非從草下九及几也。其根入土甚深,互相糾結,故以為名,而能通行經絡,流利骨節,名義功用,皆從此出。其氣味則《本經》謂之苦平,而《別錄》加以辛及微溫,以其主治風寒濕痹,必有溫通性質也。然其味本苦,其功用亦治風熱,而能通利二便,已非溫藥本色,後人且以治胃熱、黃疸、煩渴等症,其非溫性,更是彰明較著。考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主治,功在舒筋通絡,流利骨節,惟治痹痛攣結之證,蓋與防風、羌、獨同類之品。甄權之治頭風,即祛風也。惟又稱其利大小便,亦與《本經》下水、利小便之旨相合,蓋秦艽之根,曲折通達,既能外行於關節,亦能內達於下焦,故宣通諸府,引導濕熱,直走二陰而出,昔人每謂秦艽為風家潤藥,其意指此。因之而並及腸風下血,張石頑且謂其治帶,皆從濕熱有餘,宣泄積滯言之,非統治諸虛不攝之下血、帶下也。又就其導濕去熱而引伸之,則治胃熱,泄內熱,而黃疸、酒毒、牙痛、口瘡、溫疫、熱毒,及婦人懷胎蘊熱、小兒疳熱煩渴等證,皆胃家濕熱,而秦艽又能通治之矣。約而言之,外通經隧,內導二便,是其真宰,而通絡之功,又在理濕之上,要之,皆以濕阻熱結一面著想,而氣虛血弱之證,皆非其治,仍與川斷、絡石等味,異曲同工耳。
[正訛]秦艽之根,以互相糾結得名,故陶弘景謂相交而長大者佳,無所謂左右也。乃劉宋時之雷斅,妄為區別,竟謂左文為秦,右文為艽,杜撰可笑。秦是地名,艽是物理,而可分以為二,不通孰甚。乃後人偏能為應聲之蟲,皆以左者為佳,不知草之根荄,隨便糾結,孰為左而孰為右,將從何處分辨定斷,亦猶牡蠣本無頭足定形,而可謂左顧者佳,均是無中生有,指鹿為馬。考雷氏之《炮炙論》詞句鄙俚,本無足取,因其書竟稱為《雷公炮炙論》,而無識者流,甚至誤認為黃帝時之雷公,轉相援引,李瀕湖亦悉收入《本草綱目》,徒亂人意,是亦吾國藥物學之怪現象也。秦艽治熱,本因其能通利二便,遂以胃熱、濕熱諸證,一概歸其主治,然皆治實熱,非虛熱也。自《日華本草》插入主傳屍骨蒸一語,而俗醫又以為勞瘵身熱之要藥,於是陰虛煩熱,率以秦艽、柴胡錯綜相間,自謂已握治勞之秘鑰,不知苦能傷胃,寒能傷脾,寧不輕者至重,重者致死?而病者、醫者,皆不覺悟,則《日華》其作俑者也。李東璧謂黃疸、煩渴之用秦艽,取其去陽明之濕熱也。陽明有濕,則身體痠疼而煩熱,陽明有熱,則日晡潮熱而骨蒸,其說甚是清澈。蓋其能治潮熱骨蒸,亦皆胃有實熱之證,而謬者遂以移之於虛熱,其相去不太遠耶?若小兒疳熱,亦惟實證為宜,挾虛者審之。石頑亦謂肢體疼痛,或浮腫,挾有客邪者,用以祛風利濕,方為合劑,若久痛虛羸,血氣不能養而痛,及下體虛寒,痠疼枯瘦,而小便清利者,咸非所宜。
狗脊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平。主腰背強,關機緩急,周痹寒濕厀痛,頗利老人。」(厀,今作膝)。
《別錄》:「甘,微溫。療失溺不節,男子腳弱腰痛,風邪淋露,少氣目暗,堅脊,利俯仰,女子傷中,關節重。」(關機,似當作機關,以舊本皆如此,仍之)。
[正義]狗脊,溫養肝腎,能驅除風寒濕三氣,為健腰膝、利關節、通經脈之藥。腰背強,膝痛,腳弱,腰痛及失溺不節,淋露,皆肝腎不攝之病也。機關緩急,周痹寒濕,關節重,則風寒濕三氣之病也。老人肝腎已衰,機關窒滯,溫養而流利之,則為養老之要藥矣。《別錄》主風邪者,亦指痹著之風邪言之,目暗,亦肝腎陰虛之證也,堅脊,利俯仰,主女子傷中,皆伸言其效力耳。
[廣義]甄權:主毒風軟腳,腎氣虛弱,續筋骨。
瀕湖:強肝腎,治風虛。
趙恕軒《綱目拾遺》:金毛狗脊:治頑痹(皆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之緒餘也)。
[發明]狗脊,本有二種:一種似狗之脊骨,古之所用也;一種有金毛,而極似狗形,今謂之為金毛狗脊,瀕湖《綱目》已備載之,趙氏《拾遺》據《職方典》,謂出於粵西之南寧府,即蕨根也。按此物雖藏之多年,拔盡其毛,尚能自生,不多時而茸茸如故,可見其生機洋溢,雖枯槁而餘氣盎然。今之所用,皆即此種,故能溫養肝腎,通調百脈,強腰膝,堅脊骨,利關節,而驅痹著,起痿廢,又能固攝沖帶,堅強督任,療治女子經帶淋露,功效甚宏,誠虛弱衰老恆用之品,且溫而不燥,走而不泄,尤為有利無弊,頗有溫和中正氣象,而人多忽之,不以為重,殊可惜也。
[正訛]繆氏《經疏》謂:腎虛有熱,小便不利,或短澀赤黃,口苦舌乾者,忌用。蓋以其性溫而示之禁例也。然狗脊性溫,乃溫和溫養之意,非溫熱溫燥之例,如果肝腎之虛,陰不涵陽,以此固攝下元,引經嚮導,亦無不可。
千年健
[發明]千年健,僅於趙氏《本草綱目拾遺》見之,引朱氏《柑園小識》謂產於交趾及廣西,氣極香烈,可入藥酒,治風氣痛,壯筋骨。今恆用之於宣通經絡,祛風逐痹,頗有應驗。蓋氣味皆厚,亦辛溫走竄之作用也。
象貝母
《本經》:「貝母:味辛,平。主傷寒煩熱,淋瀝,邪氣,疝瘕,喉痹,乳難,金瘡,風痙。」
《別錄》:「苦,微寒。療腹中結實,心下滿,洗洗惡風寒,目眩,項直,咳嗽上氣,止煩熱,渴,出汗。」
[考證]貝母,今有兩種:川產者,形小而氣甚淡,謂之川貝;浙產者,形大味苦,謂之象貝,又稱浙貝,亦曰大貝母,以其顆粒較大。然產地頗多,不獨生於浙寧之象山,但尋常之土貝母,味尤苦劣,不如浙產為佳。今之醫家,僅以貝母為清肺化痰之用,但知川產者為佳,則因其氣味平和,遂謂為味甘補肺,實則市肆之川貝,淡泊無味,絕少功力,而風熱痰壅,氣逆胸滿等證,非象山貝母不為功。考《詩》之言採其蝱,《管子·地員篇》之其山之旁,有彼黃蝱,皆即《爾雅》之莔、貝母,亦即今之貝母,可見齊衡之間,本多此物,且其時蜀道未通,必非川產,且諸家本草,詳載貝母出產之處,並未及於川蜀,頗不知今人崇尚川貝何所緣起?考貝母命名之義,以其形似貝子也,貝子種類良多,其最小者,即今之所謂貝齒,大加人指,亦惟象貝之橢圓者,可以比擬,而川貝則大如豆粒,小如苡米,又頗不類。再以氣味氣(注:「氣」,疑衍)言之,則《本經》稱其辛,《別錄》謂之苦,又惟象貝苦而有氣,猶近於辛,若川貝則絕淡,強名之苦,已大不然,而辛於何有?更以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所言主治證之,則傷寒煩熱,腹中結實,心下滿,咳嗽上氣,皆惟象貝苦寒泄降,是其正治,斷非川貝輕微淡遠,所能勝任,此則少知醫理,粗有經驗者,當皆能知之而共信之,亦不特智者而後能辨也。石頑《逢原》,已謂浙產治疝瘕、喉痹、乳難、金瘡、風痙,則昔人已有明見及此者,實則古方所用之貝母,無一非此近道之土產,博考古書,隱隱可以識別,特未有人顯為揭出耳。而川貝入藥,且不知昉於誰氏,無如庸俗之輩,耳食者多,方且以道遠價貴為奇珍,而象貝等之功在生民者,則以近而易得,敝屣視之,猶幸習用久沿,功力卓著,尚堪與前賢著述,互相印證,不致淹沒失傳。須知藥以治病,生命所寄,疑是疑非,所關甚巨,不得以耳為目,附和盲從,竟以遠來之物為可貴,而鄙夷目前所易有者,不為剖晰其功能也,爰以古來主治之屬於象貝者,悉繫於此,而別以川貝附錄於後,雖似故為翻案,未免駭人聽聞,實則平情論之,理固如此,效力昭昭,不可誣也。好學之士,試就古書之記述,而合以主治之功能,細為研究,或不以此言為刺謬乎?
[正義]象貝母,苦寒泄降,而能散結。《本經》主傷寒煩熱,淋瀝邪氣;《別錄》止煩熱,渴,出汗,皆泄降除熱也。疝瘕,以熱結而言,泄熱散結,故能治之。喉痹,熱之結於上者也。乳難之乳,即孳乳之乳,指產難也,貝母滑降,且能散結,故催生而治產難。甄權《藥性論》,謂貝母作末酒服,治產難,及胞衣不出,近人保生無憂散一方,為催生保產靈藥,內有貝母,程鍾齡釋之,謂貝母滑潤,義皆本此,而注《本經》者,僅以為下乳汁,恐非真旨。主金瘡者,苦降清熱之功也,不僅可以內服,亦可外作摻藥,後人以象貝通治陽症癰瘍,消腫退熱,殊有捷效,亦本於此。主風痙者,苦寒清熱,泄降定風之功也。《別錄》療腹中結實,心下滿,皆指邪熱窒塞之證,苦泄散結,故皆主之。洗洗惡風寒者,則風寒外襲於皮毛,內合於肺,象貝清泄肺氣而辛能疏散,其效可知。目眩,為肝陽之上乘;項直,為風邪之外感,苦降息風,辛泄疏散,治之宜也。咳嗽上氣,又痰熱之侵肺,苦泄清金,而又降逆之功用也。詳繹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所主各證,皆惟象貝母之苦泄辛散,足以當之,非必川貝之淡泊而無味者,所可混同施治者也。
[廣義]《日華》:消痰止嗽。
甄權:主胸滿逆氣,時疾黃疸,散項下癭瘤。
成無己謂:辛散苦泄,用以下氣。
蘇頌:治惡瘡。
陳承謂:能散心胸鬱結之氣,故《詩》稱言採其蝱,本以不得志而云然,今用以治心中不快,氣結悶郁者,殊有功效,詩人之言信矣。
景岳謂:解肝家鬱結,散心下逆氣,肺痿肺癰,膿痰喘嗽,主熱實結胸,乳癰,流痰,結核,瘰癧,降痰逆,消脹滿,清肝火,明耳目,解熱毒,吐血衄血,血淋便血溺血,主一切癰瘍腫毒,濕熱惡瘡,痔漏,金瘡出血,火瘍疼痛,為末可敷,煎湯可服,性味俱厚,較之川貝,清降之功,不啻數倍。
石頑謂:肺受火束,因而生痰,或為邪熱所幹,喘嗽煩悶,非此莫治。浙產者,治疝瘕、喉痹,乳難、金瘡、風痙,一切癰瘍。仲景之當歸貝母苦參丸,治妊娠小便難,合連翹,治頸項結核,皆其開鬱散結,化痰解毒之功也。
趙恕軒《本草綱目拾遺》引葉闇齊云:象貝,苦,寒。解毒,利痰,開宣肺氣,治肺家風火痰嗽為宜。若虛人咳嗽,則宜川貝。又引《百草鏡》云:土貝母各處皆產,形大如錢,安徽六安、江南宜興、浙江象山皆有之,味苦,微寒,能散癰毒,化膿行滯,解廣瘡結毒,除風濕,利痰,敷惡瘡,斂瘡口。又引茅昆來筆記:味大苦,消癰疽,毒痰,楊梅結毒非此不除。
[發明]象貝母,味苦而性寒,然含有辛散之氣,故能除熱,能泄降,又能散結。《本經》治傷寒煩熱,《別錄》主洗洗惡風寒,今人乃以通治風熱、濕熱、時氣熱邪,則寒能勝熱,辛能散邪也。《本經》治淋瀝、疝瘕;《別錄》療腹中結實,心下滿,咳嗽上氣;仲景則治寒實結胸;而後人主鬱氣痰核等證,則辛散苦泄,開結散郁也。《本經》治乳難,後人以之催生、下乳,又其泄降之餘義。至於治疸、治瘍,清喉咽,主吐衄,療痰嗽,通二便,種種功用,無非「清熱泄降」四字足以賅之。要之,皆象貝之功用,而市肆通行之川貝,則淡泊異常,斷不足以語此,乃或者猶復誤認川貝價高十倍,恆欲以本草所述貝母之大功,悉以歸之於川產,張石頑且有川產者味甘最佳之說,又何論乎庸庸之俗子,盍亦於臨證之時潛心體察,而一較其功績之優劣耶!
[正訛]貝母之於半夏,俗醫恆以為通用之藥,一見咳嗽有痰,往往互相更換,龐雜亂投,實則一燥一潤,一以健脾,一以清肺,各有專長,豈容相混?汪石山已謂,俗以半夏有毒,代以貝母,不知貝母主肺家之火,半夏主脾胃之濕,何可相代?若虛勞咳嗽、吐血咯血、肺痿肺癰、婦人乳癰,及癰疽諸郁之證,半夏嫌燥,以貝母為嚮導可也,若脾胃濕熱生痰,因而氣逆上凌,豈貝母所能代乎?張景岳亦謂半夏、貝母,俱治痰嗽,但半夏兼治脾肺,貝母獨善清金;半夏用其辛,貝母用其苦;半夏用其溫,貝母用其涼;半夏散寒,貝母清熱,性味陰陽,大有不同,俗以代用,其謬孰甚。繆仲淳亦謂寒痰濕痰,非貝母可治;李士材又謂腎虛水泛成痰,非其所司;而石頑亦謂其寒潤,治肺家燥痰,半夏性燥,治脾胃濕痰,兩者天淵,何可混用,諸說皆最明晰,辨之極細。惟虛勞咳嗽一證,如其邪熱甚熾,消爍肺金,貝母清降,固猶可用,若其陰虛火動,象貝苦寒,已宜相度其火焰之盛衰,而與為消息進退,不得恣肆過,以戕生氣。如至虛甚,則不獨象貝苦降,非所宜投,即以川貝之淡,亦含寒潤之性,傷中敗脾,當知顧慮,弗謂川貝甘能補肺,一往無前,死而後已也。彼未專以二母、二冬之類,加減出入,以治勞損咳嗽者,則專以殺人為天職,前已論之,茲勿重贅。考貝母之名,自瀕湖《綱目》以前,尚無川、象之分,景岳之《本草正》則已於貝母之外,別出土貝母一條,至石頑《逢原》則曰川者味甘最佳,西者味薄次之,象山者味苦又次之,一種大而苦者,僅能解毒,象山貝母之名,始見於此。然據其所言,以一種大者特提,即景岳之所謂土貝母也,頗似石頑之所稱川者、西者、象山者,皆不如土貝母之大,然今則市肆通行象貝、土貝,其形皆大,絕不與川貝相類矣。趙氏《拾遺》又引《百草鏡》曰:出川者曰川貝,有一種出巴東者獨大,出陝西省名西貝,又號大貝,且川中更有大者一種,搗粉作漿,不入藥用,則皆土貝之類矣。然則川產之小者為一種,而各處及象山所產者為一種,不必於象貝之外,更別立一土貝母之名矣,茲故不復以象貝、土貝分晰云。象貝之用,世恆以為消痰止咳輔佐之品,司空見慣,往往視為無足輕重,不知降氣化痰,且能除熱解結,其力頗猛,抑且破堅、消核,治癰腫癧瘍,痰核,其效甚速,則其性之峻利,尤可想見,故用之得當,其功奇捷,而用之過劑,為害亦巨,且苦寒泄降,無不傷脾敗胃,而人多忽之,亦不可不察者也。
川貝母
[發明]川產之貝母,今人恆視為貴重之品,每以為功用必在象山貝之上,然考古書,竟無川產之說,則古人本不以川貝為珍品。且貝母之為用雖多,約言之,僅苦寒泄降而已,川產不苦而淡,已失貝母之作用,後人強以甘字加之,乃市肆所售之物,其甘又復何在。惟趙氏《拾遺》引用《藥識微》,有龍安所產一種(龍安,四川舊府屬),稱其皮細白而帶黃斑,其味甘,謂為川貝中之第一,不可多得,則雖有此甘味之一種,而非普通之品,但以今時臨證所得之川貝功力言之,其效力固遠在象貝之下,雖曰虛人痰咳,不宜象貝之苦寒,然用川貝,其功效亦不可見,而世俗珍之者,徒以價值漸昂,以耳為目,作坡公想當然之意見耳。石頑雖謂川產味甘最佳,而今則甘者既未得見,即佳處自不可知,豈從前有此味甘之佳品,而市肆所售之非其真耶?抑石頑亦不過人云亦云,非其真知灼見耶?果其所謂佳者,即是今日通行之品,則前人雖有補肺一說,亦不過徒付之想象而已。惟嬰兒肺熱痰嗽,不肯飲味苦氣烈之藥者,則以川貝研末,拌冰糖粉飼之,取其無氣無味,不為嬰兒所拒絕,此則無法之法,不藥之藥,亦尚覺其差有效力,然較之用象貝者,奏效之遲,亦自鑿鑿有據,此景岳所以有功力頗緩,用須加倍之說,則何如投以象貝,而價廉物美,一舉兩得之為愈乎。
升麻
《本經》:「味甘、辛。主解百毒,殺百老物,殃鬼,闢溫疾,障邪,毒蠱。」(溫,今作瘟。障,今作瘴)。
《別錄》:「苦,平、微寒。主中惡腹痛,時氣毒癘,頭痛寒熱,風腫諸毒,喉痛,口瘡。」
[考證]大觀本及諸本,皆作味甘平,主解百毒,殺百老物,殃鬼,闢瘟疫、瘴氣,邪氣蠱毒,入口皆吐出。
壽頤按:升麻升散,本有辛味,潔古已稱其性溫微辛,孫氏問經堂本從《御覽》所引作甘辛可據也。主解百毒已下,《御覽》所引,與今本僅字句小異,意亦無別。溫疾,今本作瘟疫;障,今作瘴,皆古今字。詳其文義,《御覽》本較為高古,當是舊本,故孫氏本從之,今皆仍孫氏,而附記通行本於此。
[正義]升麻,體質輕清,氣味皆薄,稟純陽之氣,故《本經》以為辟惡殺魅之用,而解百毒。溫疾,即時邪之瘟疫;障邪,即山嵐之瘴氣;毒蠱,亦精魅之類,升麻辟惡,故皆主之。《別錄》所載主治各病,皆四時不正之氣,即《本經》瘟疫瘴癘之類,此其所以為解百毒之上劑也。
[廣義]《日華》:主遊風腫毒。
甄權:療癰腫、豌豆瘡,水煎棉沾,拭瘡上(豌豆瘡,即小兒之痘瘡)。
潔古:治陽明頭痛,乃手足陽明引經之藥,散顛頂至高之風邪,及皮膚間風邪,解肌肉間風熱,能發汗,補脾胃藥,非此為引,不易得效。
東垣:發散陽明風邪,止陽明齒痛,升胃中清氣,元氣不足者,用此於陰中升陽。
瀕湖:治胸脅虛痛,久泄久痢,後重,遺濁,帶下,崩中,虛淋,下血。又謂:升麻引陽明清氣上行,柴胡引少陽清氣上行,此乃稟賦素弱,元氣虛餒,及勞役飢飽,生冷內傷脾胃,引經最要之藥,故升麻葛根湯,本為發散陽明風寒之劑,而以治陽氣鬱遏,及元氣下陷,殊效(注:又謂,覈對《綱目》原文,有所刪節)。《本經》以升麻為解毒吐蠱毒要藥,以其為陽明之藥而上升也。
[發明]升麻,體質甚輕,空松透澈,氣味又淡,輕清上升,蓋得天地純陽之氣。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所主,皆四時不正之癘氣,而以為解百毒者,純陽之氣,能闢除疫癘,而輕清之品能疏散外邪也。是以上之則能散巔頂頭面之風邪,中之則能通脾胃郁遏之滯氣,下之又可升舉脾虛下陷之清陽,外之則祛逐皮膚之風寒,解散陽明之經熱,皆其輕舉升浮之功用,而透泄斑疹,宣發痘瘡,又其疏表清胃之真旨。其性質頗與柴胡相近,金元以來,亦恆與柴胡相輔並行,但柴胡宣發寒邪郁窒之少陽,而疏達肝膽之抑遏;升麻宣發肌肉腠理之陽明,而升舉脾胃之滯氣,其用甚近,而其主不同,最宜注意。故脾胃虛餒,清氣下陷諸證,如久泄久痢,遺濁崩帶,腸風淋露,久痔脫肛之類,苟非濕熱阻結,即當提舉清陽,非升麻不可,而柴胡猶為升麻之輔佐,東垣益氣升陽諸方,亦即此旨,並非以升柴並轡而馳也。至於肝腎之虛,陰薄於下,陽浮於上,則不可妄與升舉,以貽拔本之禍,亦與柴胡同耳。
[禁忌]升麻,能發散陽明肌腠之風邪,透表發汗,其力頗大,惟表邪之郁遏者宜之,而陰虛之熱自內發者,不可妄試。又上升之性,能除巔頂風寒之頭痛,然亦惟風寒外邪宜之,而肝陽上凌之頭痛,又為大忌。瀕湖謂升麻治陽陷眩運,則頭目眩運,肝陽最多,所謂陽陷,甚不可解,殊非升提之藥所宜也。
東垣謂:止陽明齒痛。蓋用以引清胃之藥,入於陽明經耳,非升麻之能止齒痛也。
仲淳謂:陰虛火動,腎經不足者忌之。
景岳謂:諸火炎上者禁用。
石頑謂:升麻能解痘毒,惟初發熱時可用,見點後即忌用升麻、葛根,以其氣升發動,蒸毒於上,為害莫測。又謂:麻疹尤為切禁,誤投則喘滿立至,蓋麻疹本屬肺經虛熱,或者且挾濕痰,初非應用升散之病,若誤以為表邪宜散,而更為升發,則肺氣已虛,而復揚之,寧非大謬。又古有升麻透斑之說,蓋為胃熱鬱窒,欲其疏泄透達耳,然熱鬱已極,清解且虞不及,乃復撥而散之,譬如火起室中,已有燎原之勢,不為撲滅於內,而反大啟門戶,引風以煽之,挑撥以揚之,是助其烈焰飛騰矣,亦大誤也。
玄胡索
[發明]玄胡索,其初產於異域,故以胡字為名,宋人諱玄,因改為延。味苦辛而溫,溫能行血,辛亦行氣,故為血中氣藥。《開寶本草》主破血,治婦人月經不調,腹中結塊,崩中淋露,產後諸血病,血運,暴血衝上,損傷下血,煮酒或酒磨服。《日華》破癥痞,下胎。海藏:治氣痛、小腹痛。李珣:散氣,通經絡,破產後惡露,血枕痛。瀕湖:專治上下諸痛,行血中氣滯,氣中血滯。石頑謂:獨行多功,雜於他藥中則力緩。
按:延胡雖為破滯行血之品,然性情尚屬和緩,不甚猛烈,古人必以酒為導引,助其運行,其本性之不同於峻厲,亦可想見,而又兼能行氣,不專以破瘀見長,故能治內外上下氣血不宣之病,通滯散結,主一切肝胃胸腹諸痛,蓋攻破通導中之沖和品也。但走而不守,能治有餘之實證,不能治不足之虛證,景岳謂產後之血虛及血枯之經少不利、氣虛作痛者,非宜。石頑亦謂宜於瘀滯,而不宜於虛人。然溫和運動之品,本非猛力攻破,亦是以振動虛人之氣血,而助其流行,凡補血滋養隊中輕用少許,以為燠烋之計,亦無不可。
貫眾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微寒。主心腹邪熱氣,諸毒,殺三蟲。」
《別錄》:「去寸白,破癥瘕,除頭風,止金瘡。花:療惡瘡,令人泄。」
[正義]貫眾苦寒,故主邪熱氣,諸毒。殺三蟲,及寸白蟲者,除濕熱之功也。又苦能泄散,且性雖苦寒,而亦以氣勝,則固有行氣行血之功用,故又主癥瘕。除頭風者,苦寒以除風熱也。止金瘡,則苦能泄降,寒能勝熱之功耳。其花治惡瘡,令人泄者,即以攻逐其毒也。
[發明]貫眾,苦寒沉降之質,故主邪熱而能止血,並治血痢下血,甚有捷效,皆苦以燥濕,寒以泄熱之功也。然氣亦濃厚,故能解時邪熱結之毒。《別錄》除頭風,專指風熱言之,凡大頭疫腫連耳目,用泄散而不遽應者,但加入貫眾一味,即邪勢透泄,而熱解神清,不獨苦寒泄降,亦氣之足以散邪也。故時疫盛行,宜浸入水缸中,常飲則不傳染,而井中沉一枚,不犯百毒,則解毒之功,尤其獨著,不得以輕賤而忽之。
[禁忌]苦寒之品,非實熱者不用。
白芨
《本經》:「白及:味苦,平。主癰腫惡瘡敗疽,傷陰死肌,胃中邪氣,賊風鬼擊,痱緩不收。」
《別錄》:「辛,微寒。除白癬疥蟲。」
[正義]白芨,古本皆作及,惟《太平御覽》引《本經》,則作芨,今皆從草,蓋即本此。《本經》主癰腫惡瘡敗疽、傷陰死肌,《別錄》除白癬疥蟲,皆以癰瘍外敷,及摻藥言之。味苦辛而氣寒,故能消散血熱之癰腫,性黏而多脂,則能療敗疽之死肌。苦辛之品,又能殺蟲,則除白癬疥蟲,外瘍消腫生肌之要藥也。主胃中邪氣者,則苦寒之品,能除胃熱耳。惟賊風鬼擊、痱緩不收,其義未詳,不敢強解。
[廣義]甄權:主結熱不消(蓋即《本經》主死肌之義)。又治撲損刀箭瘡、湯火瘡(皆寒能療熱,黏膩能生肌也)。東垣以止肺血(亦補傷而兼能清火也)。
[發明]白芨,味苦氣寒,能內清肺胃邪熱,而外以涼血止痛,且黏膩之質,脂液富有,既可敷癰瘍之未成,而消熱退腫,亦可摻既潰而去腐生肌,兼治金瘡、湯火灼傷,皆《本經》之義也。後人以其清熱補傷,而治肺癰,頗有捷效。惟邪勢方熾之時,烈焰囂張,咳嗆膿血,則宜大劑清降化痰,而白芨黏膩,猶嫌力薄,不勝重任,迨火焰少殺,即可與清泄化痰之品,相輔成功。惟猶有稱其治跌打骨折,則未免譽之過甚,恐非實在也。
[正訛]白芨治肺癰,世每畏其膩滯,而不敢用,然苦寒本清肺胃,又能補傷,苟非火焰極盛之時,而臭痰腥穢之氣已漸退舍,即可用以兼補兼清,不致助痰留患,與二冬、玉竹等比也。
三七
[發明]三七,一作山漆,言其止血合瘡,如漆之能黏合也。始見於瀕湖《綱目》,已言其有二種:一種生於廣西番洞中,用其根,味微甘而苦,頗似人參,則今之所謂人參三七也;又云一種苗高三五尺,葉似菊艾而厚,有歧尖,莖有赤稜,甚易蕃衍,則今人種植之者甚多,根、莖、葉皆可用,止血甚效。瀕湖稱其氣味甘微苦而澀,止血,散血,定痛,主金刃傷,跌僕杖瘡,血出不止,搗爛塗,或干為末摻之,止血立效。亦主吐血、衄血、下血、血痢、崩中、經水不止、產後惡血不下、血暈血痛,赤目,癰腫,虎咬蛇傷。
按:三七以止血見稱,而瀕湖又謂其治產後惡血不下、血暈血痛,則不獨止血,而又能破血,一守一走,正自相反,今皆用以止血,而破血則未之驗也。
山慈姑
[發明]山慈姑之名,始見於《嘉祐本草》,然陳藏器《拾遺》已有之,則名金燈,即其花也。味甘、微辛,能散堅消結,化痰解毒,其力頗峻,故諸家以為有小毒。藏器治癰腫瘡瘻,瘰癧結核,皆醋磨塗之,並不以為內服之藥。至王璆《百一選方》,乃有太乙紫金丹,亦名玉樞丹,即今通行之紫金錠也。能解百毒,通治惡瘡,堅腫癰瘍,楊梅毒厲,瘟疫時氣,瘴癘蠱毒,中惡,胸腹攻痛,窒塞不通諸證,及毒蛇蟲犬等傷,外證可敷,內證可服,其效最捷,則以合大戟、千金子霜、麝香,皆通利迅疾之品,所以行駛極速,取效眉睫。而病重者、連服之,則必利下,是以攻逐惡物為專職,藥力之猛烈可知,此皆用以盪滌腸胃,驅除積垢,以減邪毒憑凌之勢,亦非能通百脈,消除皮裡膜外之堅積也。且氣味俱淡,以質為用,所以古來未入煎劑,乃近人不知古意,輒欲自詡新奇,別開生面。遂有用入煎方,以為消積攻堅之法,如瘰癧痞積之類,皆喜用之,而不能取效者,則以此物體質堅重,獨顆無枝,止能直下,而不能旁行,其力雖峻,而無寧絡通經之性,何能行於肢體脈絡。且瘰癧結核,病在上部,而此物又專於下趨,更無氣味薰蒸及上,又屬背道而馳,何能中病,彼徒知矜奇炫異,而於此中理法,全未體認,亦何怪乎徒費心思,攻伐無過,而於病情之百無一當也。所以腸胃之病,如食積氣滯、胸脘不舒,服玉樞丹少許,則頃刻即效,此中微義,亦可深長思矣。用藥者,能於此等處用心而融會貫通之,然後可讀古人之書,而治今人之病,竊願好學深思之士,有以三復斯言。
冬蟲夏草
[發明]冬蟲夏草,始見於吳儀洛《本草從新》,稱其甘平保肺,益腎,補精髓,止血化痰,已勞嗽。近人恆喜用之,以治陰虛勞怯,咳嗽失血之證,皆從吳氏說也。考趙恕軒《本草綱目拾遺》載之極詳:產於四川、滇黔,及西域雪山中,夏則為草,冬則為蟲,入藥用蟲,而不用草,其感冬至陽生之氣,而積雪之中,蠕蠕行動,性不畏寒,是其特長,《四川通志》謂為溫暖,其說可信。又稱其補精益髓,則陽生陰長,既是動物,亦等於血肉之有情也。趙氏又引潘友新說,入房中藥用;周兼士亦謂其性溫,治蠱脹,近日種子丹用之云云。則此物補腎,必是溫暖作用,宜於虛寒,當然不宜於虛熱。能治蠱脹者,蓋脾腎虛寒,真陽不能布護之證。趙氏又引《文房肆考》,稱孔裕堂之弟,患怯而汗大泄,盛暑密室,猶畏風寒,以此和作餚饌食之而愈。此人虛怯,洵是陽虛之候,汗多近於亡陽,且常畏寒,則色澤慘白,唇苦無華,已可想見,本是當用參附者,而冬蟲夏草能愈之,其為溫補,可無疑義。此種虛勞,本與陰虛勞怯、嗽嗽痰紅、相火肆擾者相反,《本草從新》但以止血化痰,已勞嗽,渾而言之,似嫌空泛,未能辨明涇渭,山雷嘗於物理上體會求之,此物入冬化蟲,於至陰之令,獨能黍谷春回,盎然生意,則可治腎陽不充,效果必巨,但既能溫養肝腎,則攝納下焦元氣,未始不可治陰虛於下,沖氣上升之虛嗽,吳氏謂已勞嗽,蓋即此意。不佞從前用此以治虛人氣衝乾咳、面色慘白、脈小不勁、唇舌淡白滑潤者,頗能得效,蓋亦與蛤蚧之治虛嗽虛喘,異薹同岑。唯唇舌鮮赤、虛火上炎者,頗不敢用,恐其助陽,擾動陰中之火,反以滋害。此為不才曩日之主見,繼而尋繹王孟英《潛齋醫案》,則此公恆用是藥,數見不鮮,匯而參之,並不為補腎助陽作用,而專治陰虛氣衝之久嗽:董哲卿二尹令正二條,胎前作嗽,娩後不瘥,漸至寢汗減餐,頭疼口燥,脈則虛弦軟數,舌則光赤無苔,孟英以冬蟲草,合蓯蓉、石英、龜版、牡蠣、茯苓、穭豆衣、甘草、小麥、紅棗、藕,用之數帖,即嗽減餐加,頭亦不痛,再加熟地而痊愈(見王案續編第七卷)。又王杞亭姊一條:陡患咳嗽,目不交睫,而脈上溢,左兼弦細,口渴無苔,斷為真陰久虛,風陽上僭,沖嗽不已,孟英以冬蟲草,合牡蠣、龜版、鱉甲、石英、蓯蓉、茯苓、熟地、歸身、牛膝、胡桃肉,連授四劑,而眠食皆安(見續編第八卷)。又錢氏婦,咳已數月,廢寢忘餐,形削經停,凜寒乍熱,心悸耳鳴,滋補填陰,反加便泄,脈虛弦緩大,氣粗懶言,動則自汗,孟英予參、耆、龍、牡,桂、苓、甘、芍,冬蟲草、飴糖大劑,旬日而安,繼去龍、牡,加歸、杞二十劑,泛至而康(見三編第二卷)。此皆陰不涵陽,肝腎氣火不藏,上衝作咳,而以冬蟲草,合於大劑填陰和陽收攝隊中,即可歸納元氣,返其窟宅,絕無擾動腎陽之弊,然後知此蟲雖屬溫補,確有沉潛鎮定之功,斷非躁動興奮可比,是以孟英治陳舜廷痰嗽條中,明謂以冬蟲草、石英、牡蠣息風陽(見三編第三卷)。而《歸硯錄》四卷,姚歐亭大令夫人,憂思謀慮,擾動心肝之陽,不寢悸汗,脈且左寸關弦大以數,舌尖獨紅,孟英亦以冬蟲夏草,合參、連、柏子仁、蓮子心、小麥、紅棗核、鱉甲為善後之方也。合此諸案觀之,則吳氏益腎補精之說,蓋亦未可厚非。唯孟英於失血諸案,未見此藥,不佞亦嘗匯而參之,則《潛齋》失血諸條,皆在氣火甚盛,宜於清泄肅降之候,是以選不到此,而不佞近年,凡治久咳纏綿,陰虛氣衝之證,即使痰紅未淨,只須舌苔不甚濁厚,而脈來小數虛弦,胃納猶可者,頻用是物合之滋填納氣方中,效果頗多,沉疴屢起,皆孟英成案,有以詔我,飲水思源,《潛齋》之啟迪後人,功誠不小,敢抒拙見,貢之同儕,蓋亦三致意焉。
卷之三
草部·隰草類上
牛膝
《本經》:「味苦、酸(《太平御覽》引作辛)。主寒濕痿痹,四肢拘攣,膝痛不可屈伸,逐血氣,傷熱,火爛,墮胎。」
《別錄》:「平,無毒。療傷中少氣,男子陰消,老人失溺,補中,續絕,填骨髓,除腦中痛,及腰脊痛,婦人月水不通,血結,益精,利陰氣。」
[考證]《本經》主寒濕,《太平御覽》引作主傷寒。壽頤按:牛膝,味苦而性滑利,本非治寒之品,《御覽》謂主傷寒者,蓋古之所謂傷寒,本合熱病言之。熱結於內者,牛膝能疏導而泄降其熱邪也,似當以《御覽》本為正。
[正義]牛膝,疏利泄降,所主皆氣血壅滯之病。《本經》謂主寒濕,當以《御覽》所引作傷寒。其治濕流關節之痿痹,四肢拘攣,膝痛不可屈伸,固疏通壅滯之專職,要非氣血枯竭之拘急不遂,可以並論。然凡屬痿痹,本有濕阻血衰兩層:濕阻者,惟在驅邪而使之流通;血衰者,亦必滋養而助其營運,則牛膝曲而能達,無微不至。逐邪者固倚以為君,養正者亦賴以輔佐。所以痿弱痹著,骨痛筋攣諸證,皆不可一日無此也。逐血氣者,即所以通其壅滯;治傷熱火爛,亦所以助其流通。且即此可知牛膝之性偏於寒涼,故能主熱傷、火傷,則寒濕為病,必非其任,上文之誤,更顯然矣。能墮胎者,滑利下行之力也。《別錄》療傷中少氣,亦以濕熱壅窒,中氣不宣者言之,非正氣不充、清陽下陷者所宜。其主男子陰消,亦主熱盛傷陰而言,非能補肝腎之真陰也。老人失溺,蓋地道不通而為癃閉之病,必非下元不固,遺尿溺床之候。其所謂補中續絕、填骨髓、益精、利陰氣諸說,皆壅滯既疏,正氣自旺,萬不可誤認牛膝為填補之品。腦中痛者,多陽邪之上升,牛膝下行為順,則氣火自潛。腰脊痛,亦經隧之壅滯,牛膝宣通脈絡,則關節自利。又主月水不通、血結等證,則固破瘀導滯之真諦,此皆當就疏通一層著想,則牛膝之真實功用昭昭矣。《別錄》又謂其止發白,然通利之品,非養血益陰者可比,必無是理,刪之。
[廣義]甄權治陰瘻,《日華》治腰膝軟弱(皆其導濕清熱之功。後人每謂牛膝能起腰膝痿弱,堅強筋骨,皆當以此意參之,不可拘泥)。《外臺》以生牛膝一味濃煎,治勞瘧積久不止。《肘後》以二斤漬酒,治卒暴癥疾,腹中如石刺痛(其破積消瘀之效明矣)。甄權又謂其逐惡血;《日華》又謂其排膿止痛,主產後血暈,心腹痛;瀕湖稱其治五淋,尿血,莖中痛,癰腫惡瘡;石頑稱其治金瘡折傷,婦女經閉不通(又皆破瘀通利之餘義)。瀕湖又謂其主治喉痹,口瘡,齒痛(則又導熱下泄之功效也)。
[發明]牛膝之根,一莖直達,入土最深,長者至二三尺,性又柔潤多脂,故滑利下行,是其專職。又味苦性降,清熱降火以外,已無餘義。古今主治利腰膝,通經絡,破瘀活血,消積導滯,滑利二便,皆在範圍之內。張景岳謂其走十二經絡,亦即通經活絡之意。近又用以治咽喉口舌諸瘡,及胃火齒痛,皆有捷效,則皆實熱壅塞,氣火上升,取其開泄宣通,導之下達耳。但其性直下,雖能通經絡而利機關,亦惟股膝足脛諸證,最為捷應,而手臂肩背之病,亦非懷慶牛膝所能呈功,則以根莖下達,固不能橫行而上升也。
[正訛]牛膝乃流利疏通之品,古人稱其治痹痛,起痿弱,蓋指濕熱壅積者言之。疏通而宣導之,則濕熱去而痿廢起,且下降滑泄之質,氣味必偏於寒涼,苟非濕火鬱滯,豈宜妄用。《本經》主寒濕,據《太平御覽》所引,本是誤字。《別錄》補中續絕,填骨髓等句,未免言過其實,乃後人因此而變本加厲,甄權謂之補腎,海藏稱其強筋補肝,寇宗奭亦謂同蓯蓉浸酒服益腎,是皆以疏泄通利之物,誤認其有滋填補益之功,寧有是理?乃景岳和之,更稱其助一身元氣,補髓精,益陰活血,治腰膝痠疼,滋鬚髮枯白,種種功用,更是可駭。其誤皆本於《別錄》之補中續絕等說。雖曰以通為補,濕熱除則真陰長,其意亦無甚背謬,究竟祛邪之品,與養正之功,必不可渾而為一。試即以景岳書證之,於補髓填精數句之下,即繼之曰其性下走如奔,故能通經閉,破血癥。忽而大補,忽而大攻,自盾自矛,豈不令人捧腹,抑何信手拈來,而不顧其理,至於此極耶?景岳又謂臟寒便滑,下元不固者禁用。石頑亦謂性滑利竅,凡氣虛下陷,大便易泄,夢遺精滑,妊娠崩漏,俱當禁用。又謂此物專司疏泄,世俗妄謂益腎,而於培養下元藥中用之,則與延盜入室何異?吳儀洛《本草從新》亦謂氣虛下陷,因而足跗浮腫者,大忌牛膝。
壽頤按:李瀕湖修治法,謂欲其下行則生用,滋補則酒拌蒸過用,蓋即畏其滑泄,而借酒之上行以監製之。然此物本非補益之品,亦何必多此一番矯揉造作。考李氏《綱目》又謂,牛膝得酒則補肝腎,且謂其治腰膝骨痛,足痿陰消,失溺久瘧,傷中少氣諸病,皆補肝腎之功,是瀕湖亦誤以為補劑。此手頭極熟之藥,最易誤用,不可不正。《外臺》以牛膝治瘧,本文明謂治勞瘧積久不止,蓋瘧病既久,必有痰濕互結,如瘧母之類,非得消堅破積之品不可,而一味牛膝能治之,則其消導之力甚猛,正與破癥墮胎,通血結諸條同其功用,何瀕湖反謂其補肝腎,亦不思之甚矣。
川牛膝
[發明]川牛膝之名不見於古書,惟張石頑《本經逢原》謂懷產者長而無旁須,水道澀滯者宜之;川產者細而微黑,精氣不固者宜之。又謂川產氣味形質與續斷彷彿,用之無精滑之虞。是牛膝之川產者,不專以滑泄見功,而宣通關節之力則一,頗為有利無弊,肝腎陰虛而機關不利者宜之。但今時肆中之所謂川膝,則其形甚大而性質空松,又與石頑之說不類。然用之於肩背手臂,疏通脈絡,流利骨節,其效頗著。蓋其質空疏,則其力能旁行上達,以視懷膝之堅實直下者,功用自有區別。而世俗恆以川牛膝、懷牛膝視如一類二種,隨筆寫來,含渾用之,不知分辨,誤矣。
天名精
《本經》:「味甘,寒。主瘀血,血瘕欲死,下血止血,利小便。」
《別錄》:「除小蟲,去痹,除胸中結熱,止煩渴,逐水,大吐下。」
[正義]天名精稟寒涼直降之性,而能通結、破血、利水,故所主皆血瘀、熱結、水停之證。《本經》又稱其止血,則氣火上炎之失血、吐衄等證,得此寒降,血可自止,《別錄》稱其去痹,則熱邪壅於經絡,而為關節不利之熱痹,非並能療寒濕之痹著也。小蟲者,皆濕熱之所生,利水以去濕,寒涼以勝熱,則蟲自可除。大吐下者,於以見其性之猛烈也。
[廣義]《唐本草》:破血生肌,止鼻衄,殺三蟲,除諸毒腫,丁瘡瘻痔,金瘡身癢,癮疹不止者,揩之立已。
《開寶》謂:地鬆解蛇蟲螫毒,挼之傅之。
朱端章《集驗方》謂:皺面地菘草,治牙痛,以草一捻,湯泡少時,蘸挹痛處,即定。
孫天仁《集效方》,凡乳蛾喉嚨腫痛,以鶴蝨草(一名皺面草,一名杜牛膝),取根洗淨搗爛,入好酒,絞汁灌之。
張石頑謂土牛膝解毒利竅,專治血臌,一味濃煎,恣意服之。又鎖喉風,以土牛膝搗絞灌之,以雞羽探吐稠痰,不過二三次,神驗。又謂天名精功專散血,有破宿生新之能力,又能湧吐風痰,凡咽喉腫塞,痰涎壅滯,搗汁飲之,繼以鵝翎掃入,攪去稠痰立效。
瀕湖渭:天名精並根苗而言之,地菘言其苗葉,鶴蝨言其子。其功只在吐痰止血,殺蟲解毒,擂汁服之,能止痰瘧喉痹,漱之止牙疼,挼之傅毒螫。
[發明]天名精之草,吾鄉野生極多,莖細叢生,其葉甚細,有臭味,故俗稱為臭花娘子草,莖節曲折,每節間突出如踝,俗名雞踝子草。結子大如谷,老則有刺螫人衣,即鶴蝨也。其性寒涼,能滑利下行。據古籍則破血利水之力極大。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所載主治是也。後人則惟用以解毒降火。《唐本草》以下諸書所載主治是也。今則以治喉風腫塞,甚至腐爛危險之候,取莖葉搗汁灌之,其效甚捷。冬令草枯,無從取汁,則於夏秋之間,預收莖葉,搗汁澄定,俟其將干凝結之時,作為丸子,陰乾密貯,臨用以清水化開,灌之亦效。甚者屢進之,探吐稠痰,大可轉危為安。微賤藥中之極有靈驗者。蓋消痰解毒,清熱降火,開結利竅,合數者之功用兼而有之,宜其投之輒效,其餘諸證之應用此物者,大旨亦不外此十二字之作用矣。
[備考]天名精,子名鶴蝨,根名土牛膝,今所恆有。以治喉腫,其應如響,與自明以來諸書所稱治療亦合。但其葉甚細,而《本經》則有蝦蟆藍之名,《別錄》亦一名蟾蜍藍,《綱目》則一名皺面草,又有蔓精、地菘等別名,則必其葉甚大,故有蔓菁、菘菜之稱。且其葉必皺,因有蝦蟆、蟾蜍、皺面等號。試推測其形色,及證以李氏《綱目》所載之狀,則與今之所用,大是不類。且今亦未有用以治血瘀、血結者。惟熱結腫毒等證,則義亦可通,借用亦驗。實則今所用者,必非古來相承之一物矣。但《本經》又別有豕首之名,《別錄》亦謂之彘顱,說者謂其氣如豕,故得此名。而今所用之土牛膝,則亦有臭味。獨陶宏景則謂天名精,即今之豨薟,然今所常用之豨薟草,固別自一物,人人皆知,亦非今所常用之鶴蝨草。竊謂豨薟之葉大而皺,亦有臭味,似古人所謂蝦蟆藍、皺面草等名目,皆即豨薟草之別名。然豨薟清涼解毒,其性雖亦相近,而不能治喉風痰塞,則又是疑竇,不能武斷。繆氏《經疏》又謂:天蔓精,南人呼為地菘,非鶴蝨,亦非豨薟,乃荔枝草也,為消痔之聖藥。則繆氏之意,亦非今日所用之土牛膝矣。此中疑是疑非,勢不能融合古今諸說,貫而通之。茲姑以今日所習用者為主,而附志所疑,以留待異日之再為考訂焉。
鶴蝨
[發明]即今之土牛膝所結之實,形小而長,有刺螫人衣,有似於蝨,故得此名。《唐本草》稱其氣味苦、辛,有小毒。治蛔蟲,為散,以肥肉汁服方寸匕,亦入丸散用。《開寶本草》稱其治蟲心痛,以淡醋和半匕服,立瘥。蘇頌《圖經》稱其為殺蟲方中要藥。《古今錄驗》療蛔厥心痛,一味搗丸,蜜湯空腹服。
豨薟
[發明]豨薟之草,微有臭味,故得豨名。豨者,豕也,言此草之氣,其臭如豕。古人有豬膏母之別名,其義一也。《唐本草》始載之,言其氣味苦寒,治熱䘌,煩滿不能食,生搗汁飲三合,多則令人吐。又謂豬膏母,氣辛苦平,主金瘡止痛,除諸惡瘡,消浮腫,搗封之散敷,並良。藏器謂久瘧、痰瘧,搗汁服,取吐。又搗敷虎傷、狗咬、蜘蛛咬、蠶咬、蠼螋溺瘡。蘇頌謂蜀人單服豨薟,以五月五日、六月六日、九月九日,採葉淨洗,入甑中,層層灑酒與蜜,蒸之又曝,凡九次,氣味極香,搗末蜜丸,服之。云甚益元氣,治肝腎風氣,四肢痹,骨間冷,腰膝無力者。亦能行大腸氣,安五藏,生毛髮,兼主風濕瘡,肌肉頑痹,婦人久冷尤宜。又江陵節度成訥,及知益州張詠,皆有進豨薟丸表,極言其治中風大效。
壽頤按:此物生時,氣臭味澀,多服引吐,蓋性本寒涼,而氣猛烈,長於走竄開泄,故能治熱煩癰毒,而吐痰瘧。及其九次蜜酒蒸曬,和蜜為丸,則氣味已馴,而通利機關,和調血脈,尤為純粹,凡風寒濕熱諸痹,多服均獲其效,洵是微賤藥中之良品也。
續斷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微溫。主傷寒,補不足,金瘡,癰瘍,折跌,續筋骨,婦人乳難。」
《別錄》:「味苦、辛。主崩中漏血,止痛,生肌肉,及踠傷惡血,腰痛,關節緩急。」(踠,曲也。踠傷,猶言折傷也)
[正義]續斷通行百脈,能續絕傷而調氣血。《本經》謂其主傷寒,補不足,極言其通調經脈之功。惟傷寒之寒字,殊不可解,疑當作中。然舊本皆作傷寒,惟石頑《逢原》則竟作傷中,蓋亦石頑改之,未必其所見舊本之果作傷中也。其治金瘡癰瘍,止痛生肌肉,及折跌踠傷惡血,續筋骨,主腰痛,關節緩急等證,無一非活血通絡之功效。婦人乳難,則以乳子之時言之,即產後諸病,續斷行血而能和血,故通治產後及崩漏也。
[廣義]甄權稱其宣通血脈。
《日華子》稱其治婦人胎前產後一切病,縮小便,止泄精尿血。
景岳稱其入血分,調血脈,消腫毒。又謂味澀,能止吐血、衄血、崩淋、胎漏、便血,調血痢,止帶濁,宜佐之以甘,如甘草、地黃之類尤佳。
石頑謂:續斷,入肝經。主續筋骨,為婦科胎產崩漏之主藥。又主帶脈為病,療腰痛,利關節,暖子宮,治金瘡折傷,散癰腫瘀血。
[發明]續斷,蔓延甚遠,味苦、辛而微甘,其氣溫和,氣味俱厚。故兼入氣血,能宣行百脈,通利關節,凡經絡、筋骨、血脈諸病無不主之,而通痹起痿,尤有特長。又其味苦而澀,能行能止,則療崩漏帶下,血痢,淋濁,而女科胎產經帶,奇經八脈諸病,及傷科閃跌諸證,外瘍癰腫潰腐,支節痠痛,屈伸不利等病,類皆賴以成功。其效甚宏,其用頗廣,加以呈功頗捷,而性又柔和,無燥烈剛暴之弊,是真名將風流,雍容揄揚,以奏膚功而殲大敵,洵非猛將之偏鋒陷陣者所可同日而語矣。
藍
《本經》:「藍實:味苦,寒。主解諸毒,殺蠱蚑、注鬼、螫毒。」
《別錄》:「藍葉汁:殺百藥毒,解狼毒、射罔毒。」
[音義]蚑,音岐,蟲行蠕動之貌。蠱蚑者,言蠱毒之中人,如蟲之蚑蚑而善動也。瀕湖、石頑皆讀為鬾,似嫌不徵於人而徵於鬼。注鬼,蓋即古所謂鬼注之病。古人神道設教,故有鬼注之病名。今本字多作疰,考古本則皆作注。
[考證]藍為草名,《詩》稱菜藍,《月令》稱刈藍。其名最古,可以為染,故古今蒔蓺之者甚多。今吳下俗諺稱為青秧者是也。自唐宋以降,即以藍草所染之色,名之曰藍,幾令俗人知有藍之色,而不知有藍之草。惟此草種類不一,大小鉅細,各有不同,其名稱亦因此而異。李氏《本草綱目》所載蓼藍、菘藍、馬藍、吳藍、水藍五種,莖葉花實,頗為詳盡。又有所謂冬藍、板藍者,瀕湖以為即馬藍之別名。然此數種,本是同類,形色雖異,而氣味性質皆同,入藥亦不必強為區別。特《本草經》止有藍實,則古人入藥,僅用其實。至《名醫別錄》乃有葉汁之名,似即藍澱,今謂之靛。但藍澱必和以石灰,性質微異。古方既用葉汁,當以鮮葉搗取自然汁,尤為純淨。今之藍澱已為陳腐之物,不如鮮葉也。《別錄》又有大青。《肘後》、《千金》皆用之。據李瀕湖說,亦別以為一種。然其氣味性情,以及治療之功用,亦與諸藍無異,蓋亦同是一類,特所產之地不同,而形狀遂有小異耳。蘇頌《圖經本草》又有小青,蓋亦其類。浸之成汁,和以石灰,則為藍澱;復干之成末,則為青黛。其功用亦大同小異,茲各從本條,分系於後。
[正義]藍草,苦、寒,專解百毒。根、葉及實性質皆同。蠱,本毒蟲之類;狼毒、射罔,皆毒草也。
[廣義]陶弘景謂:藍汁,塗五心,止煩悶,療蜜蜂螫毒。
《日華》謂:吳藍:主傷寒頭痛、赤眼、天行熱狂、疔瘡、遊風、熱毒、風疹,除煩止渴,解毒藥、毒箭、金石藥毒,療鼻衄、吐血,小兒熱疳、丹毒。
蘇頌謂:藍汁:治蟲豸傷。
景岳謂:解諸熱毒、蟲毒,及時行溫熱疫毒、小兒諸熱驚癇,皆宜搗汁用之。
石頑謂:專於清解溫邪,為陽毒發斑咽痛必用之藥。
[發明]藍草,味苦氣寒,清熱解毒之上品,專主溫邪熱病,實熱蘊結,及癰瘍腫毒諸證。可以服食,可以外敷,其用甚廣。又能殺蟲,療諸蟲螫者,蓋百蟲之毒,皆由濕熱凝結而生,故凡清熱之品,即為解毒殺蟲之品。並能殺蠱者,蠱亦南方濕熱之毒,本為毒蟲之類。又凡苦寒之物,其性多燥,苟有熱盛津枯之病,苦寒在所顧忌,而藍之鮮者,大寒勝熱而不燥,尤為清火隊中馴良品也。
藍澱
[發明]藍澱,以藍葉浸水,和石灰攪澄,而去其清水故謂之澱。澱者,滓垽之下沉者也,今字則作靛。苦寒之性,解毒清熱,亦同藍草。但加之石灰,則止血、消腫、殺蟲之力尤勝。陳藏器謂其解諸毒,敷熱瘡、禿瘡、熱腫。瀕湖謂能治噎膈,即石灰重墜,故能破堅積,消瘀血,且能殺蟲也(噎膈有濕熱生蟲一證)。凡外瘍熱毒,疔瘡癰腫,及濕瘡奇癢者,用作敷藥,皆佳。
青黛
[發明]青黛,古時產于波斯,後人以藍澱之浮沫為之,故李瀕湖謂之靛花,其功用亦與藍澱同。但靛之浮沫,干之則所存無多,今市肆之物,乃以靛之凝結下澄者為之,純是石灰本質,與靛花之質,清濁絕異。考古方多用青黛為內服之藥,必非今時重濁之物。若今之青黛,則止宜外敷,以為燥濕殺蟲及金瘡止血之用。李瀕湖已謂貨者多以干澱充之,中有石灰,服餌宜慎。而今之俗醫,尚不知辨別,猶復以為內服之藥,是呆讀古書,不辨藥理之咎矣。
[廣義]《開寶》:味鹹寒,解諸藥毒,小兒諸熱,驚癇發熱,天行頭痛寒熱,傅熱瘡惡腫,金瘡蛇犬等毒。
甄權:解小兒疳熱,殺蟲。
藏器:治小兒疳熱。
丹溪謂其瀉肝火,散五藏鬱火,解熱,消食積。
瀕湖謂:去熱煩,主吐血,斑瘡,陰瘡,殺惡蟲。
[正義]古人所謂青黛,必非今市肆中重濁之青石灰。凡內服者,寧用大青葉、板藍根,萬勿沿用此惡濁之青黛。又咽喉口舌諸方,古今方藥,多用此物,惟今則物質已非,壽頤修合咽喉口瘡諸末藥,已屏絕不復用矣。
甘藍
[發明]甘藍,載於陳藏器《本草拾遺》,謂產於西土,葉闊可食,治黃毒。蓋亦清利熱結之品,故治發黃。亦藍之別一種。瀕湖《綱目》,亦稱其葉長大而厚,煮食甘美。
大青、小青
[發明]大青、小青之氣味性質,皆與藍草近似,故功用亦相等。張石頑竟以大青、小青並於藍實一條,未為無見。特古書皆不謂大青、小青可以為染,則亦自有區別。
[廣義]《別錄》謂:大青,味苦,大寒,主時氣頭痛,大熱口瘡。
陶弘景謂:除時行熱毒。
甄權:治溫疫寒熱。
《日華》:主熱毒,煩渴,風疹,金石藥毒,腫毒。
瀕湖謂:大青,主熱毒痢,黃疸,喉痹,丹毒。小青,治血痢腹痛,研汁服,解蛇毒。
蘇頌《圖經》謂:小青,搗敷癰腫瘡癤。
張石頑謂:宋朱肱治發斑咽痛,有犀角大青湯、大青四物湯,皆以治溫熱毒盛之病,非正傷寒病。大青能瀉肝膽之實火,正以祛心胃之邪熱,所以小兒疳熱,丹毒,皆為要藥。小青殺百藥毒,解狼毒、射罔、斑蝥、砒石等毒(注:「廣義」項名,原本漏,今補)。
馬蘭
[發明]馬蘭,為卑濕地恆有之草,今吳人恆嗜之,俗呼為馬蘭頭,吾嘉又名為紅梗菜。考馬蘭之名,始見於《日華本草》,前人皆列於芳草類中,與蘭草、澤蘭並列。李瀕湖謂似蘭而大,故有馬蘭之名。考《爾雅·釋草》,凡草之大者,固多以牛馬命名。然以今之馬蘭,比較肆中澤蘭,則枝葉皆小,且無香氣,乃古本列之芳草一類,則因其蘭字之一字而以類及之也。考其氣辛、性涼,甘而微苦,治療血熱諸毒甚效。蓋其形色氣味,性質功用,皆與藍靛相近,或亦藍草類中之一種,因而亦名為藍。後人不察,遂以蘭、藍音近,而誤列於香草隊中也。茲移於隰草中以存其真。馬蘭甘寒,最解熱毒,能專入血分,止血涼血,尤其特長。蓋其莖深赤,干而煮之,其汁深紫,故能從其類而清利血熱。凡溫熱之邪深入營血,及癰瘍血熱腐潰等證,尤為專藥。內服外敷,其用甚廣,亦清熱解毒要品也。
[廣義]《日華》:主鼻衄吐血,治金瘡、血痢,解酒疸、諸菌毒,搗塗蛇咬。
石頑謂其入陽明血分,與澤蘭功用相近,能破宿生新,治淋濁痔漏。搗汁治喉痹腫痛。細嚼咽汁,治絞腸痧腹痛,皆取其散血解毒也。
壽頤按:寒涼之品,清熱則有餘。又其汁色赤,則入血分而祛血熱。若謂其破宿血而能生新血,則未免言之過甚。
王孟英《隨息居飲食譜》謂:馬蘭,甘、辛,涼。清血熱,解酲化毒,療痔,殺蟲。嫩者可茹,蔬中佳品,諸病可餐。
麥門冬
《本經》:「味甘平。主心腹結氣,傷中傷飽,胃絡脈絕,羸瘦短氣。」
《別錄》:「味微寒。療身重目黃,心下支滿,虛勞客熱,口乾燥渴,止嘔吐,愈痿蹶,強陰益精,消穀,調中,保神,定肺氣,安五臟,令人肥健,美顏色。」
[正義]麥冬富有脂液,清潤甘涼,得土之正味,故為養胃生津之專品。《本經》主心腹結氣,乃燥熱津枯而氣結不利之病。麥冬甘潤,滋燥清熱,是其專職,若痰濕鬱窒之結氣,非其治矣。傷中傷飽,胃絡脈絕,羸瘦短氣,皆指胃液不充,食少中虛之證,故宜於滋養陰液;非食積之傷飽,痰壅之短氣,亦可以麥冬作消食化痰用也,石頑已謂非開豁痰氣,消克食積,其說甚是。
《別錄》療心下支滿,蓋亦屬於燥熱津枯,而心胸不舒之證,方合麥冬之寒潤。然本文則謂身重目黃,明是濕熱蘊積為病,而即繼之以心下支滿,又是痰濕互相結合,麥冬黏膩,大非所宜,雖曰古書,奚堪盡信?其治虛勞客熱,口乾燥渴,則滋虛退熱,解渴生津,固是正治。止嘔吐者,以清胃熱而降氣火,然非舌質乾紅之燥火為病,即宜審慎,或挾痰濁,則柔潤之品,夫豈所宜?愈痿蹶者,足痿多由陽明燥熱,灼爍津液,以致筋枯骨萎,所以古人有治痿獨取陽明之說,則麥冬柔潤,以解燥熱而滋脈絡,正其專長,魏玉璜氏一貫煎,為治燥熱痿弱主方,正合此意,倘是寒濕,即為大禁。若所謂強陰益精,消穀調中,保神定肺,安五藏諸功效,則無非養胃生津,育陰滋液之餘義而已。壽頤謂消穀二字,當指中消之善食易飢而言,凡消穀能食,無非胃火極旺,必以甘寒大劑,清胃解渴,麥冬固在必需之列者也。
[廣義]藏器:去心熱,止煩熱。
《日華》:治五勞七傷,安魂定魄(皆滋陰清熱之意也)。《日華》又謂:主時疾熱狂。
甄權:治熱毒(則惟燥熱熾盛,耗爍胃津者宜之。若挾濕挾痰,縱有熱證,亦必先以開泄,凡滋膩之品,皆非所宜)。
潔古:治肺中伏火,補心氣不足(皆以燥熱傷血言之)。又主血之妄行(則邪火上炎,甘寒涼降之力也)。又主經水枯亂不下(亦燥熱爍陰之證治)。
寇宗奭謂:治心肺虛熱及虛勞,與地黃、阿膠、麻仁、五味子、枸杞子同為潤經益血,復脈通心之劑。
景岳謂:補上焦之津液,清胸膈之渴煩,定火炎之嘔吐,退血燥之虛熱,益精滋陰,澤肌潤結。
[發明]麥冬產於西北,土脈深厚之地,入土深遠。其味大甘,得坤土之正,而膏脂濃郁,故專補胃陰,滋津液,本是甘藥補益之上品。凡胃火偏盛,陰液漸枯,及熱病傷陰,病後虛羸,津液未復,或炎暑爍津,短氣倦怠,秋燥逼人,肺胃液耗等證,麥冬寒潤,補陰解渴,皆為必要之藥。但稟西北嚴肅之氣,偏於陰寒,則惟熱熾液枯者,最為恰當。而脾胃虛寒,清陽不振者,亦非陰柔之品所能助其發育生長,況復膏澤厚膩,如其脾運不旺,反以礙轉輸而有餘,而濕阻痰凝,寒飲停滯者,固無論矣。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主治,多就養胃一層立論,必當識得此旨,方能洞徹此中利弊,不然者,拘執傷飽支滿,身重目黃等說,一概亂投,自謂此亦古人精義所在,豈不益增其困?《別錄》又以麥冬主痿蹶者,正是《內經》治痿獨取陽明之意,胃主肌肉,而陽明之經又自足而上,陽明經熱則經脈弛緩而不收,胃液乾枯則絡脈失潤而不利,補胃之津,而養陽明之液,是為治痿起廢之本。但亦有濕流關節而足廢不用者,則宜先理其濕,又與滋潤一法,遙遙相對,不知辨別,其誤尤大。《別錄》又謂其定肺氣,而後人遂以麥冬為補肺主藥。蓋以肺家有火,燥爍津液,洵是正鵠,參麥散一方,固為養胃保肺無上炒品,然肺為貯痰之器,乾燥者少,濕濁者多,倘使痰垢未清而即投黏膩,其害已不可勝言,而麥冬又滋膩隊中之上將,或更以玉竹、二母等柔潤甘寒之物輔之,則盤踞不行,闢為窟宅,而清肅之肺金,遂為痰飲之淵藪矣。
[正訛]麥冬,本為補益胃津之專品,乃今人多以為補肺之藥,雖曰滋液和陰,無甚悖謬,究其所以專主者,固在胃而不在肺。寇宗奭謂治肺熱,亦就肺家有火者言之,柔潤滋液,以療肺熱葉焦,本無不可;《日華》謂主肺痿,固亦以肺火熾盛者言之也。然又繼之曰吐膿,則系肺癰矣,究之肺痿、肺癰,一虛一實,虛者干痿,實者痰火。麥冬潤而且膩,可以治火爍之痿,不可治痰塞之癰,景岳和之,遂以肺癰、肺痿,並作一氣,則虛實之不分,豈非大謬?且肺癰為痰濁與氣火交結,咯吐臭穢,或多膿血,宜清宜降,萬無投以滋膩之理,即使如法清理,火息痰清,咳吐大減,肺氣已呈虛弱之象,猶必以清潤為治,誤與膩補,痰咳即盛,余焰復張,又臨證以來之歷歷可據者。而肺痿為肺熱葉焦之病,但言理法,自必以補肺為先務,然氣虛必咳,咳必迫火上升,而胃中水穀之液,即因而亦化為痰濁,故肺雖萎矣,亦必痰咳頻仍,咯吐不已,惟所吐者,多涎沫而非穢濁之濃痰,是亦止宜清養肺氣,漸理其爍金之火,使但知為虛而即與黏膩滋補,則虛者未必得其補益,而痰火既得所憑依,反致愈咳愈盛,必至碎金不鳴,不復可救,此玉竹、二冬、知母等味固不獨膿痰肺癰所大忌,即稀痰之肺痿,亦必有不可誤與者,皆俗醫之所不知者也。又麥冬本非治咳嗽之藥,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鑿鑿可據。自《日華》有止嗽一說,而景岳亦謂其治肺乾咳嗽,推其用意,亦謂乾咳無痰,則為氣火刑金,麥冬滋潤退熱,夫豈不可?特咳嗽一證,雖有虛實寒熱之分,而挾痰濕者十恆八九,乾咳無痰者十不一二,即使本是無痰,而誤投滋膩,則氣火交結,痰濁遂滋,適以助其黏膩,而邪無從泄。凡屬咳病,必肺氣鬱塞,不能宣通,因而作聲,以求開泄,止宜順其機以導之,用輕揚疏達之品,如白蒺藜、兜鈴、木蝴蝶之類,助其開展,則咳聲暢遂,痰吐滑利,其勢即解。誤與滋膩,則痰涎為其閉塞,昔賢比之如油入面,不可復出,最是確論。張石頑亦謂陰虛羸瘦,喘嗽上氣,失音,失血及風寒暴嗽,大非所宜,正是此旨。蓋痰濁得其滋填,則無論為風、為寒、為外來之邪、為內蘊之熱,皆膠黏固結,牢不可破,永永閉錮於肺絡,後(注:疑衍)雖欲開泄而不可得,遂致釀成蟠結之根,時時震撼,試問肺葉嬌嫩,而能堪此日常之激動乎?勞瘵之由,強半在此。石頑又謂麻疹咳嗽,亦不可用此,以其性寒助陰,適以固斂陽邪,不能發越,尤為剴切。且咳病苟服麥冬,多致音啞,是其陰寒斂邪入肺之明證,所以凡有咳證,麥冬等味真是鴆毒。徐靈胎嘗大聲疾呼,而人多不覺,近世名賢如葉天士、費伯雄皆犯此禁,未始不誤於《日華》止嗽之一說。而陳藏器且以此物為下痰飲,景岳亦有消痰一說,尤為殺人之利刃,今之俗醫,又誤於葉氏《指南》、費氏《醫醇》等書,恆以製造勞瘵為事,所見治咳之方,踵此弊者,比比而是,醫學之不昌,雖曰自昔已然,未免於今為烈,曷禁感慨系之。《日華》又謂麥冬治五勞七傷,蓋亦《本經》主傷中之意。養胃滋陰,生津益血,夫孰非調和五臟之正治?然以為服食之品,調養於未病之先則可,若曰勞傷已成,而以陰柔之藥治之,又非陽生陰長之旨。且勞損之病,雖曰內熱,然亦是陰虛而陽無所附,補脾之氣,助其健運,尚能擊其中堅而首尾皆應,徒事滋潤養陰,則陰寒用事,而脾陽必敗,不食、泄瀉等證必可操券以俟,越人所謂過中不治之病,又皆陰柔之藥,有以釀成之矣。再按近人之用麥冬,皆去其心,蓋此物以滋膩為用,其心乃乾燥之筋,既無脂液,留之無益,且剖之則入煎劑而易得全味。又其說最古,始於陶弘景,甚謂不去其心,令人心煩,幾有必不可用之意。然此物入土甚長,一莖數枚,連綿不絕,一線貫通,屈曲而達,《本經》謂主心腹結氣,治胃絡脈絕,即取此義,所以能貫通脈絡,開達結氣,凡通達脈絡之藥,如竹茹、絲瓜絡等皆是此意。而麥冬去心,則僅存黏膩之質,更何有通結宣絡之力,此物理之不可不知者(注:本項名原作「正義」,顯誤,現據內容改)。
充蔚(今名益母)
《本經》:「充蔚子:味辛,微溫。主明目益精,除水氣。莖:主癮疹癢,可作浴湯。」
《別錄》:「味辛、甘,微寒。療血逆大熱,頭痛心煩。」
[正義]充蔚,古人止用其子。《本經》之明目益精,則溫和養血,而又沉重,直達下焦,故為補益腎陰之用。除水氣者,辛溫下降,故能通絡而逐水。其莖可浴疹癢,則活血疏風之功也。
《別錄》加以「微寒」二字,則亦溫亦寒,大是不妥,蓋當時以治熱證,因而羼入此說。療血逆者,溫和行血,又子能重墜下降,故能平逆。惟主大熱頭痛心煩,則與溫養之性不符,疑有傳訛,存而不論可也。
[廣義]蘇恭謂:莖葉:主產後血悶,及子死腹中。搗汁服,主浮腫下水,消惡腫,疔毒,乳癰,丹毒,並以傅之,又敷蛇虺百蟲毒螫;滴汁入耳,主聤耳。
李瀕湖謂:子,治風解熱,順氣活血,養肝益心,安神調經,崩中帶下,產後胎前諸病。莖葉,活血破血、調經,解毒,治胎漏,產難,胞衣不下,血運,血風(注:據《綱目》,風下有「血」字)痛,崩中漏下,尿血,瀉血,血(注:據《綱目》,血原為「疳」)痢,痔疾,打撲內損瘀血,大便小便不通。又謂治血分風熱,明目,調經,宜用子;治腫毒,瘡瘍,消水行血,胎產諸病,宜用莖葉,以莖葉善於行,而子則行中有補也。
景岳謂其性滑利,善調胎產,故以益母為名,去死胎,下生胎,活血行血。
石頑謂:專行血分,活血行滯。古以為補陰者,是散其瘀而新生之血自清,非充蔚能補養之也。治痧脹腹痛嘔逆,一味濃煎,恣飲有效,是其能散惡血之證。其子性溫,能明目益精,水虧而瞳神縮小者宜之,火盛而瞳神散大者弗用,以辛散能助火邪也。
[發明]充蔚,古用其子,今用莖葉。氣烈味濃,功專活血行血,今三吳之俗,以為產後惟一之要藥,無人不服。又主經行不利,腹痛及脹,皆有捷驗,其稟溫和之性,亦可概見。而又能治癰腫瘡瘍,內飲其汁,外敷其滓,頗似涼血解毒,不知生搗取汁,其性已與煎服微有不同,而辛溫之氣,宣通血絡,自然散毒消腫。其子其莖,皆具溫通之性,但子則沉重下降,守而不走,故能補腎益精,明目;莖葉則扶疏旁達,走而不守,故能活血流氣,通調經絡。凡草木之枝葉花實,性質各有不同,皆即此義。若白花、紅花之異,則一類二種,形式臭味,皆無二致,其用亦同,或謂紅者主血分,白者主氣分,則皮相之見也。
[正訛]充蔚性溫,觀其治產後行瘀,調經前痛閉,其義昭昭,無可疑者,《別錄》加以寒字,蓋必當時有以治熱病者,故有主大熱頭痛一說,然於今無徵,姑勿深辨。《本經》以浴癮疹,後人以敷癰瘍,則皆辛以散之,非取涼解之義,且癮疹為風熱在表,固宜溫和疏泄,不宜寒涼遏抑也,景岳亦以為寒甚,且謂其涼血,最易貽誤後學。又充蔚枝葉扶疏,生長極易,故其性迅速,為活血捷利之品,經前導滯,產後通瘀,皆其明驗,然走而不守,有攻無補,血滯血瘀者宜之,而血虛、血脫大忌。乃俗醫以為破瘀生新,而婦孺又謂女科必服之藥,三吳習俗,尤為酷嗜,凡屬經病產後,不問虛實,無不恆服,醫者信手塗鴉,服者志心皈命,須知導滯之藥,豈是一例可用?景岳已謂血滯及產難者宜之,而虛滑者不用;石頑亦謂功專於行,崩漏及大便不固者咸忌。然則凡血虛氣滯,經前腹痛,及產後血脫,已無瘀積者,亦何可泥定益母二字,為朝饔夕飧之品?所見過於宣導,遂成虛怯者,亦所時有,安得家喻戶曉,為吾邦一洗其惡俗耶?又益母雖非大溫大熱之藥,而氣烈味苦,究是溫燥隊中之物,觀於產後連服二三日,必口燥咽乾,尤其確據,故宜於寒令寒體,而不宜於暑令熱體。乃吾鄉視為產後必用之物,雖酷暑炎天,亦必常備,加以畏其苦燥,恆以砂糖濃調,若在三伏時令,新產虛體,多服此濁膩苦燥之藥,耗血戀邪,變生不測,更有可虞。孟英醫案恆謂暑天新產,不宜赤砂糖湯,而不及益母,蓋杭人已不多用此矣。
車前子
《本經》:「味甘,寒。主氣癃,止痛,利水道小便,除濕痹。」
《別錄》:「甘、咸,寒。主淋瀝,不欲食,養肺,強陰益精,明目,療赤痛。葉及根,主金瘡,止血衄,瘀血,血瘕,下血,小便赤,止煩下氣,除小蟲。」
[正義]車前,甘寒滑利,專通水道,利小便,而亦入下焦氣分。《本經》主氣癃止痛,即利竅而通泄膀胱之氣也。除濕痹者,水去濕化而痹通矣。《別錄》治淋瀝,即導濕清熱利竅之效。濕阻於中,則納穀不旺,濕熱清而胃納自增。養肺,強陰益精,亦濕熱下泄,而肺金清肅,真陰自強耳,非滑利之品,遂能補益肺腎。明目,療赤痛,亦泄化濕熱之功用也。根葉之止血、破血者,寒降則血熱自止,通利則瘀結可去。止煩下氣,亦即寒涼順降之理。殺蟲者,濕去熱清,斯蟲不能生矣。
[廣義]陸璣《毛詩疏》謂:治婦人產難(即滑利之效也)。
甄權謂:子,主眼赤痛,障翳,腦痛,淚出,壓丹石毒,去心胸煩熱。
瀕湖謂:導小腸熱,止暑濕瀉利(皆清降之功也)。
甄權又謂:葉,治尿血,利小便,通五淋。
張景岳謂其催生(即陸氏《詩疏》之旨也)。
[發明]車前之子,光滑流利,而氣味寒涼,淡而能滲,故專清熱而通利水道。濕熱鬱滯,在上者泄之使下,在下者導之使行,滑利有餘,苟非小便黃赤,澀而不利,不宜多服,古人以之催生下乳,則利竅行水之力可知。石頑謂陽氣下陷,腎氣虛脫者弗用,若以其平淡而忽之,亦足耗傷津液於無形之中。又此物淡而無味,似非氣分之藥,然濕熱壅塞,下焦氣化不通,或脹或痛,或膀胱蘊濕,小腸疝氣,用為輔佐,其應甚捷。《本經》謂主氣癃,蓋濕阻則氣滯,濕化則氣通,淡滲之味,皆能疏泄氣分,昔人謂利水而不涉氣分,亦止就一面言之耳。
因陳蒿
《本經》:「因陳,味苦,平。主風濕寒熱邪氣,熱結黃疸。」
《別錄》:「微寒。主通身發黃,小便不利。」
[考證]陳藏器謂因陳經冬不死,因舊苗而生,故名因陳。據此其字皆不當從草,蓋從草之字,古為茵褥,而茵字始見於《集韻》,其為俗字明矣,孫氏問經堂刻《本經》作因陳是也。且舊本皆不從草,今從之。
[正義]因陳為利濕清熱專品,乃濕熱發黃之主藥。《本經》主風濕寒熱,邪氣熱者,亦以濕熱之邪蘊結者言之也。
[廣義]陳藏器謂:通關節,去滯熱。
《日華》謂:石因陳主天行時疾,熱狂瘴瘧。
張石頑謂:葉細如青蒿者,為綿因陳,專於利水,為濕熱黃疸要藥,凡濕熱伏於陽明之病,皆其專主。仲景因陳蒿湯治濕熱發黃,梔子柏皮湯治燥熱發黃、麻黃連翹赤小豆湯治瘀熱在裡而身黃,以三方分治陽黃;其治陰黃,則有因陳附子湯。蓋因陳專走氣分而利濕熱,故畜血之發黃,非此能治。又有一種子如鈴者,名山因陳,又名角蒿,則味苦辛而專殺蟲,治千金瘡、口齒蝕,燒灰塗之。而殺蟲方中一味煎湯,內服外洗,亦逐濕化熱之功也。
[發明]因陳,味淡利水,乃治脾胃二家濕熱之專藥。濕疸、酒疸、身黃溲赤如醬,皆胃土蘊濕積熱之證,古今皆以此物為主,其應甚速。盪滌腸胃,外達皮毛,非此不可,蓋行水最捷,故凡下焦濕熱癢搔,及足脛跗腫,濕瘡流水,並皆治之。其陰黃一證,雖曰虛寒,然其始亦內有蘊熱,故能發見黃色,則以入於溫經隊中而掃蕩之,仲景因陳、附子之法是也。惟女勞疸一證,則瘀滯痹著,非僅通利所可奏功,故必以硝石、礬石之峻利者,為刮垢磨光之用,而無取於因陳也。
瞿麥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寒。主關格諸癃結,小便不通,出刺,決癰腫,明目去翳,破胎墮子,下閉血。」
《別錄》:「味苦,性寒。養腎氣,逐膀胱邪熱,止霍亂。」
[發明]瞿麥,即今人恆蒔之所謂洛陽花。花色紅紫斑爛,其性陰寒,泄降利水,除導濕退熱外無他用。《本經》謂明目去翳,《別錄》謂其養腎,則邪熱清而真陰復,非通利之品果能養陰也。出刺,決癰,墮胎,其力猛矣。《別錄》又稱其主霍亂,則濕熱內阻,清濁不分者,以為分泄逐濕之用,非主陰寒之霍亂也。
《日華》謂其主五淋,月經不通。
[廣義]景岳謂:合涼藥,亦消眼目腫痛;合血藥,則通經破血,下胎,宣導下焦濕熱。
石頑謂:利小便之君藥。
《日華》又謂:其葉主痔漏瀉血,解丹石藥發,搗敷腫毒浸淫瘡(無一非清熱利導之用,然必實有濕熱壅滯者為宜)。(注:「廣義」項名,原漏,今補)
[禁忌]石頑謂:妊娠產後小水不利,及脾虛水腫者,禁用。
壽頤按:又有老人、虛人,氣化不利,而為癃閉溲少等證,亦非濕熱蘊結,治宜宣化氣分,五苓、八正,徒耗津液,皆為禁藥(注:「禁忌」項名,原缺,補)。
萹蓄
《本經》:「味辛,平。主浸淫,疥搔,疽痔,殺三蟲。」
《別錄》:「療女子陰蝕。」
[發明]萹蓄味辛,為燥濕殺蟲之品,今本皆作苦,惟孫本作辛。搔,今本作瘙。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皆以祛除濕熱為治,浸淫、疥瘡、疽痔、陰蝕、三蟲,皆濕熱為病也。後人以其泄化濕熱,故並治溲澀淋濁。瀕湖以治黃疸、霍亂,皆即清熱利濕之功用。然亦惟濕阻熱結為宜,而氣虛之病,皆非其治。若濕熱瘡瘍,浸淫痛癢,紅腫四溢,膿水淋漓等證,尤其專職。
海金沙
[發明]此草本自然生成之細沙也。市肆中多以黃沙土雜之,用時須用水淘過,取其浮者干之,以指拈之不黏者為真。專於利水通淋,男子淫濁,女子帶下,皆必用之品。但性寒而力亦不弱,虛人弗過用。
[廣義]《嘉祐本草》稱其甘寒,通利小膀。
瀕湖謂:治濕熱腫滿,熱淋,膏淋,血淋,石淋,小溲莖中痛,解熱毒氣。
景岳謂:治鬱熱濕熱(注:「廣義」項名,原漏,今補)。
淡竹葉
[發明]此非竹類也。生下濕地,細莖綠葉,有似於竹,故有此名。四五月間開花如蛾,兩瓣舒展作翅,栩栩欲飛,深碧可玩,古書謂之鴨跖草(注:按:淡竹葉、鴨跖草並非一物)。
[廣義]陳藏器謂味苦大寒,治寒熱,瘴瘧,痰飲丁腫,小兒丹毒,發熱狂癇,大腹痞滿,身面氣腫,熱痢,蛇犬咬,癰腫等毒;《日華》謂治濕痹,利小便;瀕湖以消喉痹。(亦清熱解毒,泄水利水之良品也)。
蓼實(水葒花子)
[發明]蓼之種類不一,有宜於高燥之地,有產於下濕之旁。高者枝葉扶疏,迷離簾隙;小者莖條柔細,掩映水濱。然莖葉雖有鉅細之分,而形色花穗,約略近似。雖有馬蓼、水蓼、葒草、水葒花等名,要皆一類數種,無甚區別。其味皆辛,生長極易,故皆善於走竄,為利水消癰之猛藥。又莖葉紫赤,花穗殷紅,則又入血分而破瘀逐血,磨積消痞。《本經》止有蓼實,《別錄》乃增以葒草,至瀕湖《綱目》則羅列四五種。其氣味,《本經》謂之辛溫,所以後世有蓼辣草之名;《別錄》以葒草為味鹹微寒,似不可據。《本經》蓼實稱其下水氣,治面浮腫,癰瘍。
[廣義]甄權謂:治癧瘍,止霍亂。
弘景謂:蓼葉乾之,釀酒主風冷。
藏器謂:蓼葉,治霍亂轉筋;煮汁日飲,治痃癖。
《日華》謂:赤蓼,燒灰淋汁浸足,治暴軟。
《唐本草》謂:水蓼葉,搗敷蛇傷;絞汁服之,解蛇毒入腹心悶;又治腳氣腫痛成瘡,水煎漬之。
瀕湖謂:水葒花,散血、消積、止痛(凡此主治皆是通泄宣導,利水破血之用)。
石頑謂:婦人月事來時,不可食蓼及蒜,易為血淋、帶下(亦以辛泄過度,破氣傷血故也)。又謂:蓼實:水葒花子,破瘀消積,力量甚峻,最易墮胎,妊娠必不可犯,亦有血氣素虛而月事偏少,非因於瘀滯者,亦不可誤與也(注:「廣義」項名原脫,今補)。
麻黃
《本經》:「味苦,溫。主中風傷寒頭痛,溫瘧,發表出汗,去邪熱氣,止咳逆上氣,除寒熱,破癥堅積聚。」
《別錄》:「微溫。主五臟邪氣,緩急風脅痛,字乳余疾,止好睡,通腠理,疏傷寒頭痛,解肌,泄邪惡氣,消赤黑斑毒,不可多服,令人虛。」
[正義]麻黃,質輕而清,專泄氣分,而性微溫,故為疏散風寒外感之主藥。《本經》主中風傷寒頭痛,發表出汗;《別錄》通腠理,疏傷寒頭疼解肌;仲景《傷寒論》方麻黃、葛根、大小青龍等湯皆是也。然其性微溫,非大溫大熱之比,但專以輕疏見長,則不獨泄散風寒,而亦可泄散風熱。《本經》又主溫熱,去邪熱氣,除寒熱;《別錄》謂主五臟邪氣,泄邪惡氣,蓋輕清之質,專行於肌表,凡寒熱之邪,尚在表分者,麻黃能疏以達之。主咳逆上氣者,疏通肺氣之功也;主風脅痛者,疏泄風邪而宣達肝膽經絡之鬱滯也;破癥結積聚,消赤黑斑毒,則宣通其氣機而瘀積亦得漸通,血熱亦從而泄化矣。不可多服者,疏泄太過,則正氣耗散於無形耳。惟《別錄》謂主字乳余疾,則指新產乳子之時,然氣血既虛,殊不宜於泄散,恐有訛誤,不敢望文生義,強作解人。
[廣義]甄權:治毒風疹痹,皮肉不仁,及壯熱溫瘧,山嵐瘴氣。
潔古謂:祛營中寒邪,泄衛中風熱。
瀕湖謂:散赤目腫痛,水腫風腫。
景岳謂:輕揚之性,善達肌表,治風寒溫疫,嵐瘴表實之證。兼溫藥以助陽,則逐陰凝之寒結;兼涼藥以助陰,則解炎熱之溫邪。手太陰之風寒咳嗽,手少陰之風熱斑疹,足少陰之風水腫脹,足厥陰之風痛目痛,苟宜疏散,惟此為最。
壽頤按:風水腫脹,法宜輕疏發汗者,是肺為風壅而皮毛郁遏不宣,故可用麻黃之類。若曰足少陰病而為腫脹,則腎水上泛,豈有麻黃泄表之理,介賓此語,大有誤會。
[發明]麻黃,質輕而空疏,氣味俱薄,雖曰性溫,然淡泊殊甚,故輕浮上升,專泄肌腠,凡風寒溫熱之邪,自外感而來,初在肌腠者,無不治之。雖古今皆以為發表之藥,仲景列之於太陽篇中,然表即皮毛之部,而皮毛即合於肺。總之外來之邪,皆自外入,傷於皮毛,則曰表病,觸於口鼻,則為氣病,而皮毛合於肺,口鼻通於肺,肺又專主氣之出納,故外感之第一步,皆氣分先受其病,無論風寒溫熱之邪,肺家首當其衝,表病即氣病,氣病即肺病。寒邪則鼻塞身重,凜寒發熱;溫邪則鼻燥氣濁,肌膚灼熱,且必多兼咳嗽。寒邪則咳聲不揚,溫邪則咳痰不滑,又皆感邪犯肺傷氣之明證,是以治外感之病,第一要著即在輕泄肺邪,疏達氣分,無不立解,惟麻黃輕清上浮,專疏肺郁,宣泄氣機,是為治感第一要藥,雖曰解表,實為開肺,雖曰散寒,實為泄邪,風寒固得之而外散,即溫熱亦無不賴之以宣通。觀於《本草經》主中風傷寒,去邪熱氣,除寒熱之說,及後人並治風熱斑疹,熱痹不仁,溫瘧嵐瘴,其旨可見,而俗人猶以為專主表寒之猛劑者,誤矣。且仲景麻黃湯之專主太陽病寒傷營者,以麻黃與桂枝並行,乃為散寒之用,若不與桂枝同行,即不專主散寒發汗矣。抑麻黃之泄肺,亦不獨疏散外來之邪也,苟為肺氣鬱窒,治節無權,即當藉其輕揚,以開痹著,如仲景甘草麻黃湯之治里水黃腫,《千金》麻黃(注:「黃」原脫,今補)醇酒湯之治表熱黃疸,後人以麻黃治水腫氣喘、小便不利諸法,雖曰皆取解表,然以開在內之閉塞,非以逐在外之感邪也。又凡寒邪郁肺,而為鼻塞音啞;熱邪窒肺,而為濁涕鼻淵;水飲漬肺,而為面浮喘促;火氣灼肺,而為氣熱息粗,以及燥火內燔,新涼外束,乾咳嗌燥等證,無不恃以為疏達肺金,保金清肅之要務。較之杏、貝苦降,桑皮、杷葉等之遏抑閉塞者,功罪大是不侔,而庸俗畏之,幾如蛇蠍,豈真古今人之不相及耶?蓋皆耳食之誤,而未嘗體驗之耳。李瀕湖《本草綱目》麻黃髮明一條,極言其為肺經專藥,申明仲景麻黃湯之功用,本不專為散寒發汗而設,謂傷寒無汗之用麻黃湯,雖治太陽,實即治肺。蓋汗為津液所化,汗即血也,其在營則為血,在衛則為汗,寒邪傷營,則營血內澀,而氣不能外通於衛,衛氣閉塞,津液不行,故無汗發熱而憎寒。風邪傷衛,則衛氣外泄,而不能內護其營,營氣虛弱,津液不固,故有汗發熱而惡風,然風寒之邪,皆由皮毛而入,皮毛者,肺之合也,肺主衛氣,包羅一身,是其證雖屬太陽,而肺實受其病。其證必兼面赤怫鬱,咳嗽有痰,喘而胸滿,非皆肺病之明驗乎?蓋皮毛外閉,而邪熱內攻,則肺氣膹郁,故以麻黃、甘草同桂枝引出營分之邪,達之肌表,佐以杏仁泄肺而利其氣。汗後無大熱而喘者,則加石膏;朱肱《活人書》夏至後加以石膏、知母,是皆泄肺火之藥。則麻黃湯雖曰太陽發汗重劑,而實為發散肺金火鬱之藥,其說極是,於此可見麻黃湯之發汗,更重在桂枝,而麻黃之治,則其主在肺而不在表,尤彰彰明矣。
[正訛]麻黃性質最輕,氣味又淡,本草雖曰苦溫,亦因其功用而懸擬之,不過言其溫和升發之義耳。乃流俗畏之,幾以為大溫大熱藥,則李瀕湖《綱目》性熱一言誤之也。甚且謂其出產之地,冬不積雪,而繆氏《經疏》更為過甚之詞,竟有味大辛、氣大熱之說,又謂自春深以至初秋,法所同禁。今試取麻黃而細嚼之,辛味何在?考古今各家本草,《別錄》謂微溫,則輕浮體質,必稟春升溫和之氣,最為有據;惟張潔古稱其性溫、味苦甘辛,然亦謂其氣味俱薄;不知繆氏何忽一變而為大辛,且加以大熱二字,似此危詞聳聽,最足駭人,實屬荒謬已極,而俗人聞聲卻步,大率為此謬說所累。不知麻黃髮汗,必熱服溫覆,乃始得汗,不加溫覆,並不作汗,此則治驗以來鑿鑿可據者。且亦惟寒邪在表,乃宜少少取汗,以解表邪之寒熱,若用以泄肺開喑,亦且無取乎得汗,而奏效甚捷。何況輕揚之性,一過無餘,亦必不能大汗頻仍,留戀藥力,釀為巨患。景岳已謂今人畏為毒藥而不敢用,又有謂夏月不宜用麻黃者,皆可哂也。瀕湖又謂凡服麻黃藥,須避風一日,不則病恐復作,亦是臆說,皆不足徵。但性質甚輕,不可重用耳。
麻黃根
[發明]麻黃髮汗,而其根專於止汗。昔人每謂為物理之奇異,不知麻黃輕揚,故走表而發汗,其根則深入土中,自不能同其升發之性。況苗則輕揚,根則重墜,一升一降,理有固然。然正惟其同是一本,則輕揚走表之性猶存,所以能從表分而收其散越,斂其輕浮,以還歸於里,是固根荄收束之本性,則不特不能發汗,而並能使外發之汗斂而不出,此則麻黃根所以有止汗之功力,投之輒效者也。凡止汗如糯稻根、癟桃干、小麥、棗仁之類,皆取其堅凝定靜之意,以收散失之氣,其旨皆同。夫豈麻黃與根,同出一本,而其性顧乃背道相馳耶?防風發汗,其根止汗,亦是此義。
紫菀
《本經》:「味苦,溫。主咳逆上氣,胸中寒熱結氣,去蠱毒,痿蹶,安五臟。」
《別錄》:「味苦、辛,溫。療咳唾膿血,止喘悸,五勞,體虛,補不足,小兒涼癇。」
[正義]紫菀,苦溫而潤,能通肺氣,開泄鬱結,故主咳逆上氣,而治胸中寒熱結氣。去蠱毒者,殆亦散結降逆,泄化留著之意。療痿蹶者,肺主一身之治節,肺氣窒塞,則肺熱葉焦,而治節不行,經絡弛縱,因為痿蹶,肺氣利,斯大氣足以舉之,而積熱泄化,關節流利,痿蹶起矣。安五臟者,肺主五臟之氣,肺氣順而臟氣安也。《別錄》主咳吐膿血,止喘悸,皆肺氣壅塞之病。主五勞體虛,補不足,即《本經》安五臟之意。小兒驚癇,亦氣火挾痰上升之證,降氣開結,泄化痰濁,固驚癇之正治也。
[廣義]甄權謂其下氣,治勞氣虛熱。
《日華》謂其調中,消痰止渴,潤肌膚。
好古謂其益肺氣,主息賁(皆開泄降逆、溫潤疏通之功效也)。
石頑謂:肺經血分之藥,疏利肺家血氣。《金匱》澤漆湯,用以治咳而脈沉者,咳為肺病,而脈沉血分之病也。辛而不燥,潤而不寒,能止咳定喘,通調水道,溺澀便血者,單服即效。
[發明]紫菀,柔潤有餘,雖曰苦辛而溫,非燥烈可比,專能開泄肺郁,定咳降逆,宣通窒滯,其味微辛,則入氣分,其色殷紫,則入血分,故能兼疏肺家氣血。凡風寒外束,肺氣壅塞,咳嗆不爽,喘促哮吼,及氣火燔灼,郁為肺癰,咳吐膿血,痰臭腥穢諸證,無不治之。而寒飲蟋踞,濁涎膠固,喉中如水雞聲者,尤相為宜。惟其溫而不熱,潤而不燥,所以寒熱皆宜,無所避忌。景岳謂水虧金燥,咳嗽失血者,非其所宜;石頑謂陰虛肺熱乾咳者忌之,蓋恐開泄太過,重傷肺金,又恐辛溫之性,或至助火。要之虛勞作嗽,亦必有濁痰阻塞肺竅,故頻頻作咳以求其通,不為開之,咳亦不止,以此溫潤之品,泄化垢膩,順調氣機,而不傷於正,不偏於燥,又不犯寒涼遏抑,滋膩戀邪等弊,豈非正治。且柔潤之質,必不偏熱,較之二冬二母,名為滋陰,而群陰膩滯,阻塞隧道者,相去猶遠。惟實火作咳,及肺癰成膿者,似紫菀雖能泄降,微嫌其近於辛溫,不可重任,然藉為嚮導,以搗穴犁庭,亦無不可。總之,肺金窒塞,無論為寒為火,皆有非此不開之勢,而俗子多不知之,但以從事於蘇子之辛溫,桑皮之抑降,此肺勞之人,所以項背相望,而不可救藥也。繆氏《經疏》反謂其辛散之功甚烈,且謂咳逆喘嗽,皆是陰虛肺熱之證,欲用紫菀,須與二冬、桑皮同用,則不獨沒煞肺寒喘嗽一層,且紫菀之功力,惟在開泄,乃以二冬膩之,且以桑皮之大寒苦降者遏抑之,是惟恐其肺家痰涎濁膩或有透泄之路,而必欲閉之塞之,乃至於絕也。如此談醫,直以殺人為能事,然則今之治嗽,而只知有二冬、桑皮者,皆繆仲淳作俑之孽矣,立言不慎,貽禍無窮,不可不辨。又凡小便不利之候,多有由於氣化不宣者,古人謂之氣癃,不調其氣,但與滲利,亦必不效。惟紫菀疏泄肺氣,則上竅開而下竅亦泄,石頑謂其通調水道,其用在是,非僅以其溫潤也。
白菀
[發明]白菀,古人皆謂即紫菀之白者,《本經》謂之女菀。其味辛溫,主風寒洗洗,霍亂泄利,腸鳴上下無常處,驚癇寒熱。《別錄》療肺傷咳逆,支滿。考其功力,蓋亦宣泄疏達之品,與紫菀似無甚區別。且今亦未有用之者,但一類二種,草木中似此者甚多,姑附錄之,以俟知者。
亭歷
《本經》:「味辛,寒。主癥瘕積聚結氣,飲食寒熱,破堅。」
《別錄》:「苦,大寒。逐邪,通利水道,下膀胱水,伏留熱氣,皮間邪水上出,面目浮腫,身暴中風熱,痱癢,利小腹,久服令人虛。」
[考異]亭歷,舊本皆作葶歷,惟《御覽》引作亭歷,不從草;《說文》:蕇,亭歷也,亦不從草;孫氏問經堂刻《本草經》從之,今從孫氏。
[發明]亭歷子,苦降辛散,而性寒涼,故能破滯開結,定逆止喘,利水消腫。《本經》主治皆以破泄為義,至《別錄》則專通水道矣。甄權謂療肺壅上氣咳嗽,止喘促,除胸中痰飲;瀕湖謂通月經;景岳謂泄氣閉,善逐水,乃氣行而水自行也,故肺中水氣膹滿脹急者,非此不除;石頑謂其專泄肺氣,而能通膀胱之氣化;蓋惟上竅閉塞,下竅不通,因而積水氾濫溢為喘滿、為腫脹、為積聚。辛以散之,苦以泄之,大寒以沉降之,則下行逐水,既泄肺氣,即通膀胱,為其體輕而性降也。惟寒泄之品,能通利邪氣之有餘,不能補益正氣之不足,苟非實熱鬱窒,自當知所顧忌。《別錄》久服令人虛,本是至理,然肺家痰火壅塞,及寒飲瀰漫,喘急氣促,或為腫脹等證,亦必賴此披堅執銳之才,以成搗穴犂庭之績。自徐氏之才論十劑之泄以去閉,偶以大黃、亭歷二物並舉;而東垣遂謂亭歷氣味俱厚,不減大黃;景岳從而和之;石頑且謂苦寒不減硝、黃;丹溪亦有亭歷性急,病涉虛者,殺人甚捷之說,遂令俗人不辨是否,畏如蛇蠍。即尋常肺氣喘滿痰飲窒塞之證,亦幾有不敢輕試之意,其亦知實在性質,不過「開泄」二字,且體質本輕,故能上行入肺,而味又甚談,何至猛烈乃爾。臨證以來,所用甚夥,開肺之效,久已共見,而傷肺之弊,尚是無聞。抑且通調水道,固有其功,而傷脾作瀉,未見其罪,乃古書多與大黃並論者,則皆因徐氏偶舉其例,而聽者不察,和而唱之,競為應聲之蟲,無識盲從,可為浩嘆!盍亦試以兩物分煮而嘗之,當可恍然於其氣味厚薄之何似矣。又按吳下醫者,每謂有甜苦二種,且謂苦者力峻,甜者較和,然肆中未聞有分為二種者,蓋亦徒有此甘苦之名耳。緣今之醫者,不復自任採藥之職,但據紙上空談,終鮮實驗,又安得好事之人,羅致囊中,而實地一研究之。
恆山(即常山)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寒。主傷寒寒熱,熱發溫瘧,鬼毒,胸中痰結,吐逆。」
《別錄》:「辛,微寒。療鬼蠱往來,水脹,洒洒惡寒,鼠瘻。」
[考證]恆山,舊本作常山,蓋漢人避文帝諱而改之,相沿未之正耳。《御覽》引《本草經》作恆山,當是最古之本,孫氏問經堂本從之,是也。
蜀漆
《本經》:「味辛,平。主瘧及咳逆寒熱,腹中癥堅痞結,積聚邪氣,蠱毒,鬼注。」
《別錄》:「微溫。療胸中邪結氣,吐出之。常山苗也。」
[發明]恆山、蜀漆,本是一物,氣味皆辛苦而寒,泄熱破結,降逆下氣,開痰逐水,其用皆同。觀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所載主治,其旨可見。《別錄》乃謂蜀漆微溫,恐不可信,雖《本經》以治癥堅痞結積聚,似非苦寒之品所能勝任。然此物之能開結破積,皆主痰熱而言,本非治凝寒積聚之痞,故所主傷寒寒熱,痰結水脹,咳逆,鼠瘻,邪氣吐逆諸證,皆屬於熱痰蘊積一途,不能謂其兼療寒證。且所謂蠱毒者,本屬南方濕熱之毒,癘氣所鍾,尤其明證。惟鬼注一層,則終是古人神道設教之旨,無稽之言,未堪全信。其專主溫瘧一證,則凡屬瘧邪往來寒熱,休作有時,皆是凝痰積濕,留於經隧,古人每謂無痰不成瘧,無積不成瘧,若不先泄化其痰濕積滯,則病根蟠結,寒熱終無休止之時。恆山之用,本為開痰逐水,滌濕化積而設,是以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均以為治瘧主要之藥。後人泥於仲景小柴胡湯一法,知柴胡主瘧者多,而知恆山主瘧者少,豈知柴胡治瘧,僅主邪在經絡之一部,而於痰濕積滯,不能顧及,且惟漸發漸晏者為宜,而早用遲用,皆不切當。恆山治瘧,能疏通在內之蘊結,抉其根株,則寒熱之邪;無所憑藉,而瘧自不作,是柴胡尚治其標,而恆山乃治其本也。《仁齋直指》謂瘧家多有痰涎黃水,或停瀦心下,或闢積胸脅之間,乃生寒熱,常山能破其積而下其水,功力不薄,或再以行血之藥佐之,如桃仁、蓬朮、穿山甲之類,其功尤捷。其有純熱發瘧,或蘊熱內實之證,更佐以大黃泄利數行,然後獲愈。楊氏此論,發明恆山主瘧之真旨,最是洞徹底蘊,勘透淵微。古人又有謂其專主瘴瘧者,亦以南方瘴癘之惡毒,無非溫熱鬱蒸,積於經隧,有以釀成此痰濁耳。李燾謂嶺(注:原作「癲」,顯誤,改)南瘴氣感人,其邪多在營衛皮肉之間,欲去皮膚毛孔中瘴邪之根本,非恆山不可。壽頤則謂溫癘之毒,多由口鼻吸入,集於肺胃,與凝痰積濕相合,遂生癘階,恆山治瘴,亦治其在內之濕痰,非祛其在外之邪氣。李氏之論尚屬似是而非,景岳並謂其治狂癇癲厥,亦取其開泄痰結,藉以鎮定其火逆之上衝。惟恆山在《本草經》固明言其治吐逆,而《別錄》於蜀漆條中乃有吐出之一句,後人遂謂其為吐劑中之猛藥,幾有談虎色變,望而生畏之意。雖曰蜀漆為苗,恆山為根,草木之性,每有根荄下行,莖苗上行之理,二者性質,容有不同,然《本經》於蜀漆條中,亦自有治咳逆一句,既能治咳逆,則猶是泄降之品,而反謂其吐,得毋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背道而馳?惟蜀漆固自有腥涎,所以古有雞尿草、鴨尿草之別名,其在肺胃不肅、痰飲壅積之人,觸此腥涎,亦易擾動其濁氣,引之作嘔,而其實則能降逆開結,並不以上湧見長。抑且痰在上焦,引而越之,亦是正法,藉以祛除蘊積,夫豈不可,又安有愛而不去,養癰貽患之理。然苟洗淨其涎,則止以下泄奏功,自無慮其上泛。潔古謂洗去其腥,與苦酸同用,能導膽邪,即是此旨;石頑謂醋炒不吐,亦可參也;瀕湖謂常山、蜀漆有消痰截瘧之功,須在既散表邪,提出陽分之後,用之得宜,神效立見,持論極為中肯。蓋常山之功,專於開泄痰濁,若邪在表分,本非其力之所及,且降逆散結,又以下行見長,若瘧邪已入陰分,則苦寒遏之,愈增抑鬱之困,而更無外出之路矣。瀕湖又謂生用、多用則上行為吐,炒熟、少用亦不致吐,正以生用則腥涎未去,易於引嘔,炒之則沉降之力愈專,自不上逆。又謂得甘草則吐,得大黃則利,得烏梅、鯪鯉甲則入肝經,得小麥,竹葉則入心經,得麻黃則入肺經,得龍骨、附子則入腎經,得草果、檳榔則入脾經,分途論治,自有至理。惟破降開泄,其力亦峻,宜於實證,不宜於虛人,如久瘧氣虛,而無痰積者,不可妄試,丹溪已謂其性暴悍,善於驅逐,傷真氣,虛怯不可用也。
款冬花
《本經》:「味辛,溫。主咳逆上氣善喘;喉痹,諸驚癇,寒熱邪氣。」
《別錄》:「味甘。主喘息。」
[正義]款冬花,辛,溫。泄肺降逆,性情功用,頗與紫菀近似。《本經》主治亦與紫菀大同。
[廣義]甄權:療肺氣促急,咳連連不絕。
《日華》:潤心肺,除煩,消痰。
蘇頌謂:溫肺,治咳之最。
石頑謂:味辛則入氣分,色紫則入血分,其性雖溫,而不燥血,輕揚上達,治氣升火炎之病,潤肺消痰,止咳定喘,喉痹音喑,並皆主之。
[發明]款冬,嚴寒著花,其性微辛,是以性溫。而花本輕揚,故主肺病,能開泄鬱結,定逆止喘,專主咳嗽,性情功用,皆與紫菀絕似,所以《本經》主治,亦復多同,於寒束肺金之飲邪喘嗽最宜。然氣味雖溫,而生於水中,亦潤而不燥,則溫熱之邪,鬱於肺經而不得疏泄者,亦能治之。又如紫菀開肺,寒熱者皆宜之例,特比之紫菀,究是溫辛一籌,則火邪鬱結,如肺癰成膿,痰紅臭穢之候,自當有所顧忌。甄權竟謂其主肺痿、肺癰,而景岳、石頑從而和之,殊是未妥。且石頑亦謂陰虛勞嗽忌之,以其性溫也,何獨於肺癰而不畏其溫?是知有二五,而不知有一十矣。要之,其功用大綱多似紫菀,上文紫菀條中論之已詳,茲亦不贅,試參觀之,亦可觸類而旁通也。
[正訛]繆氏《經疏》有一方,用款冬花、貝母、桑根白皮、紫菀、枇杷葉、天花粉、百部、天冬、麥冬、杏仁,謂治喘逆咳嗽。則「喘逆咳嗽」四字之中,有寒有熱,有實有虛,證情病態,萬有不齊,豈有羅列幾味治肺之藥,而謂可以通治寒熱虛實之理?且所集諸藥,寒者、溫者,開者、膩者,疏通者、閉塞者,渾溶於一爐之中,縱有幾味對證,亦已多所牽制,何由奏效?此類成方,貌視之頗似親切病情,無甚悖謬,實則龐雜已極,必無偶爾幸中之理,且開泄與遏抑並用,則紫菀、款冬、百部之最能疏化肺郁者,已為二冬之黏滯束縛不靈,況再加以桑皮苦寒抑降,閉而塞之,更是落井下石手段,惟恐其肺家郁窒,少得疏通,而必膩之塞之,以速其斃,制方之意,是何居心?不圖今日醫師,竟以此法為正宗,即近時鼎鼎大名如某氏者,數世家傳,一門濟濟,聲名物望,震耀三吳,每見其所定咳嗽之方,無一不蹈斯弊,而俗醫尤而效之,遂成習慣,所以吾吳庸醫,治咳治喘,幾有一病一死,百病百死之嘆。雖病有重輕,死有遲速,然一嘗此等方藥,無不輕者致重,重者速殞,縱使體強年壯,幸而殘喘苟延,卒亦莫起沉疴,同歸於盡。試為研究其病態之變遷,類皆此方中之五六味,鑄成大錯,以所見所聞言之,輾轉哀號而莫能援手者,已不可僂指而數,謬種相承,伊于胡底,而其真傳之衣缽,何莫非繆氏此方階之厲而作之俑,蓋止此寥寥數物,而可以通治寒熱虛實諸證,孰不以為簡便易行,深印腦經,謹守弗替,其亦知為禍之烈至於此極乎?嗟嗟!孽海茫茫,方興未艾,故備論之以揭破其謬,冀為斯道開發一線之光明,止欲為令人導引迷津,非好與古人尋瘢索垢也。又繆氏更有一方,以款冬、麻黃、杏仁、桑白皮、甘草治風寒鬱實作喘,則寒邪外束開肺宜也。但桑白皮遏抑肺氣,雖曰瀉肺,而寒能抑塞,惟肺家燥熱為宜,斷非外有寒邪者所可妄試。若去桑皮而易以紫菀,則近於道矣。
百合
《本經》:「味甘,平。主邪氣腹張,心痛,利大小便,補中益氣。」
《別錄》:「除浮腫,腫脹,痞滿,寒熱,通身疼痛,乳難,喉痹。」
[考證]腹張,今本皆作腹脹,茲從孫氏問經堂本。按脹字見於《玉篇》,由來已舊,非晚出之俗字可比,然《玉篇》引《左傳》,將食脹如厠之文,為脹字作注,而今之《左傳》固作張,陸氏釋文亦作張也,此張為正字,脹為孳生字之明證。蓋腹脹之脹,本以張大為義,後人從肉為脹,殊屬無謂。惟其音則自古皆讀去聲,陸德明《左傳》釋文,中亮反,《廣韻》知亮切。
[發明]百合乃甘寒兼苦、滑潤之品,《本經》雖曰甘平,然古今主治,皆以清熱泄降為義,其性可見。《本經》主邪氣,《別錄》主寒熱,皆以蘊結之熱邪言之。主腹脹心痛,利大小便,除浮腫臚脹,痞滿疼痛,乳難,喉痹,皆滑潤開結,通利泄導之功用。《本經》又以為補中益氣,《日華》又有安心益志等說,皆謂邪熱去而正氣自旺,非徑以甘寒之品為補益也。仲景《金匱》以主傷寒後之百合病;《外臺秘要》中更多此法,則百合病者,本為傷寒病後,餘熱未清之證,所以神志恍惚,莫名所苦,故謂之百脈一宗,悉致其病。百合能清泄肺胃之熱,而通調水道,導泄鬱熱,是以治之。然則凡䐜脹浮腫等證,必系熱阻氣鬱,百合方為正治,而寒濕交滯,脾腎陽衰者,皆當忌之。甄權謂其除心下急滿,治腳氣,亦必以有熱者為宜。甄權又主熱咳,潔古謂為止嗽,又必以肺熱熾甚,氣火爍金之證,乃為合法,而風寒外束,肺氣不宣之咳,尤為禁品。古方以百合、款冬花同熬成膏,名曰百花膏,治久咳痰血之病,亦以陰虛火旺,上灼燥金,故以百合之清潤降火,合之款冬之微溫開泄者,宣散氣火,滋益肺虛,是為正治。而世俗或以百合通治外感之嗽者,又未免寒降遏抑,反令肺氣窒塞,外邪無從宣泄矣。又按百合之花,夜合朝開,以治肝火上浮,夜不成寐,甚有捷效,不僅取其夜合之義,蓋甘涼泄降,固有以靖浮陽而清虛火也。孫思邈以百合子酒炒研末,湯服,治腸風下血,亦取其甘苦下降,能清血熱。且子尤重墜,固能直達大腸者也。又考李氏《綱目》,必以白花者為真百合,其紅花者則為山丹,又一種紅花帶黃,花有黑斑而其子先結於葉間者,則為卷丹。此一類三種,本是大同小異,今則白花者甚少,通行之品皆是紅花,但其味較苦,不及白花之甘美,其性則苦者尤清,肺無熱象及寒飲咳喘,尤必避之。石頑謂紅花者活血,治婦人崩中。壽頤按:花紅者其根亦有紅色,且莖色亦紫,故能入血分而治血熱。瀕湖謂山丹花蕊,搗敷療腫惡瘡。石頑又引《中吳紀聞》謂:古稱百合,乃蚯蚓所化,此洵有之,余親見山土罅中,有變化未全者,蓋野生之物,蟲化者間或有之。野百合之能清熱解毒,散積消瘀,固尚有蚓之本性云云。壽頤謂:野生百合,形小質堅,苦味甚烈,蓋得地氣尤厚,其性尤寒,以治肺火更佳,而寒邪作咳尤忌,以治癰腫瘍毒,固以寒涼為治。蚓化一說,殊不可信,縱曰有之,亦必不恆有也。
萱草
[發明]萱草為涼降之品,專於清熱利水。陳藏器稱其根主沙淋,下水氣,酒疸,遍身黃者,搗汁服;寇宗奭稱其主大熱衄血,研搗和生薑汁細呷之;景岳稱其並治帶濁;丹溪謂其善於下走,皆導熱利濕之用也。其花今為恆食之品,亦稟涼降之性。《日華》謂治小便赤澀,身體煩熱;蘇頌謂利胸膈,安五臟;瀕湖謂消食,利濕熱,其旨皆同。又今人恆以治氣火上升,夜少安寐,其效頗著。蓋其花亦朝開夜合,能順陰陽噓吸之性,而又能涼降泄火,以療陰火上浮,暮不歸舍之證,固其宜也。
[正訛]萱草,古人有作艸下諼者,同音假借,固漢以前之通例,借用其音,本無別義,乃以諼字有忘義,因而謂之忘憂草,所謂合歡蠲忿,萱草忘憂者,詞賦家就字面而點綴之,是文人之結習,非物理之本然,與醫學家研究物性,未必相符,亦猶《風土記》所謂妊娠佩之宜男者,夫豈得引為實驗?奈何蘇頌、景岳猶謂令人歡樂、和悅無憂耶!
射干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平。主咳逆上氣,喉痹咽痛,不得消息,散結氣,腹中邪逆,食飲大熱。」
《別錄》:「微溫,有毒。療老血在心脾間,咳唾言語氣臭,散胸中熱氣。」
[存疑]不得消息,當作不得息,言其喘逆氣急,不得呼吸之常度也。古醫書言喘逆不得息甚多,《本草經》此條作不得消息,義不可解,恐系衍文,雖舊本皆有消字,甚覺無謂。
[發明]射干苦降,而能開泄頑痰瘀血,散結定逆,其功頗多,故《別錄》謂為微溫,石頑加以辛字,然熱痰寒飲,喘逆上氣,皆能治之,則皆以苦降為主,不合辛溫之旨。且射干之主治,雖似不一,實則降逆開痰,破結泄熱二語足以概之。所以韓保昇謂之微寒,而瀕湖、景岳又徑以為寒,究之下氣通滯,亦不繫乎寒涼,《本經》苦平,最是至當不易,其所列之主治,則開泄定逆而已。至《名醫別錄》則增益破瘀一層,其主咳唾言語氣臭,亦肺胃蘊熱之病也。甄權稱其消瘀血,通婦女月閉;《日華》謂其消痰,破癥結痃癖,胸膈滿,腹脹;張潔古謂其去胃中癰瘡;丹溪稱其利積痰疝毒,消結核;瀕湖稱其降實火,利大腸,治瘧母;陶弘景謂苦酒磨塗,可消腫毒;石頑謂散結降氣,為咽喉腫痛要藥,能降相火,火息則血散腫消,而痰結自解。質而言之,「開通泄降」四字盡之矣。
牛蒡子
《別錄》:「惡實,味辛,平。主明目,補中,除風傷。根莖:療傷寒寒熱,汗出中風,面腫,消渴,熱中,逐水。」
[發明]牛蒡子,始見《別錄》,本名惡實,一名鼠黏子,李氏《綱目》一名大力子。其味則《別錄》稱其辛平,藏器稱其苦,潔古渭之辛溫。今按牛蒡之用,能疏散風熱,起發痘疹,而善通大便,苟非熱盛或脾氣不堅實者,投之輒有泄瀉,則辛泄苦降下行之力為多,潔古作溫,景岳又謂其降中有升,皆非真諦。其所以能散風熱,透達斑疹,起發痘瘡者,因其實滿體芒刺,如慄加芡,而其子又兩端尖銳,故能宣散四達,通行經絡,此亦物理自然之性質,本不繫乎溫而能升也。《別錄》稱其明目,則風熱散而目自明。補中者,亦邪熱去而正自安。除風傷者,以風熱言之也。其根莖則瀕湖《綱目》謂之苦寒,《別錄》主治皆除熱通利之意,蓋其功力本與子相近,而寒涼疏通之性過之,固皆以清熱宣導為治,凡非實火未可輕投。藏器謂,子主風毒腫諸瘻;根浸酒服,去風及惡瘡;和葉搗敷杖瘡金瘡,永不畏風。甄權謂,子研末,浸酒服,除諸風,去丹石毒,利腰膝,又散諸結,去筋骨間煩熱毒;根莖主面目煩悶,四肢不健,通十二經脈。孟詵謂,子炒研煎飲,通利小便;根消腫脹;葉作浴湯,去皮間風熱,習習如蟲行;入鹽花搗敷一切毒腫。潔古謂,子潤肺散氣,利咽膈,去皮膚風,通十二經。瀕湖謂,子消斑疹毒。景岳謂散瘡瘍腫毒喉痹。凡此功用,無一非清熱泄降消導之力。然凡肺邪之宜於透達而不宜於抑降者,如麻疹初起猶未發透,早投清降則恆有遏抑氣機,反致內陷之虞,惟牛蒡則清泄之中,自能透發,且溫熱之病,大便自通,亦可少殺其勢,故牛蒡最為麻疹之專藥。余如血熱發斑,濕熱發瘡,皆以此物外透其毒,內泄其熱,表裡兼顧,亦無疑忌,非其他之寒涼清降者可比,慎不可謂牛蒡清降宜於斑疹,而與芩、地、知、膏、玄參等物一例視之。若此外癰腫、水腫等證,則苟非熱結,慎勿輕用,《局方》已有大便利者弗服之禁;石頑亦謂氣虛色白,大便利者,不宜用此;繆仲淳亦謂惟宜於血熱便閉之證。俗醫止以為時病發散之通用,則此中之疑似辨別,皆未之知矣。
蒼耳子
《本經》:「枲耳實,味甘,溫。主風,頭寒痛,風濕周痹,四肢拘攣痛,惡肉死肌。」
《別錄》:「枲耳實,味苦、甘,溫。葉:苦、辛,微寒。主膝痛,溪毒」。
[正義]蒼耳,《本經》謂之枲耳,即《毛詩》之卷耳,吾鄉俗稱為野茄樹,以其莖葉之有似於茄也。為疏風散寒,驅濕逐痹,疏利關節,通調脈絡之良藥,古今皆以主治風寒濕痹。《別錄》又主溪毒,亦除濕解毒之旨。
[廣義]甄權:治肝熱,明目(即疏風而目自明之意,非以之清理肝熱也)。
《日華》:治一切風氣,瘡疥癢瘙。
瀕湖謂:炒香,浸酒服,去風。
莖葉:孟詵謂:治中風,傷寒頭痛。
蘇恭謂:治大風,頭風濕痹,毒在骨髓腰膝。以夏月採曝為末,酒服,久則病出如瘑疥,或汁出,或斑駁甲錯,迨皮落則肌如凝脂。除諸毒螫,殺疳蟲,濕蝕。
石頑謂:子,治頭風腦痛,腳膝寒痛;其葉久服,去風濕有效。
[發明]蒼耳子,溫和疏達,流利關節,宣通脈絡,遍及孔竅肌膏,而不偏於燥烈,乃主治風寒濕三氣痹著之最有力而馴良者。又獨能上達顛頂,疏通腦戶之風寒,為頭風病之要藥。而無辛香走竄,升泄過度,耗散正氣之慮,以視細辛、羌活等味,功用近似。而儒將風流,迥與鬚髯翕張,戟手怒目者,異其態度,即例以川芎、白芷等物之以氣為勝者,猶難同日而語。但和緩有餘,恐未易剋日奏功耳。
[正訛]《斗門方》謂:婦人血風攻腦,頭旋猝倒,不省人事者,用蒼耳草嫩心,陰乾為末,酒服甚效。此味善通頂門,達腦,能走督脈也。
壽頤按:頭旋猝倒,不省人事,確是氣血上升,激動腦經之病。《斗門方》能知是血風攻腦,其善悟誠不可及,但此是內動之風,正惟風陽陡動,所以猝然眩暈,便能傾僕。治法止有潛陽息風,抑之下降,則氣火平而風自息,腦神經不受震動,而其病可愈,斷不可雜以一味動風之藥,助其升騰,為虎傅翼。蒼耳治風,亦是疏散外風,非安靜鎮定之質,對於此病,亦在禁例,況又助之以酒,為害復當如何?則論病是而用藥非,仍是古人續命湯之謬見,須知所謂通頂門、達腦、善走督脈,皆升騰以散外來寒風之法,真是毫釐千里,其誤甚大,雖然,二千年來治內風病者,幾於無一不誤,於《斗門》何尤?壽頤極佩其「血風攻腦」四字,頗似識得內風上攻為病,乃數百年中國醫家未知之奧義,故備論之,亦春秋責備賢者之意也。
鼠耳
[發明]此草葉厚而卷,白毛茸茸,故有鼠耳之名。古亦謂之佛耳草,又有葺母之名,皆以其有毛也。宋徽宗詩:「葺母初生認禁菸」,則以古人寒食節採此為食品也。《別錄》謂,鼠耳味酸,主寒熱,止咳;《日華》謂其除痰,治熱嗽;東垣謂,佛耳治寒嗽及痰,除肺中寒,升肺氣;丹溪亦謂,除寒痰,則正與《日華》相左;瀕湖謂,寒嗽多是火鬱於內,而寒束於外。《日華》謂熱,言其本也;東垣謂寒,言其標也。壽頤謂此草味酸,究非寒邪作嗽所宜。
青葙(雞冠,附)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微寒。主邪氣,皮膚中熱,風搔身癢,殺三蟲。子名草決明,療唇口青。」(搔,今主作瘙)。
《別錄》:「主惡瘡疥蟲,痔蝕,下部匿瘡。」
[發明]青葙,即雞冠花之同類,古書雖分兩條,但以花穗扁闊成片者為雞冠,花穗分歧如麰者為青葙,其莖、葉、子形色性情功用皆同,故古人有以青葙子為即雞冠花子者,非誤也。且本是莧之同類,莖、葉、花穗及子亦皆近似,但花色不一,莧實本治目疾,其功用又合,亦即一類中之數種耳。古人用其莖葉,以為燥濕、清熱、殺蟲之用,蓋苦寒滑利之品,最善理濕清熱,而疏泄厥陰,是以專清血分。《本經》主邪氣,亦即以濕熱之邪言之。其子專療目疾,《本經》雖未明言,然治唇口青,即厥陰肝經鬱熱氣滯之證,非肝腎虛寒之唇口變色也。苦寒滑利,善滌鬱熱,故目科風熱,肝火諸證,統以治之。《日華》謂其鎮肝明目;甄權謂其治肝臟熱毒沖眼,赤障(注:原作「陣」,顯誤,改)青盲、翳腫;雖寇宗奭謂青葙明目,始於《藥性論》及《日華子》,與經意不合,然療治目疾,往往有驗,未可誣也。其雞冠花之莖葉,瀕湖稱其治瘡痔及血病;雞冠花則稱其主痔漏下血,赤白下痢,崩中,赤白帶下;其子則藏器稱其止腸風瀉血,赤白痢,《日華》稱其主崩中帶下。蓋雞冠花紅,其莖葉亦多赤色,則專走血分而性寒涼,故為止血之用。然其義仍與青葙無甚區別也。
旋覆花
《本經》:「味鹹,溫。主結氣,脅下滿,驚悸,除水,去五臟間寒熱,補中,下氣。」
《別錄》:「甘,微溫。消胸上痰結,唾中膠漆,心脅痰水,膀胱留飲,風氣濕痹,皮間死肉,目中眵䁾,利大腸,通血脈,益色澤。其根主風濕。」
[正義]旋覆花,輕揚之性,而《本經》主治皆降逆破結之功用。蓋輕疏者必能泄化,專以疏通見長。且味鹹性溫,咸能潤下軟堅,溫能宣通散結也。又消痰逐水,泄降之力頗佳,故能破結氣,而除脅下之滿。驚悸,亦痰飲凌心之證。去五臟間寒熱,即停痰積飲之寒熱氣結也。補眵者,謂結氣散而中氣自安,非以破泄為補益之用也。《別錄》主膀胱留飲,利大腸,即《本經》逐水之意。其治風氣濕痹,皮間死肉,通血脈者,則輕揚之性,必能外通脈絡,行於肌表也。治目中哆者,亦疏散結熱,宣化濕濁之用耳。
[廣義]甄權:主水腫,逐大腹,止嘔逆。
宗奭:行痰水,去頭目風。
海藏:消堅軟痞,治噫氣。
景岳謂:降痰涎,通水道,消腫滿,凡氣壅濕熱者宜之,惟性善走散,凡大腸不實及氣虛陽衰之人皆忌。
[發明]旋覆花,體質甚輕,飛揚疏散,其主治當以泄散風寒,疏通脈絡為專主。《別錄》治風氣濕痹,皮間死肉,通血脈,宗奭去頭目風,皆其輕疏泄散之功也,以治風寒喘嗽,寒飲漬肺,最是正法。或謂旋覆花降氣,寒邪在肺者不宜早用,則止知疏泄之力,足以下降,而不知其飛揚之性,本能上升,且《本經》明謂其溫,寇宗奭又以為辛,則疏散寒邪正其專職。若其開結泄水,下氣降逆等治,則類皆沉重下達之義,頗嫌其與輕揚飛騰之本性不甚符合。按《本經》旋覆花一名金沸草,《局方》有金沸草散一方,疑古人本有用其莖葉,而未必皆用其花者。考草木花葉之功用,不同者甚多,或升或降,各有取義,亦其稟賦使然,不容混合。且莖則質重,花則質輕,亦物理自然之性,況旋覆花之尤為輕而上揚者乎?乃今人恆用其花,而並不用其莖葉,竟以重墜之功,責之輕揚之質,恐亦非古人辨別物性之真旨也。且其花專主溫散,疏泄之力亦猛,宜於寒飲而不宜於熱痰,石頑已謂陰虛勞嗽,風熱燥咳誤用之,嗽必愈甚,是亦以其輕揚,升散太過,正與降氣之理相反。惟其輕靈之性,流動不滯,自能疏通氣化,而宣窒塞,固非專以升散見長。若但以逐水導濕為治,似不如兼用其莖葉,較為近理。《別錄》稱其根主風濕,其意可曉然也。
穀精草
[發明]穀精草,生於稻田中,刈稻之後,得谷之餘氣,故名穀精。其質輕清,故專行上焦,直達巔頂,能疏散頭部風熱,治目疾頭風。並療風氣痹痛者,亦以輕清之性,善於外達也。又生於秋季,禾苗秀實之後,能開花結實,不畏秋涼,是以古人謂之性溫味辛,能上升外散,非其他明目之藥以涼降為功之比,則散風火而無寒涼遏抑之虞,尤為良劑。《開寶本草》稱其辛溫,主喉痹,齒風痛,諸瘡疥;瀕湖謂主頭風痛,目盲翳膜,皆辛以散之之意。今人僅以治風熱目赤,尚未足盡其功用也。
夏枯草
《本經》:「味苦,辛。主寒熱,瘰癧,鼠瘻,頭瘡,破癥,散癭結氣,腳腫,濕痹,輕身。」
[發明]夏枯草之性,《本經》本言苦辛,並無寒字,孫氏問經堂本可證。而自《千金》以後,皆加一寒字於辛字之下,然此草夏至自枯,故得此名。丹溪謂其稟純陽之氣,得陰氣而即死。觀其主瘰癧,破癥散結,腳腫濕痹,皆以宣通泄化見長,必具有溫和之氣,方能消釋堅凝,疏通窒滯,不當有寒涼之作用,石頑《逢原》改為苦辛溫,自有至理。苦能泄降,辛能疏化,溫能流通,善於宣散肝膽火之郁窒,而順利氣血之運行,凡凝痰結氣,風寒痹著,皆其專職。丹溪謂治瘰癧,散結氣,大有補養厥陰血脈之功。樓全善謂治目珠痛夜甚,點以苦寒藥尤甚者,神效。蓋目珠繫於厥陰,夜甚而遇寒藥反甚,是厥陰陰火鬱窒不疏,自不宜直折以寒涼,反至遏抑愈劇,夏枯草能疏通肝膽之氣,木鬱達之,亦以稟純陽之氣,而散陰中結滯之熱耳。石頑謂《本經》言輕身者,能除腳腫濕痹而無重著之患也,又能解內熱,緩肝火,治肝熱目赤,皆疏通厥陰氣滯之功用。久服亦傷腎,以善於宣泄,反助厥陰肝木之氣也。
卷之四
草部·隰草類下
地黃
《本經》:「乾地黃,味甘,寒。主折跌絕筋,傷中,逐血痹,填骨髓,長肌肉。作湯,除寒熱積聚,除痹。生者尤良。」
《別錄》:「主男子五勞七傷,女子傷中,胞漏下血,利大小腸,去胃中宿食,補五臟內傷不足,通血脈,益氣力,利耳目。」
生地黃
《別錄》:「大寒。主婦人崩中血不止,及產後血上薄心悶絕,傷身胎動下血,胎不落,墮墜踠折,瘀血,留血,鼻衄吐血,皆搗飲之。」(音義:薄,讀為迫,逼也。踠,與踒同,《類篇》:足跌也)。
[正義]地黃,味甘色黃,最合土德,故能補養中土,為滋養之上品。《本經》主折跌絕筋者,即補血補傷之義也。主傷中者,即其補陰補血之功。氣味和平,凡臟腑之不足,無不可得其滋養。《別錄》主男子五勞七傷,女子傷中,胞漏下血,補五臟內傷不足,皆即此旨。逐血痹者,則血不足而痹著不行,補養充足,自然流動洋溢,而痹者行矣。填骨髓,長肌肉,則充其補益之意而極言之,《別錄》之所稱通血脈,益氣力,利耳目,又即此義之引申耳。作湯除寒熱積聚,除痹,則言其入煎劑尤為流動活潑,所以積聚、痹著皆除,此以補養為磨積之計,乃正氣旺而病自退,非謂地黃滋補之藥,竟能消積通痹也。蓋氣血不充,津液不布,則似此堅頑固結之病,必無可愈之理,所以積聚、癥瘕、痞結等證,均宜且補且行,斟酌進退,緩以圖之,自可徐收效果。若僅讀張子和書,止知攻破為長,不顧正氣,日事峻削,甚至愈攻愈堅,糾結不解,以速其危者,其亦有昧於此而少知自反乎?生者尤良,則採取鮮新,其力尤足耳。
《別錄》又謂去胃中宿食,亦養其正而消化力充,可以運行宿滯,必非謂滋潤厚膩之質,竟有消克之功,此宜看得靈活,不可泥煞字面。其治溺血,利大小腸者,甘寒清熱,又能養陰,固通利二府熱結之正治也。惟破惡血一層,似乎寒涼黏滯性質,必無破瘀導滯之功,然凡跌僕敲撲,肌肉血瘀發腫青紫者,以鮮生地搗爛厚敷,自能去瘀消腫,活血定痛,乃知地黃去瘀,自有天然作用,不可誤認其膩滯物質,而遂疑古人之言。惟唐宋以降,破血逐瘀諸方,已無復採用及此者,蓋亦嫌其厚膩有餘,終非攻堅陷陣之將,此讀古書者所以不可執而不化也。《別錄》又有「飽力斷絕」四字,義不可通,疑有訛誤,刪之。
《別錄》又出生地黃一條,云大寒,則以新採者而言,即今之所謂鮮生地,故結以「皆搗飲之」四字,謂搗飲其自然汁也。蓋鮮者得土氣至陰之性,尤為純粹未漓,故其氣大寒,較之乾者,已經日曝,自有不同。其治鼻衄吐血者,指氣火升騰,挾血上逆,妄行洶湧而言,如大吐大衄之屬於氣火有餘者,是宜以大寒直折其逆上之勢,而下血溺血之實證、火證,亦同此例。若去血已多,火焰己減,即非所宜,而所失太多,氣營兩憊者,更無恣用大寒之理。又謂主婦人崩中衝血不止,則血崩一證,多屬衝任無權,下元失其固攝之力,虛證極多,實火絕少,必無純事寒涼,可以止崩之法。蓋諸失血之宜於清火者,惟陽熱熾盛,邪焰鴟張,而正氣未衰,脈洪神旺之時,可以寒涼灌溉,先去其憑依之勢。一至所失不少,雖餘火未熄,形神未餒,而脈象已虛,即非一味清涼所可奏績。若更形消色奪,氣怯神疲,則虛憊之餘,固攝扶元,猶懼不逮,安可寒涼無忌,更戕其正?況乎大寒止血,更必有血凝積瘀之害,雖曰地黃散瘀是其特長,或尚不至積寒生瘀,然大寒之性,必非通治諸般失血,無往不宜,《別錄》所言,似嫌呆板。乃更以主治產後血上薄心悶絕,則氣逆上衝,法宜降逆逐瘀,亦非甘寒所宜,縱曰此物果能破瘀,產後未必皆宜溫藥,然大寒二字,終非新產通用之品,亦曾存疑,未敢輕信。又主胎動下血,則症與崩中近是,亦難泛用,又接以「胎不落」三字,則指胎元已環,欲墮未墮者言之,以為破血下胎之用,蓋古人固以鮮地為逐瘀破導品也。又主墮墜踒折,瘀血留血之說,壽頤竊謂傷瘀發腫發熱,用以外治,清熱定痛、散血之功,固不可沒,若內傷有瘀,則必非大寒之性所能破導者矣。
[廣義]乾地黃:《日華》謂,助心膽氣,定魂定魄,治驚悸(皆益陰養血之功也)。
潔古謂:涼血生血,補腎水真陰,皮膚燥熱。
海藏:主陰虛,五心煩熱,腎虛痿厥,足下熱而痛,益腎水,涼心血,脈洪實者宜之。
戴原禮謂:陰微陽盛,相火漸熾者,是為虛火,宜以此滋陰退熱。
虞花溪謂:生地清血,而胃弱者妨食,宜用酒炒。
景岳謂:涼心血,除煩熱,治骨蒸,婦女血熱經枯,止燥熱口渴。
熟地黃:潔古謂:補血氣,滋腎水,益真陰,去臍腹急痛,病後脛股痠痛。
石頑謂:臍下痛,屬腎臟精傷,脛股酸,系下元不足。
壽頤按:此臍腹急痛及脛股痠痛,皆以肝腎真陰久傷,下元欲竭之症而言,故宜於滋填(注:原作慎,顯誤,改),頗有捷效。繆仲淳《廣筆記》之集靈膏、魏柳州之一貫煎,皆治此等之最有驗者,非泛治諸般之腹痛股脛痛,不可不知區別。
寇宗奭謂:血虛勞熱,產後虛熱,老人中虛燥熱,若與生地,當慮其寒,故蒸熟曝之,則其功自別。
海藏謂:治腎水不足,目䀮䀮無所見。
瀕湖謂:填骨髓,長肌肉,益精血,補五臟內傷不足,黑鬚發,女子傷中胞漏,經候不調。
虞摶謂:熟地補血,而痰飲之人恐其泥膈,宜用薑汁炒。治目昏昏如無所見,謂水虧不能鑑物,是腎所主之病,非熟地不效。又謂:地黃本心家血藥,久經蒸曝,得水火既濟之功,變黃紫為深黑,可直入腎臟,填補真陰,兼培中州脾土,則土厚載物,諸臟皆受其蔭。
[發明]地黃產於中原土脈最厚之地,色黃而味甘,稟土之正氣,質又厚重,味最濃郁,而多脂膏,故為補中補血良劑。古恆用其生而乾者,故曰乾地黃,即今之所謂原生地也。然《本經》獨於此味用一「干」字,而又曰生者尤良,則指鮮者言之,可知乾地、鮮地,六朝以前,本已分為兩類,但辨別主治猶未甚嚴。至《名醫別錄》則更出生地黃一條,顯與乾地黃區別,其主治則乾者補血益陰,鮮者涼血清火,功力治療,不復相混,然究屬寒涼之品,惟虛而有熱者為宜,若真陰不充,而無熱證,則用乾地猶嫌陰柔性質,不利於虛弱之脾胃,於是唐宋以來,有製為熟地黃之法,以砂仁和酒拌之,蒸曬多次,至中心純黑極熟為度。則借太陽之真陽,以變化其陰柔性質,俾中虛者服之,不患其凝滯難化,所以熟地黃且有微溫之稱,乃能補益真陰,並不虞其寒涼滑泄,是以清心胃之火者,一變而為滋養肝脾腎之血,性情功效,已非昔此。而質愈厚重,力愈充足,故能直達下焦,滋津液,益精血,昔人但謂色黑入腎,猶是皮相之見,凡津枯血少,脫汗失精及大脫血後,產後血虛未復等證,大劑頻投,其功甚偉。然黏膩濁滯,如大虛之體服之,亦礙運化,故必胃納尚佳,形神未萎者,方能任受,不然則窒礙中州,必致脹悶,雖有砂仁拌蒸,亦屬無濟,則中氣太弱,運動無權之弊也。近世遂有再用砂仁末拌炒成炭,專為此種虛證設法者,則真是無可奈何之作為,雖曰費盡心機,亦屬矯揉造作,其亦思其功力之果何如耶?
[正訛]地黃之得名,以色黃味甘,補益中土,合於坤土中之和德也。《本經》一名地髓,郭注《爾雅》亦引之,則言其豐腴潤澤,譬猶地中之精髓耳。羅願《爾雅翼》妄謂浸水驗之,以浮者為天黃,半沉半浮者為人黃,沉者為地黃云云,亦知此物質量,斷無入水能浮之理,無知妄作,惑世欺人,最是無理取鬧。考羅氏之書,本多鄙俚可笑,而此說則出於《日華本草》,殊不足徵。張石頑之《本經逢原》,亦有枯槁質輕為天黃之說,皆為大明杜撰之說所誤,不可聽也。又《本經》地黃一名芐,《爾雅》亦載之;羅願遂謂字從下者,有趨下之義;張隱菴乃謂地黃性惟下行,故字從下。要知地黃滋補血液,豈僅下行為功,何可拘泥古字,妄為附會,致令藥性醫理,牽強不通,須知欲談醫學,必以實有治驗為主,何必學王荊公之字說,反生許多窒礙耶?熟地之補陰補血,功效固不可誣,然亦惟病後元虛及真陰稍弱者,可以為服食補養之用,今人多以入之滋補膏方中,正是恰到好處。苟其人胃納素薄及虛弱成瘵者,得此必中滿妨食,甚且作脹,其為害亦頗不淺。而痰飲瀰漫,或兼挾外感者,固無論矣。考古今之推崇熟地者,莫逾於景岳,幾欲以人參、熟地為朝饔夕飧之品,所著全書中,觸處皆然,大是可厭。實則此公出入富貴之家,無病之病,不得不以此種藥品敷衍塞責,本非專為治病而設。景岳新方,半皆如此,所以平庸膚淺,多無深意。惟其喜於誇張,滿口自詡,則真以臭腐為神奇,大言欺人,未免可笑。而陳修園專與此公作難,極力詆訌,嬉笑怒罵,無奇不有,每借熟地以為集矢之鵠,雖未免言之太甚,要亦景岳之夸誕有以取之,實則修園之痛絕(注:一本痛前有「深惡」兩字)於熟地一物,亦殊不必也。
[存疑]鮮生地能止吐血衄血,是治氣火升騰,血熱上湧之症,以甘寒逆折其妄行之邪火,則氣降火降而泛溢之勢以平。又治便血、溺血、血淋等症,皆惟相火鴟張,脈大洪實之時,藉其大寒清熱,以減炎炎之勢,苟其邪焰少衰,即當應變隨宜,改弦易轍,斷不能專恃鮮地一物,以為諸見血家始終必用之要藥。《本經》乾地黃主折跌絕傷,蓋亦謂其能補益血液,則折絕自可漸愈。《本經》又逐血痹,《別錄》又破惡血,皆血氣旺而痹著自通,惡血自行之意,決非謂甘寒黏膩性質,竟能宣通痹著,而逐去惡血也。至《別錄》又謂生者搗汁飲之,治墮墜踠折,瘀血留血,徐之才且謂鮮地為散血之專藥,則竟以破逐瘀血為鮮地之惟一功能,考跌僕打撲,瘀在肌肉,而發腫發熱者,鮮地搗敷,確有成績,是藉其寒涼以散蘊熱,則痛自可止,而行血一層,尚在其次,若竟以大寒內服,信為亦能逐瘀,揆之藥理,終屬可疑。而《別錄》且以鮮地搗飲,治產後之血上薄心悶絕,則三沖症中之最可危者,急劑抑降以通惡血,惟恐不及,而謂甘緩大寒之物,能奏奇功,終非情理之正。且使鮮地一物,果能破血逐瘀,如是猛烈,且能治胎動下血而胎不落者,則《別錄》本文又治婦人崩中血不止,試問崩血不止之時,尚宜破血逐瘀耶?抑欲其止血否也?合二者以觀之,似乎崩中則以為止血之主將,而瘀血又以為攻逐之先鋒,自盾自矛,萬難一貫。意者古人誤認《本經》治「折跌絕傷」四字,以為有通絡行血之意,因而附會為之,乃有此蔽。若繆仲淳之《經疏》,竟稱其行血而治產後惡露作痛,石頑《本經逢原》於「散血消生」四字,尤為推波助瀾,徐靈胎、陳修園亦稱其滑利流通,無一非踵《別錄》而推廣言之。要知古人鮮地散血一說,未必不在外敷一層,但言之不詳,易滋誤會,若竟以外治有功,而謂內服此藥,功亦相等,則未敢信也。
[禁忌]仲淳謂:脾胃薄弱,大便不實及胸膈痰多,氣不利者,俱禁用。
大黃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寒。主下瘀血,血閉寒熱,破癥瘕積聚,留飲宿食,盪滌腸胃,推陳致新,通利水穀道,調中化食,安和五臟。」
《別錄》:「大寒,無毒。平胃下氣,除痰實,腸間結熱,心腹脹滿,女子寒血閉脹,小腹痛,諸老血留結。」
[考證]通利水穀句,今本皆無「道」字,惟《太平御覽》所引有之,於義為長,今從《御覽》補道字。大黃,《別錄》明言無毒,而近世本草,竟以入毒草類中,裒然居首,此是李氏《綱目》之誤,最啟初學之疑,茲為移入隰草,以存其真。
[正義]大黃,氣味俱厚,沉降純陰,故直入血分而導瘀滯,通利胃腸,而逐宿垢。《本經》主下瘀血,血閉,破癥瘕積聚宿食,盪滌腸胃,通利水穀道,是其主治之大綱。「推陳致新,調中化食,安和五臟」十二字,於大黃功用,尤其推崇備至。蓋腸胃之消化,血脈之周流,在於以通為補,苟有宿垢留滯,則穢濁不去,即新生之血,亦易瘀積,而徒為陳陳相因之惡腐,譬如川流,不捨晝夜,自然源流皆潔,如其一有停蓄,縱使來源常清,而流利此間,即成惡濁,其理最為淺顯。惟能推蕩陳腐,然後可以致新,庶幾中氣和調,食不礙化,而五臟皆賴以安和。大黃滌除宿食,疏通血瘀,則胃腸與血絡源流俱清,裨益夫豈淺鮮,此非上古聖賢,悟徹玄理,不能有此深造之語。與其他久服輕身延年、神仙不老等說,類皆出於方士之附會依託者不同,奈何近世本草,皆列入毒草門中第一,令人望而生畏,遂致有大黃救人無功之俗諺,何其背謬竟至於此?近時西國醫家,亦謂此物是補胃妙品,其旨正同,而吾國俗醫,多有畏其攻克,當用不用者,宜乎吾道之日以退步也歟?「痰飲」二字,唐宋以後,顯有分別,每以有火而濃稠者為痰,有寒而清稀者為飲。大黃能治實熱之老痰,不能治中寒之留飲,此在粗知醫理者,皆能言之,頗似《本經》留飲二字,未免不妥。然要知漢魏以上,尚未有此分析,仲景書中初未見一痰字,更何論乎《素問》?直至《甲乙經》而始有「水,淡飲也」一句,其字作淡而不作痰(《甲乙》此文,見第四卷「病形脈診篇」,今本《靈樞》因之。然今本《甲乙》、《靈樞》皆作水泆飲也,義不可解。乃淺人不知淡即古之痰字而妄改者,惟《脈經》所引尚作淡,可證),則《本經》此條留飲二字,古人未必竟以為寒飲之病,讀古書者不可不知古義。惟《別錄》以大黃治女子寒血閉脹,則竟以寒證而用大苦大寒之藥,必不可通,當有訛誤,闕疑可也。
[廣義]甄權:通女子經候,利水腫。
壽頤按:大黃本能逐瘀,以治經閉之因於積瘀結熱者,固即《本經》下瘀血血閉之義。但孱弱之體,非可一概論耳。水腫為病,本於脾腎,縱有實水可導,止宜通利小水,似無盪滌腸胃之法。甄氏大黃利水腫,蓋為實證而言,決非通用之法。每見俗醫治此,恆用商陸、大戟、甘遂之類,幸圖一快,殺人無算,溯其源始,殆皆本此。以此知後人本草,誠不可與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同年語也。
元素:瀉諸實熱不通,除下焦濕熱。
瀕湖:治下痢赤白,裡急腹痛,小便淋瀝,實熱燥結。
[發明]大黃,其色正黃,得天地至陰之氣獨厚,故其性大寒,氣味重濁,故迅速善走,直達下焦,深入血分,無堅不破,盪滌積垢,有犂庭掃穴、攘除奸凶之功,因有將軍之稱。生用者,其力全,迅如走丸,一過不留,除邪而不傷正氣,此大將軍救民水火,而不擾閭闔者也;制過者,其力已緩,頗難速效,正猶縛賁育而使臨大敵,亦無以展其所長。東垣謂治在上者,非酒不至,必用酒浸,引上至高之分,驅熱而下,未免矯揉造作,用違其長,讀仲景瀉心法,可悟古人無此制度,而俗人見識不真,藉口和平兩字,以為嘗試之計,謬矣!但久制者,可從小便以導濕熱,惟清寧丸能有此功,而尋常之酒製大黃,非其倫比。近人亦有謂生者走後陰,熟者走前陰,殊是不確。《金匱》瀉心湯治吐血、衄血,明是陽亢上逆,迫血妄行,故以大黃、芩、連直折其炎上之勢,而乃云心氣不足,必是傳寫有誤,致令古今注家,為此節作說解者,皆囁嚅而不可解,不如《醫宗金鑑》徑改為心氣有餘,何等直捷爽快。承氣之法,得枳實則其行尤速,得芒硝則軟堅,可化燥矢為溏糞。但其味大苦,最傷胃氣,胃弱者得之,無不減食,且不知味,苟非實熱蘊結,誠不可輕用。凡老年氣弱、瘦人陰虛,即有大便燥結、欲解不解見症,今法恆用玄明粉七八分,合枳實四五分,檳榔六七分,奏功甚捷,可無礙胃腹痛之弊,且亦一過無餘,力亦不亞於生軍,較為輕微淡遠,不動聲色,亦猶幺麼小醜,尚非據險負隅,則一偏裨之職,亦足以蕩平之,正不煩名將親征,小題大做云爾。
[禁忌]繆仲淳謂:血閉由於血枯,便閉由於血少腸燥,胸腹脹滿由於中氣不運,女子腹痛由於厥陰血虛等證,皆不可妄為推蕩。
連翹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平。主寒熱,鼠瘻,瘰癧,癰腫,惡創,癭瘤,結熱,蠱毒。」(創,今本作瘡)。
《別錄》:「去白蟲。」
[發明]連翹味苦,苦能清熱。形圓而尖,中空有房,狀似心臟,故專清心家之熱,此物理自然之情性,非勉強附會之言也。又凡質輕而空松者,必有開泄宣通之作用,故亦能散結而泄化絡脈之熱。《本經》治瘰癧癰腫,瘡瘍癭瘤,結熱蠱毒,固以諸痛癢瘡,皆屬於熱,而疏通之質,非特清熱,亦以散其結滯也。六朝以降,皆以古說心與小腸為表裡,謂清心之品,能通小腸,則即可開泄膀胱,導小水,祛下焦之濕熱,是以甄權謂通利五淋,小便不通,除心家客熱,實則附會之說,必不可信。
[廣義]《日華》謂其治瘡癤,排膿止痛。
東垣謂其散諸經血結氣聚,消腫。
丹溪謂其瀉心火,除脾胃濕熱。
石頑謂其輕清而浮,主治諸瘡,為結者散之之義。
繆仲淳謂:主瘰瘍癭瘤,皆足少陽膽經氣鬱有熱。
海藏以主耳聾(亦氣火上壅之證耳)。
[正訛]仲景麻黃連軺赤小豆湯,治瘀熱在裡發黃。注家謂連軺即連翹之根,且謂無根則以實代。考《爾雅·釋草》:連導翹。郭注一名連苕。蓋翹之與軺、苕,即一聲之轉,古書極多同音通用之例,則連翹、連苕、連軺,明是一物。既能清濕熱而通利小水,自然可治瘀熱之發黃,何必強以根實妄為區別?然注《傷寒論》之為是說者,固亦別有所本,以《本草經》別有翹根一條,然《本經》翹根,雖稱其主下熱氣,而無利水治黃之明證。且於連翹則曰生山谷,於翹根則曰生平澤;《別錄》謂連翹生太山,翹根生嵩高,皆大有分別,其非一物甚明。是以弘景已謂翹根方藥不用,人無識者,而《唐本草》列於有名未用類中,乃海藏強作解事,竟謂即連翹之根,而李瀕湖從之,非也。
連翹心
[發明]近人有專用連翹心者,即其房中之實也。細而質輕,故性浮而專清上焦心肺之熱,較之其殼在外,亦能通行經絡,其用固自有別。然雖是心,而亦不堅實,若竟謂能清心家實火,亦殊未必。
決明子(即草決明,亦名馬蹄決明)
《本經》:「決明子:主青盲目淫,膚赤白膜,眼赤痛,淚出。」
《別錄》:「味鹹、苦、甘,平、微寒。療唇口青。」
[發明]決明子,其形如豆,其色青綠,味鹹,故專於入腎。古人主治,皆以為眼目要藥,似乎疏風清熱,實則補腎益精,所以能治青盲等肝腎陰虛之證。然必久久服食,方能取效。而肝熱、風熱等證,亦非切要之品。《日華》謂其助肝益精,作枕治頭風明目,甚於黑豆;丹溪謂其益腎;甄權謂葉作菜食,利五臟,明目,其義皆同。《別錄》謂其鹹苦甘平,似嫌叢雜,其能療唇口青,蓋肝氣之病。繆氏《經疏》以決明子合沙苑蒺藜、甘菊、杞子、生地、女貞、槐實、穀精草,補肝、明目、益精,能療肝家虛熱。又方合生地、甘菊、荊芥、黃連、甘草、玄參、連翹、木通,主暴風熱眼痛,眵淚赤腫。
頤按:繆氏治目二方,已近於俗醫通套方劑,然一治肝腎之本虛,一治風熱之標實,理法秩然,猶有可取。
[正訛]決明子明目,乃滋益肝腎,以鎮潛補陰為義,是培本之正治,非如溫辛散風、寒涼降熱之止為標病立法者可比,最為有利無弊。乃王旻《山居錄》竟謂其多食患風,必有誤會,瀕湖已明辨之。而張石頑又謂久服則伐肝搜風太過,反致虛風內擾,是誤認為祛風瀉肝之用,其亦思質堅下墜,色青而綠,能入肝腎,滋養真陰,夫豈升散疏泄之品,所可等類齊觀者耶?
地膚子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寒。主旁光熱,利小便,補中,益精氣。」(旁光,今本作膀胱)
《別錄》:「去皮膚中熱氣,散惡瘡,疝瘕,強陰。」
[發明]地膚子苦寒泄熱,止有清導濕熱,通利小便之用。《本經》又謂其補中,益精氣,《別錄》稱其強陰者,乃濕熱不擾,而陰精自安之意,斷不可拘泥字面,認為補益之品。陳藏器乃謂眾病皆起於虛,虛而多熱者,加地膚、甘草,可謂顢頇已極,張石頑從而和之,大不可解。《別錄》又主疝瘕,甄權謂治陰㿗,皆惟濕熱內蘊者可用,若虛寒氣滯,大非所宜。
王不留行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平。主金創,止血,逐痛,出刺,除風痹,內寒。」(創,今本作瘡)
《別錄》:「味苦、甘,平。止心煩鼻衄,癰疽,惡瘡,瘻,乳婦人難產。」
[發明]王不留行,通利迅疾,故得此名。言雖有王命而不能留其行,則流利之性峻矣。其味又苦,則泄降下行,惟熱結者為宜。《本經》主金瘡止血,逐痛刺,《別錄》止心煩鼻衄,癰疽惡瘡,皆清火活血之用。除風痹者,風熱壅於經絡也,而風寒、寒濕,非其治矣。惟《本經》「內寒」二字,殊不可解,李氏《綱目》引作內塞,當即瀕湖所改,似非訛字,然別本皆作寒,是當存疑,不必強解。又治產難,通乳汁;甄權謂治風毒,通血脈;《日華》謂主遊風風疹,婦女月事不勻;瀕湖謂利小便;景岳謂利陽明衝任血海,通經滯不調;石頑謂走而不守,長於利竅,皆以破結宣導為功。苟屬虛體,慎弗輕投,而妊娠尤為大禁。
漏蘆
《本經》:「味苦、咸,寒。主皮膚熱,惡創,疽痔,濕痹,下乳汁。」(創,今作瘡)
《別錄》:「大寒。主熱氣,瘡癢如麻豆,可作浴湯。」
[發明]漏蘆,滑利泄熱,與王不留行功用最近,而寒苦直泄,尤其過之,苟非實熱,不可輕用,不獨耗陰,尤損正氣。《日華》謂通小腸,治泄精,溺血,腸風,乳癰,排膿止痛,通經脈。皆惟實熱之證,可以暫用。石頑謂苦寒解毒,利竅殺蟲,排膿消腫。古治癰瘍以漏蘆湯為主藥,蓋咸能軟堅,苦寒清熱解毒之功。然服之必瀉,則熱從下出,故氣虛者非其所宜,而妊婦尤為切禁。
附:漏蘆湯方:漏蘆、連翹、生草、大黃、生耆,治癰疽熱證。
壽頤按:此湯惟實熱壅結宜之。其用黃耆,蓋欲以監製其迅利,然補氣之藥,以治癰腫,究屬非宜,若曰彼此牽制,欲其虛實二家,無投不利,則模稜兩可,必無桴應之理,此成方之所以不可混用也。惟在臨證時審其虛實寒熱,而知所損益,然後可以恰當病機耳。
甘蕉、蘘荷
[發明]甘蕉、蘘荷,諸家本草皆分為二。考《說文》襄荷,一名葍蒩;《廣雅》:襄荷,蓴苴也;葍蒩、蓴苴,其音甚近。《楚辭》王注又作蓴菹,《古今注》又作𦾕苴,《史記·司馬相如傳》又作猼且,《漢書》則又作巴且,文穎注,一名巴蕉,轉展變遷,此後世芭蕉之名所由來也,此皆巴蕉、襄荷本為一物之明證。《古今注》謂𦾕苴色紫,襄荷似𦹫苴而白;蘇頌謂紅蕉,如火炬,是又以花之色為分別。《廣韻》則云蓴苴,大襄荷名。是又以大小分也。今按:蕉花雖曰有白、有綠、有紫,而性質皆同,無所用其區別,最為喜陰而惡陽,府之牆隅則茂,移植高曠則萎,陰寒之性,已可概見。惟南方閩粵溫暖之地,結實最繁,大江以南,最不易見其一花,此為陰寒性質,一遇霜霰,即已黃落,不勝天氣之寒涼也。是以其果味雖甘美,氣則大寒,能清肺胃熱邪,通大腸燥結,凡燥火之人,生津止渴頗佳,而非陽氣有餘者,不堪數啖。孟詵謂生食止渴潤肺;吳瑞謂解酒毒,止肌熱煩渴;瀕湖謂壓丹石毒,其義皆同。《別錄》謂甘蕉根大寒,主癰腫結熱;蘇恭謂搗敷熱腫;孟詵謂治黃疸;《日華》謂治天行熱狂,煩悶消渴,解金石毒發,並搗汁服之。其蕉油(以管插甘<注:原作「莖」,顯誤,改>蕉莖取之),即自然汁,《日華》謂治頭風,止煩渴,療湯火傷。襄荷根則《別錄》雖稱其辛溫,然謂其治中蠱及瘧,搗汁服,則仍是清熱解毒之功用,必非性溫。弘景以主溪毒、沙蟲、蛇毒、中蠱毒,皆治濕熱蘊結之患,則其性可知。然《別錄》既言其辛溫,而孫思邈亦以為微溫者,蓋以古人恆以襄荷與姜並言,如司馬相如傳有茈薑、襄荷之句,而襄荷之軀幹又細,莖葉有似乎姜,因亦誤會其性之辛溫耳。實則大寒之品,凡非實熱,皆不可用。即如甘蕉,今亦為常嗜之品,然非胃火有餘之人,下咽必凝滯不適,甚者且致腹痛泄瀉,尤其確據。石頑誤謂襄荷治喉舌口瘡糜爛,婦人月閉及傷時氣、壯熱頭痛等證,皆取其辛散,實則皆以大寒解其蘊結之熱邪,苟非實熱,胡可輕試。若腸胃不堅,脾陽不健者,得此作痛作瀉,又可操券而待。熱毒癰腫,小兒赤遊風疹,巴蕉根搗徐,捷效。見《肘後方》。
箬葉
[發明]箬,始見於瀕湖《綱目》,即襯笠之箬葉。古字亦作篛。其莖似竹而細小,其葉甚大。瀕湖謂氣味甘寒,治吐血、衄血、咯血、嘔血、下血、溲血,並燒存性,溫湯服一錢匕。又通小便,利肺氣,喉痹,消癰腫。張德恭謂治痘瘡倒靨,以箬葉灰一錢匕,入麝香少許,酒調服之。石頑謂干箬蒂煎湯,治胃熱呃逆,性較柿蒂為平。又取灰以香油調敷湯火傷,甚良。蓋清芬之品,具有清熱利竅之功也。
燈心草(石龍芻)
[發明]《本經》止有石龍芻,云一名龍鬚,即今織蓆之草也。宋《開寶本草》乃有燈心草,其形較之織蓆者為粗,其質較松,今剖其穰為燈心,而以其殼為簑衣,二草雖非一種,然是同類,皆生於下隰之地。味淡質輕,故專於通利,能泄濕熱而清導小水,亦降心肺之火。《本經》謂石龍芻,味苦微寒,主心腹邪氣,小便不利,淋閉,風濕鬼注,惡毒。其所謂邪氣惡毒者,即以濕熱之邪言者也。治風濕者,亦取其利濕之意。《別錄》謂治痞滿,除莖中熱痛,仍是泄熱利水之意。陳藏器謂敗席治淋及小便卒不通;《開寶本草》謂燈心草主五淋,敗席更良;潔古謂瀉肺,通溺澀癃閉,行水治腫;丹溪謂治急喉痹,燒灰吹之,以灰飼小兒,止夜啼;瀕湖謂降心火(注:原作「血」,據《綱目》改),止血(注:血下原有「熱」字,查《綱目》無,當為衍字,刪),通氣消腫,又無一非泄熱利水之用。又燈心之質,尤為輕虛,故開肺泄水,尤其專長,以開喉痹,其義在此。但研末燒灰,其法甚難,以米粉漿之,則可研,塞緊於竹節中,糠火煨之,則成炭。要之質賤而味淡,除利水以外無用。《韓氏醫通》有天一丸,以燈心為末,合滑石、二苓、豬苓、澤瀉,再用人參膏為丸,其功用亦不過通利小水而已,可謂矯揉造作,是亦醫界之魔矣。
木賊草
[發明]木賊,以磨擦木器得名。雖有堅木,擦之則粉屑錯落,而草不損,其伐木之性甚強,故以治療肝膽木邪橫逆諸病,能消目翳,破積滯,皆消磨有餘之用也。質輕中空,故丹溪謂其發汗至易,瀕湖謂與麻黃同形同性,亦能發汗解肌,升散火鬱,故能治眼目諸血之病。然則為目科要藥者,固不僅取其剋木,能磨擦障翳,亦含有疏風行血,泄化濕熱,升散鬱火諸義。其治喉痹、血痢、瀉血、血痔、血崩、月事淋漓、疝氣等證,固皆氣滯血瘀,肝鬱不疏為病,疏泄窒滯,升散鬱熱,兼以伐肝木之橫,而順其條達之性,木賊之用盡於此矣。《嘉祐本草》謂主目疾,退翳障,消積塊,療腸風,止痢,及月事不斷,崩中赤白。瀕湖謂解肌,止目淚,止血,去風濕疝痛,大腸脫肛。石頑謂主目病風熱暴翳,取其發散肝肺風邪,久翳及血虛者非宜。且謂多服則令目腫,蓋疏散太過,反傷正氣矣。要知克削之力甚強,即治下血、血痢、血崩、血痔諸證,皆惟有餘之體為宜。苟其氣虛,皆當審慎。而血痢、便血、崩中,及月事淋瀝諸症,則氣虛不能攝血者為多,尤不可不知所顧忌也(注:發明項名,原誤作「本經」,今改)。
蛇床子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平。主婦人陰中腫痛,男子陰痿濕癢,除痹氣,利關節,癲癇,惡創。」(創,今作瘡)
《別錄》:「辛、甘,無毒。溫中下氣,令婦人子臟熱,男子陰強,令人有子。」
[發明]蛇床子,溫燥剛烈之品,《本經》雖稱其苦平,然主治婦人陰中腫痛,男子陰痿濕癢,則皆以寒濕言之,必也腎陽不振,寒水瀰漫,始可以為內服之品。甄權已謂其有毒,瀕湖且謂蛇虺喜臥其下,食其子,蓋產卑濕汙下之地,本系濕熱之氣所鍾,其含毒質可知。觀雷斅製法,以濃藍汁同浸,再以生地黃汁拌蒸,無非監製其燥烈之性。其反能治濕熱病者,同氣相求,以從其類也。故近今醫籍,絕少用為內服之藥,況市肆中以為賤品,皆不泡製,而可妄用以入煎劑乎?《本經》又謂除痹氣,利關節,癲癇,則剛烈之性,本能通行經絡,疏通關節,然非寒濕及未經法制者,慎勿輕投。《本經》又主惡瘡,則外治之藥也。
《別錄》又謂辛甘,能溫中下氣,令婦人子臟熱,男子陰強,令人有子,則專溫腎陽,更屬彰明較著。甄權謂治虛實濕痹,毒風𤸷痛,起腰痛,去風冷,益陽事;《日華》謂治腰胯痠痛,四肢頑痹,縮小便,去陰汗濕癬,赤帶下;景岳謂逐寒疝,起陽痿,主陰衰無子,皆是強陽主治。石頑謂辛香性溫,助男子壯火,腎火易動,強陽不固者,弗用,甚是正論。李瀕湖竟泛泛然謂其補男子,有益婦人,則以《本經》列於上品,而過於推崇,遂有左道旁門,專於興陽而戕人生命者,皆此類補陽助欲,不顧其本之說,有以誤之,是不可以不慎也。惟治外瘍濕熱痛癢,浸淫諸瘡,可作湯洗,可為末敷,收效甚捷,不得以賤品而忽之。
葵
(即錦葵,古亦稱荊葵,即《詩》東門之枌,及《爾雅》之荍也。其子即冬葵子)
冬葵子
《本經》:「味甘,寒。主五臟六府寒熱羸瘦,五癃,利小便,久服堅骨長肌肉。」
《別錄》:「療婦人乳內閉腫痛。」
[考證]花卉之中以葵為名者最多,其實則種種不一。古人以葵為常食之品,如《詩》之烹葵,《禮》之夏用葵,最是習見之物,然今人皆不識為何物。考《爾雅·釋草》:莃、菟葵;郭注:似葵而小,啖之滑。是菟葵固可啖,而曰似葵則非葵矣。《爾雅》又有芹、楚葵,即今之水芹。《毛詩傳》又有茆,鳧葵;《說文》有虊,鳧葵;《廣雅》有虊、茆,鳧葵。即今之蒪菜,則皆可食。然各為一種,雖同以葵名,而非即葵也。《爾雅》又有終葵繁露,郭注謂大莖小葉,近人以為似今之西番蓮,則非葵之同類。李瀕湖謂即《別錄》之落葵,以落字為即終字之誤,其說甚是。則今之胭脂菜,性亦寒滑,與葵相近,因得葵名,此又別為一種。許叔重《說文解字》則曰葵,菜也。又有希免葵、芹楚葵、虊鳧葵,似許氏所稱之葵菜,即此三者之總稱,然古人既以一字為名,蘇恭亦謂常食之品,則固專有一種,必不能如蘇頌《圖經》之例,意以蜀葵、錦葵、黃葵、終葵、兔葵等物,渾合言之,而曰皆有功用也。考《爾雅》荍,蚍衃,郭注今荊葵也,似葵,紫色;《說文》荍,蚍蝦也;《詩》東門之枌;《毛傳》荍,芘芣也;《正義》引舍人注:荍,一名蚍衃;陸機疏:芘芣,一名荊葵;《廣雅》荊葵,葵也;羅願《爾雅翼》荊葵,花似五銖錢大,色粉紅,有紫紋縷之,一名錦葵;郝懿行《爾雅義疏》謂荊、錦、荍,俱一聲之轉;阮文達謂荍即《經典》之葵,今人不識,惟揚州人以為常蔬(注:原作「疏」,據意改),清油淡煮,味極甘滑。阮氏籍錄儀徵,博通今古,其說堪信,且與古人所謂葵性甘滑者,自然符合。然則葵之專名,自當屬之荊葵,非菟葵、楚葵、鳧葵之別為一物者可比。寇宗奭謂綠葉如黃蜀葵,其花至小,如初開單葉蜀葵,有檀心,色如壯丹姚黃者,即錦葵也。雖郭氏《爾雅注》謂荊葵似葵,則荊葵與葵,明非一物,然細玩郭氏註文,既謂菟葵似葵而小,又謂荊葵似葵,則菟葵、荊葵,又皆非葵,試思其所謂葵者,果是何物,豈欲以終葵繁露當之乎?然郭注又以為承露大莖小葉,花紫黃色,則又與荊葵、菟葵皆不類,何得稱其似?此郝懿行《爾雅義疏》所以謂郭氏亦不識葵也。今推景純之意,未必果不識葵,其謂荊葵似葵紫色者,蓋謂荊葵之花,似蜀葵而色紫耳,似今本《爾雅》註文,脫一蜀字,是則蜀葵乃葵之大者,而荊葵則為古人烹葵、葵苴之葵,其花紫色,洵是確鑿可據。再以阮氏芸臺之意合之,乃知古人以葵為菜,即今之錦葵,於古則亦謂之荊葵,其菟葵則為葵類之較小者。而蜀葵則似葵而大,一莖直上,高者至八九尺,花似木槿而大,五色俱備,又有單瓣千瓣之不同,古人謂其疏莖密葉,翠萼豔花,金粉檀心,頗堪寫照。《爾雅》則謂之戎葵,《名醫別錄》則謂之吳葵,《爾雅翼》則作胡葵,郝懿行謂戎、蜀、吳、胡,皆謂其大,非是戎、蜀、吳、胡得來,其說甚是。今京人呼為秫稽花,登萊間呼為秫齊花,吳人又呼為淑其花,皆蜀葵之轉音也。又別有一種黃蜀葵,葉如雞爪,花則色黃而大,與蜀葵又大異,今謂之秋葵花,而亦非一莖直上,其大如臂,其高盈丈,頂巔一花,大如盤,四周單瓣,中簇細蕊之向日葵也。《廣雅》又有地葵,地膚也,則即地膚子。《廣雅》又曰蘬,葵也;王氏引之《廣雅疏證》,則又以向日之葵,與《詩》之烹葵,合而為一。其實向日秋葵,不堪作蔬,而蔬之荊葵,花不向日,且向日之葵高大,迥非為蔬之葵可比,亦萬不能合而為一。至近世更有所謂紫背天葵者,又別是一種。凡此數者,又同以葵名,然皆以二字連綴為名,在一類數種之例,且皆不可以為蔬。其可以為蔬者,惟莃之為兔葵,芹之為楚葵,虊茆之為鳧葵三種,而亦皆以二字連綴為名。惟荊葵則後人又作錦葵,而古人止名為葵,是當分析言之,各還其本真,必不可因其同有葵名,而互相援引,更增紛擾。歷考諸書,雖《爾雅》、《說文》等注,已不免有沿誤之處,以致諸家本草,更多彼此歧出,益令後人不易識別。孫氏星衍問經堂輯刻《本草經》,猶以冬葵子與《爾雅》之終葵繁露為一物,以冬之與終,古書本通用也,實則終葵之合音為推,乃形容之詞,言其上銳下大,其形如椎。繁露之葉及子,皆形圓而銳,故有終葵之名。其子色紫可染,今俗謂之胭脂子,雖其葉亦可為蔬,而非入藥之冬葵子。又粵地所產葵扇之葵,更別有一種。總之草類中以葵為名者太多,惟向日之秋葵,不入藥劑,其餘者皆有滑潤寒涼之性,意者古人命名之義,即因於此。所以其體各殊,而其用相似,然正惟其性之相近,尤足令談醫者淆亂見聞而莫衷一是,實則各有本真,不可誣也。茲特詳析考之,分系各條之下。
[發明]葵性甘寒而滑,莖苗根實,情性俱同,功用相等。泄熱通淋,滑利二便,皆濕熱蘊結者為宜,而虛寒之人,脾陽不振者弗用。其莖苗孫氏思邈謂利胃氣,滑大腸;蘇頌謂宣導積滯,妊婦食之滑胎而產;甄權謂煮汁服利小腸,治時行黃病;汪穎謂除客熱,治惡瘡,女人帶下,小兒熱毒,下痢丹毒;孟詵謂潤燥利竅,解丹石熱毒。其根則《別錄》謂主惡瘡,療淋,利小便,解蜀椒毒;瀕湖謂利竅滑胎,止渴。冬葵子,《本經》主五臟六腑寒熱羸瘦者,滑利以宣通熱結也。《別錄》療婦人乳內閉腫痛,即寒以勝熱,滑以導滯之用。弘景謂下丹石毒;瀕湖謂通大便,消水氣,滑胎治痢;《外臺》葵菜葉治天行斑瘡,遍身戴白漿者;《聖惠方》葵菜葉絞汁服,治小兒發斑;李瀕湖謂此即痘瘡,今之治者,惟恐二便頻數,泄其元氣,則痘不起發,葵菜滑利,似非所宜,蓋古今運氣不同,治法有異云云。
頤謂:古人痘瘡,皆天行癘氣,毒勢甚盛,所以宜於涼解,後人多系種痘,則惟恐其不發,證情不同,治法自別。然元虛者,固宜溫宜托,毒盛者,亦胡可不用清涼。自明以來,治痘名家,或主涼解,或主溫補,皆有對證之效,所謂言豈一端,各有所當者也。夏子益《奇疾方》:葵菜,治肉生長刺如錐,痛不可忍,明是火鬱結之怪疾,故宜涼解。姚僧垣《集驗方》:葵根汁,治瘰疽,熱毒,其證肉中忽一黤子,大如豆慄,或如梅李,或青白,或赤黑,有深根,其痛應心,能腐筋骨,毒入臟腑即殺人。此亦怪症,總是熱盛之毒,故治法如此。然更宜以清心涼血,大劑清解之藥輔之,蓋亦夏氏《奇疾方》之所謂肉錐類也。
菟葵
[發明]菟葵,見於《爾雅》、《說文》,其名最古。郭氏《爾雅注》謂其頗似葵而小,葉狀如藜,有毛,汋啖之滑,則必與錦葵相似,但莖葉較小耳,當即是一類二種。《御覽》引《廣志》云:菟葵,瀹之可食;唐《本草》云:菟葵,苗如石龍芮,而葉光澤,花白似梅,其莖葉紫黑,煮啖極滑,所在下澤田間皆有,人多識之,稱其氣味甘寒,下諸石五淋,止虎蛇毒諸瘡,搗汁飲之。塗瘡能解毒止痛。則清熱利濕,解毒通淋,功用亦與錦葵相似,其為同類無疑。
[存疑]菟葵之名,由來最古,然其為物,似久已不識。考郭景純《爾雅注》及蘇恭《唐本草》,一言其葉有毛,一言其葉光澤,已大相刺謬。寇宗奭謂綠葉如黃蜀葵,花形至小,如初開單葉蜀葵,有檀心,色如牡丹姚黃,其葉則蜀葵也云云。是即錦葵之形狀,而蘇氏反以為菟葵,尤覺不似。至瀕湖《綱目》,則並列三家之說,而無所折衷,又加以天葵、雷丸草之名,以為即是紫背天葵,趙恕軒《綱目拾遺》又辨之,則紫背天葵,確又別有一物,然則菟葵果是何物,聚古今諸家之說,而皆不得其真,何如存而不論,闕疑為是。頤愚以為古人於草之大者多有馬牛之名,則菟葵或本作兔葵,固指葵之小者言之,合於《爾雅》郭注之說,而於《唐本草》所載主治功用,亦不相背。讀書但求有用,而醫藥尤以切用為主,不如併入錦葵條中,較為切實,若徒多分別,無裨實用,於故紙堆中推敲搜索,未免枉費可寶之光陰。寇氏以錦葵釋之,或知其本無區別,而欲合之為一乎?
紫背天葵
[發明]紫背天葵,近人用以治瘰癧,頗有應驗。瀕湖《綱目》引《本草圖經》及鄭氏《通志》,以為即是兔葵。趙恕軒《本草綱目抬遺》謂鄭氏《通志》言天葵狀如葵菜,葉大如錢而厚,面青背紫,生於崖石者,即是紫背天葵,葉分三歧,如三葉酸草而大,有根,根下有子,年深者其子大如指,俗呼千年老鼠屎,以其形黑皮粗,如鼠屎狀也。《外丹本草》名曰雷丸草,以其根下之子如雷丸耳。此則全非葵類,不過有葵之名而已。又謂紫背天葵之功用全在根,出金華、諸暨深山石罅間者,根大而佳,春生夏枯,秋冬罕有。又引《百草鏡》云,二月發苗,葉如三角酸草,向陰者紫背為佳,其根如鼠屎,外黑內白,三月開花細白,結角亦細,四月枯,性驚,清熱,治癰疽腫毒,疔瘡癧串,跌撲,風犬傷,七種(注:原作「腫」,顯誤,改)疝氣,痔瘡,勞傷。蓋其根堅實,年久愈大,故能通達經絡,消除凝結之痰滯也。《綱目拾遺》引《醫宗彙編》:紫背天葵子同鯽魚搗敷癧串,立消。又引《救生苦海》治瘰癧,千年老鼠屎搗碎,同好酒隔湯煮一炷香,隨意飲醉,蓋被取汗,數次自效。又引黃賓江天葵丸專治瘰癧,紫背天葵一兩五錢,海藻、海帶、貝母、昆布、桔梗各一兩,海螵蛸五錢,為末,酒糊丸如梧子大,每服五七十丸,食後溫酒下。蓋以桔梗開泄氣分鬱結,貝母消毒化痰,海藻、昆布等以軟堅也。又引《經驗集》荔枝核十四枚,小茴香二錢,紫背天葵四兩,蒸白酒頻服,治諸疝初起,寒熱疼痛,欲成囊癰者。壽頤謂囊癰、子癰,多屬厥陰濕熱,不比寒疝之宜於溫藥,此方以荔茴之溫,宣通氣滯,而以天葵之涼,泄化濕熱,立法頗良,惟用酒服,則仍以寒疝為宜,而厥陰濕熱之壅,非其治也。
終葵(即燕脂子草)
[發明]《本草經》無終葵,而《別錄》有落葵。陶弘景謂:落葵又名承露,人多種之,葉惟可飪,鮮食冷滑,其子紫色,女人以漬粉傅面,少入藥用;馬志謂:落藤葵,俗呼謂胡燕脂;瀕湖謂:落葵葉,冷滑如葵,故得葵名;《爾雅》曰:終葵繁露,郭注謂即承露,以其葉最能承露,而其子垂垂,亦如綴露,故得此名。而終落二字相似,疑落字乃(注:原作「及」,於義未允,改)蔠字之訛。
壽頤按:《考工記》鄭注,齊人謂椎日終葵,蓋急言之則曰椎,緩言之則曰終葵,本以形容其體圓上銳之詞。此草葉圓剡上,有但於椎,因名終葵,字不從草。《考工記》及馬融《廣成頌》皆作終葵,《爾雅》從草,已是俗字,本草之落葵,則以形近而誤,固無疑義。《別錄》:落葵,一名繁露,即本《爾雅》,尤其明證。蓋冕旒之垂,名曰繁露,而此草之實,累累下垂,又為近似。韓保昇謂蔓生,葉圓厚如杏葉,子似五味子,生青熟黑;瀕湖謂其似杏葉而肥厚軟滑,八九月開細紫花,累累結實,大如五味子,熟則紫黑色,揉取汁紅如燕脂,女子飾面點唇、亦可染物,謂之胡燕脂,亦曰染絳子,但久則變色耳。今按其葉作蔬,甘滑鮮美,但微有青草氣,其清熱滑潤之功,可見一斑。《別錄》稱其氣味酸寒,而滑中散熱;瀕湖稱其利大小腸,固亦錦葵之流亞也。又按:此草蔓生,宜入蔓草部,舊本皆在菜部,以其可以為蔬也。今列於此,以葵之名而類之耳。
蜀葵
[發明]蜀葵,雖大於葵,而氣味甘寒,性亦滑利,與葵不異。其苗,則孫思邈稱其除客熱,利腸胃;藏器治丹石發熱,熱毒下痢;《日華》謂搗塗火傷;瀕湖謂滑竅治淋,潤燥,易產。其花,則《別錄》謂理心氣不足;潔古謂治帶下,赤治血燥,白治氣燥,皆取其寒滑潤利也;瀕湖謂和血潤燥,利大小腸。其子,則《日華》謂主淋瀝,通小腸,催生墮胎,療水腫,治瘡疥。皆以寒滑見長,惟宜於燥熱之證,而虛者忌之。
黃蜀葵
[發明]此又別是一種,非即蜀葵之黃花者。葉似雞爪,秋深開花,今之所謂秋葵花也。性亦寒涼滑利,因之亦以葵名。《嘉祐本草》謂其花主小便淋,催生,治惡瘡膿水不差,作末敷之;瀕湖謂其花消癰腫,其子亦消癰腫,治五淋水腫,通乳汁,為催生利小便要藥;瀕湖引《經驗方》黃蜀葵花,麻油浸密收,治湯火灼傷。今多有預製以備緩急者,最能止痛定腐,甚有效也。
龍葵(即老鴉眼睛草)
[發明]此草性質亦寒涼滑利,故亦名葵。莖柔而嫩,似蔓非蔓,延引甚長,故以龍為名,言其蜿蜒不已也。吾吳土俗亦呼為老鴉眼睛藤,結子渾圓,一簇數顆,生青熟黃,故有老鴉眼睛之名。亦有生青熟紅者,其莖葉花蕊皆同。蘇頌《圖經》謂之赤珠;陳藏器《本草拾遺》謂之龍珠,實即一類二種。《唐本草》謂龍葵去熱退腫;蘇頌謂治婦人敗血;瀕湖謂消熱散血,壓丹石毒,療癰疽腫毒,跌打損傷;孟詵謂搗敷疔腫火丹。蓋可敷可服,以清熱通利為用,故並治跌僕血瘀,尤為外科退熱消腫之良品也。
酸漿(即金燈籠草)
[發明]酸漿之苗葉形色,頗與老鴉眼睛草近似,李瀕湖謂本是一類二種。但龍葵莖光無毛,五月以後開小白花,五出黃蕊,結子無殼,累累然數顆同枝,子有蒂蓋,生青熟紫黑;而酸漿則同時開小花,黃白花,紫心白蕊,其花如杯,無瓣,而有五尖,結一五稜之鈴殼,一枝一顆,懸如燈籠,殼中一子,生青熟紅。《庚辛玉冊》謂燈籠草,產於川陝者最大,葉似龍葵,結實有四葉盛之,如燈籠,河北呼為酸漿。陶弘景謂酸漿之子作房,房中有子大如梅李,黃赤色,蓋土宜不同,所產微異。《嘉祐本草》作苦耽,以其苗之味也。《本經》言其味酸辛平,主熱煩滿,定志益氣,利水道,難產吞其實立產。則亦寒涼泄熱、滑利之功用。弘景謂搗汁服治黃病;《唐本草》謂燈籠草治上氣咳嗽,風熱,明目,根莖花實並宜;《嘉祐本草》謂苦耽苗子治鬼疰邪氣,熱結目黃,大小便澀,骨熱勞乏,嘔逆痰壅,痃癖痞滿,小兒無辜疳,瘰癧,大腹,殺蟲,落胎,去蠱毒,並煮汁飲,亦(注:原作「並」,誤,據《綱目》改)生搗汁服;丹溪謂苦能除濕熱,輕能治上焦,主熱咳咽痛,故此草治熱痰之咳嗽,佛耳草治寒痰之咳嗽;瀕湖謂寒能除熱,故清肺除咳,滑能利濕,故降氣化痰;蘇頌謂其子除熱治黃;《嘉祐》謂其治骨蒸勞熱,屍疰疳瘦,痰癖熱結,與莖苗同功。然寒降滑泄,皆實熱者為宜,中氣虛寒弗用。丹灶家以伏丹砂汞毒,亦清涼以制其剛烈也。
敗漿
[發明]此草有陳腐氣,故以敗漿得名。能清熱泄結,利水消腫,破瘀排膿,惟宜於實熱之體。《本經》稱其味苦,平。主暴熱,火創,赤氣疥搔,疽痔,馬鞍熱氣(創,今作瘡。搔,今作瘙。「馬鞍熱氣」四字頗不經見,蓋陰胯間熱氣蒸騰,亦陰分之濕熱也)。《別錄》稱其味鹹,微寒,除癰腫浮腫,結熱風痹,產後痛;甄權稱其辛苦,微寒,治毒風,𤸷痹,破凝血,能化膿為水,止煩渴,療腹痛,產後諸病;《日華》治血氣心腹痛,破癥結,催生下胞,定血運,吐血衄血,赤白帶下,赤眼障膜,胬肉,聤耳,瘡癤,疥癬,丹毒。無一非實熱瘀滯之證,惟產後諸痛,當以瘀露作痛者為宜。而瀕湖所引《別錄》,竟作產後疾痛,《大明本草》又以產後諸病渾言之,則流弊良多,不可不知所辨別者也。
苧麻根
[發明]苧根見於《別錄》,稱其氣寒,主小兒赤丹,又言漬苧汁療渴。古今所引《別錄》之文止此,惟瀕湖《綱目》引《別錄》則有安胎一說,不知何據。按:白苧性寒,古方多言其主治小便不通,五淋熱結等症,則有泄熱通利之力,是以《日華本草》謂其甘寒而滑,乃近人偏以為妊娠安胎之用。蓋以苧麻之質堅韌,取其堅固胎元之意,實則既寒且滑,必非胎動者所宜。且根主下行,尤為妊娠禁品。考古今醫藥諸書,惟梅師方用以治胎動,忽下黃汁,此外殊不多見。丹溪且言其行滯血,則更與胎動大相刺謬,瀕湖所引未見古本,恐不可訓。雖《大明》亦有治胎漏下血一條,則《日華本草》本多不經之論,且與其所言性滑之文,自相矛盾,更不足據。《日華》又謂治心膈熱,天行熱病,大渴大狂,解金石藥熱,心煩,則皆其涼降之力也;石頑謂治產後血暈腹痛,專行滯血,又謂麻莖苦溫,專散陳久瘀血,則皆以破血逐瘀為用矣。蘇恭《唐本草》又謂苧麻子治赤白痢,又是消積導滯之用,皆足為滑泄一層證佐。然則苧麻之根,似未可視為安胎套藥。
胡蘆巴
[發明]胡蘆巴,始見《嘉祐本草》,言其味苦大溫,主治元臟虛冷氣,腹脅脹滿,面色青黑。得茴香子,治旁光氣甚效,乃溫養下焦,疏泄寒氣之藥。後人以治疝瘕、腳氣等證,必系真陽式微,水寒氣滯者為宜,苟挾溫邪,即為大忌。石頑謂元陽不足,冷氣潛伏者宜之。又謂奔豚偏墜及小腹有形,上下走痛者,用胡蘆巴丸,腎氣不攝,上熱下寒,厥熱嘔吐者,用黑錫丹,皆與金鈴子一寒一熱同用,其導火歸元之功可知。張子和《儒門事親》謂病目不睹,服胡蘆巴頻頻不缺,不周歲而目中微痛,恍如蟲行入眥漸愈。
壽頤按:此惟治腎氣真寒,因而目盲者。然目病之此證極少,即曰有之,亦非一物所能奏效,而子和過甚言之,殊不足信。《直指方》胡蘆巴一味炒研末,茴香湯下,治小腸氣痛,此亦腎氣虛寒者為宜,辨之不可不審。
紅花(古名紅藍花)
[發明]紅花,其葉如藍,而其花色紅,故古有紅藍之名。始見於《開寶本草》,已名紅花,稱其辛溫,主治產後血暈,口噤,惡瘀不盡,絞痛,胎死腹中。蓋以其色殷紅,體質又輕揚疏達,故專入血分,為疏通經絡,活血行滯之品。海藏謂辛、甘、苦,溫,肝經血分之藥,得酒尤良;丹溪謂多用則破瘀,少用則養血;瀕湖謂活血潤燥,止痛散腫,通經;景岳謂達痘瘡血熱之難出,散斑疹血滯之不消者;石頑謂其解痘毒,散赤腫,治產後血暈,瘀痛,宜和童便用之。過用,亦使血行不止,且兼能上行,不可不知。要之,性本溫和,氣兼辛散,凡瘀滯內積,及經絡不利諸證,皆其專主,但走而不守,迅利四達,不宜大劑獨任,苟僅以為疏達和血之用,小劑亦無流弊。若《養疴漫筆》所謂產悶已絕,以紅花數十斤煮湯薰之,半日乃蘇之說,則小說家無稽之言,不足取信。李瀕湖雖以許胤宗薰柳太后中風一法相比,然試以醫藥之實在功用言之,許案治病在腠理,藥氣薰蒸,以通皮毛之氣,猶可說也,若產後悶絕,則是里病,豈薰蒸之氣所能達到,且病在血分,又非僅通其氣分可以有功。況紅花又能氣分之藥(注:語不通順,疑有誤植或脫漏),壽頤每謂文學家不明醫理,所載醫家治案異想天開,不合醫藥之原理者,所在而是。《二十四史》方術傳中,已多怪怪奇奇之事,更何論乎邑志家乘,傳記卮言。壽頤輯錄《古今醫案平議》,擬以怪誕不經諸案,編為附錄一種,頗覺牛鬼蛇神,無其不有,而考其原本,多出正史,多出志乘,若小說讕言猶不在其列,學者必須辨得真是非,而後醫藥之真相,乃不為邪說淫辭所蔽,則此道其庶乎有昌明之一日也(許治柳太后一條,壽頤尚疑其文人附會,果未必有是事,說詳拙編《古今醫案平議》第二種內風腦神經病門真中風一類)。《圖經本草》:紅花一大兩,分為四分,以酒一大升煮,頓服,治血氣痛。
壽頤按:斤兩升斗,皆古小而今大,大約唐以前僅及今三分之一,至隋唐之間,則通行之權量,已與今相近。惟量藥則猶沿用古法,所以其時有大稱小稱(稱,今作秤)、大斗小鬥之名。大者即當時所通行,小者即舊時之權量也。唐人醫書,時有大兩、大斗、大升字樣,則即以當時通用之權量為計,所以別於古法,可見其時著書者之精細。此方所謂一大升、一大兩,即其例也。壽頤別有《古今權量考》,言之頗詳,已編入《談醫考證集》中。
藏紅花(蕃紅花)
[發明]西藏紅花,產於藏地,趙恕軒《本草綱目拾遺》載之,稱其形如菊,干之入沸湯中,水色如血,可絞汁四次者真。治各種痞結,每服一朵,沖湯服,忌油膩、鹽。又引王士瑤謂治吐血不論虛實,用花一朵,以無灰酒一盞,隔湯燉汁服,入口即止,屢試皆效。蓋亦降逆順氣,開結消瘀,仍與川紅花相近,而力量雄峻過之。今人僅以為活血行滯之用,殊未足盡其功用。按瀕湖《綱目》已有番紅花,稱其產西番、回回及天方國,似亦即今之所謂藏紅花,稱其主心氣憂鬱,結悶不散,能活血,治驚悸,則散結行血,功力亦同。又引《醫林集要》用撒法即(「即」番紅花之別名,蓋彼中之土語)二分,水一盞,浸服,治傷寒發狂,驚悸恍惚,亦仍是消痰(注:原本「痰」,上無「消」,據另本增)泄滯之意,但加以清熱通導一層,功力亦尚相近。惟稱其氣味甘平,則與藏紅花之膩澀濃厚者不類。要之土宜,各有微異,疑皆川紅花之一類數種也。但藏紅花價值甚貴,其功力只較之川產峻烈一籌,凡有貧病,苟非必不得已,可弗輕投。
燕脂
[發明]即紅藍花汁製成,閨中以為面脂潤色之用,製法不止一種,瀕湖《綱目》載之甚詳,皆以紅汁染成,以活血為用,仍與紅花同意。惟自海舶交通,西人所造各種顏料盛行之時,豔麗絕勝土產,而皆含毒質。今之燕脂錦、燕脂棉已純是洋色製成,斷不可入藥籠,不如仍用紅花,猶為穩妥。
大薊、小薊
[發明]大薊、小薊,莖葉有大小之殊,其形色花蕊,頗與紅花相近。但花色青紫而不紅,蓋亦紅花之類,止血破瘀功用亦甚相近。《別錄》稱其氣味俱甘溫,《日華》則俱以為涼。其大薊根,《別錄》謂主治女子赤白沃,止吐血鼻衄,安胎;甄權謂搗汁服半升,主下血立瘥。《日華》又謂其葉主腸癰,腹中瘀血及跌撲損傷,生研和酒、童便服。
壽頤按:二薊主治皆以下行導瘀為主。《別錄》以大薊根止吐血鼻衄者,正以下行為順,而上逆之吐血可止。又謂安胎,則破瘀泄導之性,適得其反,恐不可從。甄權謂主下血,亦殊未允。
藏器謂:小薊根,破宿血,生新血,主暴下血血崩。
壽頤按:此以有瘀者言之,非虛脫症,宜注重一暴字。
又謂:主金瘡出血、嘔血等。
蘇恭謂:大小薊,葉雖似而功不同,大薊出山谷,根療癰腫;小薊生平澤,不能消腫,而破血則同。
石頑謂:大小薊花俱甘溫,根俱微涼,但小薊力微,可以止血退熱,不似大薊之能破瘀散毒。近醫止用其花,則專於散血,然皆下行,脾胃虛弱,泄瀉少食者禁用。
劉寄奴
[發明]此草以劉裕小字得名,《南史》所謂搗藥治傷者也。其性苦,溫,善於破瘀宣通,專為逐血攻脹之用,並以外敷,止血定痛,治傷。亦治產後瘀未淨諸疾及大小便血,心腹結痛,癥瘕經閉。然專於攻破,非實證不可妄用。
鱧腸(即旱蓮草)
[發明]鱧腸草,折其莖,汁出須臾而黑,故得此名,言如鱧魚之腸也。產於下隰地,結實如小蓮房,因有旱蓮之名。古謂之金陵草,亦稱墨菜。汁黑而黏,故入腎補陰,而生長毛髮;又能入血,為涼血止血之品;又消熱病癰腫。但黑色之藥,純陰用事,非陽盛之體,不應多用,脾虛泄瀉尤忌。凡勞怯諸證,陰虛火旺者,不可以此等陰藥,專治其標,須與補中健脾之劑,相輔成功,乃為萬全無弊之策。若止知為熱,徒事寒涼,則虛火未必安潛,而脾胃之陽先敗,必有過中泄瀉、不食之虞。且虛火縱以逆折得息,而反為純陰無陽之候,又將何以善其後耶?《唐本草》謂氣味甘酸而平,主血痢,及針灸瘡發,血不可止者,傅之立止。汁塗眉發,生速而繁。《日華》謂通小腸,治瘡瘍。瀕湖謂烏髭發,益腎陰。
棉花
[考證]棉花,種出異域,宋季始入中土,吾鄉自松江黃道婆攜來,遂為土產之一大宗,衣被蒼生六百餘年,遍地都是,童稚皆能識之,固不煩再詳其形色。考《代醉編》,此物始為番使黃氏所傳,雖一本叢生,有似灌木,然年年播種,宿根不能再生,確是草類。李氏《綱目》名以木棉,而列於灌木類中,究非真相。瀕湖亦謂棉有草木兩種,木棉產於交廣,樹高數丈,而江南、淮北所藝者,皆似草之木棉,則李氏亦知其非木本。今復推廣益遠,美洲大陸亦為恆產之一宗。而木本之棉,則出產無多,不足供製紗織布之用。然則元明時代所稱蘊絮織布之棉,皆即此棉花也。茲徑以棉花為名,即以別於木本之棉。雖棉花之稱,未見於古書,而農家習慣,久為定名,不僅一隅之方物,婦孺咸知,抑亦國產之大宗,全球指目,固中外通行之唯一名稱也。
[發明]棉花能御嚴寒,其性溫暖,理有固然,瀕湖所謂氣甘溫是也。然於主治,止稱白棉治血崩金瘡,燒灰用之;子燒油塗惡瘡疥癬,似未足以盡其功用。趙氏《綱目拾遺》引《百草鏡》:花可止血,殼可治膈。又引《藥性考》,亦謂草棉甘溫,燒灰止血,敷凍瘃;其子溫熱,補虛治損,暖腰膝。蓋禦寒之品,能助陽氣,而其子又凝固之體,則補中益下,溫養脾腎真陽,尤其可信。又其中有紫花一種,綿色殷紫,則深入血分,調和經絡,以活血見長。且更有黑核一種,子濃如墨,則直達腎家,滋益真水,以養陰奏績。舊方每以棉花子仁為和血止血之品,如治便血、淋血、崩、帶、痔漏等證,則皆和血之義,而無寒涼積瘀之患。又為補腎起痿,養老扶弱等用,則又溫養之法,而無剛暴燥烈之虞,溫和滋潤,頗為純粹,能滋陰液,助陽氣,澤毛髮,潤肌膚。質本多脂,終與桂、附等之辛燥者有間,惟此子一得土氣,即易萌芽,生長之機最迅,則不無興陽作用,必腎氣虛寒者為宜。苟其虛陽不固,相火不潛,恐有擾動之弊,又純屬油質,更有滑泄之累。其殼可以療膈者,取其自然綻裂,即有疏通之義,又性溫能行,可泄痰、瘀也。其子榨油,瀕湖稱其有毒,且有燃燈損目一說,然今人幾為恆嗜之品,市廛中久已普行,甚且攙雜豆油之中,令人無從分別,雖其性偏溫,不無(注:原作「流」,顯誤,改)流弊,然油則滑潤,亦不致留有積熱,貽人大害。惟必須澄之極清,則油中雜質無存,方無戟喉之患。又宜以鮮子榨油,則清芬可口,其陳年之花核,核中子仁久已黴變,其油本不可用,昔人稱其有毒,當即指此。若鮮棉核之清油,今多食之,亦未見其毒也。又採其莖葉、花實,連根全枝搗爛,水煎濃成膏,和酒溫服,可戒鴉片煙癮。蓋鴉片純以澀斂為用,而此以陽和之氣,疏通而溫潤之,頗著靈效。又鴉片來自印度,而棉花亦由彼方傳來,或者土宜物質,自有剋制之理歟。猶憶前人筆記中,稱棉花初入江南之時,有一老僧見而蹙額曰,是物到此,果然數百年衣被蒼生,然五百年後,必更有一毒物相繼而來,索還鉅債,則今人食其果而後人受其報,寧不可嘆云云。乃道光中和議既成,鴉片之毒,蔓延全國,歲溢金錢,何止鉅萬,則老僧之言驗矣。今雖禁令綦嚴,頗似六百年棉花宿債,漸次清償,實則暗室一燈,所在多有,正不知鉅款宿逋,何日方了,聊記此言,以為黑籍中人提斯警覺之一助云爾。趙氏《綱目拾遺》引《回生集》:棉子煮湯入甕,坐而薰之,治腎子偏墜。
壽頤按:陰丸偏大,木而不痛,多屬寒氣,治宜溫散。嘗見有一兒患之,偶乘船,船中適裝花核榨油之餅,熱氣未散,兒坐其上,至家即愈。此法最佳,得氣尤厚,較之煮湯薰洗,力量百倍,而並不嫌其猛,雖極尋常之事,實即醫家之良導師也。
芍藥
《本經》「味苦,平。主邪氣腹痛,除血痹,破堅積,寒熱疝瘕,止痛,利小便,益氣。」
《別錄》:「酸,微寒。通順血脈,緩中,散惡血,逐賊血,去水氣,利旁光、大小腸,消癰腫,時行寒熱,中惡腹痛,腰痛。」
[正義]芍藥,古無赤白之分,而功用自別。白者,苦而微酸,能益太陰之脾陰,而收渙散之大氣,亦補益肝陰,而柔馴肝氣之橫逆。《本經》主邪氣腹痛,寒熱疝瘕,止痛益氣。《別錄》所謂緩中者,無一非養毓肝脾二臟之真陰,而收攝二臟之逆氣,斯邪氣退臟,正氣裨益,腹痛及心胃之痛皆除,中氣和調,寒熱自已,疝瘕自定,皆白芍藥養脾柔肝之功用也。赤者,行滯破血,直達下焦,《本經》所謂除血痹,破堅積,《別錄》所謂通順血脈,散惡血,逐賊血,消癰腫,中惡腹痛,皆惟赤芍藥行滯逐瘀,足以當之。利小便,去水氣,利旁光大小腸,亦赤芍藥泄導之功。石頑以《本經》之「利小便」三字,繫於赤芍藥之下,良有以也(白芍非專利小便之藥,真武湯別有用意,見下)。
[廣義]甄權謂:強五臟,補腎氣,治時疾骨熱(是指白者言之),又治臟腑壅氣,婦人血閉不通(則指赤者言之)。
潔古謂:瀉肝,安脾肺,收胃氣,止瀉利,固腠理,和血脈,收陰氣,斂逆氣(皆白芍之功),又謂白芍入脾,補中焦,乃下利必用之藥(蓋瀉利者,太陰病,故不可缺此)。
海藏謂:理中氣,治脾虛中滿,心下痞,脅下痛,善噫,肺急脹逆喘咳,目澀,肝血不足,陽維病苦寒熱,帶脈病苦腹痛滿,腰溶溶如在水中(亦皆白芍之主治)。
瀕湖:止下痢腹痛後重。
石頑《逢原》謂:白芍酸寒,斂津液而護營血,收陰氣而散邪熱,瀉肝之邪熱,所以補脾之陰(壽頤按:白芍酸寒,亦養肝陰而柔馴肝氣之恣橫,與龍膽、木賊之伐肝者不同,不可謂瀉肝之邪熱),即《本經》主邪氣腹痛、益氣之謂,故仲景以為補營上藥。入肝脾血分,治陽維寒熱,帶脈腹痛,補中下二焦,能於土中瀉木,為血痢必用之藥,然須兼桂用之,方得斂中寓散之意。建中湯之妙用,人所不知。蓋瀉痢皆太陰之病,建中專主太陰腹痛也。
壽頤按:泄瀉與滯下,固皆是太陰脾病,故皆有腹痛一候。芍藥能收脾氣之散漫,而養脾陰,故為太陰腹痛主藥,而並治泄瀉、滯下之腹痛。仲景於腹痛例加芍藥,此是上古相傳之聖法,《本經》主治特提「腹痛」二字,即是此旨,可見仲聖用藥,固與《本經》若合符節。惟泄瀉之腹痛,多由太陰之虛寒,芍藥雖能補益太陰,而酸寒與脾寒不合,是以小建中湯專治中虛腹痛,重用芍藥,而以桂枝溫養,建立中州元氣,且能泄散陰寒,此經方之妙用,固泄瀉腹痛之神丹也。若滯下之腹痛,則多濕熱積滯,雖亦是太陰失職,乏健運之力,而證是實熱,宜清宜通,且宜破滯導濁。而血痢腹痛,裡急後重,欲下不下,更是一團毒火,深入血分,蘊結於大腸迴轉之間,非苦寒急下、盪滌邪穢不可,僅用芍藥,猶虞不及,樸、枳、硝、黃、芩、連、檳、柏,皆所宜選,何以石頑既知芍為血痢必用,而反謂必須兼桂用之,豈有大實大熱之病,而可雜以桂者,是誤以建中治虛寒之例治濕熱矣。潔古老人芍藥湯,主治滯下,最是實熱證之無上良方,惟雜一肉桂,大不可訓,蓋亦誤認建中法可治滯下腸闢,今得石頑此論,可與潔古攜手同歸,此均是賢者之過,不可不辨。
石頑又曰:凡人陽氣虛衰,陰氣散漫,患腹脹滿急,於補中益氣藥中,加白芍一味以收陰,則陽虛不受陰制,脹得陽藥便消。又曰小便不利者禁用,以旁光得酸收而愈秘也。而真武湯中又用以利小便者,則本治少陰精傷而證見虛寒,非太陽旁光癃閉之候,以其能益陰滋血,培養津液,小便自行,非通利也。
壽頤按:真武湯治少陰虛寒,是少陰寒水泛諡,陰盛漫天,橫逆無制,上凌心脾,汗多心悸,四肢沉重,腹痛不利,小便不利,皆陰水汩沒真陽,逆流奔騰,懷山襄陵之候。故以附子鎮攝水逆,譬猶北方真武之神;生薑溫中氣;白朮實脾以堤水;茯苓稟松根餘氣,久伏深藏,顧名思義,亦是鎮伏功用;且又必藉芍藥之陰,同氣相求,以收攝迷漫渙散之陰氣,復歸於下,庶幾水歸於壑,復其潤下之常,而導之流通,乃不為害,斯為真武治水,芍藥通利小便之真旨。真武之少陰證,必非精傷之少陰,石頑滋血及培養津液云云,太覺膚淺,殊不足徵。而東垣且謂芍藥能益陰滋濕而停津液,故小便自行,非因通利云云。試問當用真武之時,陰霾之氣充塞宇宙,而顧可用其益陰滋濕,以停津液乎?似此解經,豈非魔道?石頑蓋亦承東垣之謬,讀古人書,又安得不自具隻眼。
[發明]《本經》芍藥,雖未分別赤白,二者各有所主,然尋繹其主治諸病,一為補益肝脾真陰,而收攝脾氣之散亂,肝氣之恣橫,則白芍也;一為逐血導瘀,破積泄降,則赤芍也。蘇頌《圖經本草》始有金芍藥(白)、木芍藥(赤)之名,成無己謂白補而赤瀉,白收而赤散。故益陰養血,滋潤肝脾,皆用白芍藥;活血行滯,宣化瘍毒,皆用赤芍藥。芍藥專治腹痛,仲聖之法,實即秦漢以前歷聖相傳之法,說者每謂腹痛是肝木凌脾,芍能助脾土而克肝木,故為腹痛之主藥。要之,肝秉剛強之性,非藉陰液以涵濡之,則暴戾恣睢,一發而不可制,當其衝者,厥惟脾胃,先蒙其害,凡心胃痛、腹滿痛、胸脅刺痛、支撐脹悶,無一非剛木凌脾之病。宋元以來,治此者多尚香燥氣藥,以剛濟剛,氣行而通則不痛,非不暫圖目前之效,然愈燥而陰愈耗,肝愈橫,頻發加劇,卒至肝脾之陰兩竭,而燥藥且不可復施。仲聖以芍藥治腹痛,一以益脾陰而收攝至陰耗散之氣,一以養肝陰而和柔剛木桀驁之威,與行氣之藥,直折肝家悍氣者,截然兩途,此瀉肝與柔肝之辨。而芍藥所以能治腹痛脹滿、心胃刺痛、胸脅脹滿者,其全體大用,即是此旨,必不可與伐肝之劑作一例觀。
[禁忌]仲景云:太陰為病,脈弱,其人續自便利,設當行大黃、芍藥者,當減之,以其人胃氣弱,而動故也。是指太陰虛證而言。可見凡腹痛之當用芍藥者,皆太陰氣滯,肝絡郁窒不舒為病,非屬於虛寒一邊。而中氣虛寒,則又有建中法在,非芍藥一味之所能治,此寇宗奭所以有氣虛寒人禁用之說也。
[正訛]丹溪謂:產後不可用芍藥,以其酸寒伐生髮之氣故也。
壽頤謂:產後二字,所賅者廣博而無涯矣。芍是酸寒,虛寒者固不可用,然尚有小建中之成例在,若是實熱當下,硝、黃、芩、連且皆不避,又安有獨禁芍藥一味,而乃曰產後不可用芍?則凡是娩身之後,獨忌此一味,其理安在?此必非丹溪之言。而《大明本草》且謂治女人一切痛,胎前產後諸疾,則又是不問寒熱虛實而概言之,適與丹溪相反,究之有為而言。兩者之說,是是非非,各有所當,非可執死法以困活人者也。
荊芥
《本經》:「假蘇:味辛,溫。主寒熱鼠瘻,瘰癧,生創,破結聚氣,下瘀血,除濕痹。」(創,今作瘡)
[正義]《本經》無荊芥而有假蘇,《吳普》謂一名荊芥,然陶弘景竟謂假蘇方藥不復用,故《別錄》亦無荊芥主治,至蘇恭則謂即荊芥。瀕湖從《吳普》之說,遂以假蘇標題,而主治皆荊芥,以後諸家本,皆從瀕湖者也。荊芥氣味,《本經》雖曰辛溫,而主治多風熱結氣為病,故今人以為辛涼之藥。石頑《逢原》則作微溫。辛能散風熱,宣結滯,又入血分,故能破結聚氣,下瘀除痹。鼠瘻、瘰癧、瘡瘍皆風熱入絡,凝痰挾瘀之病,而瘰癧又挾少陽相火,鬱蒸內熱。荊芥能治之,則所謂溫者未必然,而近人以為辛涼者,是矣。
[廣義]藏器謂:搗爛敷疔毒腫毒(即《本經》治瘡瘍之旨也)。
甄權謂:單用惡風賊風,口面喎斜,遍身𤸷痹。
壽頤按:古人以喎斜、痹痛等症,均認為外感惡風,故治療皆用風藥。然凡病起猝暴,而不出戶庭,未遇賊風者,皆是氣火上升,血沖腦經之病,風藥必不可誤投。
士良:治傷寒頭痛,頭旋目眩。
壽頤按:此風熱上乘之病,荊芥辛涼,泄風散熱,是以治之。
蘇頌:治婦人血風及瘡疥為要藥(亦入血疏風清熱之功也)。
孟詵:治產後中風,身強直,研末酒服。
壽頤按:產後風痙,角弓反張,古人亦無不謂是風寒外乘,直犯太陽。《肘後》、《千金》、《外臺》,皆用獨活豆淋酒方,後人乃有華佗愈風散,一味荊芥炒末,豆淋酒調服,甚且隱其名曰舉卿古拜散(即荊芥二字之反切),以為無上妙品。實則新產血虛,孤陽上冒,亦是腦神經病,荊芥辛涼,炒黃能導血下行,尚無不可,而酒是升散之性,萬萬不可誤與。且不獨產後為然,即大人小兒一切痙直強急卒暴之病,無一非神經激擾使然,《傷寒論》、《金匱》痙病二篇,以及《病源》、《千金》諸書,論證用藥,無一不誤,非徒無益,必有大害,如果食古不化,效顰西家,無不頃刻變生,速之立蹶,固已屢見之矣。
瀕湖謂:散風熱,清頭目,利咽喉,消瘡腫,皆辛涼泄熱之功。又謂治吐血、衄血、下血、血痢、崩中、痔漏,則皆宜炒黑用之。辛涼泄熱,又入血分,能導血下行而散瘀結也。
石頑謂:長於祛經絡之中之風熱。觀《本經》主治,皆搜經絡中風熱痰血之病,又能清頭目,去瘀血,破結氣,消瘡毒,故風病、血病、瘡瘍、產後為要藥。產後血暈,荊芥為末,熱童便調服。
壽頤按:此亦炒黑用之,入血導瘀,而以童便速其下行,則瘀可通而暈可止,以視治痙之用酒者,彼升此降,性情天淵。學者能於此辨別,而知其所以異,然後可與談醫。
[發明]荊芥,味微辛而氣芳香,臭味清芳,質又輕揚,故治風熱在表、在上諸證,能泄肺熱而達皮毛,風熱咳嗽宜之,風熱外感頭痛寒熱,亦是主藥。又入血分,清血熱,能治咽喉口舌、發頤、大頭諸證,亦治瘡瘍、風疥、瘰癧,吐衄、下血、崩漏,能徹上徹下,散結導(注:原作「異」,顯誤,改)瘀,厥功甚多,而亦甚捷,誠風熱血熱之一大法門,不可以其微賤易得而忽視之。
香薷
《別錄》:「味辛,微溫。主霍亂腹痛吐下,散水腫。」
[發明]香薷,辛而微溫,氣味清洌,質又輕揚,上之能開肺氣,泄腠理,達皮毛,以解在表之新寒,下之能通三焦,疏旁光,利小便,以導在裡之水氣。《別錄》主霍亂腹痛吐下者,是夏月形寒飲冷,傷其中陽,以致大氣紊亂,上吐下瀉,腹痛如絞,香薷能通陽氣,所以可治,然此特傷寒霍亂之輕者耳。如果肢厥脈伏,目陷面青,唇舌淡白如紙,則是真寒直中之陰證,非大劑薑、附、連、萸,不能挽救於什一者,亦非香薷輕清所能勝任。散水腫者,水溢於膚表,本宜發表以通腠理,且肺氣開,則清肅之令順其下降之常,而小溲自暢,水腫自消。香薷達表通陽,又能利水,故治腫甚捷,此與麻黃解表,亦能消腫之理無二致。《別錄》用一散字,則所以退腫之由,重在散表,不重在利導,其旨更顯。昔人每謂此物為治暑要藥者,亦指暑月受涼,外寒閉其內熱,有發熱、惡寒、頭痛等症,則香薷通陽解表,是其專職,而又能導水利濕,更與暑月濕熱鬱蒸,旁光不利者相合,非謂暑天百病,香薷一物能通治之也。然鄉曲俗醫,凡是暑天發熱,無不用此,則熱邪為病者、亦如柴、葛、羌、防助桀肆虐,此其誤實由俗本醫書每錄《局方》香薷飲,輒曰通治一切暑病,則不學者流自然奉為夏天至寶,而氣虛者得之,已受累不淺。
[廣義]李瀕湖曰:世醫治暑病,以香薷飲為首藥,然惟乘涼飲冷,陽氣為陰邪所遏,而有頭痛發熱,煩躁口渴,或吐或瀉霍亂者,宜此以發越陽氣,散水和脾。若勞役斫喪之人(斫喪,指房勞言。而《本草綱目》及石頑《逢原》引此全節,皆作喪,是誤字也,今改之),傷暑大熱大渴,汗泄如雨,煩躁喘促者,乃勞倦內傷之證,必用東垣清暑益氣湯(壽頤按:此證是暑傷元氣,陰虛陽浮,下虛上實,治宜清暑熱而益元氣,理法洵是不差。但東垣之所謂清暑益氣湯者,藥味叢雜,最無法度,升麻、葛根、黃耆、當歸,升提辛溫,豈汗多喘促者所可妄試?寧不拔其根株,使之立蹶。昔人已謂東垣此方,有清暑益氣湯之名,無清暑益氣之實。近費伯雄方論,亦嘗言之。瀕湖此句,不思之甚矣)、人參白虎湯之類,以瀉火益元可也。若用香薷,是重虛其表,而濟之以熱矣。蓋香薷乃夏月解表之藥,如冬月之用麻黃,氣虛者尤不可多服。今人不知暑傷元氣,不問有病無病,概用代茶,謂能闢暑,真是癡人說夢。且其性溫,不可熱飲,反致吐逆,惟宜冷服,則無拒格之患。其治水之功,果有奇效。
繆仲淳《本草經疏》:香薷,辛散溫通,故能解寒鬱之暑氣。
石頑《本經逢原》:香薷,辛溫,先升後降,故熱服能發散暑邪,冷飲則解熱,利小便,治水甚捷。霍亂有汗出如雨,吐瀉脫元,四肢清冷,脈微欲脫者,則宜大順散、漿水散等方救之,若用香薷重虛其表,頃刻脫矣。深師香薷丸治通身水腫,以香薷熬膏,丸白朮末,米飲下之,效(注:原「廣義」項名脫,今補)。
蒲公英
[發明]蒲公英,莖葉皆似萵苣,吾鄉甚多,折其莖葉,有白汁溢出如乳汁,故吳俗呼為羊奶奶草,瀕湖謂關中謂之狗乳草,亦此意也。其性清涼,治一切疔、瘡、癰、瘍,紅腫熱毒諸症,可服可敷,頗有應驗,而治乳癰乳癤,紅腫堅塊,尤為捷效。鮮者搗汁溫服,乾者煎服,一味亦可治之,而煎藥方中,亦必不可缺此。蘇恭《唐本草》謂甘平無毒,治婦人乳癰,水腫,煮汁飲及封之,立消,洵不誣也。丹溪亦謂解食毒,散滯氣,化熱毒,消惡腫,結核丁腫。石頑謂治乳癰,必鮮者取汁和酒服,服後欲睡,是其功驗,微汗而愈。
壽頤按:乳癰、乳核單方,古法多用酒服,蓋欲其迅行及於患處。然此惟堅塊初起,其形未大,肌膚亦未變色時,間或可施,而乳證多兼肝膽陽邪,酒能助火,未可概投,若形勢漸巨,本欲釀膿者,適以速成其潰耳!自來著內科書者,多不習瘍科,所以不知其弊。實則內外兩科,理本相通,且內外病之聯屬者,尤非少數,不知內科,固萬不能治瘍,即不知瘍科,則治內亦每有養癰貽害之弊,無如長於治內者,輒謂吾是大方專家,彼汙穢齷齪之瘡瘍,又豈肯降格從事,然一遇內外相兼之證,勢必束手無措,敷衍了事,捫心清夜,已昧天良,須知治瘍雖似小伎,要知非精於治內者,亦不可與語此中神化也。
馬齒莧
[發明]此草葉似苜蓿,而肥厚異常,其莖亦最肥碩,曝於烈日之中,不易乾燥,其稟性陰寒,已可概見,故善解癰腫熱毒,亦可作敷藥。《蜀本草》稱其酸寒,寇宗奭謂其寒滑,陳藏器治諸腫,破痃癖,止消渴,皆寒涼解熱之正治。蘇恭亦謂飲汁治反胃,金瘡流血,諸淋,破血癖癥瘕。則不獨治癰腫,兼能消痞,蓋此草之葉,面青而背紅紫,莖亦作紫色,故入血分而破血滯諸證。蘇頌治女人赤白帶下,則此證多由濕熱凝滯,寒滑以利導之,而濕熱可泄,又兼能入血破瘀,故亦治赤帶。瀕湖謂散血消腫,利腸滑胎,解毒通淋,又無一非寒滑二字之成績也。
地丁
[發明]地丁,專為癰腫丁毒通用之藥。瀕湖《綱目》稱其苦、辛,寒,治一切癰疽發背,疔瘡瘰癧,無名腫毒。然辛涼散腫,長於退熱,惟血熱壅滯,紅腫焮發之外瘍宜之,若謂通治陰疽發背寒凝之證,殊是不妥。蓋腦疽、發背,古人多作火毒治者,以六朝隋唐之世,人多好服金石燥烈之藥,故《病源》、《千金》、《外臺》皆有金石丹毒發一門,古之腦疽、發背,皆是丹藥熱毒,治宜寒涼,亦固其所。而自宋金以降,金丹一派,漸以銷沉,蓋亦久無丹石發之一候,而凡患有腦背之疽者,純是太陽經寒水為病,雖外形亦有紅腫焮熱,頗似實火,然項背必拘急不仁,且皆畏寒畏風,舌苔必白潤垢膩,誤投涼劑,內陷隨之,即平塌頑水(注:「水」,疑為誤植),不可復救,此其病確與古時熱毒正相對峙,而外瘍諸書,猶沿用大寒大涼之法,皆是此證之戈戟。石頑已謂地丁性寒,不利陰證,漫腫無頭、不赤不高者禁用。地丁之名,以花蕊一莖直上,有似於丁,故蒲公英亦有黃花地丁之稱。而此草又有紫花、白花二種,向來用者,以紫花為主,蓋取其色紫能入血分,亦無所用其區別。又有以治黃疸者,亦清熱利濕之功用也。
蚤休(即草河車)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微寒。主驚癇,搖頭弄舌,熱氣在腹中,瘨疾,癰腫,陰蝕,下三蟲,去蛇毒。」
[考證]瘨,今本作癲。按許氏《說文》曰:瘨,病也;《聲類》曰風病也。則瘨疾者,猶上文所謂驚癇及搖頭弄舌之內風猝動也。若癲字,則《廣韻》、《集韻》始有之,乃後出之字,《廣韻》明言與癲同字,非後人所謂癲狂之義,茲從(注:原作「以」,據文義改)孫氏平津館本。癲疾以下十二字,瀕湖引作《別錄》,而孫本輯入《本經》,姑從孫本。
[發明]蚤休,乃苦泄解毒之品,瀕湖謂足厥陰之藥,蓋清解肝膽之鬱熱,息風降氣,亦能退腫消痰,利水去濕。《本經》治驚癇搖頭弄舌,皆肝陽肆虐,木火生風之症。又謂之癲疾者,癲即巔頂之巔,字亦作顛,皆氣火上凌,直上頂巔之病,今西學家所謂血沖腦經者,頗似吾國舊學,向所未聞。然氣上不下(注:原作「上」,據《素問》改),頭痛巔疾,見於《素問·方盛衰論》;掉眩巔疾,見於《五常政大論》,字皆作巔,豈非明言其病在巔頂?《聲類》謂癲為風病,豈非風動上肆,直到頂巔,則其病在腦,亦可於言外得之?可證此種內風猝動之變,吾國舊籍早已明知其為氣血上衝,正不待西學家自矜創穫。蚤休能治此證,正以苦寒泄降,能息風陽而清氣火,則氣血不沖,腦經不擾,而癲疾驚癇,搖頭弄舌諸病可已。《本經》之旨,直與《素問》諸條息息相通,此皆古醫經之無上精義,惜乎漢魏六朝以降,誤以巔頂之巔,認作顛狂之顛,而驚癇昏僕等症之真旨遂晦,是病乃不復可治,此是後世醫學之陋,固不可與《素問》、《本草經》同日而語,然即此可知《本草經》及《素問》論病探源,竟有非漢魏以下醫家所能悟到者,則信乎古書之真非易讀矣!若其專治癰腫,則苦寒清熱,亦能解毒。治陰濁,下三蟲,亦苦寒勝濕,自能殺蟲,其功用皆淺顯易知,不煩多贅。瀕湖引諺語有「七葉一枝花,深山是我家,癰疽如遇著,一似手拈拿」云云,知此草專治癰瘍,古今無不推重。然此類寒涼諸品,惟陽發紅腫大痛者為宜,而堅塊頑木之陰證大忌,非謂凡是外科,無不統治也。
蓖麻子
[發明]氣味甘,平。瀕湖以為甘、辛,平,其實全無辛味。石頑以為溫,壽頤且恆用以消散外瘍紅腫焮熱各症,則可證其性必是清涼,石頑之說亦非是。其性善走善散,丹溪以為能追膿取毒,拔邪外出,甚是不確。壽頤業師朱氏,世以兼治外瘍名,凡拔毒提膿藥中,從不用此,惟退消瘍毒紅腫及發頤、瘰癧、乳癰等症,有家制千捶膏一方,專用蓖麻子仁杵細,和乳香、膠香、銀硃、麝香成膏,即有紅赤腫高,勢且釀膿者,亦可十消八九,則明是消散之功,何可誤認提毒外出?瀕湖以治偏風不舉,口目喎斜,蓋亦用其走竄入絡,可以通痹,非能拔出血絡經脈之風邪。且偏風喎斜等症,本是腦經為病,何嘗有外風入絡,認證先錯,而用藥又是隔膜,一誤再誤,竊謂此法亦必無效。據《綱目》所載,一人偏風,手足不舉,瀕湖以此油同麝香、鯪鯉甲等作膏,摩之而愈,則真是風寒濕三氣雜至之痹著關節者,所以有驗,此辨證之不可模糊隱約者也。丹溪又以為能出有形之滯物,故取胎產胞衣,剩骨膿血者用之,則亦因其善走而速之使動耳。瀕湖又謂,一人病手臂一塊腫痛,以此搗膏貼之,一夜而愈,則即走竄消散之功耳。又謂一婦產後子腸不收,搗仁貼其丹田,一夜而上。壽頤則謂此藥性情止能流動而使之行,不能收攝而使之斂,古書謂產後腸出,子宮不上,用蓖麻仁搗塗頂心百會穴,立刻收(注:原作「放」,顯誤,改)上云云,卻已陳陳相因,數見不一,均是空中樓閣,瀕湖此說,亦是依託古書,欺人之語。蓋蓖麻散腫之功極驗,如果子宮、子腸不收而亦用之,豈不使其正氣愈散,理當益復下墜,萬無可愈之道。此徵之實驗而鑿鑿有據者,何得比附古人空談,而害病家於實禍,吾國醫籍,最多此等荒唐之說,苟非確有至理,已覺不可輕信,況似此走散之品,而反謂之能收,正是大相矛盾者耶!石頑謂研塗瘰癧、痘毒、癰腫,即消,則是實驗,此散之力而非收之功。且瀕湖《綱目》於主治正文中,連綴治女人胎不下,子腸挺出,開通關竅經絡三句,則不下者必使之下,挺出者必使之收,此物既能下胎衣而開通關竅、經絡,又何以能收子腸,一行之中,出爾反爾,更是可駭,似此信手拈來,實是誤人不小。又主治中以消腫、追(注:原作「迫」,據《綱目》改)膿、拔毒六字並作一氣,則消者欲其內消,追者拔者欲其外出,凡能內消之藥,必不能拔毒,而拔毒之藥,以敷未潰之瘍,適以提之成膿,必不能消腫,亦是兩相矛盾,萬不可通。蓋瀕湖本不諳外瘍之原理,以致措辭乖謬如是。究竟蓖麻治瘍,內消最有奇功,拔毒實無能力,此壽頤所以恆謂內科分科之不足恃也。又古書皆謂蓖麻有毒,不可內服,瀕湖且謂服蓖麻者,一生不得食炒豆,犯之必脹死,一似此物必是大毒之品,所以《綱目》列於毒草門中。然壽頤幼時家圃中種此數年,當時並不知其即是蓖麻子,但見人家炒熟食之如落花生者然,全家食之殆七八年,若計其數,奚啻百斤,未有一人遇有脹病,且亦何嘗不食炒豆,迨逾冠之後,閱醫家者言,乃見是說,始知宋元以後醫書,苟非親驗,多是妄談。嗚呼!安得更有神農氏作,而再一一親嘗之耶。
鳳仙子
[發明]金鳳花子成熟時,其殼一動,即自分裂,其性最急,故有急性子之名。其氣味則瀕湖《綱目》謂之微苦,溫,有小毒。主治產難催生,積塊噎膈,下哽透骨,取齒牙,皆取其迅速直達為義。壽頤治外瘍堅塊,痠痛麻木,陰發大證,研沫搗膏貼患處,極能軟堅消腫如神。根汁(注:汁,疑衍)搗敷跌撲傷,紅腫、紫瘀、潰爛皆效,亦急性走竄、消散瘀滯之功用。
玉簪
[發明]玉簪根性質,據瀕湖《綱目》謂下骨鯁,塗癰腫,取齒牙,頗與急性子約略相近。壽頤嘗採鮮根搗自然汁,日曬成膏,作小丸,治牙痛欲落者,以一丸嵌痛處,聽其自化,一丸不落,再嵌一次,無不自落,而無痛苦,確驗。又吾鄉有齒痛甚劇者,聞人言玉簪根汁點牙自落,乃搗汁漱口,不一月而全口之齒,無一存者,此是實事,可證此物透骨之猛,且其人年僅三十餘也。
卷之五
草部·芳草類
昌蒲
《本經》:「味辛,溫。主風寒濕痹,咳逆上氣,開心孔,補五臟,通九竅,明耳目,出聲音(主耳聾,癰瘡,溫腸胃,止小便利)。」
《別錄》:「四肢濕痹,不得屈伸,小兒溫瘧,身積熱不解,可作浴湯。」
[考異]「主耳聾、癰瘡,溫腸胃,止小便利」十二字,瀕湖《綱目》以為出於《本經》,而問經堂輯本無之。《御覽》引《本經》有「生石上,一寸九節者,久服輕身」云云;《大觀》本則無「生石上」三字,有「一寸九節者,良」七字(注:當為六字),作黑字,則《大觀》本以此七字(注:同上)為出於《名醫別錄》者也。
昌,今本作菖。考《左氏傳》:昌歜;杜注:昌蒲菹;《周禮》醢人,昌本;鄭注:昌本,昌蒲根,切之三四寸為菹;《說文》:䒢,昌蒲也;《廣雅》:邛昌陽,昌蒲也;《呂氏春秋》:冬至後五旬七日,昌始生;《淮南·說山訓》:昌羊。字皆作昌,則從草之菖,孳生後矣。
[正義]《本經》之菖蒲,即今之石昌蒲根也。《御覽》引《經》有生石上及一寸九節云云,是其明證。且《本經》上品別有香蒲,云生池澤,是石昌蒲與池沼之香蒲,截然不同,則吾吳土語亦名池沼中之香蒲為昌蒲者非是。昌蒲芳香清洌,得天地之正,故能振動清陽,而闢除四時穢濁不正之氣。但香蒲之氣味情性,殊與昌蒲相近,故《本經》必以生石上及一寸九節別之。味辛,氣溫,則主風寒濕邪之痹著。治咳逆上氣者,以寒飲濕痰之壅塞膈上,氣窒不通者言之。辛能開泄,溫勝濕寒,凡停痰積飲,濕濁矇蔽,胸膈氣滯,舌苔白膩,或黃厚者,非此芬芳利竅,不能疏通,非肺胃燥咳及腎虛之咳逆上氣可比。開心孔,補五臟者,亦以痰濁壅塞而言,盪滌邪穢,則關竅通靈,而臟氣自得其補益,非溫燥之物能補五臟真陰也。而俗人謬謂昌蒲能開心竅,反以導引痰涎深入心包,比之開門迎賊者,過矣。且清芬之氣能助人振刷精神,故使耳目聰明,九竅通利。凡寒飲閉塞,肺氣不宣,令人音喑,昌蒲能逐飲宣竅,則聲自開,視以虛勞金破之不鳴,顯然有別。主耳聾以下十九字,其義殊與上文不類,《大觀》本不在白字之中,恐是後人羼入,是當存而不論。其止小便利一說,蓋指清氣下陷,收攝無權之證,辛溫能升舉下陷之氣,或可治之。《別錄》主肢痹不得屈伸,則即《經》之主風寒濕痹,復疊無別,殊是蛇足。溫瘧亦時行之氣,而兼有濕痰矇蔽,昌蒲滌痰化濕,闢除穢濁,裨助正氣,故能治之。然瘧之虛實寒熱,各各不同,偏舉小兒,似嫌氾濫,且作浴湯外治,其效亦鮮。《別錄》此條皆非精要,大是可疑,或後人有所點竄歟?
[廣義]甄權:治耳鳴。(則濕熱蒙其清氣,而甲木少陽之氣,鬱而不伸者,即開通九竅之功效也。若肝腎陰虛,浮陽〈注:陽下原有「之」,疑衍,刪〉上擾之耳鳴,則非辛溫所宜矣)。甄權又治頭風淚下。(亦惟寒風外束者為宜,若肝陽自擾之頭風,又不可一例論治)。甄氏又謂治鬼氣,瀕湖謂治中惡卒死客忤。(則是陰濕穢濁時行不正之氣,固芳香闢穢正治也)。
大明謂:除煩悶,止心腹痛,霍亂轉筋。(皆指寒濕交互,汩沒真陽者,昌蒲秉芳冽正氣,自能勝寒濕而行氣定痛,後人藿香正氣等方,以及腦麝闢疫丸散,皆即此例。然昌蒲雖溫,辟惡可言,而溫中尚嫌不足,其直中三陰之大痛吐瀉,轉筋冷汗,脈伏色青等證,宜於大劑薑、附、連、萸者,亦非此和平淡泊之藥,所能獨當大任)。
香蒲
《本經》:「味甘,平。主五臟心下邪氣,口中爛臭,堅齒,明目,聰耳。」
[正義]香蒲,即今池沼之蒲,瀕湖謂叢生水際,葉有脊而柔者是也。江南下濕之地,處處有之,葉長四五尺,根巨如拇指,芬芳之氣,頗與石昌蒲近似,但形之鉅細長短,殆十倍之而有餘,古人午日有艾虎蒲劍之制,即是此物,不解弘景何以謂南海人亦不復識。惟其氣味性情皆近石昌蒲,故《本經》主治亦與昌蒲大同小異,主五臟心下邪氣,蓋亦以開泄痰濁言之。治口中臭爛,則清芬能闢除穢惡也。堅齒、明目、聰耳,又即昌蒲利竅聰明之效力耳。壽頤竊謂古人昌蒲為菹,殆即用此,則柔嫩時自可作蔬,彼石昌蒲之細小而堅硬者,必不可作蔬菜食也。但今人亦不嗜此,姑不備考。瀕湖以為氣寒,蓋以其生長水濱而云然,然氣味辛香甚烈,未免溫燥,《綱目》此說,殆難盡信。
蒲黃
《本經》:味甘,平。主心腹膀胱寒熱,利小便,止血,消瘀血。
[正義]蒲黃,乃蒲萼中之黃粉,即其花蕊,故能走心家而治血證。秉清芬之氣,直搗中堅,力能泄滿決壅,故治心腹結滯等病。入膀胱利小便者,生長水中,故能利水。止血消瘀者,即後人生用破血,炒黑止血之義。石頑謂《經》言主心腹膀胱寒熱者,以血結其處,營衛不和,蓋芳香開展,固足以散血結、行氣滯者也。
[廣義]甄權:治痢血、鼻衄、吐血、尿血、瀉血,利水道,通經,止女子崩中(蓋蒲黃生用則行,炒黑則止,所以能通經,而亦止崩漏)。
大明謂:治婦人月候不勻,血氣心腹痛,血運,血證,兒枕急痛。
瀕湖謂:涼血活血,止心腹諸痛。
[發明]蒲黃,專入血分,以清香之氣,兼行氣分,故能導瘀結而治氣血凝滯之痛。東璧李氏雖言其涼血活血,亦以其水產之品,因以為涼。壽頤則謂蒲本清香,亦有辛味,以《本經》昌蒲辛溫例之,必不可以為寒涼。蒲黃又為精華所聚,既能逐瘀,則辛散之力可知。況心腹結滯之痛,新產瘀露之凝,失笑散一方,捷於影響,雖曰靈脂導濁,是其專職,然使蒲黃果是寒涼,必非新產有瘀可用。若舌瘡、口瘡,皮膚濕癢諸病,敷以生蒲黃細粉可愈,則以細膩黏凝,自有生肌之力,非僅取其清涼也。
菊花
《本經》:「鞠華:味苦,平。主風頭眩,腫痛,目欲脫,淚出,皮膚死肌,惡風濕痹。」
《別錄》:「療腰痛,去來陶陶,除胸中煩熱,安腸胃,利五脈,調四肢。」
[正義]菊花,秋深而始著花,不畏霜露,秉秋令肅降之氣,故凡花皆主宣揚疏泄,獨菊則攝納下降,能平肝火,息內風,抑木氣之橫逆。《本經》主風頭眩者,以陰虛陽浮,氣火升騰,肝風上擾之眩暈言之,非外來風邪能令人眩也。腫痛連上風頭眩三字讀,肝火直上頂巔而為眩、為腫、為痛,陽炎直升,其勢最暴,凡是頭風作痛,無非內火內風震撼不息,而菊花能治之,非肅降靜鎮,迥異尋常者,殆難有此力量。昔人但謂其秉秋金之氣,乃能平木,其說太嫌膚淺,而昧者且誤以為疏散外感之風,則失之毫釐,謬以千里矣。目如欲脫,乃肝陽內風之尤甚者,世固有頭風痛甚,至於喪明,其甚者且至目珠突出,形如雀卵,淚出,亦陰虛於下,肝火上揚,真陰無攝納之權,而風陽以疏泄為用,則迎風而淚下,此皆肝腎陰虧而浮陽上亢為虐,惟菊之清苦泄降,能收攝虛陽而歸納於下,故為目科要藥。而淺者治此,甚有專持芎、芷、羌、防等疏散為主者,其害復何可勝言。又治皮膚死肌,惡風濕痹者,則皆血熱而絡脈不潔,漸以積穢成腐,菊之苦辛宣絡,能理血中熱毒,則汙濁去,而痹著之死肌可愈。石頑謂清利血脈,而痹著濕邪得以開泄,持論甚正,惟此是沖和純粹之品,以清經隧積瘀之濁血,斷非旦夕可以速效,弗以王道無近功而遽疑《經》言之不可信也。
《別錄》謂治腰痛去來陶陶,蓋言其悠久不已之狀,《楚辭》冬夜兮陶陶,注:長兒;《禮記·祭文》陶陶遂遂,注:相隨行之兒(注:「長兒」、「之兒」兩「兒」字,疑為「耳」之誤);瀕湖《綱目》注:縱緩貌,則是杜撰訓詁,不足為徵。是亦腎陽不足而濕邪痹著為病,故其痛續續不息,菊花滋腎陰而清濕熱,是以主之。又治胸中煩熱而安腸胃,固無一非清肅泄熱之功用也。
[廣義]甄權:治頭目風熱,風旋倒地,腦骨疼痛(則肝陰之頭風痛,固有直上頂巔,幾如劈破者,若風旋倒地,則血沖腦經,而失其知覺運動矣)。又治身上一切遊風,令消散,利血脈(則是血熱生風之病,苦泄清理而風自息,何昧者猶以羌、防、芎、芷為必需品耶)。
大明謂:作枕明目,葉亦明目;潔古謂:養目血,去翳膜;海藏謂:主肝氣不足(蓋亦養肝陰,滋肝血之意,雖其氣味清芬,然終非肝家氣藥)。
繆仲淳謂生搗最治疔瘡,血線疔尤為要藥。
壽頤按:疔是火毒,非急服大劑清解,不能消此燎原之勢,外敷諸藥,如忍冬藤、馬齒莧、蒲公英、草河車、芙蓉葉等,不過外治輔佐之品,非可認作主任要藥。亦有以此類諸物作煎劑者,皆是俗手,斷不足恃。繆所稱血線疔,蓋即紅絲疔,有一痕紅暈,自瘡口上竄,直過肘、膝者(紅絲疔,惟手指、手腕最多,而足指、足跗間有之,故言上過肘膝),治皆以內服大劑清解為主,但知外治,斷不可恃,仲淳治瘍,非其所習,似此泛辭,不足徵也。
[發明]菊在古時止有黃華一種,而近則園林之蒔藝,千紅萬紫,色相最多,可謂百卉中絕無僅有之奇品。蓋自經騷人韻士,矜嘗孤芳,而扦接之法最多,遂覺變化雛奇,不可方物,其實則花色雖殊,而氣味性情,亦尚無甚大別(吾嘉藝菊,自明季以來,頗有研究,流風遺韻,至今猶存,其以極大花朵,養之極老,經老不剪,聽其自干,明年即以此枯花播種,亦發新芽,是為子種。二三年後,方能著花,則形色必與老花不同,以此知菊之花色最多,殆古人即以此法造成也),惟正名定分,仍當屬之黃華。而近今藥物恆用之品,則以杭產黃色小華為正;而杭產白色之小花,其氣味醇靜,味最甘緩,清香幽韻,尤為過之。若白色大花之產於古亳者,氣味殊覺辛烈,則功力亦未免不純,是在用之者量能器使,必不可作一例觀。此外,更有野菊一種,隨處多有,花葉皆細,蕊小如豆,色亦正黃,氣則悍烈,其味尤苦,葉瘦而老,亦可作瘍科敷藥。自檜以下,殊不足道,雖亦是晚節之附庸,然婢學夫人,不脫小家伎倆矣。
白滁菊
[發明]此菊為滁邑特產,色白而氣味不烈,清芬微甘,能和肝陰,潤肝燥,近世醫家甚重之,但性較柔馴,肝火熾盛者,非其所能勝任耳。
菊米
[發明]此浙江遂昌縣石練山中之特產,雖亦是野菊之類,而顆粒尤小,其大僅等於綠豆之細小者。土人採之,視如珍品,芬香清冽,最耐久藏,味不甚苦,瀹茗頗佳。蘭校同學吳子鶴亭,持贈一器,嘗之可口,覃覃長味,亟為志之。
艾
《別錄》:「艾:苦,微溫,無毒。主灸百病,可作煎。止吐血,下痢,下部䘌瘡,婦人下血,利陰氣,生肌肉,闢風寒,使人有子。」
[正義]艾性純陽,可以取太陽真火,可以回垂絕元陽。入藥以蘄州產者為上。古人灸法,本無一病不可治,艾之大用,惟此最多,故《別錄》以灸字冠主治之首,其作煎以下,則湯液之治療也。止吐血者,宜生用,取其辛開,以疏經絡之壅。然溫升之性,必與上溢之證不合,古人有四生丸之制,以柏葉、荷葉、生地之清肅下降者為主,而反佐以艾葉之辛溫,欲其同氣相求,易於桴應,非艾之物,可以止上升之吐衄也。其治下利,則以裡寒泄瀉而言,辛溫升舉,固其所宜。下部䘌瘡,濕熱生蟲之恙,苦溫燥濕,艾能殺蟲,是其專職。婦人下血,則中氣虛寒,下焦無攝納之權,以致血行失道,無故妄下,《金匱》膠艾湯溫經升舉,固陰和陽,是其正治,非治血熱妄行之下血也。生肌肉者,虛弱之人,血少消癯,得此溫養之,則血氣旺而肌自豐。亦有潰瘍,氣血兩虛,陽不運則新肌不長,艾能溫煦以利脈絡,而肌肉易長,若熱多液耗者,非其治也。闢風寒者,固溫和燠煦之所長,使人有子,則即芎歸膠艾湯之專功,蓋古者最多虛寒之體,觀《千金》求嗣門中,多主溫養,其義可知。然在今日,則又血虛內熱,癯瘠消瘦者比比而是,若誤讀《本經》生肌、有子之說,而不分涇渭,謬附古書,其害亦不可勝數矣。
[廣義]弘景謂:搗汁服,止傷血(蓋即四生丸之主治)。又稱殺蛔蟲(亦《本經》治䘌瘡之義也)。
蘇恭謂:主衄,下血,膿血痢(亦惟氣虛多寒,血失故道者可用,而一切血熱、血滯、衄血、下血之痢,寧非鴆毒)?
甄權謂:苦酒作煎,治癬甚良(是外治殺蟲燥濕之法。又謂搗汁飲,治心腹一切冷氣。則純陽勝寒之明證矣)。
海藏:治帶脈為病,腰溶溶如坐水中(是腎氣虛寒,濁陰泛溢之病,艾葉溫腎,且逐水氣也)。
石頑謂:走肝脾腎三經,而逐一切寒濕,轉肅殺之氣為融和,凡素有虛寒痼冷及婦人濕鬱帶漏之病,宜以艾葉和歸、附諸藥治之;艾附丸調經而溫子宮,兼主心腹諸痛;膠艾湯治虛痢,又妊娠產後下血;雷火針同丁香、麝臍熨寒痹攣痛,老人臍腹畏冷,及寒濕腳氣,以熟艾入布兜之。惟陰虛火旺,血燥生熱及宿有失血病者為禁。有人患風瘙癮疹,不時焮發,以絹裹擦之即消(亦取其溫散開發之力)。
細辛
《本經》:「味辛,溫。主咳逆,頭痛堖動,百節拘攣,風濕痹痛,死肌,久服明目,利九竅。」
《別錄》:「溫中下氣,破痰,利水道,開胸中滯結,除喉痹,齆鼻不聞香臭,風癇癲疾,下乳結,汗不出,血不行,安五臟,益肝膽,通精氣。」
[考異]《本經》主咳逆之下,瀕湖《綱目》有「上氣」兩字,孫星衍問經堂輯本無之。堖,《說文》:頭髓也。今本皆作腦,後出字。
[正義]細辛,味辛氣溫,稟陽升之性,闢除風寒濕邪,而芳香最烈,其氣直升,故善開結氣,宣泄鬱滯,而能上達巔頂,通利耳目。又根荄盈百,極細且長,則旁達百骸,無微不至,內之宣絡脈而疏通百節,外之行孔竅而直透肌膚。《本經》主咳逆者,以寒飲作咳而言,非痰熱氣衝之咳,可以並治。頭痛腦動,則真寒犯腦之痛,所謂真頭痛者,手足清冷至節,朝發夕死,是寒水暴溢,汩沒微陽,非得此大辛大溫之品,無以御陰霾而回陽氣,正與肝膽陽邪上攻擾腦之頭痛,冰炭殊途,遙遙對峙。百節拘攣,即風寒痹著之症;死肌者,亦為寒濕所痹而頑麻不仁,此皆辛溫宣絡之正治,固不可與血虛熱痹作一例觀。所謂明目、利九竅者,以能振動清陽之氣,而過甚言之,須知溫升開竅之品,通陽有餘,傷陰亦捷,斷無久服之理,《本經》中似此弊竇,殊是不少,蓋皆方術之士附會為之,必非上古醫學正軌。
《別錄》溫中下氣、破痰,即《本經》主寒飲咳逆之正治。利水道者,陽氣無權,而腎與膀胱不司宣泄,溫腎通陽則水道自利,非濕熱蘊結,及津液枯涸之癃閉可知。開胸中滯結者,中陽不宣,則胸脘痹窒,凡當心結痛,脅肋支撐,心痛徹背,背痛徹心等證,屬於飲邪凝聚,大氣不司旋運者,非溫和燠煦不為功,細辛稟陽和之氣,助其乾運,譬如旭日當天,而群陰退舍,滯結安有不開之理。除(注:原為「陰」,顯誤,改)喉痹者,亦是寒痰凝塞之痹,非陰虛火炎之喉痹所可妄試。鼻齆,亦以肺受外寒言之,正與風熱痰火上壅,而燥金失其清肅者相反。若風癇癲疾,則古人無不共認為風寒外受,法當溫散,豈知肝陽痰熱,氣升火升,最多此病,誤與溫散,適藉寇兵,此古人之疏,似亦不必強為諱飾。而其餘下乳、發汗、行血等諸般功用,無非溫通二字足以盡之矣。
[廣義]甄權謂:治嗽,去風濕痹(亦仍《本經》之舊)。又治風眼淚下(則清陽不升之迎風流淚也)。
弘景謂:含之去口臭。(則芬香固可以闢穢,然口臭多由胃火,不揣其本而齊其末,揚湯止沸,何如釜底抽薪之為愈乎)?
海藏謂:潤肝燥,治督脈為病,脊強反折。
壽頤按:督脈為病,純由精血大衰,絡脈失養,以致脊強反折,謂為肝燥,未可厚非。然先天腎陰,幾於耗竭,大補肝腎真陰,恐亦難臻速效。細辛之溫,稍稍引經,以通陽氣,雖無不可,然竟以辛之一字,謂潤肝腎,而視為此證主藥,其弊何如,學者當自知之。
石頑謂:辛溫能散,凡風寒風濕,頭痛、口瘡,喉痹、䘌齒諸病用之,取其能散浮熱,亦火鬱發之之義。
壽頤按:所謂火鬱者,有火鬱結於內,而外寒束之不能透泄,則升陽所以散火,其鬱得泄,而表邪自解。若本自氣火上浮,而亦誤投溫散,則教猱升木,為禍尤烈。
[正訛]自陳承《本草別說》謂細辛單用末,不可過一錢,多則氣悶塞不通者死,後人無不宗之。竊謂細辛芳烈之品,本以氣勝,自無重用之理。然開泄之性,走竄有餘,若謂耗散正氣,誰曰不然,而反謂氣悶不通,豈不令人捧腹。仲淳謂氣味過烈,不可過用,石頑謂辛之極者,不可過用,庶幾近之。
[禁忌]仲淳謂:內熱火炎,上盛下虛,血虛頭痛,陰虛咳嗽者,禁用。石頑謂:火鬱頭痛,發熱咳嗽者戒之,以辛烈耗散正氣也。
壽頤按:大辛大升,豈獨耗氣,甚且動血,凡是陰虛,直同鴆毒。
當歸
《本經》:「味甘,溫,主咳逆上氣,溫瘧寒熱,洗洗在皮膚中,婦女漏下,絕子,諸惡創瘍金瘡,煮飲之。」
《別錄》:「辛,大溫。溫中止痛,除客血內塞,中風痙,汗不出,濕痹,中惡客氣,虛冷,補五臟,生肌肉。」
[正義]當歸,味辛而甘,其氣溫,故能勝寒,氣味俱厚,故專入血分,而亦為血家氣藥。《本經》主咳逆上氣,溫散寒飲之法也。主溫瘧寒熱,則溫潤以疏外感之邪也。洗洗讀為灑灑,即灑淅惡寒之意;《大觀》本洗音癬,亦擬其音;孫氏問經堂本洗字不重,而以《大觀》音癬分注之,恐是脫一洗字。婦人漏下、絕子,則為血虛不足者言,當歸溫經益血,固其專職,《金匱》芎歸膠艾湯,本是婦科血虛氣寒之主藥,《局方》四物湯之所自出也。瘡瘍、金瘡,皆傷耗血液之病,溫養補血,潰瘍虛證,是其所宜。而腫瘍初起,氣滯血凝,溫通活血,亦能散腫,惟血熱實邪所宜斟酌,弗重任以助溫升可耳。
《別錄》溫中止痛,以中氣虛寒,絡脈結滯者言之,辛溫補虛,宣通血氣,固其所宜,除客血者,則血行失道,瘀滯未通者耳。歸尾辛溫善行,輔以行瘀之品,即為疏逐惡血主將。「內塞」二字,雖似為瘀滯而言,然文字似嫌不典,或塞為寒字之誤,則當歸建中一法,固是正宗。中風痓者,即角弓反張之風痙(痓是古字,痓即痙之隸變,《玉篇》雖有痓字,訓惡,然漢隸至巠不別,數見不鮮,實即一字,鑿鑿可據),古人不知有氣血沖腦之病源,凡治此證,多主溫升以驅外風,勢必利少害多,助桀為虐,當歸治痙,雖能活絡,必與血沖腦經之理背道而馳,不可不更弦改張,庶幾為二千年醫學補此缺陷。補五臟者,臟本屬陰,以血為體,當歸補血,於理最純。生肌肉者,氣血和煦,自然豐肌澤肉耳。
[廣義]甄權:止嘔逆(是胃寒食入反出之嘔吐,辛溫以振動清陽,溫養胃氣,斯嘔可止。若胃火上衝,食不得入者,非其治也)。又主虛勞寒熱(則養血和血,固是虛人主宰,然陰虛生熱,勞瘵骨蒸者,辛溫升動,不可重任)。又主下痢腹痛(則滯下膿血者,病入營分,歸能和血,兼行氣滯,未始非引導良藥。初起實證,以助導滯諸藥,宜用歸尾,為效最捷,即滯下無血者,用以行氣,亦有專長。但濕熱盛時,須知斟酌,不可過劑,而久痢元虛,清氣下陷,可用歸身以調和氣血,溫升清陽,亦是要藥)。又治女人瀝血腰痛(則補血宣絡之功)。又治崩中。(亦舉陷升清之主,但暴崩火旺之時,宜用歸頭炒黑,升而止之,生用辛溫,助其鼓盪,反為大害)。
大明:主癥瘕,腸胃冷(固溫中兼補兼通之妙用)。又謂一切風,一切氣,補一切勞(則太嫌氾濫,失之膚淺矣)。
海藏:主痿癖(癖,當作躄,以除虛痿廢而言,補陰和陽,誠不可少)。又治足下熱而痛。(則腎陰虧損,龍火遊溢,宜大劑滋填為佳,辛溫非其主也)。又謂主帶脈為病,腹痛,腰溶溶如坐水中(則虛寒之人,腎水陰寒,氾濫為病,溫養是其所宜)。又謂主衝脈為病,逆氣裡急(則雖奇經是動,無非虛象,然氣逆上衝,非一味溫辛所能獨任者也)。
瀕湖謂:治頭痛,心腹諸痛(若以虛寒諸痛而言,養血溫升,並和氣滯,當歸本是專長,而風陽升騰之頭痛,凡屬升提,皆其所禁,是又不可不知變通者矣)。
石頑謂:血受病及諸病夜甚,必須用之(蓋病在陰分,用以入陰血而升舉之,以還歸於陽,歸之溫升,確是主藥)。又謂產後惡血上衝(則歸尾下達,固逐瘀必需之品)。又謂血壅而不流則痛,當歸甘溫,能和營血,辛溫能散內寒,使氣血各有所歸。
壽頤謂:和血而行血中氣滯,止痛固宜,惟溫煦是其專長,中虛中寒,尤其獨勝。惟木火橫逆,肝氣搘撐之為脹為痛,適與背道而馳。又謂:仲景治陽邪陷陰,手足厥寒,脈細欲絕,用當歸四逆湯,於桂枝湯中加當歸、細辛、通草以通血脈。
壽頤按:此是陽氣陷入陰中,外真寒而內蘊熱,非四逆湯之專於回陽所宜。惟宣通其陽氣,還之於表,而安內即以攘外。當歸四逆是舉內陷之陽而提出之,與四逆湯之溫藥,徹內徹外者,截然不同。
[發明]當歸是血家氣藥,以辛升運行為用,以溫和燠煦為功,氣血虛寒者得之,則血隨氣行而歸其所歸,此當歸命名之取義也。昔人每謂身能補血,頭能止血,尾能行血,全能和血,徹上徹下,可補可攻,頭尾之情性不同,斯攻守之取效自別,吾國藥物學之精細,所以異乎西人之專論物質,而無投不利者,其精髓在是。壽頤謂歸身主守,補固有功;歸尾主通,逐瘀自驗;而歸頭秉上行之性,便血溺血,崩中淋帶等之陰隨陽陷者,升之固宜。若吐血、衄血之氣火升浮者,助之溫生,豈不為虎傅翼,是止血二字之所當因證而施,固不可拘守其止之一字而無投不利矣。且凡失血之證,氣火沖激,擾動血絡而循行不守故道者,實居多數,歸之氣味俱厚,行則有餘,守則不足,此不可過信歸所當歸一語,而有循名失實之咎,即如《局方》四物一湯,舉國醫家,孰不知是血家聖藥,且自海藏種種加味而六合諸方,可謂五花八門,無美不備,極盡醫林能事。究竟即以四物言之,已是走者太走,守者太守,各有專主,未必水乳交融,更何論信手拈來者之合宜與否,此則泥於跡象,太嫌呆板,去神化二字,瞠乎遠矣。
川芎
《本經》:「芎藭:味辛,溫。主中風入腦頭痛,寒痹筋攣緩急,金創,婦人血閉無子。」
《別錄》:「除腦中冷動,面上遊風去來,目風淚出,多涕唾,忽忽如醉,諸寒冷氣,心腹堅痛,中惡,卒急腫痛,脅風痛,溫中內寒。」
[正義]芎藭,味辛氣溫,氣頗芬烈,而味不甚厚,以氣用事,升發之力殊猛,能上達頭目,直透頂巔。又質不堅凝,甚多空竅,故旁行肢節,貫通脈絡,透達腠理,開泄肌膚。《本經》主中風入腦頭痛,則風寒癘氣,傷於諸陽之會也。主寒痹筋攣緩急,則陰寒肅殺,襲入筋肉血絡也。治婦人血閉無子,則虛寒之體,陽和不司運用也。主金瘡,則破傷失血之後,衛陽亦復不足,是皆以溫和敷布,助其宣化,而諸恙可療。僅是以思,凡風熱、肝陽上攻之頭痛等證,均非溫升辛散所可妄試,東垣有頭痛必用川芎一說,其義固專為風寒著想,然語意太不分明,而俗本《藥性賦》竟以頭痛用川芎一句,概治百般頭痛,其弊當復何如?《別錄》除腦中冷動,繆氏《經疏》謂動當則痛,其說甚是,蓋傳寫之誤,即《本經》風入腦之頭痛也。面上遊風,目風淚出,皆以寒風外侵者言之,溫升辛散,而外風自泄。多涕唾者,即風寒襲肺,鼻塞流涕之傷風證,辛以散之,溫以通之,固其所宜。忽忽如醉,蓋即承鼻塞涕多而言,肺為寒束,其氣不宣,則胸中鬱抑,神情昏昏之意,若氣火升浮,神昏如醉,則非所宜。「諸寒冷氣,心腹堅痛」八字作一句讀,則諸般心胃腹痛之由於寒冷氣滯者,芎之溫和行氣,本有特長,而肝膽火炎之痛,非所宜矣。中惡卒急腫痛,蓋亦以猝受寒氣而言。若脅痛則屬於少陽部位,木(注:原作「水」,於義未允,改)郁不舒,最多是證,芎疏氣滯,雖是專司,惟升泄有餘,恐有助長之慮,是不可與心腹痛之多由中陽無權者,作一例觀也。
[廣義]甄權:治腰腳軟弱,半身不遂(是營陰虛而經絡失其榮養者,芎秉溫和之氣,以助滋養諸藥,起痿起廢,其效固可操券)。又主胞衣不下(則芎、歸入血行氣,運動之力,尤其特長,且能活血通滯,故亦為催生及下胎衣死胎之要藥,加味芎歸湯,已是信而有徵。《千金方》治子死腹中,用芎藭末調酒方寸匕,須臾二三服,謂能立出,保產無憂散亦為催生良方,中有川芎。程鍾齡《醫學心悟》謂活動流利是為撐法,其力量及功用可知,彼夫安胎劑中,亦有重此類,以擾動其氣血者,則不可不深長思也)。
海藏謂:搜肝氣(則氣滯不利者,用此以宣通疏達之,洵無不宜。若肝橫而暴戾不馴,亦復助其升動,則謬矣)。又謂補肝血,潤肝燥,補風虛。(則凡諸火證,宜柔潤滋填為主,而輔之少許川芎,溫煦行滯,助其機緘,方是化雨春風,養育萬物,要非溫升之性,獨往獨來之所可專任也)。
瀕湖謂:燥濕,止瀉痢(則風行地上,本是燥劑,脾為濕困,以升舉清陽者,助其乾運,斯脾家大氣轉旋,而濕邪氣自化,以止泄瀉利下,固亦升清之正治。惟赤白滯下,濕濁蘊熱,阻結下焦,非宣通導滯,不能盪滌滓穢,最忌升舉,激動惡濁上犯,必有蒸胃禁口、嘔吐不食之變,芎雖氣藥,而性喜上升,非枳、樸、木香、青皮、烏藥之順降者,所可同日語也)。
大明謂:破癥結宿血(則以行氣之用,為消堅散結之佐,固無不可,然已非獨當方面之才。又謂:治溺血。則氣陷之時,藉以升清,亦止可備佐使之選,而濕熱蘊結者,斷為大禁)。又謂治吐血、鼻血(則氣逆上湧,降之抑之,猶虞不違(注:疑為「逮」之誤),而反以辛升助其激越,其謬妄不待言矣)。又謂:主腦癰、發背(則病在太陽寒水之經,以能焮發高聳成膿為順,而平塌下陷板滯不痛為逆,芎能溫經升發,確是腦背疽漫腫無膿時之萬金聖藥,助其氣血,聚而不散,必無不起內陷之變。此近世腦背疽寒凝經絡者一定治法,非唐代金石發之宜於清涼解毒者可比,而俗醫不知,誤認紅腫等於熱毒,輒授清化,無不應手敗壞,《日華》此說,最堪細味,以此推之,則凡氣滯血凝,呆板蔓腫之虛寒流痰、流注等證,亦非助其溫煦不能消散,此瘍科家一味神效宣通要藥也。惟《日華》又謂主瘰癧、痔瘻,則癧瘍皆少陽之鬱熱,誤與升發,成潰易而收斂難,痔瘡又多陽明之濕火,宜於清泄,胡可溫升?而《大明》竟與腦背二疽視同一例,斯又不辨菽麥之尤甚者。《日華本草》語多複雜,瑕瑜互見,讀者不可不知審擇)。
[發明]川芎,有紋如雀腦,雖似堅結,其實空松,氣雄味薄,功用專在氣分,善於疏通,上升頭頂,旁達肌膚,一往直前,走而不守,譬猶勇敢之士,衝鋒陷陣,銳不可當,須賴為之將者,慎選良材,相與並進,方能擒集掃穴,直搗虜廷,若聽其一意孤行,後援莫繼,則雖勇敢之氣,亦可以撥戟自成一隊,而偏鋒制勝,終非專閫長材。考仲景方中用芎藭,唯《金匱》婦人篇獨多,其當歸芍藥散,則曰治懷妊腹中㽲痛,㽲義同絞。其當歸散,則曰妊娠宜常服;其白朮散,則曰妊娠養胎。皆不論寒熱虛實(注:原作「熱」,顯誤,改),而渾渾然一方可以統治,仲景當不若是之顢頇,此或是傳寫有所脫佚。惟膠艾湯、溫經湯二方,歸、芎並重,則以阿膠厚膩有餘,恐其遲滯,因以血中行氣者為之疏通,庶幾守者走者,互相調劑(膠艾湯有阿膠,又有地、芍;溫經湯有阿膠,又有麥冬、芍藥,膩滯已多,非歸、芎則呆笨不靈矣),古方之於川芎,其用意自可想見。後人四物湯,雖本於膠艾,而僅取芎、歸、芍、地四者,謂為婦科調血主劑,終嫌籠統不切,古人必無此渾沌治法。近賢論四物,已謂守者太守,走者太走,其說甚是,而晚近俗手,且更有僅取歸、芎兩物,認為婦女必需之品者,則猶亂有餘,每況愈下矣。戴九靈丹溪傳,已謂血虛發熱,非芎、歸辛溫所宜;吳鞠通論產後,即以申明丹溪之旨。
張氏石頑《本經逢原》,則引用《日華子》川芎治一切風氣之說,而申之以上行頭目,下行血海,且謂四物湯用之者,所以搜肝經之風雲云。抑知肝陽不擾,風從何來?肝家之風,唯氣火旺盛者,乃習習生風,涵斂以求其潛息,猶慮不及,豈可更用升騰,助其飈舉。果以芎之辛升,搜剔肝陽自動之風,那不僭越飛揚,天旋地轉,此誤以泄散外風之藥,作為疏通內風之用,其害何可勝言。膠艾湯中之芎、歸,其意何若,不可不統觀全方而深長思之也。石頑又謂芎治少陽、厥陰頭痛,及血虛頭痛之聖藥;又謂助清陽之氣,去濕氣在頭,頭痛必用之藥。須知少陽、厥陰,肝膽木火上凌,頭痛之證固多,此是升騰太過,火盛生風,非鎮攝滋潛,其焰不息。即血虛之頭痛,亦是除(注:當為「陰」字之誤)虛於下,而陽越於上,此豈可與風寒外束,清陽不升者,混作一例論治。而謂芎能升清陽之氣者,即可治肝膽氣升之病,是抱薪救火,而更煽風以揚之,豈不烈焰熊熊,燎原不救!此誤認東垣頭痛用川芎之旨,盲人無識,信手亂投,為禍已烈,不謂石頑高明,更昌言其為厥少頭痛,血虛頭痛之聖藥,是惟恐患者之肝火不旺,而速其焦頭爛額矣。
石頑又謂血痢已通,而痛不止,乃陰虧氣鬱,藥中加芎藭,則氣行血調,其痛立止。
壽頤按:熱痢乍起,大忌升舉,惟積滯已化,而痛猶不止,則氣結於下,固有脾陽不振,清氣下陷之一候,木香、芎藭少許為佐,藉以升清行氣,洵是良法。
又引《靈苑方》驗胎法:生芎藭末,艾湯服一錢匕,腹中微動者為胎。
壽頤按:歸、芎試胎,以驗其動與不動,古書雖有此法,然無故而擾動之,體質柔弱者,且因之而不安矣,為害不小,不可妄試,請觀下胎衣及子死腹中二者,皆用芎藭,皆有捷驗,其力可知。壽頤嘗見安胎者,每持芎、歸為養血良藥,頻服之,則胎已墮而莫明其妙,總受讀書不明之累。
瘍科腦疽、發背,平塌不高,漫腫無垠,根圍不束,毒勢欲陷者,必須溫經活血,再加川芎錢許,以升清氣,一二服後,即腳跟收束,頂高膿成,其應甚捷(尋常瘍患,多以退腫消毒為主,冀其消散無形,事半功倍。惟腦背之疽,必以膿成高聳,根腳分明,斯不毒陷,生命可保。若平塌散漫,膿不能流,最為危險。此證頗有特殊之作用,與其他癰腫,截然不同)。俗醫誤認陽證,妄投清涼消毒之藥,害人最多,此壽頤業師閬仙朱先生對證發明之精義,而世間瘍醫家所未知者,救苦救難,一片婆心,不可不志。又凡虛體流注,頑硬木腫,不痛不發,亦不易消散者,須於活血行氣或補養隊中,佐以川芎,能使頑腫木強漸以柔軟消化,免於潰膿,較之俗醫亂投穿山甲、皂角刺速其成膿者,功罪不可以道里計。
[禁忌]仲淳謂:凡病上盛下虛,虛火炎上,咳嗽嘔吐,自汗盜汗,咽乾燥渴,煩熱者忌之。虞花溪謂:骨蒸多汗及氣弱之人,不可久服,令陰氣走泄而陰愈虛。
壽頤按:凡是陰虛火動諸病,川芎走竄升散,直是鴆毒,一毫不可誤與,花溪但知不可久服,豈能勘透徵結。
撫芎
[發明]芎藭,古書皆謂川產者良,然近今則贛產甚多。石頑《逢原》特立撫芎一條,謂辛、溫,無毒,產江左撫州,中心有孔者是。其功用則謂升散,專於開鬱寬胸,通行經絡,郁在中焦,則胸膈痞滿作痛,須撫芎開提其氣以升之,氣升則鬱自降,故撫芎總解諸郁,直達三焦,為通陰陽氣血之使。然久服耗氣,令人暴亡云云。
壽頤按:今時贛產芎藭,出品頗夥,大約江浙間藥肆所備,大都取於贛。其大者,形色與古書之所謂川產無所區別,其小者,則質較空松,而發泄升散,力且過於川產,蓋其氣不厚,自當流動更迅。蓋今之藥物,多由人力播種培植,與古之天然野生者不同,移種別栽,只須土宜相似,本非遷地而不能為良。聞贛人種此,亦非一年即採,則多年宿根,得氣者厚,自然形巨而質堅;若其小者,歷時未久,則物質空松,亦固其所,則石頑所謂撫芎形小中虛者,固即指此。然正惟其質未堅,宜乎升騰開泄之力,尤為迅速,是亦物理自然之情性。定痛寬痞,無非解結化滯,宣通鬱塞之旨,仍與古之所謂川產者,同此一理,但石頑所稱「氣升郁降」四字,則理不可通,大有語病。若謂久服耗氣,令人暴亡,雖言之未免太甚,然與過服細辛令人猝斃之說,同一理論,即其味辛氣升,耗泄真元之害。凡溫升辛散,動而不靜之藥,本無可以久服之理,故丹溪治陰虛發熱不用辛溫,而虞花溪、繆仲淳諸家於川芎條中,皆有禁約也。
藁本
《本經》:「味辛,溫。主婦人疝瘕,陰中寒,腫痛,腹中急,除風頭痛,長肌膚,說顏色。」
《別錄》:「闢霧露,潤澤,療風邪嚲曳,金瘡,可作沐藥面脂。」
[考異]槁,今本皆作藁;說,今本作悅,茲從孫本。
[正義]藁本,味辛氣溫,上行升散,專主太陽太陰之寒風寒濕,而能疏達厥陰鬱滯,功用與細辛、川芎、羌活近似。《本經》主婦人疝瘕,陰中寒,腫痛,腹中急,皆清陽不振,厥陰之氣鬱窒不伸為病,溫以和之,升以舉之,解結除寒,斯急痛可已,疝瘕可除。而陰虛內熱,肝絡結滯之疝瘕急痛,非其治也。除風頭痛者,升陽以散太陽之寒,正與細辛、芎藭之專主頭痛同例,而肝膽陽邪,化風上升之頭痛,正是背道而馳。長肌膚者,亦寒濕除而陽和敷布,氣血乃調,若血虛多火,而肌肉消瘦者,寧非鴆毒。說顏色者,作為外治敷藥,亦所以搜肌表之寒濕,《別錄》所謂沐藥面脂,即是長肌膚之意,若多火而面色皯黧者,又豈所宜。《別錄》謂闢霧露、潤澤者,溫升助陽,能勝寒濕,此即仲景所謂清邪中上之病,亦即《經》言陽中霧露之氣也。又謂療風邪嚲曳,則風寒襲絡,而經掣不仁,步履無力之證,庶幾近之。亦有陰虛無力,痿躄不用而肢體嚲曳者,則更非風藥所可妄試。此皆讀古書之不可死於字句間者,若不分虛實,不辨病因,而昧然從事,亦何往而不為古人所誤耶。
[廣義]甄權謂:治風鬼疰(即辛溫驅外風外邪之意)。治腰痛冷(則溫養腎氣以壯元陽也)。又謂能化小便(則腎氣式微,陽和不布,膀胱氣化不行,而溲為之澀,溫養通陽,小水自利,正與濕熱之溲癃,相為對待,非能治熱結癃閉可知)。
大明謂:治皮膚疵皯(即《本經》之說顏色,然非可以治肌膚鬱熱之汗斑焦黑,而又以為可治酒齇粉刺,則《素問》雖有寒薄為齇之明文,然即繼之曰郁乃痤,可見痤痱皆為鬱熱,況所謂酒齇赤鼻者,又純乎肺熱之外露,而乃可以辛溫為治?《日華子》之顢頇,真是不辨菽麥。
潔古謂:治太陽頭痛,巔頂痛(大寒犯腦,痛連齒頰,皆以真寒言之,而陰虛有火者弗用)。
海藏謂:治督脈為病,脊強而厥。亦陰盛無陽之真寒厥逆也。
邵氏《聞見錄》謂:夏英公病泄,太醫以虛治不效,霍翁曰:風客於胃也,飲以藁本湯而止,蓋藁本能去風濕故耳。壽頤謂此必寒濕傷中,陽氣下陷,故宜溫升。藁本、蒼朮氣味俱雄,升陽最捷(藁本湯止此二物),治法極是。乃謂風客於胃,則所見尚是膈膜,文人談醫,不諳病理,原不足怪,然既出於醫家之口,亦多有似是卻非者,宋金元明諸書,似此隔靴搔癢議論,所在而是,亦緣其時國醫程度膚淺之故,非得明眼人細心糾正,必不能昭醫理之真。
[禁忌]仲淳謂:陽證頭痛,火炎頭痛,皆不可用。劉云密《本草述》謂:治風頭痛者,乃陽虛而風邪乘之,非陰虛者所可投,其治風濕,亦本陽虛。
白芷
《本經》:「白茝:味辛,溫,主婦人漏下赤白,血閉陰腫,寒熱風頭侵目,淚出,長肌膚,潤澤顏色,可作面脂。」
《別錄》:「療風邪久渴,嘔吐,兩脅滿,風痛頭眩,目癢。」
[考證]茝,今作芷,古今字。風頭侵目,當作頭風,或頭下脫痛字,李氏《綱目》、石頑《逢原》,皆改作頭風侵目,於義固長,然嫌有擅改古書之弊,茲姑仍舊。潤澤下舊無「顏色」二字,惟瀕湖《綱目》有之,故仲淳《經疏》及孫氏問經堂輯《本經》皆無,但語氣頗未充足,姑從李氏。
[正義]白芷辛溫,芳香燥烈,疏風散寒,上行頭目清竅,亦能燥濕升陽,外達肌膚,內提清陽之氣,功用正與川芎、藁本近似。《本經》治女人漏下赤白,血閉陰腫,皆其清陽下陷,寒濕傷於中下之證,故宜溫升燥濕。頭風目淚,亦惟陽氣素虛而風寒風熱乘之者,庶能合轍。如陽盛而襲風熱,已難概用,亦有陰虛而肝木上乘,疏泄太過,迎風淚流者,更非所宜。長肌膚,作面脂,義皆與藁本同。《別錄》療風邪,即以風寒外侵言之。久渴,仲淳謂當作久瀉,甚是。燥濕升清,振動陽明之氣,固治久瀉之良劑,必非渴證所宜,且古今各家,皆未聞以此療渴也。其治嘔吐者,胃陽不振,食入反出者宜之,而胃火熾盛,沖激逆上者,不可誤用。脅滿,乃木鬱土中,遏抑少陽之氣,不得條達者宜之,而肝膽火炎,搘撐橫逆者,又在所禁。治風痛頭眩,亦惟陽和之氣不司布濩,而外風襲之者,始為合轍。《百一選方》謂都梁丸因王定國病風頭痛,至都梁求治,楊介以白芷一味為末,蜜丸彈子大,每嚼一丸,以茶清或荊芥湯化下,三服而病如失,遂以都梁名丸,是為陽虛風眩之實驗,若陰虛氣火上浮而為風眩,則又不可同日語矣。
[正訛]白芷,氣味辛溫,芳香特甚,最能燥濕。《本經》所謂長肌膚而潤澤顏色者,以溫養為義,初非謂通治外瘍,可以生肌長肉,乃《大明本草》,竟以治乳癰發背,瘰癧痔瘻,瘡痍疥癬,謂為破宿血,生新血,排膿止痛云云。潔古亦謂治頭面皮膚風痹燥癢;瀕湖且謂色白味辛,性溫氣厚,陽明主藥,癰疽為陽明濕熱,濕熱者溫以除之,故排膿生肌止痛。壽頤謂辛溫上升之品,可治寒濕,必不可治濕熱,而潰瘍為病,濕熱者十之九而有餘,寒濕者十之一而不及,胡可以統治癰瘍,抱薪救火。《日華子》排膿止痛一句,實是無中生有,大乖醫藥原理。且潔古所謂皮膚燥癢者,明是火燥血熱,又安得投此辛燥之藥。瀕湖所謂濕熱者,溫以除之一句,如何講得過去。總之諸公於瘍科理法未能體會,人云亦云,皆是耳食之學。
寇宗奭《衍義》謂:治帶下,腸有敗膿,淋露不已,腥穢殊甚,臍腹冷痛,皆由敗膿血所致,須此排膿:白芷一兩,單葉紅蜀葵根二兩,白芍藥、白枯礬各半兩,為末,以蠟為丸,梧子大,每空心米飲下十丸或十五丸,俟膿盡乃補之云云。
壽頤按:此證是帶下之一,寒濕瘀垢互結不通,「臍腹冷痛」四字,是其寒結確據,故宜溫升而兼泄瘀固澀為治,雖曰敗膿,決非潰瘍排泄之膿可以等視,何得妄為比附,竟認作排膿要藥,則實熱諸瘍,必益張其焰而害不可言。壽頤治瘍三十年,煎劑中惟濕盛無火之證,間或用之,余則不敢妄試,若消腫敷藥之如意金黃散中有此,則取其辛以散結耳。
《大明》又謂去面皯疵瘢,固即《本經》面脂之義,然又以為治目赤胬肉,則風火升騰之熾甚者,而亦以溫辛升散之,《日華子》之顢頇,最是亙古無匹。
瀕湖謂治鼻淵,蓋鼻淵一證本有風寒、風熱及肺熱鬱蒸三者之別,風寒鬱其肺氣,而鼻塞多涕,則白芷升陽可也,若風熱之鼻淵濁涕,及肺熱而黃膿腥臭之鼻淵,胡可一概而論。又謂治鼻衄齒痛,眉稜骨痛,則皆陽明熱熾上攻為病,古方偶用白芷,本以加於清泄劑中作引經之義,而乃列為專條,等於主要之君藥,豈非大誤。
木香
《本經》:「味辛。主邪氣,闢毒疫溫鬼,強志,主淋露,久服不夢寤魘寐。」
《別錄》:「消毒,殺鬼精物,溫瘧,蠱毒,氣劣,氣不足,肌中偏寒,行藥之精。」
[考異]行藥,李氏《綱目》作引藥,茲從繆氏《經疏》本。
[正義]木香芳香,氣清而味厚,廣產清芬芳洌,別有川產,淡而無用。《本經》止言味辛,《別錄》則謂之溫。以氣用事,徹上徹下,能升能降,非溫和燠烋,何以致此?雖潔古謂氣味俱厚,當主沉降,然其氣濃郁,藥中有此一味,則煎之香聞滿屋,必不可概以為降。王海藏謂辛、苦,熱,味厚於氣,陰中之陽,立說頗允。《本經》主邪氣,闢毒疫溫鬼,芳香得以闢除穢惡,疫癘為害,無非陰霾惡臭,足以病人,木香芳烈,自可消除穢濁之氣。強志者,芳香正氣,足以振刷精神也,淋露,有因於清陽下陷者,木香溫升,故可治之,若熱結於下者,必非所宜。能除夢魘,亦以心神既振,而魂夢常酣耳。《別錄》消毒除蠱,殺鬼精物,與《本經》同意。治溫瘧者,亦即燥濕辟惡之義。治氣劣、氣不足,則升動清陽而助正氣也。行藥者,氣為血帥,自能為百藥導引耳。瀕湖本作引藥,其旨正同。
[廣義]甄權:治九種心痛,積年冷氣,痃癖癥塊,脹痛壅氣。
寇宗奭謂:專泄決胸腹間滯塞冷氣。
《大明》謂:主心腹一切氣,膀胱冷痛,霍亂泄瀉,痢疾,健脾消食。
[發明]木香雖以木名,實為草類,以氣用事,故專治氣滯諸痛,於寒冷結痛,尤其所宜。然雖曰辛苦氣溫,究與大辛大熱不同,則氣火鬱結者,亦得用之以散郁開結,但不可太多,且味苦者必燥,陰虛不足之人,最宜斟酌,過用則耗液傷陰,其氣將愈以紛亂,而痛不可解矣。近人更用之於滋補藥中,則恐滋膩重滯,窒而不靈,加此以疏通其氣,庶其運氣捷而消化健,是亦善於佐使之良法。疝瘕積聚,滯下腸澼,此為必須之藥。
[正訛]氣烈之藥多升少降,惟木香大苦,則亦能降,而質本空松,氣尤雄烈,究以升陽為主。《日華本草》謂治嘔逆反胃,在胃寒無火食入反出者,頗為相宜,若胃火盛者,必不可用。
海藏謂治衝脈為病,逆氣裡急,則腎氣不攝,沖激逆上為患,必非所宜。丹溪謂調氣用木香,其味辛,氣能上升,氣鬱不達者宜之,若陰火衝上者,則反助火邪,當用黃檗、知母,而少以木香佐之,持論平允,勝於王氏多矣。
香附子
《別錄》:「莎草:味甘,微寒。無毒。除胸中熱,充皮毛,久服令人益氣,長鬚眉。」
[正義]香附子,《別錄》止稱莎草,瀕湖謂其不言用苗、用根,後世皆用其根,名香附子,以其根相附連續而生,可以合香,故名。
壽頤按:此物外有紫皮,茸茸生毛,帶皮含之,辛而且苦,味亦帶澀,如刮盡皺皮,其肉色褐,則淡而微甘,無復苦辛二味。中又有心,圓徑全體之少半,其色較黑,則又辛而苦澀矣。是《別錄》雖不言用根,而甘即其根之味,既云味甘,則非苗矣。然雖微甘,而究以辛苦為多,故寇宗奭謂之苦,蘇頌引《天寶單方》謂之性澀,瀕湖則曰辛甘。
宗奭又謂雖生於莎草根,然根上或有或無,有薄皸皮紫黑色,若便以根為之,誤矣。壽頤謂惟其附生於莎草之根,而非即草根,故有附子之名,是物產處頗多,以浙之金華府屬為最夥,巨者如指。即吾吳亦間有之,但形小味薄,不堪入藥。前者承山東諸城王肖舫君郵贈一器,據云彼地特產,形色氣味皆與蘭溪所產無別,則可見出處之廣。考陶隱居嘗謂莎草人無識者,方藥不復用,瀕湖謂此乃近時日用要藥,而陶氏不識,乃知古方藥物,興廢不同。
壽頤按:此物味辛甚烈,功用以行為主,何以《別錄》謂之微寒,此古說之不可泥者。所謂療胸中熱氣,即中脘氣滯不宣之病,辛香能開,初非寒以勝熱,即有寒氣痰飲阻塞痹著者,香附亦何必不能通之,則所謂寒以治熱云者,寒熱二字,皆當活看。充皮毛、長鬚眉者,此物質堅而皮有茸毛,亦頗堅韌,故能外達肌膚,長養毛髮,況乎辛香走竄,充膚澤肉,固有專長者耶?久服益氣者,氣藥治氣,自然之功用耳。
[廣義]蘇頌謂:治心腹中客熱(亦以氣滯不通而言,非必專治熱氣)。又謂膀胱間連脅下氣妨(亦是肝氣鬱塞之疴,膀胱間乃小腹部位,實即諸疝病耳)。又謂治常日憂愁不樂(則是氣結不舒為病,辛能散結,苦以泄之,香附功效,盡於此矣)。
東垣謂:治一切氣,霍亂吐瀉,腹痛(無一非行氣宣通之力)。又謂主腎氣膀胱冷氣(則辛散皆能勝寒,可悟《別錄》微寒二字,必不允協。瀕湖且謂散時氣寒疫,則其味甚辛,固當有溫通散寒之功)。又謂利三焦,解六郁,消飲食積聚,痰飲痞滿(亦行氣二字足以盡之)。又謂治癰疽瘡瘍。(則外瘍諸證,雖寒熱虛實,各各不同,而終不離乎氣滯血凝四字,香附行血中之氣,辛開而不失於溫燥,故寒熱二家,無往不宜,確是散腫軟堅必需之品)。又謂治婦女崩漏帶下,月候不調,胎前產後百病(亦以經帶胎產百病,總不離乎血氣不調,此藥行氣而不致耗氣,和血話血,自能統以調之,世俗遂謂此是女科要藥,雖立言失之籠統,要亦未可厚非)。
[發明]香附,辛味甚烈,香氣頗濃,皆以氣用事,故專治氣結為病;而其色帶紫,中心較黑,質又堅實重墜,則雖以氣勝,而與輕舉升騰之辛溫諸藥不同,故能直入血分,下達腎肝,王海藏所謂陽中之陰,血中氣藥,深得物理自然之妙。又凡辛溫氣藥,飈舉有餘,最易耗散元氣,引動肝腎之陽,且多燥烈,則又傷陰,惟此物雖含溫和流動作用,而物質既堅,則雖善走而亦能守,不燥不散,皆其特殊之性,故可頻用而無流弊。未嘗不外達皮毛,而與風藥之解表絕異,未嘗不疏泄解結,又非上行之辛散可比。好古謂本草不言治崩漏,是益氣而止血也。壽頤謂雖不可直認為益氣,而確有舉陷之力。丹溪謂須用童便浸過,蓋嫌其辛味太濃,以下行為監製之義。壽頤謂調肝腎者,此法甚是。或有以醋炒、以青鹽炒者,其理蓋亦如此。時珍謂其氣平而不寒,香而能竄,其味多辛能散,微苦能降,微甘能和,為足厥陰肝、手少陽三焦氣分主藥,而兼通十二經氣分。壽頤謂氣結諸病,固肝膽橫逆肆虐為多,此藥最能調氣,故瀕湖謂之專入足厥陰,其實胸脅痹結,腹笥䐜脹,少腹結痛,以及諸疝,無非肝絡不疏,所謂三焦氣分分者,合上中下而一以貫之,固無論其何經何絡也。李又謂生用則上行胸膈,外達皮膚,熟則下走肝腎,外徹腰足。蓋生者輕清,其氣上行,熟則重濁,其力下降,然此物在土,茸毛豐厚,且黏連草根,堅韌不解,故採藥者必以火燎之,而後粒粒可擇,蓋皆已煨而熟之矣,且藥肆中又皆制之色黑,尚何得有生者可用?然胸膈氣滯,亦皆投之輒應,可知本性使然,固不在乎製藥之嚴為區別者也。《韓氏醫通》或稱黃鶴丹、青囊丸二方之妙,黃鶴丹用香附一斤,川連半斤二味,蓋治肝火熾盛之氣結不通者;青囊丸用香附一斤,烏藥五兩二味,則皆行氣之不失於溫燥者,自可以泛應一切氣痛而有餘,石頑謂氣病之總司,女科之主帥,惟經水先期而淡,及失氣無聲無臭者弗用,蓋血氣本虛,更與利氣,則血愈傷而氣愈耗矣。
蘭草
《本經》:「味辛,平。主利水道,殺蠱毒,闢不祥,久服益氣,輕身不老,通神明。」
《別錄》:「除胸中痰癖。」
[考證]此非今蘭蕙、建蘭之蘭,瀕湖《綱目》辨之極詳。《說文》謂之香草,陸璣《草木疏》謂蘭為王者之香,其莖葉皆似澤蘭,廣而長節,節中赤,高四五尺,藏之書中闢蠹。據此則蘭草、澤蘭,相似而非一物,故《本經》上品既有蘭草,而中品又有澤蘭。然《別錄》謂蘭草生太吳池澤,《本經》亦曰一名水香,《水經》零陵郡都梁縣西小山,上有渟水,其中悉生蘭草,則本是水產,實與澤蘭大同小異,故《漢書》司馬相如傳衡蘭芷若,顏注謂即今之澤蘭,《江賦》䙬以蘭紅,顏注亦以為澤蘭。蓋二物之相混久矣,瀕湖亦謂一物二種。
[正義]蘭草芳香,故能解毒闢穢,而生於水中,則能利水,功用亦於澤蘭無甚大別。
[廣義]東垣謂:其氣清香,生津止渴,治消渴脾癉(蓋消渴皆脾胃熱窒,氣愈鬱則熱愈熾,清芳可以導濁,則熱氣疏通,《內經》謂肥美所發,令人口甘,治之以蘭,除陳氣也)。
石頑《逢原》亦謂呃嘔脾癉,口中時時溢出甜水者,非此不除。芳香辛溫,調肝和脾,功倍藿香,善散積久陳郁之氣。
[附識]《本經》蘭草,及漢魏註疏考證家,備詳形色,決非宋以後草蘭、蕙蘭及建蘭,確有可信。但《本經》列為上品,而後世藥籠,乃無此物,最易啟後學之疑。民國十二三年間,蘭溪醫校曾延富陽徐安甫先生(名倬)襄贊教務,其時壽頤編纂《本草正義》此冊,安甫書有讀《本草綱目》蘭草、澤蘭感言一篇,頗有寓意,附錄於此:「近來談蘭草者,僉以省頭草當之,今之所謂蘭草,已非神農氏之所謂蘭草矣。按李氏《本草綱目》,依據漢吳普、五代(注:五代,顯誤)李當之及陶弘景諸家之書,蘭草條下系以水香、都梁香、孩兒菊等別名,澤蘭條下亦綴以水香、都梁香、孩兒菊等別名,可見今之蘭草,已與澤蘭混而為一,而蘭草條下,又註明一名大澤蘭,冠一「大」字,似乎蘭草與澤蘭為同類,不過比較澤蘭為大耳。乃查閱各處藥肆中之蘭草,其長大反不如澤蘭遠甚,則大澤蘭之謂何?又李氏謂蘭草、澤蘭一類二種,俱生下隰,以莖圓節長,葉光有歧者為蘭草;莖微方,節短,葉有毛者為澤蘭。澤蘭走血分,蘭草走氣分。由是觀之,即不辨其走氣分不走氣分,當辨其葉之歧與不歧,乃起視藥肆中澤蘭之葉片,橢圓而端微尖,並不有歧(李氏本草圖,葉分三叉,如楓葉形),惟氣味微覺辛香,似可收為氣分藥品,然而莖葉之形狀,已與時珍之《綱目》不符,將謂對時珍之說是乎?則今之所謂蘭草,又失其本來面目矣,遑論古之蘭草哉!古之蘭草,經李氏妄矜賅博,裒集古文人及經生家諸芳草考據及論疏,強作蘭草講解,力闢從前以山蘭為蘭草之非,謂藥中所用之蘭草,並非與蕙並稱之蘭草。而古之蘭草,乃益屈抑而不得伸,所謂今之蘭草也者,既君子道消,自然小人道長矣。然錢塘趙恕軒著《本草拾遺》,獨具卓識,謂李氏於蘭草釋名下,概以省頭草、孩兒菊為澤蘭,而附方中則又認省頭草為蘭草,皆誤也云云。竟將東璧之說完全推翻,而八十一叟王秉衡氏《重慶堂隨筆》,收採趙說而推崇之,夫豈好為趙氏之應聲蟲乎?可知恕軒意中之蘭草,雖未必即是神農氏所收之蘭草,其不為近人一名省頭草之蘭草也審矣。如果神農氏所收之蘭草,即近今稱為省頭草之蘭草,則高明如宋之寇宗奭,元之朱丹溪,明之李仕材,何以不一齒及,而必以孔子稱為王者香,生於空谷,不以無人而不芳之山蘭當之耶。近來省頭草一味,醫界中之能讀《本經》而辨識藥草者,群以為即是《本經》中之蘭草矣。然而一舉筆一啟口之間,絕不有蘭草之名稱,不稱為省頭草,即稱為佩蘭,隱然借《楚辭》「紉秋蘭以為佩」之佩字作根據,至問其來歷,則云不知始是何人,是又數典而忘其祖矣。總之,省頭草一物,其種類與澤蘭為一家,其功用與藿香相彷彿,其辛香之氣味,亦未嘗不可以解穢濁而快脾胃,若即以此草而直認為我孔子所讚賞之蘭,則吾未之敢信也。何也?蓋孔子所稱之蘭,即孔子琴操中幽蘭之蘭。幽蘭生於山谷,是山草,佩蘭生於水中或澤邊,是水草,亦是隰草。幽蘭,貴品也,佩蘭,賤草也。而謂區區一省頭草,格卑而品下,足以噹噹孔子王者香之稱乎?而謂多識於鳥獸草木之孔子,竟不知省頭草生於池澤,而謂其生於山谷乎?嗚呼!空谷幽蘭,見棄於習岐黃者久矣,雖經負大名如寇宗奭、朱丹溪、李仕材諸賢達之識別,以及趙恕軒、王安化老人之論辨(寇、朱、李三先生皆謂《本經》蘭草,即今蘭蕙之蘭。趙謂東璧以省頭草、孩兒菊等氣香而不清者當蘭草,是直認陽貨為孔子矣。王謂孔子稱蘭為王者之香,則蘭之於草,亦猶麒麟之於走獸,鳳凰之於飛鳥。後之修本草者,苟折衷於聖人,自當以蘭為冠。蓋蘭草能舒思慮之鬱結,蠲蘊伏之濁邪,稀痘催生,清神養液,稟天地至清之氣以生,故昔人有吹氣如蘭之喻,奈何竟以省頭草當之云云),蘭仍埋沒于山谷,屈伏於泥塗,或徒供嘗玩於明窗淨几,終不獲採入藥籠,俾得一伸其去菀陳莝之懷抱,豈非蘭之不幸歟?雖然,《內經》有云飲食肥甘,傳為消渴,治之以蘭,除陳氣也。蘭之功用已發明於四千年以前,蘭亦何不幸之有?竊以為世風不古,醫道晦盲,置四千年以前發明之蘭草而不困,非蘭草之不幸,直病者之不幸耳!噫!我欲無言。」壽頤又按:古蘭、今蘭之辨,本冊後有草蘭、蕙蘭一條,言之頗詳,茲不多贅。
澤蘭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微溫。主乳婦內衄,中風余疾,大腹水腫,身面四肢浮腫,骨節中水,金瘡,癰腫,創膿。」
《別錄》:「甘。產後金瘡內塞。」
[考異]內衄,《御覽》作衄血。瀕湖《綱目》引《本經》止有「金創、癰腫、瘡膿」六字,蓋有脫佚,李氏所引《本經》,例無刪節如此之甚者。
[正義]澤蘭,產下隰大澤之旁,本與蘭草相似,故主治亦頗相近。《本經》大腹水腫,身面四肢浮腫,骨節中水,皆苦溫勝濕之功效,亦即蘭草利水道之意。其治金瘡、癰腫、瘡膿者,專入血分,而行瘀、排膿、消腫也。惟《本經》所謂乳婦內衄,頗不可解,蓋即後世新產通瘀之意。《別錄》內塞,當亦以瘀露不通言之。
[廣義]甄權謂:治產後腹痛(固苦溫行瘀之功)。又謂治頻產血氣衰冷,成勞瘦羸,婦人瀝血腰痛(則以溫和能利血脈言之,然通利之品,能走未必能守,此當以意逆之,而可知其非虛證久服之藥矣)。
瀕湖謂:澤蘭,氣香而溫,味辛而散,陰中之陽。脾喜芳香,肝宣辛散,脾氣舒則三焦通利,肝鬱散則營衛流行。蘭草走氣道,故能利水道,除痰癖,殺蟲辟惡,而為消渴良藥;澤蘭走血分,故能治水腫,塗癰毒,破瘀血,消癥瘕,而為婦人要藥,雖是一類,而功用稍殊。
石頑謂:入肝脾二經血分,專治產後血敗,流於腰股,拘攣疼痛,破宿血,消癥瘕,皆散血之功,為產科要藥。
藿香
《別錄》:「辛,微溫。主治風水毒腫,去惡風,止霍亂,心腹痛。」
[正義]藿香,清芬微溫,善理中州濕濁痰涎,為醒脾快胃、振動清陽妙品。《別錄》治風水腫毒者,祛除濕濁,自能清理水道也。去惡氣者,濕漫中宮之濁氣也。霍亂、心腹痛者,濕濁阻滯,傷及脾土清陽之氣,則猝然撩亂,而吐瀉絞痛,芳香能助中州清氣,勝濕闢穢,故為暑濕時令要藥。然性極和平,力量亦緩,止可以治霍亂輕證。而猝然大痛。吐瀉並作,肢冷脈絕者,非大劑四逆湯不為功,斷非此淡泊和平所能獨當大任。
[廣義]蘇頌謂:脾胃吐逆要藥(即《別錄》止霍亂之意)。胃寒嘔酸,口有冷涎者最宜。
潔古謂:助胃氣,開胃口,進飲食。
海藏謂:溫中快氣。
石頑謂:治山嵐瘴瘧(皆振動脾陽,闢除穢濁之功效也)。
[發明]藿香,芳香而不嫌其猛烈,溫煦而不偏於燥熱,能祛除陰霾濕邪,而助脾胃正氣,為濕困脾陽,怠倦無力,飲食不甘,舌苔濁垢者,最捷之藥。亦闢穢惡,解時行疫氣,蓋癘疫以氣染人,無非濕濁穢腐之薰蒸,感之者,由口鼻吸入,胃先受之,芳香得清氣之正,而藿香氣味和平,不嫌辛燥,故助脾胃而無流弊。但必以廣產為佳,入藥用梗不用葉,簡稱廣藿梗,雖以氣勝,而沖和可愛;今則江浙間,遍地皆有土產,味苦澀而氣亦惡劣。石頑謂伐胃消食,且能耗氣,而世俗以為能解暑氣,瀹茶多飲,未盡善也。
[禁忌]仲淳謂:陰虛火旺,胃弱欲嘔,及胃逆作嘔者弗用。
壽頤按:藿香雖不燥烈,然究是以氣用事,惟舌有濁垢,而漾漾欲泛者最佳,若舌燥光滑,津液不布者,咸非所宜。凡芳香行氣,醒脾勝濕諸芳草,皆有同情,不僅藿香、木香一類為然也。
高良薑
《別錄》:「辛,大溫。主暴冷,胃中冷逆,霍亂腹痛。」
[正義]良薑,大辛大溫,潔古謂辛熱純陽,故專主中宮真寒重證。《別錄》獨以治胃冷氣逆,霍亂腹痛者,正以霍亂多中氣大寒,忽然暴作,俄頃之間,胸腹絞痛,上吐下瀉,即四肢冰冷,面唇舌色淡白如紙,脈伏不見,冷汗如油,大肉陡削,良由盛暑之時,乘涼飲冷,汩沒真陽,致中氣暴絕,見證如是之劇,甚者一二時即已告斃,此非大劑溫燥,萬不能挽回垂絕之元陽。三十年來,時疫頻行,無年不有,所見無不如是,薑、附、吳萸、良薑、蓽茇之屬,均為此病必須要藥。惟近賢王孟英、陸九芝兩家所論霍亂,皆主濕熱而言,且謂肢冷脈伏,即是熱深厥深之候,萬萬不可誤用四逆法者,此則當時見證之不同,蓋亦天時人事之變遷,固自有不可一概論者,此當以舌苔之淡白與黃膩辨之。而所瀉所吐之物,一則清澈如水,一則穢氣惡臭,亦必確乎有憑,固不患臨證時之無所適從者也。
[廣義]陳藏器謂:止痢(是必以虛寒滑利言之,非濕熱積滯之腸闢可知)。
甄權謂:治腹內久冷氣痛。
大明謂:治轉筋瀉痢(則即真寒之霍亂轉筋也)。又謂治反胃(則胃中無火,食入反出之,朝食暮吐,完穀清澈者也)。
蘇頌謂:含塊(注:原本作「愧」)咽津,治忽然噁心嘔清水。亦胃寒之證。
瀕湖謂:健脾胃,寬噎膈,破冷癖,除瘴瘧(皆以陰霾填塞者言,而胃燥津枯之噎膈,濕熱穢濁之瘴瘧,非可一概論矣)。
石頑謂:脾胃為客寒所犯,則逆冷霍亂,辛溫暖脾胃而逐寒邪,故能治之。
甄權、大明之主治,皆暖胃溫中散寒之功,如寒疝小腹痛,須同茴香治之,產後下焦虛寒,瘀血不行,小腹結痛者,亦用之。若胃火作嘔,傷暑霍亂,禁用。
壽頤按:此所謂傷暑,以暑熱言,即孟英、九芝之所謂熱霍亂。若暑月貪涼飲冷而發為真寒霍亂,則雖在盛夏,亦非暑熱之病,不可誤會。
紅豆蔻
[發明]紅豆蔻,始見於甄權之《藥性本草》。瀕湖謂是高良薑之子,氣味辛溫;藏器謂主腸虛水瀉,心腹絞痛,霍亂,嘔吐酸水;甄權謂治冷氣腹痛,消瘴霧毒氣,去宿食,溫腸胃;瀕湖謂治噎膈反胃,虛瘧寒脹,燥濕散寒;石頑謂大補命門相火,故正元丹中用之。
壽頤按:諸家主治皆與良薑同一條理,是以今人方中,此藥不甚著名,蓋應用各證,俱以良薑之類當之足矣。
草果(亦即草豆蔻)(注:原注別名,今為二種,當稔之)
《別錄》:「豆寇,辛,溫。溫中,心腹痛,嘔吐、去口臭氣。」
[考證]草果今之通稱,《開寶本草》有草豆蔻,《別錄》止稱豆蔻,瀕湖《綱目》從之,亦以豆蔻標目,而以草豆蔻、草果並列於下,以為譯名,與今之所謂白豆蔻,或稱蔻仁者不同。寇宗奭謂豆蔻,草豆蔻也,此是對肉豆蔻而言。惟石頑《逢原》則以草豆蔻與草果分為兩條。壽頤謂此數者,氣味功用大略相似,故同豆蔻之名,茲徑稱草果,從俗從宜,欲人之一望而皆知也。
[正義]草果,辛溫燥烈,善除寒濕,而溫燥中宮,故為脾胃寒濕之主藥,《別錄》「溫中」二字,足以盡之。心腹痛,嘔吐,皆以寒濕而言。去口臭者,芳香之氣,足以闢除惡臭,然口氣皆胃中濕熱汙濁,蘊積不行,薰蒸為臭,此等辛溫藥物,雖能勝濕而除陳氣,究與蘊熱者,不能符合,蓋止取芳香以治其標,多用之,必且助熱滋甚,決非厭心切理之藥。仲淳《經疏》明知脾有積滯,瘀而為熱,則非導滯去瘀,何以清其熱,竟謂用此以醒脾導滯,口氣不臭,得毋言過其實耶?
[廣義]《開寶本草》謂其下氣(蓋以寒濕鬱窒,氣滯不行而言,則溫燥以破寒氣、泄濕鬱,而芳香助其宣通,斯中州之鬱氣舒矣)。又謂治霍亂冷氣(則即《別錄》溫中之義也)。又謂其消酒毒(則酒秉濕濁之性,脾胃素寒者得之,則助其陰霾,而清陽之氣更憊,治宜溫燥以除濕寒,古人解酲,多用葛花、砂、蔻之類,皆胃寒者之主藥,故《日華本草》亦謂高良薑能解酒毒。然酒為曲糵所釀,走而不守,升而助陽,陰虛火旺者得之,則又偏燥傷陰,治此者須當清泄以解其熱,而溫燥之物皆在所禁,此嗜酒者所以有面赤面白、生熱生寒之異,即沉醉者亦必有喜動喜靜,或歌或哭之殊,此東垣葛花解酲一方,苟為寒濕瀰漫,果是萬全良劑,而燥渴多火者得之,亦何往而非毒藥耶)!
東垣謂:調中補胃,健脾消食(皆為中氣虛寒、清陽不振者而言)。又謂去客寒心胃痛。
宗奭謂:虛弱不能食者,宜此與木瓜、烏梅、縮砂、益智、曲糵、甘草、生薑同用(亦以脾胃陽虛,而食不甘味,故宜溫燥,苦胃陰虛而不嗜食者,又當柔潤養陰而剛燥皆在禁例矣)。
丹溪謂:能散滯氣,消膈上濕痰,若熱鬱者不可用。
瀕湖謂:南地卑下,山嵐煙瘴,飲啖酸鹹,脾胃常多寒濕,故食料必用,與之相宜。治瘴瘧寒熱,與知母同用,取其一陰一陽,無偏勝之害。草果治太陰獨勝之寒,知母治陽明獨勝之熱。
壽頤按:嵐瘴,多霧露陰濕之邪,最傷清陽之氣,故闢瘴多用溫燥芳香,以勝陰霾濕濁之瀦穢,草果之治瘴瘧,意亦猶是。然凡是瘧疾,又多濕痰矇蔽為患,故寒熱往來,糾纏不已,治宜開泄為先,草果善滌濕痰,而振脾陽,更以知母輔之,酌其分量,隨時損益,治瘧頗妙義,固不獨專為嵐瘴立法。惟石頑所謂實邪不盛者,當在所禁耳。
肉豆蔻(即肉果)
[發明]肉豆蔻,始見於《唐本草》,氣味辛溫。《開寶本草》謂消食止泄,治積冷心腹脹痛,霍亂,嘔沫冷氣,皆溫煦脾土,專治寒中之意。而其味又澀,則能止虛寒之泄瀉。蓋其除寒燥濕,解結行氣,專理脾胃,頗與草果相近,則辛溫之功效本同,惟澀味較甚,並能固及大腸之滑脫,四神丸中有之。溫脾即以溫腎,是為中下(注:原作「上」,顯誤,改)二焦之藥,與草果之專主中焦者微別。《開寶》又謂治中惡、鬼氣、冷疰,則亦闢除陰霾之意,不可拘泥到鬼物上去。《大明》謂溫中下氣,開胃,解酒毒;甄權謂治宿食痰飲,止小兒吐逆不下乳,腹痛;李珣謂主心腹蟲痛,皆專就寒濕一邊著想者,若濕熱鬱滯而為此諸證,則必不可一例論治,故李珣又謂主脾胃虛冷虛泄;瀕湖謂暖脾胃,固大腸,要言不煩,最為確切。惟珣又謂治赤白痢,則濕熱者多,虛寒者少,不當泛泛言之耳。石頑謂溫中補脾,寬膨脹,固大腸,為小兒傷乳、吐逆、泄瀉之要藥;又謂脾土性善芳香,故肉果與脾胃,最為相宜。能下氣者,脾得補則健運,而易於消穀下氣,非若厚朴、枳實之峻削,惟熱鬱暴注禁用,以其辛溫滯澀之故。壽頤謂脾喜溫而惡寒,喜燥而惡濕,溫和則敷布有權,剛燥則清陽乾運,若中陽既衰,濕邪困之,即萎靡倦怠,而索索無生氣矣。惟香、砂、蔻仁之類,溫煦芳香,足以振動陽氣,故醒脾助運,最有近功,則所謂消食下氣,已脹泄滿者,皆其助消化之力,固不可與克削破氣作一例觀。
白豆蔻
[發明]白豆蔻,《開寶本草》謂辛而溫,治冷積氣,止吐逆反胃,消食下氣。蓋溫胃醒脾,固亦與草豆蔻、肉豆蔻異曲同工,其同得豆蔻之名,固亦以此。惟白豆蔻其氣清芬,辛烈視彼為尤,而無澀口之味,則芳香之氣,尤善上行,開泄上焦氣滯,已與草果、肉果之專治中下者不同。東垣謂散肺中滯氣,海藏謂補肺氣,皆以其氣獨勝,辛升作用,功效必在上部,所以寬胸利膈,尤其獨擅勝場,而蘇恭竟謂氣味俱薄,專入肺經,得毋誤會?況乎此物氣味,皆極濃厚,必不可妄謂其薄,而咀嚼久之,又有一種清澈冷冽之氣,隱隱然沁入心脾,則先升後降,所以又能下氣,亦與其他辛升者,絕不相同。瀕湖《綱目》謂之大溫,頗嫌未允,此固蔻仁、砂仁二者之特異性情,升降陰陽,各臻其妙,所以通治肺、脾、肝、腎諸氣,而為吹噓鼓動之無上妙品,寒熱虛實無往不宜。楊仁齋謂治脾虛瘧疾,嘔吐寒熱,仍不外燥濕開痰,溫煦以助脾家健運之義。
縮砂蔤(俗稱砂仁)
[發明]縮砂蔤,始見甄權《藥性》,《開寶》稱其溫澀,治虛勞冷瀉,宿食不消,腹中虛滿,下氣。蓋氣味功力皆與豆蔻相類,故《大明》謂治一切氣,霍亂轉筋;楊仁齋謂和中行氣,止痛;潔古謂治脾胃氣結滯不散;瀕湖謂醒脾養胃,理元氣,通滯氣,散寒飲脹痞,噎膈嘔吐,亦皆與白豆蔻同一主治。惟此物雖為草實,而開花結穗成實,皆在根下,是其特異之情性,故雖辛溫能升,未嘗不治中下(注:原作「上」,顯誤,改)二焦之氣,而本乎地者親下,尤以專治肝腎為特長。甄權謂溫暖肝腎;藏器謂治上氣奔豚,蓋皆有見於此。又如腸闢滯下一證,腹痛皆由氣滯,必以調氣為要務,然須疏通開泄,宜降而不宜升,故芳香辛溫升陽之藥,皆在禁例,惟砂仁能治虛寒之泄瀉,似乎亦在辛溫升清之一邊,而《開寶》竟以主治赤白痢疾,則此證惟濕熱積滯為獨多,溫升之品,寧非大忌?不知砂仁氣辛,雖似溫升,而開泄下降,是其本色,且能破滯解結,則雖濕熱實積,亦不妨藉為引導,直入下焦而通瘀滯,不患其升舉穢濁,上逆為虐,故甄權又以為止休息氣痢。瀕湖引《藥性論》謂治冷滑下痢不禁,則溫澀之中,尚有行氣消積之作用在,固不可與肉蔻、益智之一味溫澀者,同日而語。石頑謂今人治血痢亦多用之,若積欲盡時,良非所宜。豈不以消滯導瘀是其所長,故適宜於積滯之證。又謂新產忌之,恐其氣驟行而辛燥動血,於以知砂仁泄降下氣,力量頗專,與其他辛溫芳香之藥,以氣用事,能升而不能降者,顯然有別。考芙蕖之本,其名曰蔤;蒲本亦曰蔤,皆有深藏於密之義。此藥得名,其義蓋亦如是,所以主治肝腎諸氣,尤其特長,蓋有涵藏收攝之意,尚不可與其他溫散藥物,專於破氣消耗者,作一例觀。瀕湖引陶隱居方,謂縮砂和皮炒黑,研末,米飲下二錢,治子癇昏冒,安胎止痛皆效,此是胎氣上逼,氣升神昏之證,與子懸同一病理,而此能治之,尤可見其沉降功用。其溫升芳香,開通氣鬱之例,退藏於密,於此更得一確證,顧其名而思其義,亦治藥物學家所當三致意者。
益智子
[發明]益智,始見於陳藏器《本草拾遺》,謂之辛溫,不言其澀。但諸家所述主治,無一非溫澀功用。藏器主遺精虛漏,小便餘瀝,夜多小便者,以二十四枚碎之,入鹽同煎服,有奇效;東垣謂治客寒犯胃,和中益氣,及人多唾(石頑謂胃虛多唾,蓋胃氣虛寒而廉泉不攝,涎唾自流,此藥溫胃而澀,最有捷效);海藏謂益脾胃,理元氣,補腎虛滑瀝,皆溫補脾腎,而尤以固澀為主。瀕湖謂其大辛,行陽退陰,三焦命門氣弱者宜之(此氣弱以元陽之氣而言);李氏《集驗方》縮泉丸(益智仁鹽炒,烏藥等分,酒煎山藥粉為丸)治脬氣不足,小便瀕數,及老年陽虛遺溺者皆效;楊仁齋《直指方》云心者,脾之母,進食不止於和脾,火能生土,當使心藥入脾胃藥中,庶幾相得,古人進食藥中,多用益智,土中益火也。
壽頤按:此為脾陽虛餒,而不思食者立法。脾土喜溫而惡寒,喜燥而惡濕,寒濕困之,則健運力乏而不思納穀,且食亦無味,此惟溫煦以助陽和,而斡旋大氣,則能進食,益智醒脾益胃,固亦與砂仁、豆蔻等一以貫之。仁齋說到益火生土上去,附會心經之藥,尚是捨近求遠,故意深言之,亦殊不必。瀕湖又謂治心氣不足,夢泄赤濁。則以腎陽無權,滑泄不禁者立論,故可用此溫澀一法,然遺濁之果屬虛寒者絕少,石頑謂因於熱者,色黃乾結,不可誤用,極是。瀕湖又謂治熱傷心系,吐血、血崩諸證,則既是熱傷,而反用此辛熱之藥,何其背謬一至於此;要知洪氏《夷堅志》所載,吐血不止,驚顫狂躁一條,用益智等藥而愈者,本是小說家言,何可徵信,按之病理,寧不矛盾?東璧失檢,採入《綱目》,且因之而創為專治熱傷之吐血,亦可謂好奇太過矣。
補骨脂
[發明]補骨脂,始見於甄權《藥性論》,名婆固脂,瀕湖謂是胡語,蓋本是波斯國產,《開寶本草》遂稱破故紙,李氏《綱目》則曰補骨脂,亦因舊音近似而言其功用耳。味辛氣溫而燥,腎家陽藥。甄權謂治男子腰疼膝冷,逐諸冷痹頑,止小便,腹中冷,皆以勝寒溫腎而言。又謂治囊濕,則腎膀之濕外溢,此物溫燥,故能治之,然亦惟偏寒者宜之,而濕火外溢者,又當別論。《開寶》謂治風虛冷,骨髓傷冷、腎冷精流,皆是溫澀之用。又謂治五勞七傷,則過甚言之,且古之所謂虛勞,固專以虛寒言也。又謂治婦人血氣墮胎,則太嫌渾漠,幾不可解,蓋言血氣虛寒之不能固護耳。《大明》謂興陽事;瀕湖謂治腎泄,通命門,暖丹田,其旨皆同。若《大明》又謂明耳目,瀕湖又謂斂精神,則因其固澀而充分以言之矣。
蘇頌曰:今人多以破故紙與胡桃合服,其法出於唐鄭相國,其自敘曰予為南海節度,年七十五,越地卑濕,眾疾俱作,陽氣衰絕,服乳石補藥不應。元和七年,訶陵國泊主李摩訶傳此方並藥,服之經七八日而覺應驗,自爾常服,其功神效。十年二月罷郡歸京,錄方傳之,破故紙十兩,淨擇去皮,洗曝搗細,胡桃瓤二十兩,湯浸去皮,細研如泥,好蜜和如飴,日以暖酒二合,調藥一匙服之。李瀕湖引韓飛霞曰:破故紙收斂神明,能使心包之火與命門之火相通,故元陽堅固,骨髓充實,澀以治脫也。胡桃潤燥養血,血惡燥,故油以潤之。
壽頤按:二者一潤一燥,俱固澀元陽,而能滋長筋骨,洵是佳方。但據鄭氏本受陰濕為病,則此方以治虛寒濕阻者為宜,亦非老人燥火之體可以通用。
許叔微《本事方》謂有人全不進食,服補脾藥不效,予授以二神丸,頓然能食(方即補骨四兩,肉蔻二兩,為末,以生薑四兩,煎肥大棗四十九枚,取棗肉和丸)。此病不可全作脾虛,蓋腎氣怯弱,元陽衰劣,不能薰蒸脾胃,譬如釜中米穀而釜底無火,則終日不熟,何能消化。石頑謂二神丸治脾腎虛寒泄瀉,用補骨補腎,肉蔻補脾,加吳茱萸以平其肝,加木香以順其氣,使之斡旋。若精傷溺澀赤痛者,去木香,易五味子,腰膝痠疼,腎冷精流者用之屢效(此即四神丸)。惟陰虛有火,夢泄溺血,大便閉結者弗用。
蓽茇
[發明]蓽茇,亦作蓽撥,原出波斯,蓋亦彼中方言,故無正字。氣味辛溫,固亦脾腎虛寒之主藥。藏器謂溫中下氣,補腰腳,消食,除胃冷,陰疝癖,則功用可知(藏器別有蓽勃沒一條,亦言辛溫,治冷氣嘔逆,心腹脹滿,食不消化,陰汗,寒疝核腫,婦人內冷無子,除腰腎冷云云。藥名主治皆同,蓋本是復出之,未及刪除者。而瀕湖亦引之,附入蓽茇之後,當即一物)。李珣謂治水瀉虛痢,嘔逆醋心,臟腑虛冷,腸鳴;《大明》謂治霍亂冷氣心痛,其旨皆同。惟瀕湖謂是頭痛、鼻淵、牙痛要藥,取其溫熱能入陽明而散浮熱。
壽頤按:頭痛固有真寒一證,宜用大辛大溫者,但鼻淵、牙痛類多火證,古人偶用溫散之藥,蓋亦反佐之義,用作嚮導,瀕湖竟以為散浮熱,得毋誤會,石頑和之,非也。
薑黃
[發明]薑黃,始見《唐本草》,稱其辛、苦,大寒。藏器已辨其非,謂辛少苦多,性熱不冷,則《唐本》寒字,蓋亦傳寫之誤。石頑謂有二種:川蜀生者,色黃質嫩,有須,折之中空有眼,切之分為兩片者,為片子薑黃;江廣生者,質粗形扁,如乾薑,僅可染色,不入湯藥。藥肆混市誤人,徒有耗氣之患,而無治療之功。
壽頤按:今市肆薑黃有二種,名片薑黃者,是已切為厚片而後曬乾,形如乾薑,色不黃,質亦不堅,治風寒濕者即此。又一種則堅實光亮,其色深黃,乃如鬱金,是為染色之用,不入藥劑者。《唐本》謂治心腹結積,疰忤,下氣破血。蓋辛能散,溫能通,故可破結辟惡,消瘀下氣,是物功用,即在此數者之中。然又謂除風熱,消癰腫,功力烈於鬱金,則正以入血泄散,故癰瘍之堅腫可消,瘍科普通敷藥之如意金黃散用之,即是此意。固非疏風清熱之作用,而乃竟以為除風熱,宜乎有辛、苦,大寒之誤矣。《大明》謂治癥瘕血塊,撲損瘀血,通月經,止暴風痛冷氣,下食;蘇頌謂治氣脹,產後敗血攻心;戴原禮謂片子薑黃入手臂,治痛;石頑謂血虛臂痛者,服之必增劇。蓋辛溫本以祛寒濕,而血虛者更得此迅利流動以耗其氣,則非徒無益而害之矣。
鬱金
[發明]鬱金,始見於《唐本草》,稱其辛苦而寒。石頑《逢原》已改作辛平,謂安有辛香而寒之理。又謂蜀產者體圓尾銳,如蟬腹狀,發苗處有小孔,皮黃而帶黑,通身粗皺,如梧桐子紋,每枚約重半錢,折開質堅色黃,中帶紫黑,嗅之微香,不烈者真;如大小不等,折之中空質柔,內外皆黃,其氣烈者,即片子薑黃也。
壽頤按:今市肆鬱金有兩種,川產、廣產,形頗相近。但川產者形扁,切片亦深黃褐色,「中心則紫;廣產形圓,切片則作淡黃色,中心略深,亦黃而不紫;時尚多用廣產,實則質堅而光潔,其性沉重,其色更微,嗅之亦無甚香味,兩者皆然;若色深香烈而形較大,則薑黃也。惟其質堅性平(注:原為「質」,義不可解,改),色黃赤如血,故專入血分,能行血中之氣,下氣行血,開結止痛,是其專長,古稱解鬱,義亦如是。《唐本草》謂治血積下氣,破惡血,血淋,尿血。甄權謂治宿血氣心痛,冷氣結;瀕湖謂治血氣心腹痛,產後敗血衝心欲死;丹溪謂治吐血、衄血、唾血,及經事逆行,並以鬱金末加韭汁、薑汁、童尿同服,其血自清,痰中帶血者,加竹瀝。固無一非開泄沉降之功用。惟壽頤則謂血逆上行,薑、韭之辛,必非所宜。
[正訛]丹溪謂:鬱金之性,輕揚上行,古人以治郁遏不能升者,命名因此。
壽頤按:此藥是根,質堅沉重,潔古謂其氣味俱厚,故純以下行為用。惟入血行氣,亦能破堅散結。所謂開鬱者,本以宣通解散為義,郁不能升一層,大是誤會。況丹溪亦自謂其治吐血、衄血及逆經諸證,則專以下行為順,當亦可於言外得之,反謂上行,寧不自矛自盾?範石湖且謂一味為末,治蠱毒,服之即瀉出惡物,尤為明白瞭解。丹溪是說,殆出依託,而石頑和之,亦謂先升後降,不思之甚矣。
甘松
[發明]甘松,李氏《綱目》作甘松香。始見於陳氏《本草拾遺》,稱其甘溫,治黑皮䵟黯。蓋亦芳香溫升,能助陽和之氣,通血脈而潤澤顏色,猶白芷、藁本之長肌膚、悅顏色,可作面脂之意,此是外治之藥。又謂治風疳齒蝕。則辛香醒胃,入陽明而行滯氣。《聖濟》以合膩粉、蘆薈,專治風疳蟲牙,明以甘松引經,而膩粉、蘆薈殺蟲清熱,非一味辛溫能治齒蝕可知。《開寶本草》謂治惡氣,卒心腹痛,下氣。則芳香者固入氣分,善舒鬱滯,而以此草之根,最為繁密,長於下行,故海藏亦謂其理元氣,去氣鬱;瀕湖謂能開脾郁,加入脾胃藥中,甚醒脾氣。又謂腳氣膝浮,煎湯淋洗。亦取其下行除濕之意。近東瀛醫家謂此藥善通經絡,專治轉筋,為霍亂轉筋必需之藥。壽頤自定霍亂藥酒方,用伊打和酒精,浸取濃汁,合薑、附、萸、連諸味,治真寒霍亂、轉筋入腹危急重症,極有捷效。知此物溫運,活絡通經,無出其右,此固向來治藥物學者之所未知者也。
山奈
[發明]山奈,始見李氏《綱目》,稱其辛溫,謂暖中,闢瘴癘惡氣,治心腹冷氣痛,寒濕霍亂。蓋味辛溫而氣芳香,闢寒行氣,固亦與砂仁、蔻仁諸物相近,故治療約略似之。又謂治風蟲牙痛。則亦專行陽明,可作引經藥用,與甘松同,必非辛溫之物可以獨治陽明風火者也。
蓬莪荗
[發明](注:項名原缺,今補)今作蓬朮,亦作蓬莪朮。荗字從草從戍,而讀如術,義不可曉,字書唯一見於《字彙補》,亦不詳其義。此物生於根下,質極堅硬,味苦辛溫,故為下氣除寒,消食逐飲,破積攻堅,通瘀行血,亦除癥瘕之藥。《開寶本草》謂:治小腹痛,霍亂冷氣,吐酸水,解毒,食飲不消,婦人血氣,結積,丈夫奔豚;甄權謂:破痃癖冷氣;海藏謂:通肝經聚血;《大明》謂:治一切氣,開胃消食,通月經,消瘀血,止撲損痛下血及內損惡血。無一非溫通攻克作用,惟實病為宜,故石頑謂虛人得之,積不去而真已竭,殊為可慮,須得參、術健運,補中寓瀉,乃為得力。
荊三稜
[發明]三稜亦下氣行血,破積消癖猛將,故恆與蓬朮並轡而行。但產於濕地,溫性較減,則與蓬朮互為調濟,可見古方兼用二物,自有至理。《開寶》謂:治老癖癥瘕,積聚結塊,產後惡血,通月水,墮胎,止痛,利氣;潔古謂:治心膈痛,飲食不消;大明謂:治氣脹,破積氣,消撲損瘀血,心腹痛,產後腹痛,血運;海藏謂:通肝經積血,治瘡腫堅硬;石頑謂:東垣破積諸方,皆與人參贊助,如專用克削,脾胃愈虛,不能運行其積,則亢逆更甚矣。
紫蘇
《本經》:「水蘇:味辛,微溫。主下氣,闢口臭,去毒,辟惡。」
《別錄》:「主吐血,衄血,血崩。」《別錄》:「蘇:味辛,溫。主下氣,除寒中。其子尤良。」
[考證]《爾雅》釋草:蘇,桂荏。郭注:蘇,荏類。許氏《說文》,即用《爾雅》訓詁。小徐《說文繁傳》則曰:荏,白蘇;桂荏,紫蘇。考《方言》云:蘇,亦荏也。關之東西或謂之蘇,或謂之荏。《本經》則曰水蘇,一名芥蒩,生九真池澤。張氏《廣雅》亦曰芥蒩,水蘇。《名醫別錄》亦云:水蘇,一名雞蘇,一名勞蒩,一名芥苴。《唐本草》注云:此蘇生下濕水側,苗似旋覆,二葉相當,大香馥,青齊河間人名為水蘇,江左名為薺薴,吳會之間謂之雞蘇。陳氏《本草拾遺》云:水蘇,葉有雁齒,香而氣辛。《蜀本草》云:花生葉間,紫白色。陶注本草云:蘇,葉下紫而氣甚香。其無紫色不香似荏者,名野蘇;生池中者為水蘇,一名雞蘇,皆荏類也。
壽頤按:蘇之與荏,古為一物二名,至後世則以葉紫者為蘇,葉青者為荏,其《本經》之水蘇,則以生於澤旁,因有此名,實非產於水中。而《名醫別錄》則以水蘇與蘇,別為二物,然主治皆同,歧而二之,徒亂人意。瀕湖仍《別錄》之舊,分為二條,觀其釋名,各有不同,頗似離而為二。然其言水蘇之形色,則云三月生苗,方莖中虛,似蘇而微長,密齒面皺色青,對節生,氣甚辛烈,六七月開花成穗,如蘇,水紅色,穗中有細子,狀如荊芥子,可種易生,宿根亦自生,沃地者苗高四五尺。其言蘇之形狀,則云紫蘇、白蘇,皆以二三月下種,或宿子在地自生,其莖方,其葉圓而有尖,四圍有鋸齒,肥地者面背皆紫,瘠地者面青背紫,其面背皆白者即白蘇,乃荏也。八月開細紫花,成穗作房,如荊芥穗,九月收子,子細如芥子。則二者之莖、葉、子,形狀皆同,但以葉色之一青一紫為異。蓋草木之屬,一類數種者最多,或其種自有微別,而氣味性情皆同,或土宜不一,則各地所產形色遂異。至古今別名更多,不可枚舉,水蘇、紫蘇,實是一物,必不能因《本經》有一水字而生異義。蓋此物遍地多有,平原下隰,無往不宜,獨不生於水中,《本草經》生於池澤一句,恐不可泥,蓋亦方言不同,因有此名。今以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兩者之主治既同,併為一條,而徑以紫蘇標名,從俗從宜,欲人易曉。其莖、葉、子色即有不紫者,而氣味皆同,亦即一類,不必歧出。瀕湖《綱目》於芳草目中,更有荏之一條,而十四卷中則無荏,蓋亦知其不能分治而刪之者。然本卷更別出薺薴一條,似尚可刪,茲亦不錄。又按:荊芥,蓋亦蘇荏一類,故氣味、形狀皆相似,而主治亦復甚近,但葉較細,香較淡耳,所以古謂荊芥為假蘇。
瀕湖引《本經》下氣之下,多「殺穀,除飲食」五字。
壽頤按:殺穀,言其消食,可說也,而除飲食三字不成句,未知何本。考諸書引《本草經》,皆無此五字。又「去毒、辟惡」,《綱目》作「去邪毒、辟惡氣」,孫星衍輯刻《本經》無「邪」字、「氣」字,茲從孫本。
[正義]蘇葉芳香,辛溫善散,不問色紫色青,其氣皆烈,故為下氣、除寒主藥,而氣尤芳烈,則能辟惡去穢。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主治皆同,斷為一物二名,殊無疑義。惟瀕湖於水蘇條中,引《別錄》有「主吐血、衄血、血崩」七字,按之物理,辛溫疏散,能降亦復能升,則非血證通治之藥,雖古方中數數見之,然多稱雞蘇,或徑稱龍腦薄荷,恐非即此(瀕湖《綱目》所載可證)。仲淳《經疏》兼收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,獨無水蘇,無可參證,姑志所疑,以俟再考。
[廣義]蘇頌謂:主氣疾及腳腫。
壽頤按:腳氣宜用老蘇梗,合之花檳榔極效。
孟詵謂:除寒熱,治一切冷氣。
《日華》謂:治心腹脹滿,止霍亂轉筋,開胃下食,通大小腸。
瀕湖謂:解肌發表,散風寒,行氣寬中,消痰利肺,和血,溫中止痛,定喘,解魚蟹毒。
壽頤按:寒飲喘咳宜蘇子。
甄權謂:殺一切魚肉毒(其子則甄權謂治上咳逆冷氣,腰腳中濕氣)。
[發明]紫蘇,芳香氣烈,莖幹中空,故能徹上徹下,外開皮毛,泄肺氣而通腠理。上則通鼻塞,清頭目,為風寒外感靈藥;中則開胸膈,醒脾胃,宣化痰飲,解鬱結而利氣滯。《方言》云:舒,蘇也,楚通語也。是蘇字有舒散之義,氣疏以達,蘇之得名以此。恆以莖、葉、子三者分主各證。蓋此物產地不同,形狀亦別,多葉者其莖頗細,而莖幹大者則葉又少,故分析辨治,尤為精切。葉本輕揚,則風寒外感用之,疏散肺閉,宣通肌表,泄風化邪,最為敏捷;莖則質堅,雖亦中空,而近根處偉大豐厚,巨者徑寸,則開泄裡氣用之,解結止痛,降逆定喘,開胃醒脾,尤為腳氣要藥,固與開泄外感之旨不同;而子則滑利直下,降氣消痰,止嗽潤肺,又是別有意味。此今人選藥之密,已與宋、金、元、明不同,不可謂非藥物學之進步者。惟其子多油,能泄真氣,石頑謂氣虛久嗽,陰虛喘逆,脾虛滑者,皆不可用,最是確論。
薄荷
[發明]薄荷方莖,而色紫帶赤,可以子種,宿根亦能自生,氣味芳烈,頗與紫蘇相類。但葉不赤而無鋸齒,氣味雖濃,而入口清洌為異。故孫星衍輯刻《本草經》徑謂薄荷蘇類,確乎可信。《唐本草》謂為辛溫,亦以蘇類例之,然冷冽之氣,能散風熱,決非溫藥,故潔古直謂之辛涼。其主治則《唐本》謂賊風傷寒,噁心,心腹脹滿,霍亂,宿食不消,下氣,又皆與紫蘇大略相近。惟辛而涼降,微與溫散者不同耳。蘇頌謂主傷風,頭腦風;東垣謂清頭目,除風熱;瀕湖謂利喉嗌口齒諸病;石頑謂辛能發散,專於消散風熱,涼能清利,故治咳嗽失音,性浮上升,能開鬱散氣。然所用不過二三分,以其辛香伐氣,非久服多服之品。
壽頤按:外治風熱生瘍,煮汁和入消腫末藥敷之,涼入肌膚,立能止痛。今西藥制精成錠,外擦頭痛,能泄外風,能抑肝陽,皆有捷驗。
青蒿
《本經》:「草蒿:味苦,寒。主疥搔痂癢,惡創,殺蟲,留熱在骨節間,明目。」
[正義]青蒿苦寒,故《本經》列於下品,止以為治疥瘡外瘍殺蟲之用。然清香之氣,溢人眉宇,故能明目,亦散風熱,不僅以苦寒清降為功,且苗生最早,得春令升發之氣,故入肝膽兩經,而清血中之熱,能治骨節留熱者,深入血分而疏達鬱火也。今以為長夏時解暑之用,則苦寒清熱,而又含芬芳清冽之氣,故能醒脾胃而理濕熱。石頑謂能利水道,與棉茵陳不甚相遠,其說甚是。子則專治骨蒸,蓋凡子皆重,故主裡證,且清芬又能疏解血中之滯,則與大苦大寒剗除生生之氣者,亦尚有間。
茴香
[發明]蘹香,始見於《唐本草》,據蘇頌謂結實如麥而小,青色,此今之所未見者。蘇又謂入藥多用番舶者,則今市肆所謂八角茴香也。但八角者,大辛大溫,其性最烈,瀕湖《綱目》稱其氣味辛平,必非舶來品八角茴香可知。故李亦謂結子大如麥粒,輕而有細稜,俗呼為大茴香,以寧夏出者為第一,其他處小者謂之小茴香。自番舶來者,實大如柏實,裂為八瓣,一瓣一核,大如豆,黃褐色,有仁,味更甜,俗呼舶茴香,又曰八角茴香。據此則《綱目》中所引古書一切主治,皆子如麥粒之茴香。《唐本草》謂治霍亂;馬志謂治膀胱腎間冷氣,調中止痛,嘔吐;《大明》謂治腳氣,㿗疝陰疼,開胃下氣;東垣謂補命門不足;吳綬謂暖丹田,當皆指寧夏產品而言。惟李引諸方,有明言八角茴香,舶茴香者,即舶來品耳。
壽頤按:今市肆中之所謂大茴香,即舶來之八角者,以煮雞鴨豕肉,及野禽野獸,可闢腥臊氣,入藥本不常用。嘗記余幼時,鄉人有患疝痛者,得口傳方,謂一味八角茴香研末,熱酒調服可治,而不言其分量,此人竟至市中購二十大錢作一次吞下,即晚七竅流血而斃。此雖服之太多所致,然即此可見其非常猛烈,凡用古方者,皆宜慎之。孟詵《食療本草》謂茴香莖葉治膀胱疝氣及腎氣衝脅,如刀刺痛,喘息不得者,生搗,熱酒絞服,此非舶上茴香可知。石頑《逢原》引之,謂辛香不竄,善降濁氣。壽頤則謂「辛香不竄」四字大不可解。王孟英《隨息居飲食譜》稱其調中開胃,止痛散寒,治霍亂㿗疝,殺蟲闢穢,餚饌所宜,制魚肉腥臊冷滯諸毒。又謂小便頻數而色清不渴者,茴香淘淨,鹽炒研末,炙糯米蘸食,雖不詳是何種茴香,然當以下條之蒔蘿為是,八角者斷不可輕用。
蒔蘿
[發明]此今之所謂小茴香也。蘇頌謂:三月、四月生苗,花實大類蛇床。瀕湖謂:其子簇生,狀如蛇床子而短。
壽頤按:其苗叢生,葉細如線,蒙茸極多,高三四尺,色淡綠,氣亦辛香,甚為濃郁,結子生青熟淡白,大如穀子而極瘦,形色一如稻穀之乾癟無米者,故吾鄉稱為癟谷茴香。氣味甚厚,不作惡臭,不知瀕湖何以謂其色微黑,氣辛臭而不及茴香。蓋明時蘄黃間之土產,已與今大不同矣。氣味辛溫,瀕湖謂其苗下氣(注:「氣」,原缺,據《綱目》增)利膈;其子則藏器謂治霍亂嘔逆,腹冷不下食,兩脅痞滿。《日華》謂健脾開胃,殺魚肉毒,治腎氣。皆辛溫行氣散寒之功,治諸疝最佳。然性頗燥烈,耗氣傷津,止可藉以引經,不可獨任重任。
草蘭、蕙蘭
[考證]蘭草、蕙草,皆古之香草。蘭字最古。已見經傳。蕙則始見《離騷》,《說文》有蘭無蕙而有薰字,訓曰香草,則即蕙也。《廣雅·釋草》:薰草,蕙草。《本經》有蘭草,《別錄》有燻草,一名蕙草。考諸家所述形狀,二者皆有枝有葉,有莖有節,《離騷》注:蘭,綠葉、紫莖、素枝。陸璣《詩疏》謂蘭為王者香,其莖葉皆似澤蘭,廣而長節,節中赤,高四五尺,藏之書中闢蠹,故古有蘭省芸閣。漢諸池苑及許昌宮中皆種之。《西山經》浮山有草焉,名曰薰草,麻葉而方莖,赤華而黑實,臭如靡蕪,佩之可以已癘。陶弘景注《名醫別錄》薰草,引《藥錄》云:葉如麻,兩兩相對。稽含《草木狀》亦云:蕙草,一名薰草,葉如麻,兩兩相對,氣如靡蕪,可以止癘,此皆釋蘭蕙兩草之最古者。故唐人所說,無不宗之(陸璣,三國時吳人,著《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》二卷。璣字從玉,與晉人機云之機別是一人,惟後人引詩疏者,多訛璣為機。李氏《本草綱目》蘭草正誤條中引陸說,亦誤為機),此皆莖葉俱香之蘭蕙,固非今時書齋清供,有葉無枝,有花無節之蘭蕙。宋政和間,寇宗奭撰《本草衍義》,始曰蘭草多生陰地幽谷,葉如麥門冬而闊且韌,長一二尺,四時常青,花黃綠色,中間瓣上有細紫點,春芳者為春蘭,色深,秋芳者為秋蘭,色淡,開時滿室盡香云云。此則今之所謂蘭花,黃山谷所謂一干一花者為蘭,一干數花者為蕙也。蓋蘭蕙本皆香草,故以其花皆香,而亦得蘭蕙之名。朱氏丹溪有《本草衍義補遺》之作,本從寇氏舊本增輯,故於蘭草一條,亦仍寇氏之舊,而申言之曰:蘭草,稟金水之氣,人皆知其花香之貴,而不知其葉能散久積陳郁之氣甚有力,即今之栽置座右者云。此二家皆以《本經》上品之蘭草,為即今之蘭花,而丹溪更以《內經》「治之以蘭,除陳氣」一說為之證實,遂使蘭之形狀枝葉,竟與魏晉間舊說絕然不同。此其各為一種,固無疑義,而孰是孰非,益滋聚訟。瀕湖《綱目》長於考古,極以寇、朱(注:原作」李」,據《綱目》改)二說為不然,正誤條中,引朱子《離騷辨證》、陳氏《遯齋閒(注:原作「間」,據《綱目》改覽),及陳止齋、楊升庵、吳草廬諸家,皆極翔實,各有所見。惟草廬竟謂今之蘭不可以利水殺蠱而除痰癖,則正未必盡是。蓋今蘭葉清芬,雖不甚香,而細細咀嚼之,齒頰間自有一種爽塏可口之味沁入心脾,未嘗不可以闢濁穢而行氣滯。且葉間脈絡,絲絲直達,力能宣通,自可想見,與《本經》利水、殺蠱、除害之旨,亦大略相近。且今之市肆已無蘭草之名,只有佩蘭一物,一名省頭草者,是否足為《本經》蘭草之用,姑不具論,而按其形狀,比之澤蘭,莖細短小,已與瀕湖所謂蘭即大澤蘭者,正得其反。則《本經》上品蘭草,已付闕如,毋寧即以山蘭當之,縱使形色不同,而性情功用猶為近似,所以趙氏《綱目拾遺》謂瀕湖不錄幽蘭,不無缺略之憾。王秉衡《重慶堂隨筆》亦宗趙意,且謂四種香草,香而惡濁(王指澤蘭、省頭草、羅勒、孩兒菊四者),略無芬芳之氣,非聖人所謂王者之香,指以為蘭,是認陽貨為孔子,反唇相譏,而兩派之主張竟趨極端,何能融洽。壽頤則謂古之蘭草,皆生澤畔,《本草經》一名水香,生池澤,已有明文。且鄭之溱洧、楚之沅湘,其非山谷之蘭明甚,而今之蘭花,則絕不見於自唐以前諸家舊說,必謂幽蘭之操,即是此花,本難徵實(羅願《爾雅翼》亦有一干一花而香有餘者蘭,一干數花而香不足者蕙之說,則願乃羅汝楫之子,已南宋時矣。《離騷》及《甘泉賦》皆以蘭蕙並稱),均非此物,魏晉舊說,胡可一概抹倒。瀕湖以註疏家言為證,考訂之學,自當遵古,不然,朱子閩人,蘭產於閩,寧不知之,而反極力辨駁。但蘭茝之屬,只是尋常芳草,騷人辭藻,士女秉蕑,原不在珍貴之列,何以左氏亦有國香之稱,鄭穆且有蘭死吾死之說,又似絕無而僅有之物,此中疑竇,殊不可知。特今之草蘭、蕙蘭,未必無入藥之用,補入本草,固亦治藥物學者之本職,若必質直言之,謂《本經》上品,定是此物,則古人不作,其胡可信。近商務印書館新出《中國醫學辭典》,竟謂草蘭芳草,《本經》上品,又以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蘭草主治之利水道,殺蠱,除胸中痰癖,久服益氣輕身,通神明數語,一併列入草蘭葉之功用中,則殊不妥。須知古之蘭草,不名草蘭,淹沒古書真相,何以師心自用,一至於此,以一手掩盡天下耳目,而欲惟吾之言是從,適以厚誣古人而疑誤後學,此土豪劣紳武斷鄉曲之故智,著作家言,那得有此蠻話。
葉辛而散,微有清芬,今《醫學辭典》謂其辛能散滯,香能去穢,去消痰散郁之品,理固宜然。然草蕙二蘭之葉,皆瘦而堅硬,嚼之枯澀,清氣極薄,不如建蘭葉闊,柔韌多液,嚼之清香可口為佳。趙氏《綱目拾遺》謂草蘭葉短而狹小,蓋不及建蘭葉之闊大也;蕙蘭葉長,亦狹而瘦(注:此段之端原設「氣味」標題,顯錯,閱其內容仍屬考證範圍,故刪)。
[正訛]趙氏《綱目拾遺》謂蘭花萼中無紅斑點色純者,名草素,尤香,入藥以一干一花者良,而不言其主治何若。今《醫學辭典》則謂蘭花宣氣、利水道,治痢疾滯下,又謂此物氣類木香,苦甚黃連,善能宣氣四達,故治滯痢,功效甚捷,而不言其所本。
壽頤按:此花鮮時固香,而干之則無氣,故不能和入茶葉,如玫瑰、代代花之用,則入藥有功,恐不足恃,不如建蘭葉確能宣通氣滯也。又趙氏《綱目拾遺》引《行篋檢秘》治瘋狗咬,取草蘭根四兩,水淨洗,入黃酒二碗,煎一碗,服完,其毒即從大小便化血而出。今《醫學辭典》亦載此法,蓋即本於趙氏。然趙氏於建蘭根下,引五雜俎。又謂蘭根食之能殺人,忌內服。《醫學辭典》於建蘭根條中亦收之,豈不彼此矛盾。凡單方未經試驗者多有流弊,不可輕用。
建蘭
[發明]葉:丹溪謂:建蘭葉稟金水之氣,時醫用以通經舒絡,宣泄風邪亦佳。
壽頤按:蘭葉有筋,直達頂尖,極韌,而建蘭葉闊,多脂液,剛中有柔,經年不變,謂為通經舒絡,行氣散結,頗有至理。
趙氏《綱目拾遺》引《本草匯》:蘭葉清芬,辛平甘寒,生津止渴,不獨開胃、清肺、消痰,散積久陳鬱結氣,與藿香、枇杷葉、石斛、竹茹、橘紅為開胃之神品,入沉香、鬱金、白蔻、蘇子、萊菔汁,下氣開鬱,治噎膈之將成者。產閩中者力勝,江浙諸種力薄。《本經》:主利水道,除胸中痰癖,殺蠱毒,闢不祥者。蓋肺氣鬱結,則上竅閉而下竅不通,開肺行氣,水道自利,胃氣凝滯,則水穀不化而為痰癖,芳香醒胃,即以化痰。且辛能散結滯,香能除穢惡,故可殺蠱而闢不祥。
壽頤按:此節竟以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之蘭草主治,一概作為蘭葉功用,開《醫學辭典》之先聲,誠不免附會之蔽。但此葉清芬爽口,確能清利濕熱,快脾醒胃,宣通肺氣而調水道,說來尚屬有理,較之《辭典》言其然而不能言其所以然者,自有上下床之別。
花:趙氏《拾遺》謂:素心建蘭花,干之可催生,除宿氣,解鬱;蜜漬青蘭花點茶飲,調氣血,寬中醒酒。又引《閩小記》謂建寧人家以蜜漬蘭花冬月點茶,芳香如初摘。又謂色黑者名墨蘭,干之可治瞽目,能生瞳神,治青盲最效。則絕無之物,故言其神效,未免欺人太甚(注:「發明」項名原缺,補)。
佩蘭
[發明]《本經》蘭草列於上品,而今之市肆無之。以古今熟在人口之蘭字,而藥肆中莫能舉其名,可謂此即古書之蘭草,證以騷人紉蘭為佩,頗為近似。然瀕湖引雷斅說,大澤蘭莖葉皆圓,根青黃,能生血,調氣與榮,與小澤蘭迥別(與,《綱目》本作「合」,不甚可解,今改作與),葉上斑,根頭尖,能破血通久積,瀕湖且謂雷說之大澤蘭即蘭草,小澤蘭即澤蘭。是蘭之枝葉莖株,必視澤蘭為大,而今市肆中則澤蘭一株,長至三尺余,莖方,巨者徑二三分;佩蘭長僅尺許,葉銳而長,莖細如線,其非瀕湖意中之蘭草又甚明。惟氣味稍覺清芬,瀹湯微苦微辛,能散結滯,以治濕熱互阻,胃氣不醒,胸脘痞塞等證,尚能有效。今見《醫學辭典》於佩蘭條中,稱其功用宣中闢穢,祛濕利氣,開胃化濁,和脾行水,夏月暑熱內蘊,口中甜膩臭氣,胸膈痞悶,噎噯吐酸,反胃,水穀不化,嘔惡不食,脾疸腹脹,心腹痛。又謂其稟天地清芬之氣,辛能散滯,香能闢穢,入肺胃二經,專走氣分,凡胃有陳腐之物,及濕熱蘊結於胸膈,皆能盪滌而使之宣散,故口中時時溢出甜水者,非此不除。當夏季暑濕鬱蒸之時,洵屬開胃和中之良品,與藿香同為夏令治理中焦之要藥。又謂佩蘭葉蒸露,氣味芳香,夏令代飲妙品云云。此以今時通用之藥,言治病應有之經驗,實事求是,明備精確,不愧藥物學之正宗。然又謂《素問》以蘭草治陳氣,即指此物,則是臆說,必不可信。甚且指佩蘭為《別錄》中品之藥,須知《別錄》中品止有薰草,一名蕙草,亦是古之香草,何嘗有佩蘭之名,而可以意逆之。竟將《素問》之蘭,《本經》之蘭草,《別錄》之薰草,並作一氣,直認其均是今日之佩蘭,是以三者合而為一,指鹿為馬,心粗氣浮,誕妄已極。所以言其形狀,則曰方莖、葉對生,是蘇頌之所謂零陵香,以為古之薰草者也(今佩蘭莖圓,惟澤蘭則方莖)。又曰香如蘼蕪,結黑實,則《山海經》之所謂浮山薰草也。此皆非今日通用之佩蘭。《辭典》又以《別錄》薰草之根莖中涕一條,亦列於佩蘭條中,則以古書中不可知之物,而強以今日習用藥當之,無知妄作,荒謬萬狀。此書一出,必陷後學於黑暗獄中,醫學程度當隨之墮落萬丈,編輯者縱不為自己名譽計,蓋亦思古人之書,豈可聽吾呼牛呼馬,隨意指點,無不如志,膽大妄為,罪通於天矣。
[備考]今藥肆中佩蘭,其葉長而中闊,兩頭銳,大者闊至一寸許,長可二寸余,邊有鋸齒甚疏,而芳香之氣極薄,若謂此即古之蘭草,殊未敢信。惟吾鄉別有一種名曰佩蘭葉者,蒔之盆中可作書齋清供,則芳香之氣甚烈。二月以子下種,苗青,莖微紫,圓而不方,葉兩兩相對,面青,背有紫紋,雖亦中闊,兩頭銳,而大僅如青果,邊無鋸齒,莖葉皆香,嗅之觸鼻,室中置一盆,則滿室皆聞。初茁一枝,繼則葉叉中又復生枝,肥大者遂簇簇成叢,高不過尺余,莖之最肥者,徑亦不過分許,頗與肆中之干佩蘭近似,而葉小無齒為異。又辛香濃烈,實遠過之,夏秋之間擷鮮葉一二片,和茗瀹之,清芬醒胃,通氣快脾,功用與市肆之佩蘭等,而效力尤捷,但藥中皆不用此,真不可解。至七八月間,開花成穗,長二三寸,與紫蘇之花相似,苞萼青而帶紫,小花簇簇,香氣尤濃,九月成實滿穗,子老擷之,細小如莧菜子,黑色光亮,橢圓微尖而扁,則嗅之不香,宿根不復生,此古今本草所未收者。而氣味清香,並不燥烈,功用可紀,大有入藥價值,自當補入本草,以備要需。惟石頑《本經逢原》謂有三種,一曰蘭香,植之庭砌,二十步內即聞香,俗名香草,以子能去目翳,故又名翳子草。繹其二十步內聞香一語,頗與吾鄉所蒔之佩蘭相近,且石頑謂子治目翳及塵物入目,以三五顆內目中,少頃其子濕脹與物俱出。又主暴得赤眼,後生翳膜,用蘭香子一粒入眥內,閉目少頃,連膜俱出。蓋此子得濕即脹,故能染惹眵淚浮膜爾。然目中不可入塵,而此可納三五顆亦不妨礙云云。壽頤謂目中可納三五顆而不妨礙,確與佩蘭之子極小而光者近似,當即此物。惜石頑不詳言其枝葉花子形色果是何如耳。石頑《逢原》又謂蘭香子大如棗,而褐色不光,七月收之,種時防蟻,濕則有脂浮脹,須以枯炭末掩之。然上文既云目中可納三五顆,即其子必無大如棗之理,「如棗」二字必有訛誤,合併記之,以俟實驗。又石頑意中,竟以蘭香一物當《本經》之蘭草,故《逢原》直以《本經》利水道,殺蠱毒,闢不祥,久服益氣、輕身、不老,通神明二十二字繫於蘭香條下,亦未免獨斷之偏。但所述蘭香主治,頗有可以移之於佩蘭葉者,爰並錄之,以備參考。石頑曰蘭氣芳香,能闢疫毒惡氣,調中消食,治呃嘔脾癉,口中時時溢出甜水者,非此不除。多走氣道,故能利水,調肝和脾,其功倍於藿香,善調嘔逆,散積久陳郁之氣。《素問》曰:五味入口,藏於胃,以行其津液,津液在脾,令人口甘,此肥美所發也。其氣上溢,轉為消渴,治之以蘭,除陳氣也。東垣治消渴生津飲用蘭葉,蓋本於此,又治牙疼口臭有神功丸,亦用蘭香,如無以藿香代之。
壽頤按:觀東垣是方,雖用蘭香葉,而曰無則以藿香代之。竊意東垣尚不識蘭香為何物,徒取空名以自附於古方之義耳。如其確知有此,則尋常小草,當亦無地無之,又何必另覓替代耶?石頑又引時珍曰,蘭香須三月棗葉生時種之乃生,否則不生,常以魚腥水、泥溝水、冷泥水澆之,則香而茂,不宜糞水,著糞則萎。
壽頤按:時珍此說,今遍查《綱目》芳草一卷,未見有此,不知石頑所本,或傳寫有誤耶?石頑所說蘭香子治目翳及塵物入目一則,今《醫學辭典》又收入草蘭子條中。按草蘭固有子,然石頑固言蘭香,其非草蘭之子固明甚,且石頑明言世有誤認幽蘭為蘭香者,大可噴飯,何以編《醫學辭典》之人,又能指鹿為馬如此,移花接木,自欺欺人,獨不慮石頑噴飯耶!此尤其可笑者已。
珠蘭
[發明]珠蘭,本不入藥,惟芳香馥郁,多以瀹茗,醒脾爽胃,宣通氣滯,人皆嗜之。據趙氏《綱目拾遺》引《花經》謂:其性有毒,止可取其香氣。則今有摘其花蕊和入茗中者,恐有流弊。蓋產自南方多含毒質,其性喜溫,必非可以常嗜之品。趙又謂其根可闢狐媚,頗是小說家言,殊難深信。但聞人傳說,竟有用此法而實驗者,物理相制,容或有之,法載《綱目拾遺》可覆按也。
玫瑰花
[發明]玫瑰花,香氣最濃,清而不濁,和而不猛,柔肝醒胃,疏氣活血,宣通窒滯,而絕無辛溫剛燥之弊,斷推氣分藥中,最有捷效,而最為馴良者,芳香諸品,殆無甚(注:當為「其」之誤)匹。趙氏《綱目拾遺》謂紫者入血分,白者入氣分,但用花瓣,不宜見火。故收藏者,多摘取花瓣,置烈日中薄薄攤之,一日曬乾,則色不變而香不減,若逢陰雨,即用急火烘之,亦不變色。趙謂:氣香性溫,味甘微苦,入肝脾二經,和血行血理氣。又引《藥性考》:行血破積,損傷疼痛。又引《救生苦海》:治吐血,玫瑰膏,以花瓣一味,河水熬濃,白糖收膏,不時服。
茉莉
[發明]茉莉,始見於稽含《南方草木狀》,作末利,蓋南蠻土語,本無正字。瀕湖《綱目》謂原出波斯,移植南海,其性畏寒,其花辛熱。
壽頤按:此物極喜烈日,炎天酷暑,終日暴之,開花最繁,其花之性熱可知。今人多以和入茶茗,取其芳香,功用殆與玫瑰花、代代花相似,然辛熱之品,不可恆用。
野薔薇
[發明]此物吾鄉極多,溪邊籬落叢莽之中,隨處皆有。枝柔葉小,遍生細刺,荊棘類中之最惡劣者。三月開花,單瓣而小,叢叢如粉團花,然香氣甚濃,最與玫瑰花相似,浸酒瀹茗,亦與玫瑰同功,趙氏《綱目拾遺》引《花鏡》謂:花有純紅、粉紅二色,蒸作露,或拌茶皆佳,患瘧者,烹飲即愈。
卷之六
草部·蔓草類
兔絲子
《本經》:「味辛,平。主續絕傷,補不足,益氣力,肥健,汁去面皯,久服明目、輕身、延年。」
《別錄》:「甘。養陰,強肌,堅筋骨,主莖中寒,精自出,溺有餘瀝,口苦燥渴,寒血為積。」
[正義]兔絲,蔓生,施於草上,柔細且長,而極堅韌,子又多脂,故為養陰通絡上品。其味微辛,則陰中有陽,守而能走,與其他滋陰諸藥之偏於膩滯者絕異。繆仲淳謂五味之中,辛通四氣,《經》言辛以潤之,兔絲子之屬是也。與辛香燥熱之辛,迥乎不同,所解極為剴切。《本經》續絕傷,補不足,益氣力,肥健,於滋補之中,皆有宣通百脈,溫運陽和之意,不僅以物質主治,而含有天然之氣味性情,此吾國藥物之學,不言理化,而實得化學之最上乘者。汁去面皯,亦柔潤肌膚之功用。久服則陰液足而目自明,陽氣長而身自輕,皆有至理,弗疑為仙佛家欺人之語。《別錄》所謂養陰強肌,堅筋骨,亦陰陽兩調之義。莖寒精滑,則元陽不運而至陰不攝也。溺有餘瀝,則腎陽不布而大氣不舉也。若夫口苦燥渴,明為陰液之枯涸。寒血成積,亦為陽氣之不宣。惟此善滋陰液,而又敷布陽和,流通百脈,所以治之。以視地黃輩之專於補陰,守而不走者,固有間矣。
[廣義]甄權謂:治男女虛冷,添精益髓,去腰疼膝冷(皆益陰通陽之用)。又治消渴熱中(則滋津液以潤燥熱也)。
《大明》謂:補五勞七傷,潤心肺(皆滋陰生液之義)。又治鬼交泄精(則寧心安腎以除淫夢。凡草木之實,多有補心固中之義,以其堅重之質,斂而不散,自能攝納心神、而兔絲富有脂液,尤益精髓而收渙散之元氣耳。景岳謂止鬼交,安夢寐,即此義)。《大明》又主尿血(則以真陰不守,下元不固而言,若相火偏亢,宜於清泄者,必非其治)。
王海藏謂:補肝臟風虛(則肝陰耗竭,木失火涵,而風陽恣動,以此填陰息風,固專補肝陰之正治也。蘇頌引《抱朴子》仙方,一味酒浸曝搗,日服,治腰膝,去風明目,久服令人光澤,正與海藏同意)。
石頑謂:兔絲,辛溫質黏,與杜仲之壯筋暖腰膝無異。老人肝腎虛,腰痛,膝脛痠軟冷者,合補骨脂、杜仲用之。凡陽強不痿,大便燥結,小水赤澀者弗用,以其助陽。
壽頤謂:兔絲之溫,乃溫和潤澤之溫,非溫燥剛烈可比,若津枯便燥,何必不宜?況陽強不痿,亦有陰竭陽亢為病,小水赤澀,又有津液燥涸之一候,非皆實火使然,石頑所論,殊有語病,而乃誤認此藥為辛溫助陽,可乎?
附錄:無根草
[發明]此即兔絲子之苗也。李氏《綱目》以《本經》汁去面皯一節,錄為苗之主治,而未廣其用。趙恕軒《本草綱目拾遺》有之。
頤按:此草吾鄉甚多,深秋之時蔓延於豆莢(注:當為豆類植物莖枝)之上,密如蛛網,而人不知用,雖藥肆所未收,然亦非無用之物。茲據趙氏所引補之:《採藥錄》:此藥無根無葉,生在草柴上,纏結而生,名無根金絲草,色有紫有黃(頤按:吾鄉亦稱黃金絲草,老則色黃,未老時作淡綠淺黃色,初生時未始無根,迨蔓延他草之上,則蜿蜒糾結,求其根而不可得。蓋借他物之餘氣而生,有絲無葉,最為蔓草中特殊之情性)。《百草鏡》:無根金絲草,即兔絲苗也,生毛豆莖上者佳。《藥鑑》:無根金絲草,莖細而赤,無葉無根,惟有青色細累,附於莖際,蔓延極長。其性涼,葉微甘。利水,治濕熱。李氏《草秘》:纏豆條,無葉無花,子即兔絲子,最涼血,解痘瘡毒。《藥性考》:金絲草,無根葉,用苗。功在涼血,治癰疽腫毒,味苦寒,能止吐、衄、崩、漏、便、咯諸血,解諸藥毒、瘴癘、疔癰、惡瘡。《臺志》:功水通淋。《百草鏡》:治癃淋、濁痢、帶下、黃疸,預解痘毒,敷紅絲疔(壽頤按:淋濁帶下,多濕熱蘊結,故以利水清熱之品為治。黃疸亦濕熱之鬱於里者也)。《慈惠小編》:小便不通,諸藥無效,以金絲草一握,同韭葉根頭煎湯,洗小肚,即通。
壽頤按:此草深秋而生,得肅降之氣,故性頗寒。觀趙氏所採,全以清熱涼血解毒為功,益可知石頑謂兔絲性溫助陽,不無誤會。
五味子
《本經》:「味酸,溫。主益氣,咳逆上氣,勞傷羸瘦,補不足,強陰,益男子精。」
《別錄》:「養五臟,除熱,生陰中肌。」
[正義]五味子,雖具五味,而以酸收為主,故補五臟之陰,而注重於攝腎納氣;又其氣溫和,味陰而氣陽,故於補陰之中,亦寓通陽之意。《本經》以益氣為主治之綱領者,是收攝渙散,以為補益元氣之用,亦陰長陽生而自充之義。益氣二字,所賅者廣,繆氏《經疏》謂肺主諸氣,補肺所以益氣,偏於一邊,甚非古人真旨。主咳逆上氣,則專以肝腎不納,氣不歸元,而泛溢上逆者言,得此酸收攝納,而逆上自已,止就虛證一邊著想,故即繼之以勞傷羸瘦不足諸症,而痰熱窒塞,氣湧促急之實病,必非其治。強陰益精,則補陰而兼能通陽之效耳。《別錄》所謂養五臟,即《本經》補不足、益氣之義。又謂除熱,則陰虛內熱得此益陰收攝,而熱自除,與實熱之宜於涼瀉者不同。又謂生陰中肌,則義不可解,蓋有誤字,是當存而不論。
[廣義]成無己謂:肺欲收,急食酸以收之,以酸補之,芍藥、五味之酸,以收逆氣而安肺。
壽頤按:此指肺氣虛滿而言,故宜酸以收之。若感邪襲肺,痰壅氣逆,則為實證,五味酸收,即同鴆毒。惟小青龍湯專治寒飲喘嗽,則麻與桂、甘、半夏、薑、辛諸物,溫辛大隊,泄散有餘,而特以五味調劑其平,即古聖制方之妙用,與單用、獨用者,不可同日而語。
甄權謂:治中,下氣(蓋謂能補中而又下氣,然「治中」二字,殊未穩愜,疑有脫誤)。又謂止嘔逆(則胃陰虛而失其順降耳。《大明》謂消食治反胃,亦即此義)。
《大明》又謂:明目,暖水臟,壯筋骨。亦益陰通陽之效。又謂治奔豚冷氣(則攝納腎氣之渙散也。故東垣謂收耗散之氣,治瞳子散大)。
海藏謂:治喘咳(則喘有二途:一為寒飲積肺之實喘,須以小青龍法之薑、辛、五味並用,而非合麻黃之開肺,不能有功,但證雖屬實,苟其積年宿恙,逢寒輒發者,肺脾正氣,久已積衰,不開肺則勢不可解,而小青龍究非常服之藥,近惟鹽山張壽甫之從龍湯一方,追隨小青龍之後,收攝耗散,降氣滌飲,標本兩顧,盡善盡美,確能補古人未備之法(方論詳張氏《衷中參西錄》,云治外感痰喘,服小青龍湯病未全愈,或愈而復發者,繼服此湯。龍骨、牡蠣各一兩,生杭芍五錢,清半夏四錢,蘇子四錢,牛蒡子三錢。熱者酌加生石膏)。一為腎氣上泛之虛喘,則下元不攝,泛溢奔騰,沖激擾肺,惟五味既能斂肺金之耗散,而又收攝腎氣,上下並治,雙方兼利,尤為針對。然若認證不清,不問虛實,而惟知酸收一法,則為害亦有不可勝言者矣)。
[發明]五味子,酸而性溫,本是溫和之溫,與溫燥不同。生津止渴,潤肺胃而益腎陰,功用皆在陰分。孫真人謂五六月宜服五味子湯,以益肺金之氣(《千金方》五味子湯:治傷燥,咳唾有血,痛引胸肋,皮膚乾枯。五味子五分,桔梗五分,甘草五分,紫菀五分,續斷五分,竹茹、桑根白皮一錢,生地黃二錢,赤小豆一撮),在上則滋源,在下則補腎。張潔古引孫氏《千金月令》又曰:夏月季夏之間,困乏無力,無氣以動,以五味、黃耆、門冬,少加黃柏服之,使人精神頓加,皆其滋陰之捷效。《別錄》以除熱為一大綱,甄權《藥性論》亦謂除熱氣,《日華子》稱其除煩熱,其意固皆在虛熱一邊,本非以治實火之大熱證,獨寇宗奭惑於《本經》性溫一說,竟謂治肺虛寒,不取其除熱一說。而又曰今食之多致虛熱。蓋用之不當,酸收太過,閉而生熱,是為不善用藥之咎,必非藥性之真,且亦誤解《本經》性溫之旨。惟東垣又謂此為火熱必用之藥,治嗽以之為君,則又大有語病矣。丹溪謂黃昏嗽,乃火氣浮入肺中,不宜用涼藥,宜五味子、五倍子斂而降之。
壽頤按:此即陰火上衝,激肺之嗽。陰虛火浮,故當黃昏陰盛之時,虛焰發動,乃始作嗽,宜以收攝肺腎為治。然惟脈虛舌紅無痰者乃合,若舌膩有痰,亦當知所顧忌。
[禁忌]東垣謂:有外邪者不可用。石頑謂:風邪在表,痘疹初發,一切停飲及肺家有實熱者禁之。
天門冬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平。主諸暴風濕偏痹,強骨髓,殺三蟲,去伏屍,久服輕身、益氣、延年。」
《別錄》:「甘,大寒。保定肺氣,去寒熱,養肌膚,益氣力,利小便,冷而能補。」
[正義]天門冬,肥厚多脂,《本經》雖曰苦平,其實甚甘,氣薄味厚,純以柔潤養液為功。《本經》主暴風,蓋指液枯內動之風而言,滋潤益陰,則風陽自息,此即治風先治血之義。痹亦血不榮經之病,正與風燥相因而至,故治風者亦能治痹,非以祛外來之風痹。惟濕為陰寒之邪,痹病固亦有因於濕者,然必無甘寒陰藥可治濕痹之理,蓋傳寫者誤衍之,天冬柔潤,豈可以療陰霾之濕邪痹著?繆氏《經疏》以尊經之故,指濕字為濕熱,已是曲說,須知濕熱宜於清理,安有滋膩助虐之法?仲淳解《別錄》所主諸症,又處處牽定濕熱二字,遂致此藥之真情性,竟無一條適合,作繭自縛,是之謂矣。張石頑反謂三蟲伏屍,皆濕熱所化,亦為仲淳所誤,須知濕熱生蟲,非勞瘵之蟲也。《本經》又曰強骨髓,則固益液滋陰之正旨,三蟲伏屍,即血枯液燥之勞瘵,甘寒清潤,原以滋燥澤枯,是以治之。久服輕身,益氣延年,則以養陰益液,而極言其功效耳。《別錄》謂保定肺氣,則以肺熱葉焦,燥金受灼而言,甘寒潤燥,本是補肺正將。去寒熱者,亦陰虛液耗之乍寒乍熱,非外感邪甚之寒熱可知。養肌膚,益氣力,皆陰液充足之義。利小便者,肺金肅降,而水道之上源自清,亦津液滂霈,而膀胱之氣化自旺,固非為濕熱互助之水道不利言也。而結之以「冷而能補」一句,則可知天冬偏於寒冷,惟燥火熾盛,灼爍陰液者宜之,而陽氣式微者,即有不勝其任之意。此《別錄》所以有大寒二字,而六朝以來諸家本草,固無一非以治燥火之證也。
[廣義]甄權謂:治肺氣咳逆,喘息促急(則以肺金枯燥,氣促不舒而言,故宜此甘寒柔潤,以滋養之,則氣逆可平,喘急可定,即《名醫別錄》保定肺氣之意。張潔古亦謂治血熱侵肺,上氣喘促,皆為虛熱一邊著想,而濁痰閉塞之喘促咳逆,必非其治)。甄權又謂:治肺痿,生癰吐膿,除熱。(則痿即肺熱葉焦,甘寒潤之宜也。而癰則痰火俱盛,咯吐膿血,只可苦寒清泄,斷不宜此柔潤多脂之藥,一虛一實,大有徑庭,連類及之,不無誤會。而潔古因此遂有苦以泄滯血一語,實與此藥情性不符,不可不辨。唯在肺癰欲愈,膿痰已減之時,濁垢既去,正氣已傷,余焰尚盛,則天冬大寒,能泄餘熱,氣清而不甚厚膩,庶幾近之。此病情有始傳、未傳之分,邪熱有輕重、緩急之辨,必不可渾而言之,漫無區別)。權又謂止消渴,除熱(則清火潤燥,是為正治)。又謂久服令人肌體滑澤,除身上一切穢惡寒氣不潔之疾(則即《別錄》之所謂養肌膚耳)。
《大明》謂:潤五臟(則滋養臟陰,固柔潤多脂之明效)。又謂補五勞七傷,吐血,治嗽(則陰虛多火者宜之,如脾陽不旺,恐其滑下作瀉,亦不可過於寒涼,致傷中土沖和之氣)。
王海藏謂:治痿厥嗜臥,足下熱而痛。是即肺熱成痿,陰虛多火之候。孫真人亦謂陽事不起,宜常服之,正以陰精消爍,廢而不用,故宜益陰以滋其燥。而庸俗之見,反有恣用溫燥剛烈之藥,冀以起萎者,豈不灼盡其垂竭之脂膏耶?
瀕湖謂:潤燥滋陰,清金降火(概括言之,能舉其大)。
[禁忌]景岳謂:虛寒假熱,脾腎溏泄忌之。石頑謂:脾虛而泄瀉惡食者,雖有當用之症,亦莫輕投。壽頤則謂證屬虛寒,本無選到此等純陰之理,惟虛熱熾甚之時,似此陰寒潤下,亦只當去其太甚,適可而止,知其用之太過,必令脾胃受戕,鶩溏減食,反貽過中之累,卒歸不治。
繆仲淳謂:陰虛水涸,火起下焦而上炎者,誠為要藥。惟大寒而苦,不利脾胃,陰虛之人,脾胃多弱,又損其胃,則是絕其後天生氣之源,旨哉言乎!
茜根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寒。主寒濕風痹,黃疸,補中。」
《別錄》:「止血,內崩下血,膀胱不足,踒跌,蠱毒。」
[正義]茜根性寒,所主多血熱失血之症,古今說解,都無異義。而《本經》主治,獨以寒濕二字為冠,最為不倫。雖各本無不盡同,然病情藥性大相矛盾,此必古人傳寫之訛,不可望文生義,曲為附和。風痹,指血瘀血熱,痹著不行而言,茜草寒涼,又色赤入血,而能通瘀活絡,是以主之。古人論痹,本有熱痹一候,此必不可與上文寒濕連屬讀之,而謬謂可治寒痹濕痹也。黃疸,本屬熱證,此則並能清熱逐瘀,繆仲淳謂指畜血發黃,而不專於濕熱,其說甚是。補中,以清熱言,熱淫於裡則中氣傷,惟去其熱,清其血,則中得其補。《經》文最簡,皆當觀其會通,並非泛泛言之。《別錄》止血,以血熱湧泄而言,一以清血中之熱,一以通壅積之瘀,斯血循故道而不橫逆。崩中,亦以龍雷太亢之時而言,如其所失太多,陽氣已餒,即非所宜。踒跌,必有血瘀,瘀則蘊而生熱,故宜清熱行瘀。蠱毒,皆南方熱淫之毒,清血熱者,必能解毒,陳藏器謂蘘荷與茜,主蠱為最。惟膀胱不足一證,殊屬費解,姑且存而不論,以俟知者。
[廣義]《大明》:止鼻洪,尿血,月經不止,痔瘻,瘡癤(皆指火邪太亢者言之)。又謂治產後血運(則惟肝陽有餘,惡瘀不暢者為宜,而血脫髮暈,不可概用)。
瀕湖謂:通經脈(則以血熱瘀結者為宜)又謂治骨節風痛(活血行血,亦惟血熱痹著者宜之,即《本經》治風痹,《別錄》主踒跌之義也)
[發明]瀕湖謂茜根赤色而氣溫,味微酸而帶咸,色赤入營,氣溫行滯,味酸主肝,而咸走血,專於行血活血。俗方治女子經水不通,以一兩煎酒,服之甚效。
絡石
《本經》:「味苦,溫。主風熱死肌,癰傷,口乾舌焦,癰腫不消,喉舌腫,水漿不下。」
《別錄》:「微寒。大驚入腹,邪氣,養腎,主腰髖痛,堅筋,利關節。」
[考正]癰傷,繆氏《經疏》謂傷宜作瘍。
壽頤按:仲淳以後世文義言之,癰瘍二字,盡人能知,頗似古書傳寫之誤。然《周禮·醫師》瘡瘍者造焉。鄭注:身傷曰瘍。知瘍之與傷,古人通用,不必為舊本改字。絡石,據《太平御覽》引吳普說,落石,一名鱗石,一名明石,一名縣石,一名雲華,一名雲英,一名云丹。《名醫別錄》又曰一名石磋,一名略石,一名明石,一名領石,一名縣石。貌視之,頗似石藥類,蓋附石而生,故得諸名。蘇恭《唐本草》注云:俗名耐冬,以其包絡石木而生,故名絡石。瀕湖《綱目》所載形色甚詳,即山石上及人家牆壁上蔓生之一種也。今吾吳藥肆中,謂之絡石藤,與《別錄》所謂石龍藤,其義亦合。
[正義]絡石氣味,《本經》謂之苦溫,蓋以隆冬不調,而功能通經活血言之,故以為溫。然《本經》主治,純是熱證,則非溫熱可知,故《別錄》改作微寒,而《御覽》引李當之說,且以為大寒也。此物蔓生而甚堅韌,節節生根,故善走經脈,通達肢節。《本經》主風熱死肌。《別錄》養腎,主腰髖痛,堅筋,利關節,皆即正義。其治癰腫,喉舌腫,口乾舌焦,皆苦寒瀉降之功也。《別錄》謂其除邪氣,則以邪熱而言。凡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邪氣二字,所賅最廣,其實各有所主,並非泛辭,讀者當以意逆之,自能悟到,不可混作一例看。惟「大驚入腹」四字,則不甚可解,當付闕疑耳。
[廣義]蘇恭謂:療產後血結,大良(蓋以瘀露不通而言,苦瀉破瘀,且善通絡,是以主之)又謂:主蝮蛇瘡毒心悶(則清熱泄降,固解毒之良藥)。又謂刀斧傷瘡,傅之立瘥(則又外治止血之神丹矣)。
藏器謂:主一切風(即《本經》治風熱死肌,《別錄》利關節之義,今用以舒筋活絡,宣通痹痛,甚驗)
《外臺》謂:喉痹腫塞,喘息不通,須臾欲絕者,一味水煎呷之,神驗。
木連
[發明]木連、薜荔,俱見陳藏器《本草拾遺》。薜荔與絡石一類,蔓延樹上,節節生根,性情功用,皆與絡石相似。藏器謂:葉,酸平,主風血,暖腰腳。蘇頌謂:治背癰,亦主下痢。《大明》謂:治癧瘍、惡瘡、疥癬。瀕湖:治血淋痛澀。皆疏通經隧,清熱逐瘀之意。
木蓮,即薜荔之實,其大如杯,蒂小,上豐而平,有似蓮房,故得蓮名,亦曰木饅首。瀕湖謂:消腫散毒,止血,下乳,治腸痔、陰㿗。功用亦與絡石相近。石頑謂:利水,止血,通乳要藥。《綱目》引《集簡方》:木饅頭二枚,豬前蹄一個,爛煮食之,並飲其汁,一日即通,則通脈之捷,仍本乎蔓延有力之性情。今吾鄉俗謂之木龍通子,龍以蔓生取義,通則名之以其能也。但瀕湖又謂其主久痢;《普濟方》又治遺精、脫腸,則此物著樹有力,隆冬不調,通中有守,又不專在滑瀉見功,較之木通、王不留行等走竄迅疾,亦易傷陽者,不可同日語矣。
瓜蔞
《本經》:「括樓根:味苦,寒。主消渴,身熱,煩滿,大熱,補虛安中,續絕傷。」
《別錄》:「根:除腸胃中痼熱,八疸,身面黃,唇口乾燥,短氣,止小便利,通月水。實主胸痹。莖葉:味酸,寒,主中熱傷暑。」
[考證]瓜蔞,今之通稱。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俱作括樓;《爾雅》則作栝樓;《釋草》:果裸之實,栝樓;《毛詩》:果裸之實;《傳》云:果裸,栝樓也;《說文》則作𦯚蔞,其說解云:果蓏也;《呂氏春秋》王善生。高誘注:善,或作瓜,𦧔𤬏也(壽頤按:《呂覽》善字,乃菩字之誤)。郝懿行《爾雅義疏》曰:裸當為蓏,栝樓當為䒷蔞,皆假借也。《說文》在木曰果,在地曰蓏。䒷蔞,實兼二名。李瀕湖《本草綱目》謂:此物蔓生附木,故得兼名,栝樓即果裸二字音轉,亦作𦸈𧁾工,後又轉為瓜蔞,愈轉愈失其真矣。
壽頤按:瀕湖之說固是,然《玉篇》云:䒷蔞,齊人謂之瓜蔞。可知瓜蔞之稱亦舊,惟𤬏字則《玉篇》在後收字中,曰䒷𤬏,土瓜也。知「䒷𤬏」二字,乃是最後之孳生,非漢魏時之所固有。今《靈樞·癰疽》發於膺名曰甘疽,色青,其狀如谷實𦧔𤬏。而《甲乙經》十一卷則作瓜蔞,亦可為今本《靈樞》晚出之明證也。壽頤聞五十年前,吾吳藥肆有瓜蔞子、栝樓子兩種之別,其所謂栝樓子者,有斑駁文如苦瓜子,形與瓜蔞子絕異,蓋不知是何物之子。同光間,有某顯宦之家人服藥,醫方開栝樓子,市肆中遂以斑駁者與之,而此顯宦固知栝樓即瓜蔞之別稱,見之以為有誤,傳肆中人問之,則以市上瓜蔞子、栝樓子本非一物為對。該宦又問子既不同,則設有醫生用瓜樓根者,市上又將有何種之別?而肆人乃謂止有天花粉一物,其宦遂謂市肆欺人,發縣笞責二百板,自是以後,蘇省藥肆,遂聯合不復用栝樓子,是亦可備藥物界中一則故事。其所謂栝樓子者,壽頤寄跡蘭溪,始親見之,與苦瓜子亦復不同。苦瓜子扁方有稜,兩端有類方勝,而所謂栝樓子者,形亦橢圓,有稜角,有斑駁色,而不類方勝;其果比瓜蔞實較小,僅如核桃,正圓,而色深赤,但未見根葉何狀,山中野生不少,金衢藥肆皆備之,其用與蔞實不異,蓋亦同類之異種者耳。
[正義]仲景方蔞根、蔞實,分別主治,而《本經》止有栝樓根一條,知上古治療,尤以根為之主也。《本經》氣味雖曰苦寒,然僅微苦而已,故瀕湖謂微苦降火,苦不傷胃。《本經》主治以「消渴」二字為之總綱,正與仲景凡渴者必加蔞根同意,此中古藥物學一以貫之之真傳。成聊攝謂津液不足則為渴,蔞根味苦微寒,潤枯燥而通行津液;瀕湖謂味甘微苦酸,其莖葉味酸,酸能生津,感召之理。其治身熱煩滿大熱者,燥熱耗津,氣機枯澀,則煩而中滿,非痰濕實結之胸滿,此與蔞實之專治胸痹結痛者不同,彼以子之滑痰滌垢,則能通泄痰濁之窒塞,而萎根但以清熱潤燥為功,則痰濕之實滿,必非其治。此有幾微疑似之別,讀者不可以不辨。所謂補虛、安中者,亦以熱則耗傷陰液,即中氣虛而不安,清其熱,益其陰,斯虛可補而中可安,亦非泛言一切之虛弱也。其能續絕傷者,莖葉蔓生,柔而且韌,則通行絡脈而續絕傷,又以情性言之,不僅在物質之治療矣。《別錄》除腸胃痼熱,亦以燥熱而言。治疸及身面黃,則惟津液已耗者為宜,而濕滯之未化者,尚非其治。唇乾口燥,固即消渴。短氣者,亦以熱傷中氣而言,非痰濕窒塞之短氣。其能止小便利者,溺愈利則津液愈耗,此能益陰生津,則津液回而溲不復多,蓋與下消證之飲一溲二者相類。其能通月水者,亦為熱熾灼爍、血瘀不利而言,清以潤之,斯陰得滋養,而衝任自調矣。瓜蔞實,清熱滑潤,空松而不堅實,故能疏達胸膈,開通痹塞。《別錄》專主胸痹,正與仲景治結胸滿痛,胸痹心痛徹背同意。丹溪謂胸中有痰,乃肺受火逼,失其降下之令,此能潤下以助降氣,又能洗滌垢膩鬱熱,宜為治痰之要藥。莖葉,治中熱傷暑,以其清芬涼爽,故善滌暑。又其味微酸,自能振刷精力,以御酷暑之炎熱,亦猶孫真人所謂季夏之間,困乏無力,宜服五味子湯以收耗散之氣,使人精神頓加也。
[廣義]《大明》謂:蔞根,治熱狂時疾(以燥熱而言,不為無理,然若痰食熱結而為昏狂,則必非甘寒一派所能勝任,甚者且以助桀為虐。近二百年,凡自命為葉派真傳者,輒以玄參、生地、二冬、知母諸藥名為養陰退熱,而熱愈結者,比比而是。壽頤於陽明熱病之醫案評議中,言之詳矣,茲不復贅)。《日華》又謂:通小腸(其意蓋謂清熱滋液,即以通利小水,而泄熱下行,然不知小腸功用,全與小便無涉,此亦六朝以後之通病,且正與《別錄》之止小便利相反,《日華》之本草不可為訓,有如此者)。又謂消腫毒、乳癰、發背、痔瘻、瘡癤(則果屬實熱,固為可用,然消腫泄結,蔞根不如蔞實為佳,以其實有消痰軟堅之功,而根則止能清熱,彼為活潑,而根則呆鈍,各有性靈,亦不可等而視之)。
瀕湖謂:瓜蔞實,潤肺燥,降火,治咳嗽,滌痰結,利咽喉,止消渴,利大腸,消癰腫瘡毒(皆以通泄消結為義,自有實在功用可據,勝於《大明》之顢頇多矣)。
[發明]蔞實入藥,古人本無皮及子仁分用之例,仲景書以枚計,不以分量計,是其確證。蓋蔞實既老,其殼空松,故能通胸膈之痹塞,而子又多油,善滌痰垢黏膩,一舉兩得,物理學之正旨如此。自日華子《大明本草》有其子炒用一說,而景岳之《本草正》只用其仁,張石頑之《逢原》亦云去殼紙包壓去油,則皆不用其殼,大失古人專治胸痹之義。且諸瘍陽證,消腫散結,又皆以皮子並用為捷。觀瀕湖《綱目》附方頗多,全用者十之九,古人衣缽,最不可忽。惟近今市肆,以蔞實既老,皮肉不黏,剖之不能成塊,凡用全瓜蔞者,皆乘其未老之時,摘取曝乾,而剖為數塊,方能皮肉黏合,以取美觀,然力量甚薄,卻無功效。所以不佞欲用其全者,寧以蔞皮、蔞仁分列為二,乃能得其老者,始有實驗。若但書「全瓜蔞」三字,則用如不用,亦治醫者不可不知藥物之真性情也。即使但用其皮,亦是老而力足,疏通中滿,確有奇能。惟景岳謂蔞仁氣味惡劣,善令噁心嘔吐,中氣虛者不可用,是從閱歷經驗得來。且動大便,令人滑泄,苟非實結,慎勿妄投。即搗碎去油,僅用其霜,亦非大府實結,不可輕使。石頑又謂蔞根寒降,凡胃虛吐逆,陰虛勞嗽,誤用反傷腎氣,久必泄瀉喘咳,病根更深。凡痰飲色白清稀者禁用,皆是至言,弗以尋常藥物,率爾操觚也。
[正訛]景岳又謂本草言瓜蔞仁補虛勞,大謬。
壽頤按:據《綱目》引《大明》謂,子炒用補虛勞云云,則景岳所據,即指《日華本草》而言,病情藥性本極悖謬。《日華》蓋誤讀《本經》「補虛安中」四字,而膽敢為此妄說,《日華》之罪,豈不上通於天。是可知《本經》言簡,不善讀之,貽禍不可勝言。《日華》所見,本多鄙陋,殊不足責,後之學者,讀古人書,不可不自具隻眼。
天花粉
[發明]天花粉,蘇頌《圖經本草》別有專條,即是瓜蔞之根,瀕湖削之,併入蔞根條中是矣。然藥肆之所謂天花粉者,即以蔞根切片用之,有粉之名,無粉之實。其搗細澄粉之法,《千金方》已言之。瀕湖引周憲王說亦有之,蓋出朱氏《救荒本草》(壽頤按:《明史》列傳,周定王橚,太祖第五子,以國土夷曠,庶草蕃蕪,考覈其可以佐饑饉者四百餘種,繪圖疏之,名《救荒本草》,與瀕湖所引不異。王以洪熙元年薨,子憲王有敦嗣,則著書者非憲王。瀕湖序例亦言洪武初著書云云,又確是定王時事。惟其書《明史》志不載,蓋已失傳。但瀕湖明人,親見其書,不知何以與《史》不合。《史》又稱憲王博學,或有所附益之歟)。今吾嘉人頗喜制之,載入邑乘,視為土產之一。法於冬月掘取蔞根,洗盡其外褐色之皮,帶水磨細,去滓澄清,換水數次,然後曝乾,精瑩潔白,絕無纖塵,沸湯瀹服,雖稠滑如糊,而毫不黏滯,秀色鮮明,清澈如玉,與其他市品之羼入雜質者,絕不相同,益胃生津,洵推妙品,最宜於老弱病後,無黏膩礙化之弊。雖同此蔞根而幾經淘洗,渣滓皆去,苦寒本性,亦已消除淨盡,更不慮其有寒中滑泄之變,尤為全其所長,去其所短,非原質之可以同日語矣。
王瓜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寒。主消渴,內痹瘀血,月閉,寒熱痠疼,益氣,愈聾。一名土瓜。」
《別錄》:「根:療諸邪氣熱結,鼠瘻,散癰腫留血,婦人帶下不通,下乳汁,止小便數不禁,逐四肢骨節中水。」
[考證]王瓜之名最古,《月令》四月王瓜生。《爾雅·釋草》:鉤。郭注:鉤,𤬏也,一名王瓜,實如瓝瓜,正赤,味苦。陸氏《釋文》引《字林》云:瓟𤬏,王瓜也。《廣雅》:䗃𤬏,王瓜也。《呂覽》:孟夏紀王善生。高誘注:善,或作瓜,𦧔𤬏也。又《淮南·時則篇》高注亦曰上瓜,栝樓也。據高氏說,似瓜蔞、王瓜,即是一物。惟《本草經》陶注謂今土瓜,生籬院間,亦有子,熟時赤如彈丸。李瀕湖《綱目》載王瓜蔓葉根實,形狀極詳,確非瓜蔞。郝氏《爾雅義疏》亦曰王瓜五月開黃華,華下結子,形似小瓜,今京師名為赤雹子,說與瀕湖合。
壽頤按:此物蓋西北土產,而南中無之,故江浙人恆不知為何物。高誘謂即𦧔𤬏,近人皆以為高氏之誤。壽頤則謂「栝樓」二字,確為「果蓏」之轉音,則王瓜同是蓏屬,而施於籬落垣牆,亦何必不可同得是名,高氏所云,未為大謬。且誘是東漢建安時人,其時必有所受之,不可以今人之見,強古人以從吾者。況乎張稚讓(張揖之字,曹魏人,著《廣雅》者)、呂忱(著《字林》者)之所謂 瓟𤬏,郭景純(郭璞字,注《爾雅》者)之所謂䗃𤬏,亦何必非果蓏之轉音,故孫強等加增《玉篇》,亦謂工𦸈𧁾即是土瓜。蓋其形既似,古多有異物同名之例,何獨於此而必齦齦以譏高氏,即如《呂覽》之所謂王善,善字誠誤,鎮詳畢氏校本改善為菩,謂菩與萯通,此即夏小正之四月王萯秀,亦即鄭注《月令》之所引今月令王萯生也。郝氏之《爾雅義疏》及高郵王氏之《廣雅疏證》,皆用畢秋帆本,徑謂《呂覽》孟夏紀是王菩,然陽湖孫星衍輯刻《本草經》,亦即以王瓜作䒷蔞解,惟其名可通,其實自別,而氣味情性,又復相近,此則言藥物學之不可不辨者。仲景蜜煎導條下,有土瓜根、大豬膽汁,皆可謂導一說,即是此物,蓋搗取根汁作灌腸用,《肘後方》中亦載之。然今則灌腸通大便之藥,別有良法。仲景舊說,已為大輅椎輪,不復適用,亦正不足辨矣。
[正義]《本經》主治不言用根用實,瀕湖則列入根之主治條中。苦寒清熱,頗與瓜蔞根相近,宜乎古人命名,栝樓、𦧔𤬏,大同小異,正不獨以蔓生結實,且各有根可用之形色相似也。《本經》謂主消渴,是即蔞根治渴之旨,其治內痹、瘀血月閉者,則熱灼津枯,血燥瘀結,痹塞不通耳。蓋土瓜根產於北地,以視蔞根,苦寒過之,故能通熱結之血瘀,亦與《別錄》言蔞根通月水同義,非泛治諸虛不足之痹著、瘀血月閉也。寒熱痠疼,亦以熱勝而血液不足,則為疼酸。所謂益氣者,亦以熱能傷氣,去熱即所以益氣,又即《本經》蔞根補虛安中之義。其能愈聾者,聾必耳中隆隆,皆氣火上騰為病,苦降清火,斯內無震動而耳自聰矣。《別錄》治「諸邪氣熱結」,五字作一句讀。所謂邪氣者,即熱邪也。鼠瘻、癰腫,無非熱結留血之病。帶下(注:原作「之」,顯誤,據《別錄》原文改)與不通雖似,病狀絕異,然此之不通,仍以瘀熱而言。帶下固多有濕盛熱爍,灼成濁垢者,導其熱,清其瘀,則帶下自已。其止小便數,亦與蔞根止小便利,同一功用。讀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所載主治,幾無一不與蔞根同符合轍,宜乎高誘之以王瓜、栝樓為一物矣。
[廣義]《大明》謂:土瓜根,主天行熱疾,酒黃病,壯熱心煩悶,消撲損瘀血,破癥癖。子,生用,潤心肺,治黃病;炒用,治肺瘻吐血,腸風瀉血,赤白痢。
甄權謂:子,主蠱毒(約而言之,無一非清火滑泄通瘀之義)。
葛
《本經》:「葛根:味甘,平。主消渴,身大熱,嘔吐,諸痹,起陰氣,解諸毒。葛谷,主下利十歲以上。」
《別錄》:「療傷寒,中風,頭痛,解肌發表,出汗開腠理,療金瘡,止脅風痛。生葛汁,大寒,療消渴,傷寒壯熱。花,主酒病。」
[考異]利,李氏《綱目》、繆氏《經疏》皆作痢,後出字,茲從孫氏問經堂輯本。繆氏《經疏》本脅下有痛字,茲從李氏《綱目》。
[正義]葛根,氣味俱薄,性本輕清,而當春生長迅速,故最能升發脾胃清陽之氣,氣又偏涼,則能清熱,鮮者多汁,尤能助胃之津液,且離土未久,涼氣更足,則專治胃火。《本經》以為消渴主藥。《別錄》亦稱生葛汁大寒,專療消渴,其旨如是。蓋古人之所謂生者,即今之所謂鮮者也。且消渴為病,雖曰胃熱熾甚,然其病機不僅在於火旺,而在燥令太過,胃氣下行,有降無升,所以飲雖多而渴不解,食雖多而人益羸,多飲多溲,病皆因於降之太速,惟葛根既能勝熱,又升清氣,助胃輸化,而舉其降氣之太過,斯消可減而渴可已,此病情物理之自然感應者。可知《本經》主治精微玄妙,非躁心人所易領悟。若僅認為清火生津,則淺之乎讀古人書矣。其治身有大熱者,則即傷寒之陽明大熱,與《別錄》所謂治傷寒壯熱同。壽頤竊謂此傷寒二字,所當注意,乃《難經》所稱傷寒有五之二曰傷寒,必不可與溫病熱病之熱,視同一例。仲景本論葛根為陽明主藥,乃表寒初傳陽明,遏抑其清陽之氣,陽不敷布,則氣不疏達,而身熱乃益甚,惟以葛之輕清者升發之,則清陽得以疏達,而熱乃自解。讀仲景書陽明協熱自利,葛根苓連之主治,其旨當可恍然,豈謂葛果太寒,能治陽明大熱耶?惟能悟到此旨,則初傳陽明而太陽未罷者,主以葛根湯,及太陽病項背強𠘧𠘧者,主以桂枝加葛根湯,皆可一以貫之矣。《別錄》謂葛根療傷寒中風頭痛,解肌,發表出汗,開腠理,皆以此輕揚升清之藥,宣通遏抑之清陽,則肌表解,腠理開,得微汗而身熱自已,頭痛胥蠲。此頭痛亦陽和不布,氣不上達之病,正與肝膽陽升,沖激顛頂之頭痛,相為對峙。凡古人以葛根專為主陽明,無不在此範圍之內,亦與柴胡專主少陽,皆因肝膽之氣遏郁不申為病,故宜以升舉之藥,疏而通之。柴、葛專長,皆在此升陽二字,此皆與今之大江以南,溫熱病之陽明少陽,有熱無寒,有升無降,胃火、膽火猖狂肆虐者,正得其反。所以柴、葛之治,宜於北而有不可統於南,法乎古而有不可概乎今者。近之孟英王氏,懸為厲禁,畏如砒鴆,詎非無故。而今鹽山張氏壽甫《衷中參西錄》一書,可為酌古准今,溝通中外之傑作,乃又習用柴葛,所在有功。學者能以此兩家心得,引而申之,自可辨別淄澠之味。微有不同,此則吾道中危微精一之心傳,萬不可渾侖吞棗者。壽頤所以每謂陶節庵柴葛解肌之法,坑陷南中人命,實已不鮮,只讀魏氏《續類案》一書,已可得其大概。即吾吳陸九芝封翁,提倡陽明,深得此中三昧,而獨於柴葛二者,尚未免拘泥仲師家法,但知守經而不能通權達變,蓋亦賢者之一蔽,此又善讀《世補齋》文者,不可不放開界限,持玉尺以衡度其長短,庶可為九芝先生補過。籲!此中微旨,玄之又玄,傷寒、溫病之界眼,止此麻黃、柴、葛三物,功用微有不同,而成敗得失,捷於反掌。無如六朝以降,風溫病中,亦無不柴、葛、麻、升一陶同冶,此南人溫病之所以最多壞症。然隋唐以上,著書者皆是北人,所見所聞,習與性成,尚非無故。迨乎陶氏尚文,系出餘杭,而所著六書,亦惟襲取古人餘緒,則又何說。繆氏仲淳,又是吳人,而《本草經疏》且謂葛根湯治陽明胃經溫病邪熱,頭痛發渴,煩悶鼻乾云云,則全以傷寒之病,混入溫熱病中,而即以傷寒之方移作溫病之治,亦焉往而不誤盡蒼生耶?《本經》葛根,又主嘔吐。壽頤謂,此亦胃之清氣不升,則敷布無權,而食不得入,非可以治胃火上逆之嘔吐,亦猶小柴胡湯主少陽證之脅滿,嘿嘿不食,欲嘔,為少陽抑鬱不申者立法。而膽肝火熾,橫逆上擾者,亦必有胸脅搘滿,不食嘔惡之症,則必非柴胡溫升所可妄試,否則焰已然矣,猶復煽而揚之,為禍尚堪言耶。又能治痹者,則葛之蔓延甚長,而根又入土甚深,柔韌有餘,故能直走經絡,以通痹著之氣血。解諸毒者,則根在土中,秉中土沖和之性,百毒得土則化,是其義也。起陰氣,壽頤竊疑陰字為陽字之訛,蓋葛之升舉清陽,人盡知之,若曰起陰,則自古及今,從未有作陰藥用者,不應《本經》獨有異說,其為傳寫者無心之誤可知。而繆氏《經疏》,竟謂同一切補腎益精藥作丸餌,則起陰令人有子云云,是創作邪僻,藉以附會《經》文,究之補腎益精之劑,成方不少,何有不倫不類雜以此物者,仲淳乃能向壁虛構,欺人乎?吾只見其自欺而已。
葛谷,即葛之實,質地重墜,則入下焦,而萌芽未露,則所稟春升之氣,猶未發泄,其力獨厚,藉以升脾胃陷下之氣,尤有專長,故能治十年之久利,此以滑泄不禁之自利而言,固即仲師葛根湯主治陽明自利之義。然即有滯下久淹,中陽之氣陷入下焦者,亦可以此振動脾家清氣。休息痢中,固自有此一種宜於參用東垣益氣法者,不可謂滯下之皆須盪滌而無補法也。《別錄》葛根止脅風痛,則即蔓延深遠,宣通脈絡之義,與肝絡不疏,及肝氣橫逆之脅痛,又各不同,讀者亦須識此同中之異,不可混作一例看。
花,主酒病者,酒為濕邪,最困脾陽,花更輕揚,取以鼓舞脾胃厭厭不振之氣,而升舉之耳。
[廣義]甄權謂:治天行上氣嘔逆。壽頤按:此亦胃之清氣遏郁不通,而為嘔逆,非肺胃氣火上壅之上氣,凡古稱葛根止嘔,皆當辨此同中之異(若胃熱上衝,嘔惡不止,及胃虛氣逆之嘔吐,而亦以升清者助之,殆矣)!權又謂開胃下食(則亦脾胃陽衰,不司運化,而不能食,不知飢之症,錢仲陽七味白朮散,治胃虛食少,頗有奇功,葛根輔助胃氣,實效如是)。權又謂解酒毒(則即《別錄》花主酒病之義)。
《大明》謂:止血痢(則以久痢氣陷之虛證而言,未為不是。若熱毒正盛,而妄與升清,未有不敗)。《大明》又謂治胸膈煩熱發狂(則誤以為專清陽明之藥,附會古法,而不知適得其反,同為陽明大熱,而至狂惑,火升氣升,恣肆已極,而更欲與以升舉之藥,是以狂為未足,而必使之逾垣上屋也。毫釐之差,千里之謬,《日華子》藥物學之謬戾,有如此者)。
徐之才謂:殺巴豆、百藥毒(則解毒之理,上已言之。而又能解巴豆毒者,則誤服巴豆,下泄必甚,中州陽氣,未有不陷下者,以此舉之,亦正恰好,況乎性本寒涼,能勝熱毒者乎)。
《開寶本草》謂:作粉止渴解酒,去煩熱。
壽頤按:去滓澄粉,尤其精華所粹,解渴解酲,宜也。然必識得同中之異,苟有不宜於升舉脾胃者,皆當知所禁忌。王孟英醫案中有熱病已解,調服藕粉一杯,而即神志昏迷,發熱益甚者。孟英謂市中藕粉無真,多是葛粉,升提氣火,助之發揚,其說甚確。山雷嘗治蘭溪萬通當友某君,喉腫發腐,牙疳齦腐,身熱如焚,其勢已危。然與以大劑犀、羚、白虎,清降泄化之藥,服二劑已有轉機,喉開知飢,而家人飼以藕粉一碗,越日病勢陡變,更延余視之,而神瞀脈壞,不可為矣,是亦葛粉送其命也。豈獨習醫之人,不可不識透此意外爻象,即在病家,亦不得概以葛粉為服食常品,而不辨其利害矣。
潔古謂:升陽生津,脾虛作渴者,非此不除,弗多用,恐傷胃氣。
壽頤按:消渴多是實熱,若但渴而不消,則亦多實火,止宜清火生津,尚非乾葛之無投不可。若潔古之所謂脾虛作渴,則與實火之渴不同,正以脾陽下陷,胃津不布,因而渴飲,升舉脾胃之氣而液自和,是為葛根之針對症治。潔古老人之見,確非俗子顢頇可比。其以多用為之戒律,固惟恐升發太過,反以擾動之耳。
東垣謂:乾葛,其氣輕浮,鼓舞胃氣上行,以生津液,治脾胃虛弱泄瀉之聖藥。
壽頤按:東垣老人最精於脾胃虛證,升清一法是其獨得之秘,故於葛根情性,言之極其允當。正惟脾胃虛弱泄瀉,號為聖藥,則彼夫胃有實火之嘔吐,必非其宜,學者亦可兩兩對勘之,而其理自明。
瀕湖謂:散鬱火。
壽頤按:惟其火鬱不伸,故宜升而發之,使其疏達,則夫火焰飈舉方盛之時,必非升提之藥所可混治。奈何無識者流,猶囂囂然,群謂葛根專治陽明大熱,而竟與白虎湯一例視之,可乎?
[禁忌]丹溪謂:斑痘已見紅點,不可用葛根升麻湯,恐表虛反增斑爛。
壽頤按:痘在乍發未齊之時,或頭面獨不見點者,稍用升、葛,本是要藥,若已發多,便不可再。丹溪此說,防其太過,是亦保赤之良圖。若斑之發也,已是胃熱極盛之候,清胃解毒,猶恐無濟,萬不可更與升發,助其烈焰。而宋金以來,猶皆謂升麻、葛根發斑主劑,此壞症之所以不可復救,而橫夭之所以接踵也。可哀哉!
仲淳謂:五帶七傷,上盛下虛之人,暑月雖有脾胃病,不宜服。
壽頤按:上盛下虛,則滋填其下,涵而潛之,惟恐不及,又安有妄與升陽,拔動本根,撼之立蹶之理?即非暑月,亦不可投。仲淳說理,終未中肯。壽頤謂溫病熱病,熱在陽明,不可誤師古人成法,妄用葛根,說已詳前,不可不懸為厲禁。
防己
《本經》:「味辛,平。主風寒溫瘧熱氣,諸癇,除邪,利大小便。」
《別錄》:「療水腫風腫,去膀胱熱,傷寒熱邪氣,中風手腳攣急,通腠理,利九竅,止泄,散癰腫惡結,諸瘑疥癬瘡。」
[正義]防己氣味,《本經》止言辛平,《別錄》乃言苦溫。壽頤按:此藥專治溫熱,而利水道,苦能泄降是也,若以為溫,殊與病情相反。《本經》主風寒溫瘧熱氣,病機在溫熱二字,初非注重於風寒一層,《別錄》溫字恐有誤會。又治諸癇者,癇症多緣痰阻,此能利水,即能開泄痰飲。又謂除邪者,即濕熱、痰飲之邪耳。利大小便者,以濕熱互阻而二便皆澀者言之,濕去熱除,則二便自利。《本經》主治,固無一非濕與熱蒸,水停不化之病也。《別錄》療水腫、風腫,亦以濕邪入絡則為腫,非能治脾腎虛寒之腫,故即繼之以「去膀胱熱」一句,正以膀胱蘊熱,水道不通,則水濕留於絡中,而肌膚浮腫,此能利水泄熱,溲溺通而腫自已。其兼治風腫者,空松之質,亦能疏風耳。又治中風手腳攣急,亦即風濕痹著,而經絡不舒,故此為專藥。通腠理,利九竅,散癰腫惡結,無非疏通開泄之功。又能止泄者,亦惟脾為濕困,水並於腸,則為泄瀉,此能利膀胱之水,溺道分清,而泄利自止,亦非治虛寒之泄。瘑字,《集韻》同㽿;《玉篇》㽿,訓為瘡,則與疥癬蟲瘡,同為濕熱蘊於膚腠之病,而此皆主之。清熱逐濕,效自可睹,必非溫藥明甚。
[廣義]甄權謂:治濕風口面喎斜,手足拘痛。壽頤謂當注重濕字,即《別錄》所謂療中風手腳攣急,亦止治濕邪之痹著及風濕在絡之實邪,非猝然中風之癱瘓不仁可知。又謂散留痰,肺氣喘嗽,亦專以濕痰言之。
潔古謂:治中下濕熱腫,泄腳氣,行十二經(則純乎泄導水濕之邪耳,故陶弘景謂防己為療風水要藥)。
[發明]防己,紋如車輻,體質空松,蘇頌謂折其莖吹之,氣從中貫,故專以通泄疏導為用,而味又辛,則外達肌膚,下通二便。昔人謂其散風者,亦以輕能外達言之,實則疏達而清利濕熱,是其專職,頗與木通體用相近,則專治濕熱有餘,二便不利,而實非風家主藥。名曰防己者,以脾為己土,喜燥惡濕,濕淫於內,則氣化不行,而水失故道,為腫、為瘡、為腳氣,皆己土受邪之病,而此能防堤之,是為古人命名之真義,非所謂名之以其能者耶,古今主治,無不從濕熱二字著想。此物產於漢中,範子計然已有此說,故名漢防己。藏器雖謂治風用木防己,治水用漢防己,張石頑亦有根苗分治之說,然今市肆中,皆無二者之分別,正不必拘牽舊說,執而不化。東垣李氏獨謂其如人之險而健,幸災樂禍,能力亂階,又歷舉其三不可用,貶之最甚,然持論皆不切實(說詳瀕湖《綱目》,而石頑《逢原》亦歷歷言之)。而又謂十二經濕熱壅塞不通,下注腳氣,膀胱積熱,非此不可,真行經之仙藥,忽抑忽揚,殊覺無謂。要之,藥以治病,對證自有奇功,譬如巴豆、烏、附,大毒最厲,苟能用得其宜,起病乃極迅速,何必專言其短,等於吹毛求疵,反以眩惑人心,望而生畏,且以啟後學之疑,非藥物學之正旨矣。東垣又謂此是血分藥,瀉血中濕熱,說亦不確。此物空松,氣疏以達,行經利水,正其以氣用事,且味薄質輕,豈可認作瀉血攻破之劑,金元名醫,議論顢頇,大都如此,最易眩惑後人,不可不辨。
木通
《本經》:「通草:味辛,平。主去惡蟲,除脾胃寒熱,通利九竅,血脈關結,令人不忘。」
《別錄》:「味甘。療脾疸,常欲眠,心煩,噦出音聲,治耳聾,散癰腫諸結不消,及金瘡、惡瘡、鼠瘻,踒折,邕鼻息肉,墮胎,去三蟲。」
[考異]關結,瀕湖《綱目》及繆氏《經疏》皆作關節,文義固為淺顯,然孫氏問經堂輯刻《本經》,則作關結,亦自有義,茲從孫本,以存古人之真。
[存疑]《本經》:通草,一名附支。《御覽》引《吳普本草》謂神農、黃帝:辛,雷公:苦。葉青,蔓延生,汁白。陶弘景注本草云,繞樹藤生,莖有細孔,兩頭皆通,含一頭吹之,則氣出彼頭者,良。
壽頤按:此即通草命名之義,自南唐陳士良《食性本草》謂此即今之木通,而世之所謂通草,則是通脫木。李氏瀕湖《綱目》一仍陳氏之說,而繆仲淳以後諸家皆宗之,至今似已成為定論。然尋繹陶氏所謂莖有細孔,兩頭皆通,吹之氣出云云,其形固與今之木通相似,惟木通之味大苦,而《本經》止稱其辛,微嫌不類,且《別錄》又以為甘,則尤為可疑。但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所載主治,固無一與今之木通不合者。意者雷公謂之為苦,最得其真,而《別錄》之甘字有誤歟?抑《別錄》亦誤認通脫木為通草,乃以其淡而無味,遂以甘淡之義謂之甘歟。壽頤竊以「甘」之一字,終覺木通不類,是以高郵王氏《廣雅疏證》,於附支通草一條,雖亦引《食性本草》莖名木通一名,而並不直言陳說之是,且謂後世本(注:原作「木」,顯誤,改)草諸家,無能證明其說者,蓋以其失傳久矣云云,則念孫氏父子,固亦有疑於古之通草,未必果為今之木通也。茲以古人所說通草主治,尚與今人所用之木通,情性尚無(注:原作「與往」,義不可解,據文意改)不合,姑仍瀕湖之意,徑以木通標作正名,而附志所疑如此,以俟知者更詳之。
[正義]木通,質輕而細孔通達,其味大苦,故善泄降祛濕,而專治濕熱之蘊結不通。《本經》去惡蟲者,凡蟲皆濕熱結滯之所生也。除脾胃寒熱,疑傳寫者羨一寒字,正惟脾胃有熱,故宜苦泄通利以除之,而寒則非其治矣。濕與熱蒸,則上之陽竅不清,而下之陰竅不利,苦以降之,通以導之,九竅有何不利之有?血脈關結,是指血熱積瘀,而關閉結塞,清熱以通其經隧,斯血脈通而關結開。今本關結乃作關節,則但以支節言之,雖最為習見之字,然身之有關節,止是百體之一端,不如從古作血脈關結,則以全體而言,所賅者廣,此可知見大見小,不可同日語矣。能令人不忘者,熱盛濕蒙,則神志憒憒,清而通利之,自然神情塏爽,此以濕痰矇蔽,及熱邪重灼而言,固非泛治血液不足之健忘也。《別錄》謂療脾疸,其為濕熱,顯而易知。常欲眠者,亦濕熱薰蒸,恆令人倦怠嗜臥,此能導熱燥濕,譬於炎熇酷熱之時,人多神思頹唐,沉沉欲睡,必有涼飈乍起,掃蕩鬱蒸,而後氣宇澄清,精神煥發,此非正氣疲憊之嗜臥,及少陰病之但欲寐,所可等視者。心煩,亦熱痰內擾使然,此能清熱開痰,泄而通之,是以可治。噦,即呃逆,痰氣壅塞,升而不降,乃呃忒有聲,故宜苦降宣通,以順胃氣下降之令,其非胃虛胃寒之呃,亦可於病情藥理得之。耳聾者,氣逆之上蒙清竅者也。癰腫結核,惡瘡鼠瘻,固多痰熱濕熱,阻其經隧之病,亦猶《本經》之治血脈關結。踒,鳥禾切,音倭,《說文》本訓足跌,即跌僕損傷之病,絡脈不通,血瘀結滯,易生蘊熱。金瘡失血,亦生內熱,此能清熱通利,是以主之。邕者,鼻息之不通;瘜肉,則痰熱之凝結,降之清之,泄之通之,宜其可治。但苦降之力甚銳,且通行百脈,所以能墮胎孕。合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諸治觀之,固無往而非苦泄宣通,利濕清火,消痰行瘀之猛將矣。
[廣義]甄權謂:治五淋,利小便。
壽頤按:木通之力,固未始不可以通淋閉,利小便,乃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所未言,而甄氏言之,貌視之,似可以補古人所未備,然細繹經文主治,通淋利水,皆在不言之中,而反不直敘此病者,正以淋閉諸證,有虛有實,病源各各不同,固(注:原作「因」,顯誤,改)不僅濕熱互阻,壅遏不通之一候。此藥通淋,止可以治有餘之濕熱,若一切虛閉,而亦妄事疏鑿,則豈徒無益而已。然後知古人不錄此等證候,非無深意,而明以言之者,反足以貽誤後人,流弊滋重,此則《本經》言簡意賅,後學固不可不熟思深味,而唐宋以後諸家本草,正有不可同年而語者。乃瀕湖《綱目》,竟謂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皆不言及利小便、治淋之功,甄權、日華子輩始發揚之,則亦未悟古人言外之旨矣。
《日華》謂:通小腸。東垣亦謂:導小腸火。
壽頤按:此藥利九竅,熱泄火降,無一不通,何分腸胃。而《日華》、東垣必以小腸特提,殊非藥理之真。蓋自六朝以降,皆謂小溲由小腸而來,凡能通利小便者,無不認作清小腸之火,百口一辭,久成習慣,此必不可不辨者。後之學者,慎弗更以此等偽言,自汙齒頰,否則貽人口實,吾道之恥,百世不可湔矣。
《日華》又謂:能下乳汁。
壽頤按:乳子而乳汁不通,雖云絡脈之不利,實多血液之不充,如木通、王不留行諸物,迅速遄行,說者謂為通乳聖藥,不知竭澤而漁,一往無前,不顧其後,體之實者猶難為繼,而孱弱者,其奚以堪。惟豬蹄湯一法,以豬前蹄一隻,濃煮清湯,去浮面之油,和入木通汁飲之,於行血之中,隱寓養陰之法,通乳汁而不致傷陰,堪為良法。
通草
[發明]此今之所謂白通草也。陳藏器《本草》云,通脫木生山側,葉似萆麻,其莖空心,中有瓤,輕白可愛,女工取以飾物,俗亦名通草。《爾雅》所謂離南活脫也(陳藏器,唐開元時人,為三原縣尉,著《本草拾遺》。活脫,今《爾雅》作活莌。陸氏《釋文》:莌,或作𦸍。郭注:草生江南,高丈許,大葉,莖中有瓤,正白。《爾雅》又有倚商活脫。郭注:即離南也。陳氏本草引《爾雅》作離南活脫。蓋以莌字罕見,乃合《爾雅》前後兩條並言之耳。《山海經·中山經》:其草多寇脫。郭注:寇脫草,生南方,高丈許,似荷葉,莖中有瓤,正白,零陵人植而日灌之以為樹,即此)。
壽頤按:陳氏說與郭景純合,則唐人所謂脫木者,即今之通草無疑,而確非《本經》之通草。陶注《本經》通草繞樹藤生,而此則是草類,但高大似樹,惟瀕湖《綱目》,亦列於蔓草類中,且釋之曰,蔓生山中,大者圍數寸,殊與郭氏、陳氏所說不合,豈瀕湖曾見其確是蔓生乎?抑以其性情效力,有似木通,而連類及之,遂亦姑妄言之乎?究竟白通草片大於掌,生於草莖中,則此草之莖,其巨如甌,蔓草無此大本,當以《爾雅》及《山海經》之郭注為是。瀕湖列於蔓草,殊未敢信,茲姑依《綱目》,並錄於木通之後,亦以其功用之相類耳。其氣味則李東垣《用藥法象》謂甘、淡,寒,無毒。
壽頤按:此甘字,非大甜之謂,實即淡字,如泉水、米麥,皆是味甘之例。此物無氣無味,以淡用事,故能通行經絡,清熱利水,性與木通相似,但無其苦,則通降之力緩,而無峻厲之弊。雖能通利,不甚傷陰,濕熱之不甚者宜之,而壅遏閉結之症,必不能及木通之捷效。東垣謂利陰竅,治五淋,除水腫癃,亦惟輕症乃能有功耳。又謂瀉肺、利小便,與燈草同功,蓋皆色白而氣味輕清,所以亦能上行,泄肺之熱閉,宣其上竅,則下竅自利,說亦可取。乃又謂宜生用之,則輕清之藥,豈有炒用之笨伯耶?汪石山謂明目退熱,亦輕清上行之效。又謂下乳催生,則清淡者能滑利通竅耳。瀕湖謂色白氣寒,味淡體輕,氣寒,降也,味淡,升也。
附:白梗通
[發明]白梗通,吾吳藥肆有之,不知是何草之梗,其大過於拇指,外皮微黑,中心純白,輕虛之甚,切薄片用之。其色澤頗與白通草相似,但不如白通草之柔韌。味淡氣清,功用與白通草等,而古今本草皆無此物,姑並錄之,以備藥籠所需,且近時白通草之價漸貴,而梗通則廉,入藥功力,殊無軒輊,是可取也。
白斂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平。主癰腫疽創,散結氣,止痛,除熱,目中赤,小兒驚癇,溫瘧,女子陰中腫痛。」
《別錄》:「甘,微寒。下赤白,殺火毒。」
[考證]斂,孫氏問經堂輯刻《本草經》如此,別本多作蘞。
壽頤按:斂,蘞,似古今字。然許氏《說文》云:薟,白薟也,或作蘞。《毛詩》:蘞蔓於野。陸璣《詩疏》:蘞似栝樓,葉盛而細,其莖葉煮以哺牛,除熱。《爾雅》:萰,菟荄。《玉篇》:萰,白蘞也。則從草斂之字,由來亦古。《本經》謂一名兔核,蘇恭謂蔓生,枝端有五葉,根似天門冬,一株下有十許。
壽頤按:蔓生五葉,與陸氏《詩疏》似栝樓時,兔核,以根形得名。萰與蘞,兔與菟,荄與核,皆古字通用。創,今《本經》作瘡,此古今字。下赤白,李瀕湖《綱目》引作帶下赤白,以為出於《本經》,而問經堂本無之;繆氏《經疏》無帶字。茲從孫本系於《別錄》,又從繆本刪帶字。
[廣義]白斂苦泄,能清濕熱而通壅滯,癰腫疽瘡,多濕火為病,古人所謂癰疽,本外瘍之通稱,此疽字非近世之所謂陰疽。結氣,以熱結而言,苦泄宣通,則能散之。痛青者熱結之不通,經文以止痛與除熱並言,則非泛治一切諸痛可知。目赤,乃濕熱上凌;驚癇,多氣火之上菀;溫瘧,本是熱痰窒塞;陰中腫痛,亦濕火結於肝腎之絡。總之,皆苦泄宣通之作用,醫經主治,未嘗不與陸氏《詩疏》同條共貫也。《別錄》以治赤白,亦泄導濕熱之濁垢,曰殺火毒,則約而言之耳。
[廣義]《日華子》謂:治發背(則古之背疽多是火毒,此與太陽經寒邪凝結之背疽不同,不可含渾)。又謂瘰癧而上疱瘡(亦即《本經》主癰腫之義)。又謂治腸風痔漏,血痢,刀箭瘡,撲損,生肌止痛(則於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之外,多一層涼血破血、化瘀生新之義,又可作瘍家外治末藥,蓋苦而善泄,義固相因)。石頑《逢原》謂:性寒解毒,敷腫瘍瘡,有解散之功,以其味辛也。《金匱》薯蕷丸用之,專取其辛涼散結,以解風氣百疾之蘊蓄。壽頤謂:《金匱》論虛勞,以血虛而運行不利,必有乾血,既主大黃䗪蟲丸方,專治乾血,而薯蕷丸雖大隊補藥,然亦以白斂之宣通清熱者為輔,能守能行,乃流利而不滯。
石頑謂:解風氣蘊畜(尚非古人本旨)。石頑又謂:同地膚子,治淋濁失精,同白茇(注:疑為「及」之誤),治金瘡失血(皆辛散之功)。
[正訛]寇宗 奭謂:白斂,服餌方少用,惟斂瘡方多用之,故名白斂。
壽頤按:此藥功用,全以流動泄散見長,正與斂字之義相反。《說文》此字,本從草僉,其從斂者,原是別體,乃古人音近通用之例,與收斂之義毫不相涉,此胡可偽託字義,妄言以欺人者。寇氏不知文字之學,望文生義,致有此誤,本不足責,然欲發明藥物情性,而說來適得其反,貽誤後人,其罪不小,向壁杜撰,強作解事,荒謬極矣。張景岳之《本草正》,即因寇氏此說,遂曰性斂,治諸瘡不斂,生肌止痛。「生肌止痛」四字,尚無不是,然此乃苦泄解熱之功,非欲以收斂瘡毒,一盲百盲,是之謂乎?
石頑謂:癰疽已潰不可用。其說甚怪,須知瘍家辨症,必以虛實寒熱為據,非可以未潰已潰標示治法,如果潰瘍尚有熱毒,此藥何嘗不宜?若非實熱,即在未潰之時,亦豈清涼之藥所可浪用者耶?石頑又謂陰疽色淡不起,胃氣弱者,非其所宜。壽頤謂:此說亦大有語病,是是非非,不可不辨。白斂苦泄,果屬陰疽不起,誠非所宜,若曰色淡,則殊不盡然。蓋瘍症之陰陽虛實,本不在色紅色淡之分。若曰腫瘍色淡,皆是陰寒,必色紅者乃為陽熱,將見陰證則十九而強,陽證十一而弱,無怪乎林屋山人王鴻緒之《證治全生集》,動輒陽和湯,誤盡天下後世。然世之普通外科俗書,固無不如此說法,所以壽頤每謂世間竟無一部稍稍明瞭之外科書,而內科家言,一及外科,又無一不貌似神非,隔靴搔癢。石頑能為此說,可知此公於瘍科一門,亦未嘗有實在經驗。要之,治瘍雖曰小道,其實亦不可不研究一番,而輔之以十年閱歷,否則信口說來,無一非門外漢之語氣矣。
覆盆子
《本經》:「蓬蘽,味酸,平。主安五臟,益精氣,長陰令堅,強志倍力,有子,一名覆盆。」
《別錄》:「覆盆子,甘、平,無毒。益氣輕身,令發不白。」
[考證]《本經》止有蓬蘽,而曰一名覆盆,又《說文》:茥,缺盆也。《廣雅》:蒛盆,陸英,莓也。《爾雅》:茥,缺盆。郭注:覆盆也。《毛詩》:「葛藟,累之。陸璣《詩疏》:似燕薁,亦連蔓。是覆盆、缺盆、陸英、陸荊,皆即古之所謂藟也。李瀕湖《綱目》詳言一類五種,雖微有別,然亦自言覆盆、蓬蘽,功用相近。又言實是一類而二種。茲故以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兩者,合為一條。李氏《綱目》謂:蓬蘽,一名覆盆,出於《別錄》。茲據孫淵如問經堂輯刻《本草經》,則出於《本經》。蓋所據大觀本黑白字之白字,定為《本經》也。長陰令堅,《綱目》引《本經》令下衍「人」字,遂不成句,茲據孫本無「人」字。
[發明]覆盆,為滋養真陰之藥,味有微酸,能收攝耗散之陰氣而生精液,故寇宗奭謂益腎,縮小便,服之當覆其溺器,語雖附會,尚為有理。《本經》主安五臟,臟者,陰也,凡子皆堅實,多能補中,況有酸收之力,自能補五臟之陰而益精氣。凡子皆重,多能益腎,而此又專入腎陰,能堅腎氣,故曰長陰令堅。強志、倍力、有子,皆補益腎陰之效也。久服輕身、不老,則極言其功耳。《別錄》益氣輕身,令發不白,仍即《本經》之意,惟此養陰,非以助陽,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並未言溫,其以為微溫、微熱者,皆後人臆測之辭,一似凡補腎者,皆屬溫藥,不知腎陰腎陽,藥物各有專主,滋養真陰者,必非溫藥,讀本草者,必以《本經》為主,而《別錄》輔之,後人雜說,徒多紛亂,不可不分別以觀也。
萆薢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平。主腰背痛,強骨節,風寒濕周痹,惡創不瘳,熱氣。」
《別錄》:「甘。主傷中恚怒,陰痿失溺,老人五緩,關節老血。」
[考異]萆薢,瀕湖《綱目》於首行注曰:《別錄》:中品。似出於《別錄》,而《本經》無之。然所錄主腰背痛以下一節,亦注以《本經》二字,則固《本經》所有者也。茲據孫淵如輯刻《本草經》,亦有此條。則《綱目》注以《別錄》者誤。腰背,《綱目》作腰脊,茲從孫本。創,今本作瘡。
[發明]萆薢蔓生,故性能流通脈絡而利筋骨。入藥用根,則沉墜下降,故主治下焦。雖微苦能泄,而質輕氣清,色味皆淡,則清熱理濕,多入氣分,少入血分。《本經》主腰背痛,乃腎有濕熱,濁氣不去,而腰膂為之疼痛,非腎虛無濕之腰痛所可渾同施治。強骨節者,宣通百脈,濕濁去而正氣自強,非能補益以助其強固,此藥理之至易辨者。楊氏有萆薢分清飲,專治濕熱淋濁,正是此意。惟方中有益智仁,溫而且澀,性正相反,不能並列,殊有誤會。瀕湖《綱目》謂,萆薢能治陽明之濕而固下焦,故能去濁分清,立說甚允。然又謂楊氏此方治真元不足,下焦虛寒,小便頻數云云,則與萆薢性情,兩相背謬,殆為智仁一物,而展轉誤認,甚非藥理之真。讀古人書,慎勿為其所眩。《本經》又主風寒濕周痹。壽頤謂惟濕熱痹著,最為合宜,若曰風寒,必非此苦泄淡滲者所能幸效。又治惡瘡不瘳、熱氣者,豈非為濕與熱蒸之主藥乎?《別錄》謂:主傷中,亦惟脾為濕困者宜之,決非補中之藥。又治恚怒,頗不可解。又謂陰萎失溺,則非濕熱閉結者,亦有痿躄不仁,溲溺不利之證,必非可以起虛痿。又謂治老人五緩,關節老血,且語太浮泛,且與萆薢真性不相符合,何可輕信。不謂繆仲淳因此二語,竟謂此藥為補益下元之要藥。又謂甘入脾而益血,以滲泄利濕之效用,而說到補陰上去,可謂顢頇已極,不如石頑《逢原》謂古人或稱攝精,或稱利水,何其兩說相懸?不知濕濁去而腎無邪熱之擾,腎氣自能收攝,頗能窺見玄奧也。
甄權謂:主冷氣𤸷痹,腰腳癱緩不遂,男子䐴腰痛,久冷(䐴,公對切,音憒。《玉篇》:為腰忽痛也)。
壽頤按:此即周痹陰萎之證,然惟濕熱為患,乃宜此藥。甄氏冷氣久冷之說大誤。甄又謂治腎間有濕,膀胱宿水是也。而今本李瀕湖《綱目》引此兩句,脫一「濕」字,乃作腎間有膀胱宿水,遂令人無從索解。俗本誤人,真是不小。繆氏《經疏》引此不誤。王好古謂補肝虛,亦不可訓。尤奇者,莫如《日華本草》,竟謂補水臟,堅筋骨,益精明目,頭旋癇疾,中風失音云云,龐雜之極,最為蕪穢。壽頤每謂唐宋人藥物之學,固多有未可盡信者,而必以大明氏謂荒謬之尤,不知瀕湖何所取裁,亦為之作抄書胥,而不加芟薙耶?
忍冬
《別錄》:「味甘,溫,無毒。主寒熱身腫。」
[發明]忍冬,乃金銀花之藤葉,隆冬不調,故得此名。《別錄》稱其甘溫者,蓋即以藤蔓之能耐霜雪,非具溫和之氣,不能有此力量。實則主治功效,皆以清熱解毒見長,必不可以言溫。故陳藏器謂為小寒,且明言其非溫。甄權則稱其味辛。蓋惟辛能散,乃以解除熱毒,權說是也。今人多用其花,實則花性輕揚,力量甚薄,不如枝蔓之氣味俱厚。古人止稱忍冬,不言為花,則並不用花入藥,自可於言外得之。觀《綱目》所附諸方,尚是藤葉為多,更是明證。《別錄》謂主治寒熱身腫,蓋亦指寒熱癰腫之瘡瘍而言,與陳自明《外科精要》之忍冬酒、忍冬丸同意(方亦載李氏《綱目》本條),非能泛治一切腫脹。甄權謂治腹脹滿,恐有誤會。雖微辛能散,而性本寒涼,必非通治脹滿之藥。甄又謂能止氣下澼,則熱毒蘊於腸府之闢積滯下,此能清之,亦猶陳藏器謂治熱毒血痢耳。藏器又謂治水痢,則為大便自利之水泄,惟熱利或可用之,而脾腎虛憊之自利,非其所宜。瀕湖謂治諸腫毒,癰疽疥癬,楊梅諸惡瘍,散解毒,則今人多用其花。壽頤已謂不如藤葉之力厚,且不僅煎劑之必須,即用以煎湯洗滌亦大良。隨處都有,取之不竭,真所謂簡、便、賤三字畢備之妙藥也。
百部
《別錄》:「味甘,微溫。主咳嗽上氣。」
[發明]百部,善於殺蟲,蟲為濕熱所生,即勞瘵家肺中有蟲,亦是虛熱,此其專藥,似不可謂之性溫。故甄權以為甘,《大明》以為苦,蘇恭且以為微寒。繆氏《經疏》直謂《別錄》為誤,蓋亦有理。然即曰微溫,亦如紫菀溫潤,專治肺咳之例,究非溫熱之溫,故凡有咳嗽,可通用之。本是草根,而多者可數十莖,性專下降,故治上氣。瀕湖謂百部亦天門冬之類,故皆治肺病,殺蟲。但百部氣溫而不寒,寒嗽宜之;天門冬性寒而不熱,熱嗽宜之,頤謂瀕湖此說,尚嫌太泥,實則門冬甘膩,止可治燥熱之嗽,而肺有寒飲痰滯者,皆其大忌。百部雖曰微溫,然潤而不燥,且能開泄降氣,凡嗽無不宜之,而尤為久嗽、虛嗽必需良藥。程鍾齡《醫學心悟》止嗽散,頗有捷效,功力實在紫菀、百部二味宣通肺氣。《千金方》謂一味取汁濃煎,可愈三十年嗽,有自來矣。石頑謂肺熱勞瘵喘嗽,有寸白主者宜之,蟯蟲痢及傳屍骨蒸多用之。又謂脾胃虛人弗用,以其味苦傷胃之故。壽頤謂專主上氣,正其味苦之功,凡嗽皆肺氣上逆,非此不治。若嫌其微傷胃土中和,以參、術補中之品相輔而行可也。
鉤藤
《別錄》:「甘,微寒。主治小兒寒熱,十二驚癇。」
[發明]鉤藤,其質甚輕,氣味俱薄,自《別錄》即以為專治小兒寒熱,弘景且謂療小兒,不入餘方。蓋氣本輕清,而性甘寒,最合於幼兒稚陰未充,稚陽易旺之體質。能治驚癇者,癇病者肝焰生風,氣火上燔,沖激腦神經之病。此物輕清而涼,能泄火,能定風。甄權謂主小兒驚啼,瘈瘲熱壅,客忤胎風;瀕湖謂治大人頭旋目眩,平肝風,除心熱,皆可一以貫之。惟瀕湖又謂其發斑疹,則本於錢仲陽之紫草散,方用鉤藤鉤子、紫草茸等分為末,溫酒調服。
壽頤按:仲陽之所謂斑疹,即是痘瘡及瘄子,非今人時病中之所謂發斑。鉤藤輕能透發,清能解熱,而佐以紫草涼血活血,助其流動,又以酒輔之,能發亦能清火,洵是不亢不卑穩妥之法。
牽牛子
《別錄》:「苦,寒,有毒。下氣,療腳滿水腫,除風毒,利小便。」
[發明]牽牛,善泄濕熱,通利水道,亦走大便,故《別錄》謂其苦寒。至李氏東垣以其兼有辛薟氣味,遂謂是辛熱雄烈。
壽頤按:此物甚滑,通泄是其專長,試細嚼之,惟其皮稍有辛味,古今主治皆用之於濕熱氣滯,實腫脹滿,二便不通。則東垣以為辛熱,張石頑和之,亦謂辛溫,皆屬不確,當以《別錄》之苦寒為正。又薟氣戟人喉舌,細味之亦在皮中,所謂有毒,蓋即在此。古方中凡用末子,均稱止用頭末,正以其皮黏韌不易細碎,只用頭末,則棄其皮而可無辛薟之毒,頗有意味可思。觀《別錄》主治,專破氣分之壅滯,泄水濕之腫滿,除風利便,固皆以實病言之,此藥功用,已包舉無遺。甄權申之,則曰治痃癖氣塊,利大小便;東垣謂除氣分濕熱,三焦壅結;瀕湖謂逐痰飲,通大腸氣秘風秘,殺蟲,亦皆主結滯壅塞立論。而甄權乃又謂除虛腫,則誤矣。《日華本草》謂治腰痛,蓋亦指濕熱阻塞,腰脊不利之症,惟言之殊不分明,究屬非是。東垣又有專論,言其傷人元氣。瀕湖《綱目》詳載之,語極繁冗。瀕湖謂自宋以後,北人常用以取快,及劉守真、張子和輩,又以為通用下藥,明之目擊其害,故極力闢之。但此藥治水氣在脾,喘滿腫脹(壽頤按:水氣在脾,蓋言脾無運化之權,以致水行不循常道,發為腫脹而言。然果是脾虛積水,則溫養以助氣化,猶虞不及,豈有用此峻利之藥,可治虛證之理。李氏此說,失於檢點,不可為訓),下焦郁遏,腰背脹重(壽頤按:此亦以濕熱結滯言,非腎虛證,凡此似是而非,虛實疑似之處,不可不辨),及大腸風秘、氣秘,卓有殊功。但病在血分及脾胃虛弱而痞滿者,則不可取快一時,及常服暗傷元氣也。一宗室夫人,年幾六十,平生苦腸結病,旬日一行,甚於生產,服養血潤燥藥,則泥膈不快,服硝黃通利藥,則若罔知,如此三十餘年矣。時珍診其人體肥,膏粱而多憂鬱,日吐酸痰碗許乃寬,又多火病,此乃三焦之氣壅滯,有升無降,津液皆化為痰飲,不能下滋腸府,非血燥比也。潤劑留滯,硝黃徒入血分,不能通氣,俱為痰阻,故無效也。乃用牽牛末、皂莢膏丸與服,即便通利。自是但覺腸結,一服就順,亦不妨食,且復精爽。蓋牽牛能走氣分,通三焦,氣順則痰逐飲消,上下通快矣。外甥柳喬,素多酒色,病下極脹痛,二便不通,不能坐臥,立哭呻吟者七晝夜,醫用通利藥不效,遣人叩予,予思此乃濕熱之邪在精道,壅脹隧路,病在二陰之間,故前阻小便,後阻大便,病不在大腸、膀胱也。乃用楝實、茴香、穿山甲諸藥,入牽牛加倍,水煎服。一服而減,三服而平。牽牛能達右腎命門,走精隧,人所不知,惟東垣李明之知之,故明之治下焦陽虛天真丹,用牽牛以鹽水炒黑,佐沉香、杜仲、破故紙、官桂諸藥,深得補瀉兼施之妙,方見《醫學發明》。又東垣治脾濕太過,通身浮腫,喘不得臥,腹如鼓,海金沙散,亦以牽牛為君,則東垣未盡棄牽牛不用,但貴施之得道耳(壽頤按:病在二陰之間等句不妥,此乃氣滯痰凝,諸府俱不通利,所謂不通則痛。若謂二陰之間,前阻小便,後阻大便,則似二便之上源,有一處總彙,即從此分開為大小便,此是漢唐以後醫家不知小溲來路,往往說得離奇,竟堪噴飯,今之生理學說,不如是也)。
凌霄花
《本經》:紫葳:味酸,微寒。主婦人產乳余疾,崩中,癥瘕,血閉,寒熱羸瘦,養胎。」
[考證]《本經》止有紫葳,初無凌霄之名,即吳普、李當之諸家本草,載諸藥別名甚多,亦未見有此。《爾雅·釋草》:苕,陵苕。郭注:一名凌時,本草云(此七字《爾雅》註文)。詩苕之華,云其黃矣。《毛傳》:苕,陵苕也。《鄭箋》:陵苕之華,紫赤而繁。《詩正義》引某氏曰:本草云:陵時,一名陵苕。至蘇恭《唐本草》注引《爾雅注》,乃有「一名凌霄」四字。孫淵如輯刻《本草經》,頗疑其非。
壽頤按:今凌霄花入藥治療之功,與《本經》主治符合。今本《爾雅》注及《詩正義》,凌時之名,皆謂出於本草,然世所傳弘景、吳普諸本,皆無凌時一名。竊疑凌時即凌霄之訛,《唐本草》所引《爾雅注》一名凌霄,蓋所據即郭氏本之未誤者。棲霞郝氏《爾雅義疏》謂:霄、苕聲近,其說甚是。此蘇恭以後諸本草,皆以凌霄為紫葳之別名者,皆屬可信。故即以凌霄花為定名,欲其盡人能知,適於應用云爾。李瀕湖謂俗稱赤豔者曰紫葳葳,此花赤豔,故名。以世俗相傳之土語,為古名詞作說解,附會巧合。
壽頤按:紫葳葳三字,今吳人尚有此諺語,信是(注:一本作「倍足」)證此花即是古紫葳矣。
[考異]味酸,《太平御覽》引作味鹹,與《吳普本草》扁鵲說合。
[正義]凌霄之花,色黃而赤,正入血分,味微酸而氣微寒。吳普謂神農、雷公、岐伯皆作辛,扁鵲苦鹹。能清血分之熱,故可以活血行滯,而亦可以治帶下崩中。《本草經》專主婦人產乳余疾,正以初產乳子之時,陰血已虛,孤陽偏旺,最宜此酸鹹,微寒,直入血分,藉以固護既耗之元陰,而收攝浮游之陽焰。可見古人之治產後,皆以助陰抑陽為主,正與晚近庸俗之見,產後妄用溫補,耗爍陰液者,兩得其反。又主崩中,則專以亢陽妄行,不能自攝之崩中而言,非謂可以統治血虛不守之崩陷。癥瘕血閉,蓋亦為血熱太甚,灼爍成瘀者言之,亦非陰寒凝結之癥瘕閉塞可知。又曰寒熱羸瘦,則又血虛內熱,形消臞瘠者耳。其又能養胎者,以胎元既結之時,元陰凝聚如(注:疑為「於」之誤)下,往往虛陽升浮於上,而此能養之,亦助陰涵陽之要旨也。
[廣義]甄權:治產後奔血不定,淋瀝(蓋皆以血熱妄行而言,酸以吸攝,而又鹹寒,則能止其疏泄,即《本經》治產乳余疾之義)。權又謂:治大小腸不利,腸中結實(則指實熱閉結之證,花性輕揚,自能去實,今單方治血痢結滯,及血熱腸紅,皆有捷驗,蓋本於此)。
《大明》:治酒查熱毒風刺。則輕能上揚,寒以勝熱,效固可知(又治崩中帶下,則《本經》已言之矣)。
《別錄》謂莖葉:苦,平。主痿躄(則肺熱葉焦,乃生痿躄。此本苦寒,所以能清肺熱。《日華》以治熱風身癢,遊風風疹,瘀血帶下,謂花葉根莖同功,蓋即引伸《別錄》清肺之義,亦猶花治酒查耳。瀕湖又治喉痹。皆以苦寒泄降,導熱下行為用)。
何首烏
[發明]首烏之根,入土甚深,而藤蔓延長,極多且遠,能入夜交纏,含至陰之氣,且有凝固能力,所以專入肝腎,補養真陰。且味固甚厚,稍兼苦澀,性則溫和,皆與下焦封藏之理符合,故為填益精氣,備有陰陽平秘作用,非如地黃之偏於陰凝可比。據李翱有「何首烏傳」(此傳亦詳載瀕湖《綱目》),則自唐時始知其用。有赤、白二種,遂以為有入氣、入血之分,用者必兼而用之,亦即調劑陰陽,兩得其平之至理。《開寶本草》謂治瘰癧,消癰腫,療頭面風瘡。蓋以根深入土,藤又遠蔓,故能有宣通經絡之效,且赤者直入血分故耳。瀕湖《綱目》謂外科呼為瘡帚,及紅內消,《斗門方》亦有專治瘰癧結核一條,且謂根如雞卵,亦類癧子,恐未免近於附會。《開寶》又謂治五痔,止心痛,益血氣,黑髭發,悅顏色,久服長筋骨;益精髓,亦治婦人產後及帶下諸疾,則皆以養陰補血為義,無甚深意。《大明》謂治腹藏一切痼疾冷氣,又無非溫潤以補益五臟耳。好古謂瀉肝風,仍是陰不涵陽,水不養木,乃致肝木生風,此能補陰,則治風先治血,血行風自滅,亦其所宜。但此是滋補以息風,必不可誤以為瀉肝,金元人之談醫,多有用藥是而議論甚謬者,丹溪、東垣之書,亦皆頻頻有之,於王海藏何譏焉。明邵應節有七寶美髯丹一方,進御世宗,盛行於世,只是滋填肝腎,方雖平穩,實亦不過尋常之理耳。石頑謂其性稟陰中之陽,以產於南方者為勝,若北產則雖大不足珍,以其地偏於陰,無陽生之力,立論雖奇,尚亦有理。石頑又謂治津血枯燥,大腸風秘,以鮮首烏數錢煎服即通,以其滋水之性最速,不及封藏即已下泄,與蓯蓉之潤燥通大便無異。
壽頤按:鮮者生氣未漓,通絡走竄之力愈迅,故有此效。凡虛瘧日久不止,並無痰濕積滯者,重用生首烏,加入補中益氣湯內,振動脾胃清陽之氣,亦甚捷效。此不僅取其澀味可以固攝,亦以生用力速,宣布脾陽,尤易得力耳。若欲其專補下焦,厚重有力,則必以久蒸久曬,方能味厚入陰,填塞善守,正與生用之利於速行者,兩得其反。此皆以天然之情性,而分別其效力,吾國藥學之精義在此,若彼化學家專論物質,胡足以知此。
藤名夜交藤,瀕湖止稱莖葉,治風瘡疥癬,作浴湯甚效。今以治夜少安寐,蓋取其入交纏之義,能引陽入陰耳。然不寐之源,亦非一端,苟不知從病源上著想,而惟以此為普通用品,則亦無效。但止堪供佐使之助,固是調和陰陽者,故亦有利無害。
使君子
[發明]使君子,始見《開寶本草》,謂其甘溫無毒,治小兒五疳,小便白濁,殺蟲,療瀉利。
壽頤按:小兒疳積,多食物太過,胃力不及消化以(注:原為「馴」,顯誤,改)致腸亦窒滯,日積月累,腹繃如鼓,濕與熱蒸,乃生蟲積。使君專於殺蟲而健運化,最為五疳馴良之藥。
瀕湖謂:殺蟲藥多是苦辛,惟使君、榧子甘能殺蟲,亦其異也。
壽頤按:其他殺蟲諸物,多峻利而氣味亦烈,惟此二者,氣味皆和,然殺蟲極捷,故小兒疳積方中,必以此為主藥。石頑謂殺蟲而不傷脾胃,並治大人小兒蟲病。蓋甘溫是溫和之溫,殊非溫燥可比,故能助飲食之運化,而疏導腸中積滯。且富有脂液,所以滑利流通。《開寶》所謂小便白濁者,即指疳積而言。凡小兒腹膨有積,每每小便如粉漿,此蓋腎中輸尿之路,分泄不清,即以飲食所化之精液,併入小溲而出,所見最多,非大人之赤白濁可比,不當誤認。又謂其主瀉痢,亦是疳積中之一症,惟其消化失職,以致大便改常,或為腹瀉,或為積滯,此物既能助消化,且去積滯,故並治之,即瀕湖所謂能益脾胃,除虛熱,治小兒百病之意也。
壽頤按:無病之人,不當有蛔蟲之屬,凡是諸蟲,皆當殺之使盡。今俗人之見,似乎腸胃當有此蟲,則食物乃能消化,其說最是可嗤。瀕湖《綱目》亦曰俗醫謂殺蟲至盡,無以消食,鄙俚之言也。樹有蠹,屋有蟻,國有盜,禍耶福耶?可知世俗相傳不經之說,亦已久矣。
馬兜鈴
[發明]馬兜鈴,《開寶本草》稱其苦,寒,甄權則謂之平,瀕湖則曰微苦,辛。
壽頤按:味固稍苦,而氣甚清,雖能清熱,卻非大苦大寒之品。東垣謂味厚氣薄,陰中微陽。瀕湖加一辛字,蓋亦以其輕而能散,固亦隱隱有辛開之作用者。《開寶》謂主肺熱咳嗽,痰結喘促,正以形質空虛,中雖有實,而亦片片如紙,有若木蝴蝶之臨風飛揚,故同為宣通肺氣,化痰開閉之藥。其能治喘促者,以肺有痰濁鬱結,則呼吸不揚,而喘促隨之,此能通其結塞,斯氣道利而喘促自寧,此與虛喘家濁陰上逆,宜於攝納鎮墜之治者,一輕一重,用藥相反,而同為定喘之兩大法門。甄權謂主肺氣上急,咳逆連連;潔古謂去肺中溫熱,固皆肺實氣壅之正治也。《開寶》又謂治血痔瘻瘡、則清利宣通,因為瘡家血熱壅結之良藥,且血痔腸漏,皆屬大腸濕熱之窒滯,此能清熱開泄,是以主之。若潔古以為清肺,而又以為補肝,則殆誤會錢仲陽補肺阿膠散之真旨,要之仲陽意中,只為肺受燥火之害,熱壅不宣,故用牛蒡、杏仁、兜鈴,皆屬開宣清熱主治,特以熱傷肺陰,乃主阿膠,非諸藥皆是補肺正將,瀕湖已謂錢氏此方,非以兜鈴補肺,乃取其清熱降氣,使邪去而肺安。
壽頤按:宣肺之藥,紫菀微溫,兜鈴微清,皆能疏通壅滯,止嗽化痰。似此二者,有一溫一清之分,宜辨寒咳熱咳,寒喘熱喘主治,究竟紫菀本非大溫,兜鈴亦非大寒,而能抉壅疏通,皆有捷效,洵乎同為肺金窒塞之良藥矣。
頤又按:近今市肆中別有所謂洋兜鈴者,止有片片之兜鈴實而無其外囊,形狀稍巨,作淡褐色,肆中人謂是同類異種,似屬可信。用者取其色澤鮮明,頗行於世。然氣味更清,力量更薄,究其功用,不如杜兜鈴為佳,而價值則較貴,尚不知究為何物,如謂果即兜鈴之別種,則其外囊,又何以棄而不用?且此藥之所以開肺者,性情專在於殼,瀕湖所謂體輕而虛,熟則懸而四開,有肺之象者是也,乃偏去其外,則未免有買櫝還珠之憾矣。
山豆根
[發明]山豆根,蘇頌《圖經》謂其蔓如大豆,因有此名。《開寶本草》雖謂氣味甘寒,然其實甚苦,沈存中《夢溪筆談》已言本草之誤。其功用則《開寶》謂解諸藥毒,止痛,消瘡腫毒,發熱咳嗽,治入及馬急黃,殺蟲。蓋苦寒泄降,其味甚厚,故能解毒而療瘡瘍之腫痛,兼能殺毒治黃,皆惟大熱之實證為宜。又治發熱咳嗽,則以肺胃熱咳言之,非不問虛實寒熱,可為咳嗽之通用品也。今人專以治咽喉腫痛,則本於《圖經》,謂含之咽汁,解咽喉腫毒甚妙。石頑謂水浸含漱、煎湯細呷皆可。蓋凡藥用根,多取其下行能降,而此又大寒大苦,則直折火毒之上炎,亦惟實熱閉塞者,始為合宜。而風邪外束之喉痛,尚須辛涼開泄者,則必不可早投,反恐遏抑不宣,重增其困。石頑所謂解痘疹熱毒及喉痹者,意固不差,但近今喉痧為病最多,而有外感表尚未罷,及肺胃實熱如焚兩候,先後不同,投藥即因而大異。如有表者,先投寒降,則外邪不散,適以內攻;如熱熾者,誤授輕揚,則烈火見風,頓成焦土,臨症者豈可不辨之於早?而石頑《逢原》,竟謂喉證皆屬陰氣上逆,故用苦寒以降之,真令人無可索解矣。瀕湖謂研末湯服,治腹脹喘滿;酒服治女人血氣腹脹;丸服治下痢。則必皆屬實熱壅塞者,庶乎相投,而言之不詳,其弊亦甚。又謂,磨汁服止卒患熱厥心腹痛,五種痔漏;研汁塗諸熱腫禿瘡,蛇狗蜘蛛傷,則清火解毒之顯而易見者耳。
[禁忌]石頑謂:脾胃虛寒作瀉者,禁用。
威靈仙
[發明]威靈仙,《開寶本草》謂為苦溫;瀕湖謂微辛不苦,性善通行,故得此名。《開寶》謂主治諸風,宣通五臟,去腹內冷滯,心膈痰水,久積癥瘕,痃癖氣塊,腰膝冷疼;東垣謂推新舊積滯,消胸中痰唾,皆以走竄消克為能事,積濕停痰,血凝氣滯,諸實宜之。味有微辛,故亦祛風,然惟風寒濕三氣之留瘀隧絡,關節不利諸病,尚為時宜。而性頗銳利,命名之義,可想而知。乃唐人著威靈仙傳,竟謂治中風不語,手足不遂,口眼喎斜云云,則大有誤會矣。石頑謂痘疹毒壅於上,不能下達,腰下膝脛起灌遲者,用為引下,立效。其性利下,壯實者有殊效。氣虛者服之必致虛瀉,血虛而痛,不因風濕者不可服。
割人藤
[發明]割人藤,張石頑《本經逢原》謂即葎草之俗稱,其苗極長,蔓延最速,莖有毛刺極密,老則螫人肌膚,江浙間遍野有之,吾鄉土語割人藤三字,婦孺皆知。據李氏《綱目》引《唐本草》律草,謂即《別錄》之勒草,蜀(注:似為衍字)《圖經》謂之葛勒蔓,李謂莖有細刺,善勒人膚,故名勒草云云,則土語割人之名,即從葛勒轉展為之,且蔓生如葛,故有葛名,其形則《綱目》詳言之。蘇恭謂氣味苦寒,主五淋,利小便;蘇頌謂療膏淋,久痢;石頑謂散瘀血。蓋苦泄寒降,皆主濕熱壅塞之實證,而亦可為外瘍陽毒之外敷者也。
天仙藤、青木香
[發明]天仙藤之名,《綱目》引蘇頌《圖經本草》有之。然今之所通用者,乃土青木香之苗蔓。土青木香入土甚深,一莖直行,小者甚細,年久者亦或大如拇指。其味甚苦,而氣極清芬,力能舒郁開胸,醒脾胃,清濕熱,長夏鬱蒸之令,脾胃清陽之氣受其矇蔽,而恆覺無氣以動,倦怠納呆者,以少許細嚼吞之,即覺神情為之一振,去濕化濁,甚有捷效。蓋香本天地之正氣,自能掃蕩陰霾,而苦味泄降,更能導去蘊積之濁垢,而恢復其胸中太和之元氣,功不在廣木香、茅朮、藿香之下,而又能久藏不腐,且氣味亦不以年久改變,堅貞之性,草藥中尤不易得。其藤亦能宣通經隧,導達鬱滯,疏肝行氣,止心胃痛,最為土產良藥。觀《圖經》天仙藤之主治,頗不相合,實非古之所謂天仙藤。而瀕湖又謂土青木香為馬兜鈴之根,又謂天仙藤能流氣活血,治心腹痛,又引孫大仁《集效方》謂治疝氣痛,以天仙藤一兩,好酒煎服神效。庶為近之。
土茯苓
[發明]土茯苓,自瀕湖《綱目》始入本草,謂昔人不知用此,近弘治、正德間,楊梅瘡盛行,率用輕粉藥取效,毒留筋骨,潰爛終身,乃用此,遂為要藥。時醫無從考證,往往指為萆薢。然其根苗迥然不同,但功用頗相近,蓋亦萆薢之類(根苗形狀,詳見《綱目》,茲不備錄)。又謂陶弘景注石部禹餘糧云:南中平澤,有一種藤生,葉如拔契,根作塊,有節,似拔契而色赤,味如薯蕷,亦名禹餘糧,言昔禹行山乏食,採此充糧,故有此名(拔契,音拔乞,萆薢之別種),李謂此即土茯苓也。故今尚有仙遺糧、冷飯糰之名。
陳藏器《本草》有草禹餘糧亦即此,謂食之當谷不飢,調中止泄,健行,不睡。
壽頤按:此則利濕而兼有補土之功。
《綱目》謂:氣味淡平,健脾胃,強筋骨,去風濕,利關節,止泄瀉,治拘攣骨痛,惡瘡癰腫,解汞粉、銀硃毒。
壽頤按:此物蔓生,而根又節節連貫,性又利濕去熱,故能入絡,搜剔濕熱之蘊毒。其解水銀、輕粉毒者,彼以升提收毒上行,而此以滲利下導為務,故為專治楊梅毒瘡,深入百絡,關節疼痛,甚至腐爛,及毒火上行,咽喉痛潰一切惡症,雖西學亦以為梅毒唯一良劑。瀕湖《綱目》言之最詳。但淡而無味,極其平和之物,斷非少數所能奏績,李氏所錄數方,未免言之太易,必不足用。今惟專用大劑,採取鮮根熬膏常服,並以為日食常用之品,能服食至數十百斤,以多為貴,則一味自可治最重最危之症,已得實驗數人,此則未經前人道破之語,患者非用此法,必無第二良藥可救,雖西國專科研究注射藥水,亦不能及。蓋彼法雖能速效,且無劫毒內攻之害,但日久亦必復作,終不除根,若多服此藥,永無後患,此則十餘年之親驗者也。凡服此者,不可飲茶茗,犯之確能脫髮,必令如牛山之濯濯,亦無他患。
藤黃
[發明]瀕湖《綱目》謂藤黃,點蛀牙自落;石頑謂性毒而能攻毒,點牙即落,毒能傷骨傷腎可知。趙氏《綱目拾遺》謂三黃寶蠟丸、黎峒丸俱用藤黃,以其善解毒也。中藤黃毒者,食海蜇即解。趙又引《百草鏡》謂藤黃,出外洋及粵中,乃藤脂也,形似筆管者良,大塊者不佳。又引《粵志》廣中產黃藤,熬汁即藤黃,性最寒,以青魚膽和之,治眼疾,治癰疽,止血,化毒,斂金瘡,亦能殺蟲,治刀斧木石傷,及湯火傷。有治一切諸傷神效方,金不換,治跌打刀傷方,治外科一筆消、消毒散等方,皆佳。詳見趙氏本書,茲不具錄。
壽頤按:藤黃,雖曰有毒,然除寶蠟丸、黎峒丸外,本不入口,其能退消外瘍癰腫,及止血定痛,斂金瘡,則《粵志》謂其性最寒者,是矣。且本是藤之脂膏熬成,性極黏膩,故能生肌止血。且藤本蔓延,善入經絡,此又治跌打、消癰腫之原理。究屬有毒,故能殺蟲,能療癬疥。
附:諸葛岐藤黃治愈走馬牙疳之事實:丁卯三月,岐偕友數人,偶至仁塘觀優,有潘氏子,年四歲,患走馬牙疳,起才三日,牙齦腐化,門牙已脫數枚,下唇亦潰穿,其勢甚劇,問尚有可救之理否?詢其由,則在發麻之後,其為邪熱入胃,毒火猖狂,一發難遏,證情危險,路人皆知。告以止有白馬乳汁涼飲,並不時洗之,塗以溺桶之垢(即人中白),內服大劑白虎湯,或有可救。但勢已穿唇,效否不敢必耳,因書生石膏、生知母、生打寒水石、象貝等為方與之。其時同遊者,有老醫倪君景遷,因謂之曰,牛黃研末,外滲腐爛之處,亦或可治,遂彼此各散。後數日,則此兒竟已痊愈,但下唇缺不能完,因詢其用何物療治,乃得速效若是?則曰用倪先生說,亟購藤黃,屑而摻之,果然一摻則腐勢即定,滋水不流,漸以結靨落痂,止三日耳。內服石膏等一方,亦僅三服,此兒獲愈,誠二位先生再造之恩也云云。因知鄉愚無識,誤聽牛黃為藤黃,然以此一誤,而竟治愈極重之危證,開藥學中從古未有之實驗。確是此孩有福,病不當死,得此意外之良藥。然從此可知藥物功力,未為古今本草所發明者,數亦何限。岐無意中經此見聞,則藤黃確能速愈走馬牙疳,錄為藥學史中闢一新紀元,是胡可以不志。嘗考李氏《綱目》蔓草類中曾載藤黃,而功用甚略,至趙恕軒《本草綱目拾遺》,言之甚詳,雖曰有毒,而可為內服之藥,則本非大毒之品。趙引《粵志》,且謂其性最寒,能治眼疾;又謂性酸澀,療癰疽,止血,化毒,斂金瘡,亦能殺蟲;又同麻油、白蠟熬膏,敷金瘡、湯火等傷,止疼止血,收口,取效如神;而其餘消腫圍毒之用,又甚多。可知此藥竟是外科中絕妙良品,而世多不知用者,誤於李氏《海藥本草》有毒」之兩字,而張石頑更以能治蟲牙蛀齒,點之即落,而附會為毒能損骨傷腎,於是畏之甚於蛇蠍,尚不知石頑之說,殊不可信。今之畫家,常以入口,雖曰與花青並用,可解其毒,岐愚以為亦理想之談耳。既曰性寒,毒於何有?然後知能愈牙疳,正是寒涼作用,且味酸性澀,止血止疼,收口殺蟲,皆其所以能治牙疳之切實發明。而今而後,此藥之大功,可以表暴於天下後世,是為藤黃之大幸,而亦斯世斯民之大幸也夫。
白毛藤
[發明]此草莖葉皆有柔細白毛,故以為名。吾鄉野生極多。趙氏《綱目拾遺》藤部載之,謂除骨節風痙痛,清濕熱,治黃疸,水腫,小兒蛔結腹痛,止血淋、疝氣。蓋清熱逐濕通絡,而又能殺蛔、止疝者,亦除濕導熱之功。吾鄉人恆用以治支節酸楚等症,甚有捷效。
雞血藤膠
[發明]此藥亦僅見於趙氏《綱目拾遺》。今市肆皆有此藤,亦有已熬成膏者。活血宣絡,本是蔓生之天性,而色本殷紅,專入血分,一望可知。趙氏謂產緬甸及雲南,壯筋骨,已痠痛,治老人氣血虛弱,手足麻木,癱瘓,及風痛濕痹,調經帶下,胃寒痛等症。蓋兼有溫養作用,於物理形色上求之,自可想見。惟趙氏竟謂治虛損及乾血勞,子宮虛冷,多年不育,皆能有子云云,則太過之辭,不可輕信。壽頤嘉城中近鄰錢氏竇岩先生,名師儀,竹汀宮詹之孫也,其如君體質清臞,陰虛血虧,本無疑義,所生女為仁和王文勤文韶之五子婦(文勤,本錢氏姑婿),文勤開府雲南,贈以雞血藤膠,信為補血良藥,乃以服驢皮膠法,用好酒蒸化服之,未及三四兩,而暴崩如注,幾於脫陷。經壽頤多方補澀,始幸得安。然後知此物溫通之力甚猛,活血是其專長,用之過劑,已鑄大錯。書此以為門外漢不識藥性、喜服溫補者之大戒。
卷之七
草部·黴草類
附子
《本經》:「味辛,溫。主風寒咳逆邪氣,溫中,金創,破癥堅積聚,血瘕,寒濕踒躄拘攣,厀痛不能行步。」
《別錄》:「甘,大熱。主腰脊風寒,心腹冷痛,霍亂轉筋,下痢赤白,堅肌骨,強陰,腳疼冷弱,又墮胎,為百藥長。」
《御覽》:「吳普曰:神農,辛。岐伯、雷公,甘,有毒。李氏,苦,有毒,大溫(瀕湖《綱目》,李氏作李當之)。」
[考異]溫中,《綱目》作《別錄》之文,茲從孫淵如問經堂本。金創,今皆作金瘡;創,瘡古今字。踒,《綱目》同,《御覽》引作痿。厀,今本作膝,皆古今字。腳疼冷弱四字,繆氏《經疏》在《本經》不能行步四字之上,而孫氏問經堂《本經》無之,《綱目》則引《別錄》有「腳氣冷冷弱」一句,然「冷冷弱」三字,不成句讀,不如仲淳所引為長,茲從繆氏而以系之於《別錄》,用孫淵如輯本之意,非《本經》語也。
[正義]附子,味辛,氣溫,走而不守,為百藥長,故為溫經逐寒,徹內徹外,宣通氣血之第一利器。《本經》主「風寒咳逆邪氣」者,以六字作一句讀,專為寒邪作咳言之。蓋咳固有因於受寒之一證,非謂可以通治一切之咳逆。蓋《本經》中邪氣二字最多,凡風、寒、暑、濕、燥、火六淫之一,皆得以邪氣名之。六淫皆屬外感,本非吾身所有之正氣,故皆得謂之邪。其實各有所指,初非泛而不切之語,惟在讀者善悟,則可得古人立言之旨,況《本草經》文字最簡,必須以意逆之,辨別其辭旨之何屬,尤為讀此經之最要一著,設有誤會,則貽害大矣。其治金瘡者,仲淳謂此為風寒所郁,血瘀不活之證,非血流不止之金瘡,所見甚是。總之《本經》所稱某藥主治某證,皆自有對藥之一候,原不是泛泛然舉一病名,竟謂凡屬某病,不問寒、熱、虛、實,不問初、中、末傳,而欲教人一概以某藥為主療者也。癥堅、積聚、血瘕數者,固自有陽和不布,陰霾凝滯之一候,則惟附子辛溫,通行百脈,是其正治。「寒濕踒躄拘攣,膝痛不能行步」,當以十二字作一氣讀,乃指痿躄拘攣,膝痛不能行之屬於寒濕者,惟此能溫而通之。若分作兩句讀之,於寒濕二字,主治是矣,然痿躄也,拘攣也,膝痛不能行也,甚多血虛、血熱之證,又將何以解之?《別錄》謂腰脊風寒,心腹冷痛,顯而易知,姑不必論。若霍亂轉筋,則明有屬熱、屬寒之別,薑、附所主,決非通治。而「下痢赤白」一句,則未免可疑,此病是濕熱積滯為多,古人謂之腸闢,明謂腸中有所闢積,若曰下痢,已覺不妥,蓋「痢」即「利」字之孳生,本以滑利、通利為義,《內經》所言自利、利下,皆即後人之所謂泄瀉、水泄,《內經》中明明與腸澼一候,各有命名,各有取義,未嘗混作一氣。自後人加「疒」作「痢」,而滑泄亦謂之利,積滯亦謂之痢,此在六朝以後,不識字義之源,有此含渾,本不足責,竊謂漢魏以上,不當顢頇至此,且腸闢之候,欲下而不能暢下,後人謂之下積,尚屬名正言順,與泄利之滑泄自利者,病狀皎然不同,亦何可渾以痢字命名?況乎虛寒腸闢,可用溫藥者,百不得一,而《名醫別錄》乃以為附子主之,殊屬可駭,此恐六朝以後,淺人羼之,《別錄》乃陶氏弘景所集,不當有此。又謂堅肌骨,強陰,則謂寒邪去,而肌骨可堅,陰液可強,本是充分言之,非欲以此作普通補益之品,此則讀古人書之不可死於句下者。不謂繆氏《經疏》,竟說出「偕諸氣藥則溫中,補血藥則強陰、堅肌骨」二句,一似補氣、補血藥中,不可無此附子一物,流毒伊于胡底,此豈明季景岳、立齋之輩,溫補二字,深映腦海之誤耶?究竟所見太陋,豈可為訓。若主治腳疼冷弱,則即《本經》治痿躄拘攣之意,墮胎為百藥長,固此物善走之力耳。
[廣義]潔古謂:溫暖脾胃,除脾濕腎寒,補下焦之陽虛。
壽頤按:附子專助下焦之陽,而兼溫脾胃,潔古所稱此藥主治,只此三句,可謂包掃一切,要言不煩。但脾濕一層,則專為寒濕浸淫,脾陽不能展布者而言,洵為要藥,若蘊濕化熱,即為大禁。東垣謂治濕淫腹痛,亦以寒濕言之,若濕而不寒,必不需此。李又謂除臟腑沉寒,三陰厥逆,則以太、少、厥三者寒厥而言,四逆回陽,本是正治,然近今石印鉛字本,三陰皆作三陽,則不可解矣,坊本誤人,實堪痛恨。瀕湖謂治陰毒寒疝中寒、小兒慢驚、暴瀉脫陽、久漏冷瘡、腎厥頭痛,皆就陰寒一面著想,是也。而又謂主治中風痰厥氣厥、柔痓癲癇、風濕麻痹、腫滿腳氣、久痢脾泄、嘔噦、反胃、噎膈云云,則凡此諸病,屬熱者居多數,而偏能籠統言之,不分界限,殊乖立言之體矣。景岳謂能除表裡沉寒,溫中,暖五臟,回陽氣,皆此藥之正治。又謂治格陽喉痹,則陰盛於下,格陽於上,是喉痹中之特殊一種,雖不多見,確是有之,但喉中痛不紅不腫,或喉色淡白,微有數縷紅絲,舌亦淡白無華,肌膚亦必慘(注:原作「滲」,改)淡無神,甚且足寒至膝,宜以附、桂熱藥冷服,一劑即應。亦不可多服,繼必漸以滋填,固護其本,方為善治。其始之不得不暫投溫燥者,虞花溪所謂稟雄壯之氣,能斬關奪門者,開其陰霾之閉塞耳。虞又謂能行十二經,追復散失之元陽,引發散藥,開腠理,以祛在表之真寒,引溫暖藥達下焦,以除在裡之寒濕。
[發明]附子,本是辛溫大熱,其性善走,故為通行十二經純陽之要藥。外則達皮毛而除表寒,里則達下元而溫痼冷,徹內徹外。凡三焦經絡,諸臟諸腑,果有真寒,無不可治。但生者尤烈,如其群陰用事,汩沒真陽,地加於天,倉猝暴病之肢冷膚清,脈微欲絕,或上吐下瀉,澄澈清冷者,非生用不為功,而其他寒病之尚可緩緩圖功者,則皆宜用炮製,較為馴良。惟此物善腐,市肆中皆是鹽漬已久,而又浸之水中,去淨鹹味,實則辛溫氣味,既受制於鹽之咸,復受制於水之浸,真性幾於盡失,故用明附片者,必以乾薑、吳萸等相助為理,方有功用,獨用錢許,其力甚緩。壽頤嘗於臨證之餘,實地體驗,附片二錢,尚不如桂枝三五分之易於桴應,蓋真性久已淘汰,所存者寡矣,是以苟遇大證,非用至二三錢,不能有效,甚者必四五錢,非敢孟浪從事,實緣物理之真,自有非此不可之勢。若用生附,或兼用烏頭、草烏,終嫌毒氣太烈,非敢操必勝之券矣。
[糾謬]王海藏謂:附子治督脈為病,脊強反折。
壽頤按:脊強反折,即今之所謂角弓反張,仲景之所謂痙病,在古人以背屬太陽,遂謂之太陽表證,《傷寒論》、《金匱》所詳證治,同出一轍,即《甲乙經》七卷,且有太陽中風感於寒濕發痓之專條(《甲乙》之「痓」字,即「痙」字隸文,實即一字)。此皆古以痙為寒病之明文,海藏竟敢直言附子專治此病,其意固本諸此。然證以近今發明之病理,則凡猝暴發痙,腰背反張,手足瘛瘲者,類多氣火上衝,震動腦神經,而失其知覺運動所致,內熱生風,木火上恣,治宜清熱抑降,潛鎮重墜,收效甚速,始知古人認作寒邪,竟是根本大誤,雖虛寒體質,陽和不布,亦有腦神經失其常度,而為痙厥瘛瘲者,兒科慢脾風病,時常有之,然終不如熱病發痙之最為多數,即如溫熱病裡熱已盛,而腦神經受其激刺者,亦為痙厥僵硬,或為抽掣者,本是熱盛之常事,且《甲乙》熱病篇,謂熱而痓者死,又謂熱而痓者,腰反折瘛瘲,齒噤齘,則古人亦未嘗不知熱病之有脊強反折一證,而海藏乃欲以附子最剛之藥,作為痙病必需之物,又何往而不動手便錯也耶?景岳謂附子大能引火歸元,制伏虛熱,其意本以真寒假熱,陰盛格陽而言,未嘗不是,但虛熱二字,最易令人誤會,俗子每見陰虛發熱,輒欲假託引火歸原之說,徑以桂、附姑妄試之,無不助陽爍陰,陡兆焚如之禍,皆景岳此二句誤之,作俑之孽,通一子不得辭其咎也(通一子,乃景岳之自號,不佞每謂景岳議論,往往知其一而不知其二。以通一為號,此公真有自知之明)。景岳又謂,無論表證里證,但脈細無神,所當急用。且引吳綬謂附子乃陰證要藥,凡傷寒傳變三陰,及中寒夾陰,雖身大熱而脈沉者,必用之,或厥冷脈沉細者,尤急須用之云云,誤人更甚。蓋寒熱有真假,脈沉脈細,亦有真假,沉細中固大有實熱在裡,閉塞不通之候,豈可但執一端,不參他證?且傷寒傳入三陰,更多熱病,豈可以三陰經之陰字,竟誤認作陰寒之陰。此與葉氏《臨證指南》中,以三陰瘧疾,皆作陰證,妄投熱藥者,同一笑話。始知吳綬已開其例,初不料醫學之陋,乃並此陰字而不能解,吳氏之學,本極卑陋,殊不足責,獨以景岳素負盛名,而所見乃亦止此,洄溪徐氏,諡以庸醫之尤,非苛論矣(石頑《逢原》以此傳變三陰一句,改作直中三陰,庶幾彼善於此),(「夾陰」二字,不通之至,陸九芝《世補齋》文,已有專論,茲姑不贅)。
[禁忌]石頑謂:傷寒發熱頭痛皆除,熱傳三陰,而見厥脈沉,此厥深熱深之候,證必先有發熱多日,而後發厥,此為陽厥,大便必不瀉而閉,及溫疫熱伏厥逆,與陰虛內熱,火鬱於裡而惡寒者,誤用附子,不旋踵而變。
壽頤按:直中有真寒證,其病一起,即四體厥冷,脈沉微欲絕,而唇舌必淡白無華,是為寒厥,非四逆、薑、附不為功。若傷寒傳裡,先發熱而後厥者,皆熱閉於裡,外反無陽,其人必不言不動,而將沉沉嘿嘿,長與終古矣,是即熱盛而腦神經失其知覺運動之病,若能大清裡熱,雖是壞病,亦可十救三五,誤投四逆,頃刻變生,而不知者尚以為病之當死也,石頑所謂熱深厥深者即此。陸九芝謂先發熱而後變為寒厥者,千百病中無一人,自古迄今無一人也,諒哉。
川烏頭
[考證]《本經》別有烏頭,自李瀕湖以為彼是草烏頭,與川產之烏頭不同,而後之言藥物學者皆宗之。則凡漢唐間古方所用之烏頭,皆是川烏頭,非《本草經》之烏頭矣。壽頤按:古謂烏頭是附子之母,蓋如芋頭之例,其根中之最大者,名以烏頭,而其旁生者,則曰附子,亦曰側子,命名之義,一望可知。惟烏頭既為根中之最巨,宜乎藥力最厚,辛烈尤甚,而說者乃皆謂功力且視附子為緩,其理頗似費解。壽頤竊謂此是下種之本根,已上茁莖苗花實,而根下又多旁生,蓋既經發泄之餘,母氣耗散,所以力量反薄,自不如附根初生者,稟賦之厚,得氣之全,此中實有至理,乃知古人有此區別,本非讆言,而石頑《逢原》,乃謂春生新附,即採其母,故烏頭得春生之氣云云,不佞以為不然。既採其母,則子復何來,是即古所謂皮之不存,而毛將安附者。蘇頌明謂冬至前布種,至次年八月後,方為成熟,又豈有春時可採其母之理。
[發明]烏頭,為附子之母,既已旁生新附,是為子食母氣,其力已輕,故烏頭主治,溫經散寒,雖與附子大略近似,而溫中之力,較為不如,且專為祛除外風、外寒之嚮導者,亦以已經茁長莖苗花實,發泄之餘,體質空松,則能散外邪,是其本性。潔古謂治諸風風痹、血痹、半身不遂;東垣謂除寒濕,行經,散風邪,固皆以泄散為其專職。而潔古又謂除寒冷,溫養臟腑,去心下痞堅,感寒腹痛;東垣又謂破諸積冷毒,則仍與附子同功耳;瀕湖謂助陽退陰,功同附子而稍緩;石頑謂治風為嚮導,主中風惡風,風寒濕痹,肩髀痛不可俯仰,又謂治陰疽久不潰者,及潰久瘡寒,惡肉不斂者,並宜少加,以通血脈。
壽頤按:瘍患固間有寒濕交凝,頑腫不退,亦不成潰,及潰久氣血虛寒,悠久不斂之證,溫經活血,助其陽和,則腫久、潰久之候,方能相應,用烏頭者,取其發泄之餘氣,善入經絡,力能疏通痼陰沍寒,確是妙藥,但非真是寒濕者,不可妄用耳。石頑又謂小兒慢驚搐搦,涎壅厥逆,生川烏、全蠍,加生薑煎服效。則慢驚固是虛寒,而此能溫經以逐寒涎耳。
天雄
《本經》:「味辛、溫。主大風寒濕痹,歷節痛,拘攣緩急,破積聚邪氣,金創,強筋骨,輕身,健行。」
《別錄》:「療頭面風,去來疼痛,心腹結聚,關節重,不能行步,除骨間痛,長陰氣,強志。」
[正義]天雄,即烏頭之獨生者。弘景謂天雄似附子細而長,乃至三四寸許;陳承謂不生附子、側子,經年獨長大者,是天雄;《別錄》注亦謂長三寸以上者為天雄。是同為烏附,而得氣最全,故辛溫逐寒,徹內徹外,命名之義,蓋謂得天之氣獨全,最為雄壯耳。《本經》主治,悉與附子大略相同,所謂「主大風寒濕痹,歷節痛,拘攣緩急」,十三字當作一氣讀,蓋必諸證之屬於大風寒濕痹著者,乃可治之耳。積聚邪氣,亦以寒濕言,即《別錄》所主之去來疼痛,心腹結聚,關節重,不能行步,除骨間痛者,固無一非寒濕之痹著者也。《本經》又謂強筋骨,輕身健行;《別錄》又謂長陰氣,強志。則以寒濕盡去,而筋骨自壯,陰液自長,行步自健,志氣自強,皆充其功用所及而過甚言之耳。
[廣義]瀕湖謂:烏、附、天雄,皆補下焦命門陽虛之藥,且烏、附、天雄之尖,皆是向下,其氣下行,其臍乃向上生苗之處。寇宗奭言其不肯就下,張元素言其補上焦陽虛,皆誤認尖為上爾。惟朱震亨以為下部之佐者得之,但未發明此向下之義。
石頑謂:天雄,稟純陽之性,壯陽精,強腎氣,過於附子,正以其一顆單生,得氣獨完耳。
[糾謬]烏、附、天雄,古人皆謂能破癥堅積聚,以積聚癥瘕為病,固有因於寒濕壅結之一證,非此大辛大溫,不能破除此痼陰沍寒,非謂凡是癥結癰腫,皆可通治。而《日華子》竟謂天雄破痃瘕癰結,排膿止痛,則幾誤認作瘍科通用之要藥,抑何可鄙可嗤,竟至於此?雖曰瘍患久延,膿水不徹,間亦有氣血虛寒,宜用溫煦一法,然終是千百中之一,又豈可作如是之籠統話。《大明本草》所載諸藥主治,最多浮泛,而甚且有北轍南轅,大相刺謬者,瀕湖無不一例錄入,絕不稍為芟薙,何耶?
草烏頭
《本經》:「烏頭,味辛,溫。主中風惡風,洗洗出汗,除寒濕痹,咳逆上氣,破積聚寒熱。」
[發明]《本經》有此烏頭一名,自李瀕湖以為此非川產之烏頭,而野生於他處者,則今之所謂草烏者是也。壽頤按:《本經》烏頭主治,亦與附子、天雄,大略相近,所謂主中風惡風、洗洗出汗者,乃以外受之寒風而言。皮毛受風,故見風必惡,洗洗讀為洒洒,即經所謂灑淅惡寒,言皮毛凜凜,有如冷水之遍灑。出汗,即自汗,從皮毛受寒,衛氣開泄,不能自固,亦即《傷寒論》太陽中風汗出惡風之例,此辛溫之藥,固以逐寒祛風為天職者。石頑《逢原》乃謂《本經》治惡風洗洗汗出,但能去惡風,而不能回陽散寒,竟以惡字如字讀,有意過求其深,殊非正旨,本是辛溫,何得云不能回陽散寒?惟此是剛燥激烈大毒之物,自非病情針對,不可妄投。《逢原》又謂人病風癬,服草烏、木鱉子藥過多,甫入腹而麻痹不救,可見藥重病輕,誤人實甚(此木鱉子亦附子之別名,見《炮炙論》)。李氏《綱目》於烏、附諸藥,附錄古方,搜採太多,龐雜最甚,何可為訓。石頑又謂烏、附五種,主治攸分。附子大壯元陽,雖偏下焦,而周身內外,無所不至;天雄峻溫,不減於附;川烏專搜風濕痛痹;側子善行四末;草烏悍烈云云。分別同異,尚是了了,但又謂天雄無頃刻回陽之功,川烏少溫經之力,側子不入臟腑,則有意立異,而非藥物之真性情矣(側子,即附子之最小者,古本亦有作草下則字,昔人本草,多有此一條。壽頤以其同是附子,但力量稍有厚薄之異,且市肆中亦別無此物,故且從略)。
白附子
[發明]瀕湖謂白附子,實非附子同類,以與附子相似,故得此名。《別錄》謂主心痛血痹,蓋亦辛溫大熱,專治真寒之藥,然非可常用,故今亦無有入煎劑者,但以治面上黑瘢,作外塗用耳。《別錄》亦謂治面上百病,《日華本草》謂主面皯瘢疵,李珣《海藥本草》,亦謂入面脂用。
天南星
《本經》:「虎掌,味苦,溫。主心痛寒熱結氣,積聚伏梁,傷筋痿拘緩,利水道。」
《別錄》:「除陰下濕,風眩。」
[正義]南星,《本經》稱為虎掌,瀕湖謂以其葉之形似得名。苦,溫,辛烈,故專逐停痰積濕,而亦能行氣導滯。《本經》主心痛寒熱結氣者,即指痰濕凝滯,氣結不通而言。凡古人之所謂心痛,大率皆今之所謂胃氣痛,多屬氣滯寒凝,或為濕痰阻塞之候,故辛溫氣烈,力能開泄窒塞之藥,皆其專主,固為實證而設,非肝胃陰虛者,所可誤投。且既能宣通,則亦可攻積破瘀,故又治積聚伏梁。伏梁,蓋合五臟積聚,統涵其中,非《內》、《難》兩經之伏梁,專為一臟之病。痿與拘攣,皆濕盛傷筋之證,此為逐濕專將,自是傷筋主藥,原與跌僕之傷不同。利水道者,濕無所容,水道自無不利之理,此乃泄導積濕之猛劑,與茯苓、澤瀉等淡滲不同。《別錄》謂除陰下濕,則前陰濕汗,皆濕熱蘊蓄使然,此乃盪滌濕淫,專主之藥,雖性本溫燥,似非濕熱所宜,惟燥能勝濕,亦正非此不可。況後世製藥之法,久已遠勝於古,則雖是濕熱,亦無慮其偏於辛溫矣。惟《別錄》又主風眩,蓋指濕痰蘊熱,生風上凌之眩暈,以此開痰燥濕,則風自息而眩自已,非虛風之眩暈可知。《千金方》以一味南星,醋製末服,治婦人頭風,攻目作痛;《局方》玉壺丸,以南星、半夏,治風痰頭運,目眩吐逆;《開寶本草》亦謂天南星主中風麻痹,皆即此理。豈謂血虛風眩,而亦可以此療之。王氏海藏,竟謂此藥補肝風虛,則大謬矣。
[廣義]《開寶》謂:除痰下氣,利胸膈,攻堅積,又謂消癰腫(則凡瘍科堅腫,痰濕最多,半夏、南星之屬固散腫消堅,實證諸瘍之要藥。陳藏器謂搗敷金瘡折傷瘀血,則辛散且麻,故能止血定痛,亦得散瘀消腫)。
[發明]南星,產於陰濕叢密之處,不為日照,則愈易長大,巨者莖高七八尺,大如人臂,其根可重數斤。然生長於濕濁之中,而偏善開泄濕邪,物理相反,最不可測。蓋辛溫善走,是其天職,功用與半夏相似,而燥烈過之,故非制透不可用。其生者僅可為止血、定痛、消腫,外敷藥料中之輔佐品。後世盛行牛膽製法,今已久為通用之品,則取用其開宣化痰之長,而去其峻烈傷陰之弊,古稱南星大毒,然如此用之,已可謂之無毒,法至善也。但市肆中之所謂陳膽星者,形色頗不一,價值甚有低昂,惟以黑色而潤,頗有澤者為佳,其枯硬幹燥者,亦不堪用。
半夏
《本經》:「味辛,平。主傷寒寒熱,心下堅,下氣,喉咽腫痛,頭眩,胸張,咳逆,腸鳴,止汗。」
《別錄》:「消心腹胸膈痰熱滿結,咳嗽上氣,心下結痛,堅痞,時氣,嘔逆,消癰腫,療痿黃,悅澤面目,墮胎。」
[考異]張,今本本草作脹。壽頤按:脹滿之脹,本即開張一義之引申,故古止作張。《左成公十年傳》,張如厠。注:腹滿也,字亦作張;《則玉篇》引《左氏傳》作脹,乃是訛字;《廣雅》釋詁,乃有痮字,云病也;《急就章》乃有脹字。
[正義]半夏味辛,辛能泄散,而多涎甚滑,則又速降。《本經》以主傷寒寒熱,是取其辛散之義。又治心下堅滿而下氣者,亦辛以開泄其堅滿,而滑能降達逆氣也。咽喉腫痛,頭眩咳逆,皆氣逆上衝,多升少降使然,滑而善降,是以主之。胸脹,即心下之堅滿;腸鳴,乃腹裡之窒塞,固無一非泄降開通之效用。止汗者,汗出多屬氣火上逆為病,此能抑而平之,所以可止,固非肌腠空疏,衛氣不固之虛汗可知。後人止知半夏為消痰主將,而《本經》乃無一字及於痰飲,然後知此物之長,全在於開、宣、滑、降四字,初非以治痰專長,其所以能盪滌痰濁者,蓋即其開泄滑下之功用,《本經》主治,皆就其力量之所以然者而詮次之,固非如後世藥物學之多說呆話可比。至《別錄》主治,大率皆與《本經》同意,惟多癰腫、痿黃兩者。蓋癰腫仍是脈絡之結滯,痿黃又多濕熱之不通,此能主之,亦猶是開泄之力。悅澤面目,則外敷之面脂藥也。
[廣義]甄權謂:開胃健脾(蓋胃以下行為順,此能滑潤下氣,即所以助脾胃消化之力)。又謂:生者摩癰腫,除留癭氣(則外敷之劑,辛能消散,故潔古亦謂其消腫散結)。潔古又謂:治寒痰,及形寒飲冷,傷肺而咳,消胸中痞,膈上痰,和胃氣。燥脾濕,則專以痰飲結塞言之矣。瀕湖謂治白濁、夢遺、帶下(蓋為痰濕阻其氣機者言之,是濁帶遺泄中之一端,非謂凡是遺濁,皆可以此治之也)。又謂主痰飲及腹脹,以其體滑而味辛性溫之故,涎滑能潤,辛溫能散,故行濕而通大便,利竅而泄小便。
[發明]半夏最多涎沫,其體極滑,而味甚辛,生者以舌舐之,螫人口吻,故善能開泄結滯,降氣定逆。《本經》所主諸病,皆是開宣抑降之力,本非專治痰飲,而所以能消痰止咳者,亦即此能開能降之功用,又非以燥勝濕,專治濕痰而燥脾濕之意。石頑謂古方治咽痛、喉痹、吐血,多用南星、半夏,並非禁劑,世俗皆以二物為性燥,誤矣。壽頤按:俗本醫書,皆謂半夏專治濕痰,貝母專治燥痰,此其說實自汪訒庵開之。究之古用半夏治痰,惟取其涎多而滑降,且兼取其味辛而開泄,本未有燥濕之意,惟其涎薟甚,激刺之力甚猛,故為有毒之品,多服者必有喉痛之患,而生薑則專解此毒。古無製藥之法,凡方有半夏者,必合生姜用之,正取其剋制之義。而六朝以降,始講製藥,且製法日以益密,而於此物之製造,則尤百出而不窮,於是浸之又浸,搗之又搗,藥物本真,久已消滅,甚至重用白礬,罨之悠久,而辛開滑降之實,竟無絲毫留存,乃一變而為大燥之渣滓,則古人所稱種種功用,皆不可恃,此所謂矯枉而過其正,最是魔道,或者又疑古書之不可信,不亦冤耶。《靈樞》謂陽氣滿,則陽蹻盛,不得入於陰,陰虛則目不瞑,飲以半夏湯通其陰陽,其臥立至。昔人解此說者,輒曰半夏生於夏之半,故能通陰陽。壽頤嘗求其義而不可得,終無解於當夏之半,何以能通陰陽,其實所謂陽蹻盛者,止是陽升太過,陰不涵陽,故不得眠,惟此善降,則陽入於陰矣,此治不得眠之真旨也。然加以久浸久制之半夏用之,吾知其亦必無濟,近人已有謂半夏止當以生薑汁少許拌之,已能解毒,不當多制,是說也,余極佩之。
[正誤]古書每謂半夏善治風痰,說者輒以辛能散風作解,遂謂治大人中風,小兒驚癇,皆其祛風搜風之功。其實半夏泄降,惟積痰生熱,積熱氣升,而內風自動者,此能降氣開痰,則風陽自息,決非可以發散外感之風。《局方》辰砂化痰丸,用半夏、南星、辰砂、枯礬,而曰搜風化痰,誤矣。且此之治內風,正是痰熱生風之實證,而王海藏竟謂南星、半夏,可補肝風之虛,尤其大謬。惟汪石山謂涎者脾之液,膏粱炙煿,能生脾胃濕熱,涎化為痰,久則痰火上攻,令人昏憒口噤,偏廢僵仆,謇澀不語,生死旦夕,非半夏、南星不治,庶幾近之。
大戟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寒。主蠱毒,十二水腫滿,急痛積聚,中風皮膚疼痛,吐逆。」
《別錄》:「主頭腋癰腫,頭痛,發汗,利大小便。」
[考異]腫滿,瀕湖《綱目》引作腹滿,石頑《逢原》仍之,茲從孫淵如問經堂輯本。
[正義]大戟,乃逐水峻劑,上古已以戟名,其猛可知。瀕湖謂其味辛、苦。戟人喉咽,似尚未允。《神經》謂主蠱毒,以蠱乃南方大熱大毒之蟲類,非苦寒峻下,不能解之。十二水腫滿,急痛積聚,蓋謂十二經之水濕積聚,以致外腫內滿,而為急痛耳。然苟非體充邪實者,亦不可概投。「中風皮膚疼痛」,六字當作一句讀,蓋指風濕熱之襲於肌腠者,則辛能疏散,而苦寒又專泄降,是以治之,非泛言外受之風寒。石頑謂指風水膚脹,亦頗有理。吐逆是指水飲停於上焦,而不能下泄以致上逆者,此以辛苦泄破,通達下降,是以主之。《別錄》主頭腋癰腫,皆痰飲凝絡之證治。頭痛,亦指飲邪凝聚,水氣上凌者而言。發汗,則驅除水濕之溢於膚腠者耳。利大小便,固通泄攻破之專職矣。
[廣義]甄權謂:下惡血癖塊,通月水,墮胎孕(固皆以攻破為主治)。又謂:主腹內雷鳴(則水走腸間,停而不去者耳)。蘇頌謂:主癮疹風(蓋亦風濕之留於肌表者,故皮膚間發為癮疹瘰粒癢瘙,此能泄導肌膚風水,即《別錄》所謂發汗之旨也)。李瀕湖謂痰涎為病,隨氣升降,無處不到:入於心,則迷竅而成癲癇,妄見妄言(壽頤按:此神經為病,古人謂之痰迷心竅,誠屬理想之謬,然痰涎結聚,生熱上凌,而致氣血沖腦,謂為痰病,亦自確鑿);入於肺,則塞竅而成咳唾稠黏,喘急背冷(壽頤按:此肺中津液,自凝成飲,非經絡之痰,果能入肺);入於肝,則留伏蓄聚,而成脅痛乾嘔,寒熱往來(壽頤按:此痰涎之凝聚於肝膽經隧中者,亦不可謂痰入於肝);入於經絡,則麻痹疼痛;入於筋骨,則頭項胸背,腰脅手足,牽引隱痛。陳無擇《三因方》並以控涎丹主之,殊有奇效,此乃治痰之本。痰之本,水也,濕也,得氣與火,則凝滯而為痰、為飲、為涎、為涕、為癖積。大戟能泄臟腑之水濕,甘遂能泄經隧之水濕,白芥子能散皮裡膜外之痰,惟善用者能收奇功。
錢仲陽謂腎為真水,有補無瀉,惟痘瘡變黑歸腎一證,用百祥膏下之,以瀉腎,謂非瀉腎,瀉其腑則臟自不實。李東璧謂百祥丸惟大戟一味,善能行水,故曰瀉其腑以通膀胱。要之百祥瀉腎,非獨瀉腑,正是實則瀉子之義,腎邪實而瀉肝耳。大戟浸水,其色清綠,肝膽之藥,故百祥膏又治嗽而吐青綠水者。仲景亦云,心下痞滿,引脅下痛,乾嘔短氣者,十棗湯主之。乾嘔脅痛,非肝膽病乎?則百祥膏之瀉肝膽明矣。潔古老人治變黑歸腎,用宣風散代百祥膏,亦是瀉子之意。蓋毒火熾,則水益涸,風挾火勢,則土受虧,故津血內竭,不能化膿,而成青黑干陷,瀉其風火之毒,正所以救腎扶脾,或謂脾虛腎旺,故瀉腎扶脾者非也。蓋腎之真水不可瀉,此乃瀉其陷入之邪毒爾。
甘遂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寒。主大腹疝瘕,腹滿,面目浮腫,留飲宿食,破癥堅積聚,利水穀道。」
《別錄》:「下五水,散膀胱留熱,皮中痞,熱氣腫滿。」
[正義]甘遂苦寒,攻水破血,力量頗與大戟相類,故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,主治腹滿浮腫,下水,留飲,破癥堅積聚,亦與大戟主治大同小異,但兼能消食,通利穀道,稍與大戟不同,則攻堅之力,殆尤為過之。所主疝瘕,蓋以濕熱壅結者言之,而寒氣凝滯者,非其所宜。《別錄》又申之以熱氣腫滿一句,則此之能泄水腫,皆以濕熱實證言,而脾腎虛寒,以致水道不利,誤用此藥,實為鴆毒,從可知矣。五水者,蓋言五臟經脈中之停留水氣耳。
[廣義]甄權謂:瀉十二種水,去痰。
潔古謂:苦性泄,寒勝熱,能直達水氣所結之處,水結胸下,非此不除,仲景大陷胸湯用之。
瀕湖謂:水凝則為痰飲,溢則為腫脹,甘遂泄濕,治痰之本也。仲景治心下留飲,與甘草同用,取其相反而立功。河間《保命集》云:凡水腫服藥未全消者,以甘遂末塗腹,繞臍令滿,內服甘草,其腫便去。又王璆《百一選方》云:腳氣上攻,結成腫核,用甘遂末,水調敷腫處,即濃煎甘草汁服,其腫即散,二物相反,而其效如此。韓詠病腳氣,用此一服,病去七八,再服而愈(注:以上所述,與《綱目》原文略有差異)。
壽頤按:藥有君、臣、佐、使,以及相畏、相惡、相反、相殺之說,見於《本經》序例。宋人刊本,作為白字,是本於陶弘景之朱書,出於古之所謂《神農本經》者,其源甚古,又誰敢以為不可信(陶氏集《神農本草經》,又輯各家之說,謂之《名醫別錄》,以朱字寫之,以墨字寫之,唐人之所謂朱墨書者是也。自宋人刊板,乃以朱書者刊作白字,今所存《大觀本草》及《政和本草》皆如是。陽湖孫淵如據以輯成《本草經》三卷,刊入問經堂叢書中,亦載序例於卷末,是皆以為陶貞白之朱書《神農本經》原文也)。惟諸藥制使一說,今通行各種本草,多稱某藥某某為使,及畏何物,惡何物,反何物云云,則本于徐之才所撰《雷公藥對》,李瀕湖謂陶貞白前已有此書,吳氏(即吳普)本草所引雷公是也。蓋之才增飾之云云,唐慎微謂《神農本經》,相使止各一種,兼以藥對參之,乃有兩三,是各藥之畏惡相反,明非六朝以前所固有,故大觀本白字經文,亦未嘗有相使畏惡及相反之說,則今所傳藥品十八反云云,始於六朝之時無疑。所以古方中反藥同用,數見不鮮,則瀕湖所引腫病外敷甘遂末,而內服甘草汁者,制方之意,只取甘草解毒之義,正合仲景方甘遂、甘草並列之意,何必過求其深,定謂其取相反立功,蓋未免矜奇炫異,藉以驚世而駭俗,恐非藥物學之蕩平大道也。
芫花
《本經》:「芫華:味辛,溫。主咳逆上氣,喉鳴,喘,咽腫短氣,蠱毒,鬼瘧,疝瘕,癰腫,殺蟲魚。」
《別錄》:「苦,微溫。消胸中痰水,喜唾,水腫,五水在五臟,皮膚及腰痛,下寒毒、肉毒。根:療疥瘡,可用毒魚。」
[考異]華:今作花,古今字。蠱毒,李瀕湖《綱目》誤作蟲毒,張氏《本經逢原》不誤。
[正義]芫花氣味,《本經》雖稱辛溫,然所主諸病,皆濕熱、痰水為虐,功用專在破泄積水,而非可以治脾腎虛寒之水腫,則辛雖能散,必非溫燥之藥,故《別錄》改作微溫。據《吳普》謂神農、黃帝:有毒;扁鵲、岐伯:苦;李氏:大寒;云云,似以李氏當之之說為允。《本經》主咳逆上氣,喉鳴,及喘而短氣,皆水飲停積上焦,氣壅逆行,閉塞不降。咽腫,亦熱毒實痰,窒滯清竅,此等苦泄攻通猛將,均為濕熱實閉,斬關奪門,衝鋒陷陣,一擊必中之利器,非為虛人設法可知。蠱毒,乃南方濕熱毒蟲,入人腸胃,非滌盪直泄不治,故古人用藥,無一非猛烈急下之物。鬼瘧,蓋指山嵐瘴毒,惡癘之氣,無端感觸,飄忽中人,有似於鬼祟,故有是名,此乃古人神道設教之時,假託鬼物而言,究竟非真有物憑之,實即古人所謂瘴瘧,故治宜泄導熱毒,亦非其他諸瘧之所可混投者也。疝瘕,亦指濕熱蘊結之一證,不可以概一切之疝氣、瘕聚。癰腫,則固專指陽發實熱之瘍患矣。
《別錄》謂消痰水,水腫,及五種水氣之在五臟者,固皆以實證立論,仍是《本經》之義。喜唾,乃飲積胸中,水氣上溢,而口多涎沫耳。皮膚腰痛,亦指水氣氾濫之一證。惟寒、毒二字,必有訛誤,此乃寒泄之藥,非其所主,豈淺者以《本經》氣味,有溫之一說,而姑妄言之耶。總之《名醫別錄》雖集成於貞白居士之手,然六朝以降,傳寫屢經,亦何必無妄人羼雜之處,是當衡之以理,而必不可一味盲從者。肉毒,是肉食之毒,食物得毒,固必泄之而毒始解。根,療疥瘡,即《本經》之治癰腫矣。
[廣義]甄權謂治心腹脹滿,去水氣,涕唾如膠(固皆以濕痰濁垢言之,故又曰通利血脈,治惡瘡風痹濕)。又謂:治一切毒風,四肢攣急,不能行步(則亦水濕之邪,痹其絡脈關節者,謂為毒氣,殊嫌含渾,惟權又謂治寒痰,則沿《別錄》寒毒之誤矣)。
《日華》謂:療瘴瘧(乃專以瘴癘濕熱之毒而言)。
壽頤竊謂深合《本經》主治鬼瘧之正旨,蓋此藥治瘧,惟有嵐瘴濕熱毒癘之氣,吸入口鼻,浸淫絡脈,因而往來寒熱,以此泄導穢濁,使從二便而去,最為合宜,其外虛實諸瘧,固皆非其治也。《大明本草》,最是膚庸浮泛,絕少精警之句,何以於此卻能獨具灼見,蓋亦有所受之,恐尚非《日華子》之果能洞燭此中精意也。
瀕湖謂:仲景太陽證,表不解,心下有水氣,乾嘔發熱,而咳或喘者,小青龍湯主之。若表已解,有時頭痛,汗出惡寒,心下有水氣,乾嘔,痛引兩脅,或喘或咳者,十棗湯主之。蓋小青龍治未發散表邪,使水氣自毛竅而出,乃《經》所謂開鬼門法也。十棗湯驅逐里邪,使水氣自大小便而泄,乃經所謂潔淨府,去菀陳莝法也。夫飲有五,皆由內啜水漿,外受濕氣,郁蓄而為留飲。流於肺,則為支飲,令人喘咳寒熱,吐沫背寒;流於肝,則為懸飲,令人咳唾,痛引缺盆兩脅;流於心下,則為伏飲,令人胸滿嘔吐,寒熱眩運;流於腸胃,則為痰飲,令人腹鳴吐水,胸脅支滿,或作泄瀉,忽肥忽瘦;流於經絡,則為溢飲,令人沉重注痛,或作水氣胕腫。芫花、大戟、甘遂之性,逐水泄濕,能直達水飲窠囊隱僻之處,但可徐徐用之,收效甚速,不可過劑,泄人真元。陳氏《三因方》,以十棗湯藥為末,用棗肉和丸,治水氣喘急浮腫之證,蓋善於變通者。
壽頤按:仲師小龍、十棗兩方,皆為水停心下之專劑,但一則兼有表證,是寒束其外,肺氣不通,以致水濕亦閉塞其宣泄之路,故必先開其表,使腠理疏達,肺不郁窒,而水停可行。蓋順降之氣復其常,飲邪自有去路,亦非僅發其汗,而使水氣盡從汗之一路以泄也。若其外無表證,則病專在裡,非從下奪,又奚有第二法門。十棗用法,所以異於小龍者,其旨如是。瀕湖謂發汗即《經》之所謂開鬼門,向來為鬼門作解者,皆如是說,但皮膚毛孔,何以有鬼門之稱,古人命名,似不應怪僻至是,余甚惑焉。迨讀《莊子·天道篇》,以糟粕作糟魄,始悟《難經》七衝門之魄門,即以排泄糟粕取義,非魂魄之魄,則《內經》所謂開鬼門者,實即魄字斷爛之形,豈可漫認作鬼物之門戶,然則開魄門、潔淨府,只是一義,前人註解,無一不誤,此雖壽頤之創解,竊謂聖人復起,亦當不易斯言。
商陸
《本經》:「味辛,平。主水張,疝瘕痹,熨除癰腫,殺鬼精物。」
《別錄》:「療胸中邪氣水腫,痿痹腹滿,疏五臟,散水氣。」
[考異]張,瀕湖《綱目》作腫,蓋誤。壽頤按:脹滿之脹,古止作張,張字本以張大取義,痮、脹皆後出字,豈瀕湖不知張、脹同字而妄改之耶。茲從孫氏問經堂本。《別錄》腹滿之下,本有「洪直」二字,義不可通,刪之。
[正義]商陸氣味,《本經》雖言辛,平,然主治亦皆水濕實證,且療癰瘍,則必寒降之物,實亦大戟、甘遂、芫花之類,故《本經》主治,亦大略相同。水脹及疝瘕諸痹,蓋皆以水邪實病而言,又曰熨除癰腫,則作外敷藥用耳。能殺鬼精物,亦即芫花治蠱毒、鬼瘧之理也。
[廣義]甄權謂:喉痹不通,薄切醋炒,塗喉外良(蓋即以《本經》熨除癰腫之旨而申言之)。
瀕湖謂:商陸,為苦寒沉降之陰藥,其性下行,專於行長,與大戟、甘遂同功,胃氣虛弱者不可用。方家治腫滿小便不利者,以赤根搗爛,入麝香三分,貼於臍心,以帛束之,得小便利,即腫消。
續隨子
[發明]續隨子,始見《開寶本草》,一名千金子。雖言其氣味辛,溫,然瀕湖謂與大戟、澤漆(注:漆,原作「瀉」,顯誤,據《綱目》改)、甘遂,莖葉相似,主治亦相似,皆長於利水。蓋破泄直降,是其專長,仍是苦寒盪滌之作用。《開寶》稱其治婦人血結,月閉瘀血,癥瘕痃癖,除蠱毒、鬼疰,心腹痛,冷氣脹滿,利大小腸,下惡滯物。《蜀本草》謂:治積聚痰飲,不下食,嘔逆,及腹內諸疾,研碎酒服,不過三顆,當下惡物。《大明》謂:宣一切宿滯,治肺氣水氣,日服十粒。《道藏方》紫金錠,又名玉樞丹,能宣通氣滯,治停痰瘀血,痛結不通諸證,以大戟、千金霜之通,與五倍子之澀,相輔成功,制方之意甚妙,宜其效用之大著也。
水草類
澤瀉
《本經》:「味甘,寒。主風寒濕痹,乳難,消水,養五臟,益氣力,肥健。」
《別錄》:「補虛損,五臟痞滿,起陰氣,止泄精,消渴,淋瀝,逐膀胱、三焦停水。」
[正義]澤瀉,產於水中,氣味淡泊,而體質又輕,故最善滲泄水道,專能通行小便。《本經》氣味雖曰甘寒,蓋以其生長水澤,因謂之寒,其實輕淡無味,甘於何有,此藥功用,惟在淡則能通。《本經》稱其治風寒濕痹,亦以輕能入絡,淡能導濕耳。云治風寒,殊非其任。其能治乳難者,當以娩後無乳者言,此能通絡滲泄,則可下乳汁,非產乳百病之通用品,故《別錄》亦言葉主乳汁不出。若曰養五臟,益氣力,肥健,則以濕邪不容,而脾運自健,斯有養臟益氣之效,蓋已屬充分太過之辭。壽頤按:《本經》此藥主治,太嫌浮泛,殊無精當之義,恐已屬漢魏間膚淺之說,頗與《本經》辭旨不類,故原文更有久服耳目聰明,不飢延年,輕身,面生光,能行水上云云,豈獨非藥理之真,抑亦怪誕太甚,雖《本經》諸藥,固時有輕身延年等溢分之語,然從無如能行水上之荒唐者,其為方士羼雜,不問可知。瀕湖謂《經》言面生光,能行水上,《典術》又云久服身輕,日行五百里,走水上諸說,陶貞白、蘇參(注:參,當為頌之誤)信之,愚竊疑之。蓋澤瀉行水瀉腎,久服且不可,安得有此神功云云。
壽頤謂:瀕湖《綱目》,於古書最多篤信,時且失之穿鑿,而獨於此條能見其真,知荒誕不經之說,固不可為天下後世法也。
《別錄》謂:治五臟痞滿,蓋只以濕阻之痞滿而言。止泄精者,亦惟濕熱蘊於下焦,而相火妄行其疏泄之令者,乃宜此滲去濕熱而龍相自妄(注:妄,當為安之誤),非可以概虛人之滑泄,而又謂補虛損,起陰氣,則大與滲泄傷陰之義矛盾也。
[廣義]《大明》謂:主頭旋,筋骨攣縮(蓋指濕熱瀰漫,上凌頭目,則為眩運,旁流支節,而為攣痛者,此能泄利濕滯,故可治之)。
時珍謂:滲濕熱,行痰飲,止嘔吐(固皆滑利下行之功用)。又謂治瀉痢(則分清小水,即所以止大便之泄利。痢,即利之後出字,本以泄利為主義,非如近今世俗之見,謬認積滯不通之腸闢為痢疾也)。
石頑謂:《素問》治酒風身熱汗出用此,以其能利膀胱濕熱也。《金匱》治支飲冒眩用此,以逐心下痰氣也(壽頤按:上古所謂飲邪,本指水停不化而言,仲景所謂心下有水氣者,皆是此證。故治痰飲,必用滑利泄降之藥,如半夏、貝母、杏仁等物,皆以滑利見長。澤瀉能治痰飲,理亦如是)。素多濕熱之人,久服則耳目聰明,然亦不可過用,水道過利,腎氣必虛,故古人有多服病人眼之說。今人治泄精多不敢用,蓋為腎與膀胱氣虛,而失閉藏之令者,得滑利以降之,則精愈滑,若相火妄動而遺泄者,得此清之,則精自藏矣,何禁之有。
[發明]澤瀉,味淡體輕,故性善滑泄,生長水中,故善利水逐濕,此藥性情功用,即此兩言而已足,更無餘義可言。其兼能滑痰化飲者,痰飲亦積水停濕為病,惟其滑利,故可消痰。總之,滲泄滑瀉之藥,必無補養之理,《本經》養五臟、益氣力云云,已屬溢美太過,而甄權竟謂可治腎虛精自出,《大明》且謂補女人血海,令人有子,潔古亦謂入腎經,去舊水,養新水,皆非藥理之真,徒眩初學耳目,殊堪詫異。若仲景八味丸用之者,原為小水不利而設,《金匱》中屢有明文,後人妄謂六味專於補腎,則宋人之誤會,非古人制方真意也。
浮萍
《本經》:「水萍,味辛,寒。主暴熱身癢,下水氣,勝酒,長鬚發,消渴。」
《別錄》:「下氣,以沐浴生毛髮。」
[考異]癢,今本作癢,《藝文類聚初學記》引《本草經》亦從「疒」。壽頤按:「癢」、「癢」古今字。須,今本作鬚,《藝文類聚》引作烏鬚。消渴上今本有「止」字,茲從孫氏問經堂輯本。
[正義]浮萍,生長水中,故能清火,體輕而浮,故開肌腠。《本經》主暴熱身癢,即清涼解肌之功效。下水氣,解酒酲者,凡開毛竅而宣肺氣之物,固皆有利水逐濕之用,蓋溺道上流,本從回血管入肺以通汗腺,而後歸腎,以達於輸尿之管,直下膀胱者也。又長鬚發,則毛竅通利而血脈榮養。止消渴者,清熱利水而胃火自平矣。
[廣義]《大明》謂治熱毒、風熱、風狂(固即《本經》主暴熱之意,然加一「毒」字、「狂」字,已屬言之過甚)。又謂治風疹(則亦開發肌腠之功用)。又謂治腫毒、湯火傷(則外治罨敷之用耳)。
瀕湖謂:治風濕麻痹,腳氣(則惟濕熱兼盛者宜之,無熱者必不可用)。又謂治目赤翳膜,口舌生瘡,吐血衄血(則皆清熱利導之專長也)。
[發明]浮萍味辛,氣寒,而輕浮最甚,故上宣肺氣,外達皮毛,發汗泄熱,下通水道,皆其天然之情性作用。《本經》、《別錄》、《大明》諸家主治,無不在此範圍之內。然面色綠而背色紅紫,則又不僅專入氣分,而亦必兼清血熱,故《聖濟》以治吐血不止,《聖惠方》又治鼻衄,瀕湖以治目赤口瘡,既善清火,而又導熱下行,其效良捷。近人止以為發汗之藥,而不知清熱正其專長,殊覺未盡其用。且其質最輕, 氣味皆薄,雖曰發汗,性非溫熱,必無過汗之慮,而俗子畏之,多不敢用,則《綱目》所引去風丹一方,有鐵鏷頭上也出汗一句之故。張石頑因之,亦謂去風丹治大風、癩風等皆驗,且有發汗勝於麻黃之句,皆未嘗於物理上體驗之耳。壽頤按:瀕湖所引去風丹一詩,不知何本,據其所稱,東京石碑,梵書大篆,人不能曉,真人林某逐字辨譯云云。要知既是梵字,斷無逐字譯之,即成七言詩句之理,且大篆之與梵字,風馬牛不相及,何以梵字而有大篆之稱,其為妄人偽造,不攻自破。據其所治有左癱右瘓、三十六種風等說,淺俗已極,明是無知方士,向壁虛構,且更有胎孕有傷,服過百粒,即為全人云云,不成文理,可鄙孰甚。李氏不知抉擇,貪多務得,取盈篇幅,徒亂人意,殊可哂矣。
蘋
[發明]蘋,亦水萍之類,但其葉視浮萍為大,根連水底,其莖甚細,其葉合四葉為一,如「田」字形,故又謂之田字草。生長水中,其性寒滑,本與浮萍相近,惟萍浮無根,則輕揚有餘,而善發汗;蘋蓴之類皆有根,一葉一莖,直系水底,水深處可長之尋丈,則滑降過之,而不發汗,此亦物理自然之功用。《山海經》謂蘋食之已勞,蓋指勞熱而言。《吳普本草》謂主治暴熱,下水氣,利小便;陳藏器謂搗塗熱瘡,搗汁飲治蛇傷毒,皆其寒滑之力,善於清熱利水而能解毒耳。
莕
[發明]莕,即古之荇菜。李瀕湖謂與蓴相類,皆葉浮水面,莖連水底,但葉圓微缺如馬蹄者為蓴菜;葉似蓴而微尖長者,即莕菜也。俱生水中,莖長盈丈,故甘寒滑利之性,無不相同。《唐本草》謂治消渴,去熱淋,利小便;瀕湖謂搗敷諸腫毒,火丹遊腫,其功用皆彼此大略相似也。
蓴
[發明]蓴,見《名醫別錄》,氣味甘寒無毒,主治消渴,熱痹。孟詵謂:作羹下氣、止嘔。《大明》謂:治熱疸,逐水,解百藥毒、蠱毒。《千金方》治熱瀉嘔逆用之。能清胃熱上逆可知。蓋寒滑通利之性,水草大率皆然,然滑降之用,功力亦猛,苟非實熱,不可多食。
海藻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寒。主癭瘤氣,頸下核,破散結氣癰腫,癥瘕堅氣,腹中上下鳴,下十二水腫。」
《別錄》:「療皮間積聚,暴㿉瘤氣,結熱,利小便。」
[考異]今本作主癭瘤結氣,散頸下硬核痛,癰腫癥瘕堅氣。鳴字上有雷字,茲從孫氏問經堂輯本。
[正義]海藻,生長海中,鹹苦而寒,故能軟堅散腫。癭瘤結核,皆肝膽火炎,灼痰凝絡所致,寒能清熱,固其專長,而陰寒凝聚之結核,非其治矣。癰腫、癥瘕,多由血熱瘀滯而生;腹鳴、水腫,更多濕熱停頓之候。凡此諸證之屬於陽實有餘者,固可治之,而正氣不及,清陽不運諸證,不可概施。《別錄》特提「結熱」二字,最當注意,非謂陽虛血瘀之癥瘕癰腫,及寒水氾濫等病,皆可以統同論治也。十二水腫,蓋以十二經而言,諸經積水,固皆有濕熱不利之一候,此類寒滑泄水之藥,固可用之。
[廣義]甄權謂:治心下滿,疝氣下墜疼痛,卵腫;李珣《海藥本草》,以治奔豚氣、腳氣、水氣浮腫,皆當以熱壅有餘一面而言。正經腎水氾濫之奔豚,及寒水、寒疝、結痛諸證,兩得其反,此皆讀古人書者,不可不辨之門徑,非謂凡此諸病,不問虛、實、寒、熱,皆以此物一例通用也。
昆布
[發明]昆布,鹹寒滑利,性情物質,本與海藻不殊,故諸家所治諸證,亦多近似。《別錄》謂:主十二種水腫,癭瘤結氣;孫真人謂:可破積聚;藏器謂:治陰㿉腫(㿉,音頹,即㿗疝也);甄權謂:利水道,去面腫,要之,皆就實熱壅滯一面而言,苟有陽虛諸證,萬不可用。石頑嘗謂能破陽邪水腫,海藻、昆布同功,然下氣損人,海中菜皆然,不可久服,惟海島人常食之,水土不同耳。
海帶
[發明]《嘉祐本草》海帶鹹寒,療風下水;掌禹錫謂:出東海水中石上,醫家用以下水,勝於海藻、昆布。
壽頤按:今海帶有二種,干時其色皆黑,以水沃之,則青翠柔嫩。一種大者,潤(注:當為「闊」之誤)過五六寸,長至丈餘,名為海帶;一種細者,闊止一二分許,而叢叢分歧,則曰青帶絲,固皆海中蘊藻之屬,解一切毒,清熱利水,人盡知之。北人煮食,恆用煤火,則常食萊菔、海帶之類,謂煤火有毒,非此不解,但皆以為蔬食,不入藥劑,即南人亦恆食之。考《爾雅》釋草:綸,似綸;組,似組,東海有之。郭注但謂青絲綸、組綬,海中草生彩理,有象之者,因以名云,而不詳為何物。《說文》:綸,青絲綬也。則《雅》之所謂綸組,固即今青帶絲之類耳。又《太平御覽》引《吳普本草》,綸布,一名昆布;陸氏釋文,綸,古頑反,其音為鰥,則綸、昆一聲之轉。李瀕湖於昆布條下,謂《爾雅》之綸,即是昆布,其說甚是。蓋海帶既闊且長,形式如布,而色青綠,因有綸布之名,迨聲音展轉,則為昆布,而其義乃在不知之數矣,若其柔細之青帶絲,則即《爾雅》之組耳。又陳氏《本草拾遺》有海蘊,藏器謂味鹹,寒,主治癭瘤結氣,下水。按:《廣雅》:紛縕,亂也。故瀕湖謂「縕」字為亂絲之名,蓋水草之以蘊名者,本取其細如亂絲之義,則亦今所謂海帶絲之屬也,其形雖有鉅細之不同,要之同生水中,實為一類數種,是以氣味性情,均無差別。
石草類
石斛
《本經》「味甘,平。主傷中,除痹,下氣,補五臟虛勞羸瘦,強陰,久服厚腸胃。」
《別錄》:「補內絕不足,平胃氣,長肌肉,逐皮膚邪熱痱氣,腳膝疼冷痹弱,定志除驚。」
[考異]今本「強陰」,下有「益精」二字。
[正義] 石斛氣味,貌似平淡,然苟久煮,則色澤甚濃,而味且大苦。《本經》雖謂甘平,其實則為清熱沉降之藥,生長山石罅中無土之處,而堅韌異於常卉。故《本經》謂主傷中。氣火太盛,則閉塞而逆上,清能解熱,苦能降氣,故除痹而下氣。虛勞羸瘦,是陰虛生熱,銷鑠肌肉,此清內熱,是以主之。五臟皆陰,苦堅者能益陰氣,故補五臟。凡《本經》統稱五臟者,皆主藏陰而言,是其常例,既補五臟之陰,故曰強陰,此陰字所賅者廣,非僅指一部分而言。乃瀕湖《綱目》所載《本經》,於「強陰」之下誤衍「益精」二字,一似強陰益精四字為句,而此藥專補腎陰者,貌似神非,大失古人真旨。要之石斛乃胃家主藥,非補腎益精之品,淺人妄增,謬戾已甚。《本經》又結之以久服厚腸胃一句者,蓋胃土最忌燥熱,胃火太盛,則消穀善肌,而不生津液,惟此為清胃主宰,邪熱去而正氣充,斯可以厚腸胃耳。《別錄》謂補內絕不足,絕當作傷,即《本經》主傷中之意。平胃氣者,清胃之熱,而氣逆自平,亦與《本經》下氣同義。長肌肉,則更與《本經》補羸瘦同符矣。肺主皮毛,肺有積熱,則皮膚蘊熱而生痤痱,石斛亦清肺良將,是以主之。腳膝疼冷痹弱,多由真陰不能榮養,石斛益陰,自能起腰膝之弱痹。定志除驚,皆清火之實驗也。
[發明]石斛清熱降氣,專泄肺胃虛火,而味亦不薄,故為益胃強陰之品,古人惟以色黃如金,莖壯如釵者為貴,又曰川產最良。然今市肆中之所售(注:原作「通」,義不可解,改)通川斛,則細小乾枯,最為賤品。金釵斛則軀幹較偉,色澤鮮明,能清虛熱,而養育肺胃陰液者,以此為佳。但市廛中欲其美觀,每斷為寸許,而以砂土同炒,則空松而尤為壯觀,要之一經炒透,便成枯槁,非特無以養陰,且恐不能清熱,形猶是而質已非,市儈伎倆,殊為可惡。所以吾吳醫家,每用其原枝不炒者,劈開先煎,庶得真味,且此物最耐久煮,一味濃煎,始有效力,若雜入他藥中僅煮沸三四十分鐘,其味尚未出也。若肺胃火熾,津液已耗,舌質深赤乾燥,或焦黑嗜飲者,必須鮮斛,清熱生津,力量尤偉。必以皮色深綠,質地堅實,生嚼之脂膏黏舌,味厚微甘者為上品,名鐵皮鮮斛,價亦較貴。其賤者,皮作淡黃色,嚼之無脂,味亦淡薄,已不適用,且更有東瀛出品,氣味更淡,則完全無效矣,若老人、虛人,胃液不足,而不宜大寒者,則霍山石斛為佳。《名醫別錄》及範子計然,皆言石斛出六安,可知古時亦甚重之。其形甚細,而色作金黃,望之潤澤,嚼之味厚者,斯為上品;若晦暗枯槁,亦不足貴。而近時更有所謂綠毛乾風斛者,色作淡綠,質柔而軟,望之隱隱有綠色茸毛,亦產霍山,則僅擷其極嫩之尖,故干之而不槁,嚼之且無渣滓,味濃厚而又富脂膏,養胃益液,卻無清涼礙脾之慮,確為無上妙品。但最佳者,市肆中亦不可多得,且價貴兼金,非貧富之所可與共。又有鮮金石斛,支幹較偉,即金釵斛之新採于山崖者,浙省金(注:金,當為各之誤)處諸山多有之,亦清胃之上品。
石韋
《本經》:「味苦,平。主勞熱邪氣,五癃閉不通,利小便水道。」
《別錄》:「止煩下氣,通膀胱滿,補五勞,安五臟,去惡風,益精氣。」
[正義]石韋,產於深山,陰崖險罅,得純陰之氣,而味苦,其為寒涼之品,決無疑義。《本經》雖曰苦平,未可拘泥不化。稟性陰寒,故主勞熱邪氣。五癃,即後世之所謂五淋(癃之與淋,一聲之轉,說見莫枚士《研經言·釋淋》,引《毛詩》皇矣與爾臨沖,《韓詩》作與爾隆沖為證,其說甚確),《內經》所謂若沃以湯者,類皆熱痹為多,惟純陰之性,泄導下行,洵為專品。《別錄》所謂止煩下氣,通膀胱滿,固即《本經》之旨。補五勞者,亦以勞熱而言,頗與今人陰虛生熱之病相合,而非古人虛寒之虛勞。安五臟者,邪熱去則正自安,五臟屬陰,此以五臟之真液而言,固以不受邪熱灼爍為得所。惡風為病,本是血熱,壅而成毒,陰寒能清血熱,去風可知。精氣,即陰氣,實即真陰,邪熱胥蠲,而真陰自受其益,亦非泛語。
骨碎補
[發明]骨碎補,寄生石樹之間,有根有葉,黏著不落,亦猶桑上寄生之屬。性溫而通,故入血和血,通調脈落(注:落,當為絡之誤)。《開寶本草》謂氣味苦溫,主破血止血,補傷折,又入藥用根,溫和達下,則入肝腎。故甄權謂主骨中毒氣,風血疼痛,上熱下冷,蓋溫養下元,能引升浮之熱,藏於下焦窟宅,是以可治上熱下冷。李瀕湖謂研末同豬腎煨食,可治耳鳴,及腎虛久泄、牙痛,皆是此意,非可通治胃家實火之齒痛。壽頤先業師閬仙朱先生,嘗用以治寒痰凝滯,牙關不利,頰車隱痛之骨槽風重證,甚有捷驗。又凡陰虛於下,而肝膽浮陽,挾痰上凝之齒痛,牙槽不利,及陰寒逼陽上浮之喉痛、喉癬諸證,用此亦頗有效,皆即瀕湖用治牙痛之意,而陽邪實盛者,類皆不可妄試。昔人每謂此藥入腎,治骨,並能治骨傷碎,因得此名者,皆當識得此意,非陰虛有熱之骨痛、骨痿,果皆可以一概主治也。戴元禮《證治要訣》謂:痢後下虛,不善調養,或遠行,或房勞,致兩足痿軟,或痛或痹,遂成痢風,宜用獨活寄生湯,加虎骨四斤丸,仍以骨碎補三分之一,同研酒服。則以腎之虛寒而言,此藥溫腎,能起骨痿宜矣。惟痢後風之腳軟膝腫,亦有陰虛生內熱者,則宜魏玉璜之一貫煎,戴氏此法,非可概投,所謂萬病有正面皆有反面,審證論治,最當明辨,設或渾侖吞棗,希圖弋獲,未有不敗者矣。此藥之根,有似於姜,且生茸茸之毛,故又有毛薑之名。一名猴姜,或謂即以有毛而其形似猴得名。壽頤則謂寄生木石之上,等於猱之升木,字之以猴,其義易知,非象形也。又名申姜,則以申年之為猴兒年耳(鼠兒年、牛兒年之說,宋人筆記已有之,而元人書中尤多,蓋遼金元間之土語,今世俗之所謂十二生肖,由來固已久矣)。
苔類
苔
[考證]苔之種類不一,古書別名,又極繁無,(注:無,當為蕪之誤),《爾雅》已有藫石衣一條,郭注水苔也,一名石發,江東食之。陸德明釋文,音徒南反,蓋即苔之古字,形雖不同,音義無別。棲霞郝蘭皋懿行《爾雅義疏》,高郵王伯申引之《廣雅疏證》,皆謂藫、苔一聲之轉,是也。許氏《說文》則作「菭」,雲水衣;《周禮》又作箈,醢之云,如籩之實,有箈菹。鄭眾注,水中魚衣也。王伯申謂箈之與箈,亦皆苔字。張稚讓《廣雅》則曰石發、石衣,蓋苔之為物,生於至陰,類皆陽光不到之處,或在牆陰,或在瓦角,或生深崖,或生下隰,或出石上,亦產水中,故有石衣、石發、水衣、魚衣諸名。《名醫別錄》中品有陟釐(注:本文以下凡述本品均用「涉」字,現一律改為「陟」),云生江南池澤。《唐本草》注云,此乃水中苔。王氏《廣雅疏證》,引《周禮》釋文謂:箈,北人音丈之反;又《爾雅》釋文亦云:箈,或音丈之反,是箈。菭,古亦與治同音,故疾言之則為菭,徐言之則為陟釐,陟釐正切菭字。《別錄》中品,又有垣衣,云一名昔邪,一名烏韭,生古垣牆陰或屋上,《廣雅》亦曰:昔邪,烏韭也,在屋曰昔邪,在牆曰垣衣,《西山經》郭璞注亦同。《別錄》下品,又有屋遊,云生崖上陰處,陶注,此瓦屋上青苔衣也。《本經》下品,亦有烏韭,云生山谷石上,蓋此物皆產生於陰濕之處,形本不一,有柔細而茸茸如毛髮者,故得烏韭、屋遊、石發諸稱;亦有薄滑黏膩,干之而如紙一片者,則有魚衣、水衣、石衣、垣衣之號。今藥肆中止有石衣一種,色黑質薄,南貨鋪中亦有出售,其性涼降,可治熱病,通利小水,此外則不入藥用,舉一可概其餘。古今本草,不一其名,即李氏《綱目》一書,已採錄十餘種,名號各別,而性情主治,大略近似,殊有疊床架屋之嫌,爰止以苔字撮其大綱,而總列諸物,合為一條,不復分析,以省繁複云爾。
[發明] 苔之所生,恆在至陰之處,牆隅屋角,以迄水側山崖,大率皆在陰翳叢萃之中,甚者或在井中水底,以及大海,而日光能到之處則無之,其為純陰用事,情性可知,故《本經》烏韭,則曰氣味甘、寒,而《別錄》井中苔,則曰甘、大寒,屋遊亦曰甘、寒,垣衣則酸、冷,其義一也,其主治諸病,則《本經》烏韭,謂治皮膚往來寒熱,此以時行熱病之在表者而言,質本輕清,性則寒降,故主皮膚之熱。又曰利小腸旁光氣(旁光,今本作旁胱),則亦以濕熱阻結,水道不利而言,陰寒之質,能理濕熱,而滑利淡滲,能通小便,固其宜也。《別錄》謂療黃疸。亦惟濕與熱結之陽黃實證為宜,可以想象得之矣。陟釐,則《日華本草》謂搗汁服,治天行病心悶,即《巢源》、《千金》、《外臺》諸書之所謂時行熱病也。瀕湖謂:搗塗丹毒赤遊,則小兒之遊丹,色赤四竄,病屬血熱,凡治此病,無不以寒涼為宜。壽頤每以芭蕉根心搗敷,無不立應,而苔亦能治之,其性可知。《別錄》又謂:井中苔,治漆瘡、熱瘡。弘景則謂:療湯火傷灼瘡。垣衣,則《別錄》謂治黃疸,心煩咳逆、血氣暴熱。瀕湖謂:搗汁服,止衄血。屋遊,則《別錄》謂治:浮熱在皮膚,往來寒熱,利小腸、膀胱邪氣。徐之才謂:止消渴。瀕湖則謂:煎水入鹽漱口,治熱毒牙齦宣露;研末新汲水下,止鼻衄。又孟詵《食療本草》,船底苔,甘冷,治鼻洪、吐血、淋疾(壽頤按:鼻洪,洪字費解,豈以大鼻衄言之耶)。瀕湖謂:解天行熱病。可知種類雖有大同小異之殊,而藥性治療,固無不一以貫之也。
[正訛]苔類屬陰,性情主病,具如上述,此物理之自然,而亦治療之實驗也。唯《名醫別錄》陟釐一條,既云生江南池澤,而《唐本草》直以水中苔為之注,則陟釐即苔,已無疑義,乃曰味甘、大溫,主治心腹大寒,溫中消穀,強胃氣,止泄痢云云,辭頗不類,此必傳寫錯訛,不知以何物之氣味主治,誤繫於陟釐條下,致與《本經》之烏韭,《別錄》(注:錄原作「類」,顯誤,改)之垣衣、屋遊諸物,同為一類,而性情或寒或溫,兩得其反,似此錯簡,一望而可知為必有訛(注:「訛」下原又續排「譌」,訛與譌即一字,顯衍,刪)者。惟《開寶本草》為之附會,妄謂水苔性冷,浮水中,陟釐性溫,生水中石上,強為分別,尤其背謬,豈有同生水中,同此形質,而可有寒溫之大異其情性者,李瀕湖不加辨正,一例編入《綱目》,疑誤後學,殊非細故,鈔胥伎倆,抑何可笑竟至於此,且即於《別錄》主治之後,系之以《日華本草》,搗汁服治天行病心悶一條,豈非指天行之熱病而言,又系之以自己所說,搗塗丹毒赤遊,豈非可治丹毒血熱之病,然則此物之為寒為熱,雖問之三尺童子,而當亦能辨,奈何猶謂之氣味大溫,真堪駭詫之至。瀕湖《綱目》一書,辨正古人之誤,蓋亦不尟,何以此條獨否,真不可解。
馬勃
[發明]馬勃,生於陰濕之處,色紫成團,輕鬆多粉,干而撲之,粉輕四散,有如煙霧,雖非苔類,而稟陰濕之氣以生,蓋亦與苔相似,故李氏《綱目》,附於苔類之末,唯輕虛能散,與苔類之專於滑降者不同。其氣味,則《名醫別錄》以為辛、平,其主治,則《別錄》雖止有治惡瘡、馬疥一說,蓋既能散毒,又能燥濕,以療濕瘡,固得其宜,故弘景亦謂傅諸瘡甚良。今人用以為金瘡止血,亦效。寇宗奭謂以蜜拌揉,以水調呷,治喉痹咽疼,蓋既散鬱熱,亦清肺胃,確是喉病良藥,東垣普濟消毒飲用之,亦是此意。瀕湖謂清肺,散血熱,解毒,內服外敷,均有捷驗,誠不可以微賤之品而忽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