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春錄
- 作者
- 王士維
- 朝代
- 清
- 年份
- 公元1843年
序
余友王君孟英,少年失怙,其尊人彌留之際,執孟英手而囑曰:人生天地之間,必期有用於世,汝識斯言,吾無憾矣。孟英泣拜而銘諸心腹。然自顧家貧性介,不能為利達之人,將何以為世用耶?聞先哲有「不為良相,則為良醫」之語,因自顏其室曰「潛齋」。而銳志於軒岐之學,潛心研究,遂抉其微。年未冠,遊長山,即納交於余,每見其治病之奇,若有天授,而視疾之暇,恆手一編不輟也。繼瞻其齋頭一聯云:「讀書明理,好學虛心」。可見志苦力學,蘊之胸中者,淵深莫測,乃能窮理書性。出之指下者,神妙難言。二十年來,活人無錯,豈非以用世之才,運其濟世之術,而可垂諸後世者哉?今就余耳目所及之妙法,仿丁長孺刻仲淳案之例,錄而付梓,名曰《回春錄》。然見聞有限,遺美極多,世之君子,必有如莊斂之,華岫云其人者,更為之遠搜博採,以廣其傳,而余糠秕在前,有榮施矣。
道光二十三年癸卯冬十二月愚弟周鑅拜題
一、內科
感冒
一何叟,年近八旬,冬月傷風,有面赤氣逆、煩躁不安之象。孟英曰:此喻氏所謂「傷風亦有戴陽證也」。不可藐視。以:東洋人參 細辛 炙甘草 熟附片 白朮 白芍 茯苓 乾薑 五味 胡桃肉 細茶 蔥白,一劑而瘳。
孟英曰:此真陽素擾,痰飲內動,衛陽不固,風邪外入,有根蒂欲拔之虞。誤投表散,一汗亡陽。故以真武、四逆諸法,回陽鎮飲,攘外安內以為劑也,不可輕試於人,致干操刃之辜,慎之慎之!
江小香,病勢危篤,浼人迎孟英診之,脈虛弦而小數,頭痛偏於左,後子夜熱躁,肢冷欲嘔,口乾不欲飲,不飢不欲食,舌謇言澀,溺黃而頻,曰:體屬素虛,此由患感時邪,過投溫散,陰津陽氣皆傷,後來進補而勢反日劇者,滋膩妨其中運,剛烈動其內風,以致醫者僉云:表之不應,補亦無功,竟成無藥可治之證。雖然、不過難治耳,未可遽棄也。與秋石水拌制高麗參蓯蓉 首烏 生白芍 牡蠣 楝實 鹽水炒 橘紅 桑椹 石斛 蒺藜 茯苓,煎(湯),吞飯丸肉桂心五分,一劑躁平嘔止,各恙皆減,連投數服,粥食漸安;乃去首烏、楝實,加砂仁末拌炒熟地、菊花、枸杞,半月而瘳。
周子朝,患惡寒、頭痛、發熱,酷似傷寒,而兼心下痛脹。孟英脈之,右部沉滑,苔黃不渴,溲如蘇木汁。先以蔥豉湯加(山)梔、(黃)連、杏(仁)、貝(母)、蔞(仁)、橘(皮)為方,服後微汗,而不惡寒反惡熱。雖湯飲略溫,即氣逆欲死。孟英曰:客邪解矣,清其痰熱可也。予:知母 花粉 杏(仁) 貝(母) 旋(復) 滑(石) (石)斛 橘(皮) 枇杷(葉) 茅根 蘆根 地慄 海䖳等藥,果吐膠痰甚多,而納食漸復。惟動則欲喘。於「肅上」之中,佐以「滋下」為善後而瘥。
《寓意草》謂:「傷風亦有戴陽證」。此為高年而言。然有似是而非者。黃鼎如母,年登大耋,季冬感冒,痰嗽氣逆,額汗顴紅,胸痞不飢,神情躁擾。孟英診脈,左弦疾而促,右滑數而溢,苔色滿布。系冬溫挾痰阻肺,治節不伸,肝陽鼓舞直升。昔羅謙甫有「治痰火類孤陽」之案,與此頗相似也。以小陷胸湯加薤白、旋覆、赭石、花粉、海䖳、鳧茈、竹瀝,為大劑投之,痰活便通,數日而瘥。
繼有陳舜廷之父,年逾花甲,患痰嗽氣逆。惟飲薑湯則胸次舒暢,醫者以為真屬虛寒矣。連投溫補之劑,馴致咽痛不食,苔色灰刺,便秘無溺。求孟英診之,脈至雙弦,按之索然,略有胃氣。曰:渴喜薑湯者,不過為痰阻清陽之證據耳,豈可妄指為寒,而迭投剛烈之劑哉?胃陰已竭,藥不能為矣。
丙申春,蜀人石符生將赴鄧云崖司馬之招,經杭抱病,僑於張柳吟之舊館,亦為寓側陳六順治困。居仃之主人知之,即告以柳吟僕病之事,石聞之悚然,亟遣人延孟英診焉,脈沉而澀滯,模糊不分至數,肢涼畏冷,涎沫上湧,二便澀少,神氣不爽。曰:此途次感風濕之邪,失於解散,已從熱化。加以溫補,致氣機愈形窒塞,邪熱漫無出路,必致爍液成痰,逆行而上。但與舒展氣機,則痰行熱降,諸恙自瘳矣。以:黃連 黃芩 枳實 橘皮 梔子 淡豉 桔梗 杏仁 貝母 鬱金 通草 紫菀 竹茹 蘆菔汁等藥,三服而起,調理匝旬遂愈。
余某,年三十餘,發熱數日。醫投涼解之法,遂嘔吐自汗,肢冷神疲。亟延孟英診之,脈微弱。曰:內傷也,豈可視同伏暑而一概治之,徑不詳辨其證耶?與黃耆建中湯去飴,加龍骨、生薑、茯苓、橘皮,投劑即安。續加(人)參、(白)術,逾旬而愈。
何新之,亦儒醫也,患感旬日,胡士揚診謂:「勢欲內陷」。舉家惶惶。渠表弟沈悅亭亦工岐黃,而心折於孟英,因拉孟英視之,呃忒苔膩,便秘痰多,心下拒按。持其脈,右手洪大滑數。與小陷胸湯加沙參、菖(蒲)、貝(母)、(紫)菀、薤(白)、(竹)茹、杏(仁)、旋(復)、枇(杷葉)之類,數劑而安。繼以甘涼,二旬後,得大解而瘥。
石芷卿,患感,張某連投柴、葛之藥,熱果漸退,而復熱之後更孔甚,乃延孟英診焉。先以:梔子 豆豉 黃芩 黃連等藥,清解其升浮之熱,俟邪歸於腑,脈來弦滑而實,徑用承氣湯下之,時其尊人北涯赴甌,無人敢主其可服否?另招他醫決之,以為太峻,且腹不堅滿,妄攻慮變。舉家聞之搖惑,暮夜復懇再診。孟英辨論洋洋,堅主前議,服後果下黑矢。次日大熱、大汗、大渴引飲。孟英曰:此腑垢行而經熱顯矣。予:竹葉石膏湯兩劑,繼以育陰充津,調理而康。
範廉居,患恙。旬日後,病劇。金粟香薦孟英視之。大解已行,熱退未淨,氣逆不飢,呃忒自汗,脈形虛大,舌紫無苔。為上焦熱戀,下部陰虧之象。與:西洋參 旋覆 竹茹 枇杷葉 石斛 柿蒂 牡蠣 龜板 刀豆 牛膝之劑,兩服即舌潤知飢,呃汗皆罷。乃去刀豆、旋覆、柿蒂,加熟地、胡桃肉、當歸,投之而愈。
範廉居之室人,患恙。苔膩,口酸,耳鳴,不寐,不飢,神憊,脘痛,頭搖。脈至虛弦,按之澀弱。以:當歸 白芍 枸杞 木瓜 楝實 半夏 石斛 茯神 竹茹 蘭葉 白豆蔻,為養營調氣,和胃柔肝之法。數啜而瘳。
範廉居令嬡,患感。壯熱殿屎,二便皆閉,苔黃,大渴,脹悶難堪。脈來弦滑數實,系腑(實)證也。投桃核承氣(湯)加蛇、萊菔,二劑而痊。廉居尊人穎禾曰:甚矣,服藥之不可不慎也。三人之證,醫者皆謂可危,而治之日劇。君悉以一二劑起之,抑何神歟?因憶四十二歲時患痁(《古》瘧疾)胡魁元先用首烏太早,遂致客邪留戀,纏綿百日,大為所困。嗣後不敢服藥,今四十年矣。
風溫
沈裕昆妻,偶發脘痛,範某予逍遙法,痛頗止,而發熱咽痛,邀顧聽泉診視之,知感溫邪,予清散法,痛已止而熱不退。七日後,目閉鼻塞、耳聾肢搐、不言語、不飲食。顧疑險證,願質之孟英。而沈之兩郎,皆從王瘦石學(醫),因請決於師。瘦石亦謂孟英識超,我當為汝致之。時已薄暮,乃飛刺追邀。比孟英親視:其外候如是,而左手診畢即縮去,隨以右手出之。遽曰:非神昏也。繼挖牙關、察其苔色;白滑。詢知大解未行。曰:病是風溫,然不逆傳膻中,而順傳胃腑。證無可恐。聽泉學問勝我,知證有疑竇,而虛心下問,豈非胸襟過人處!但溫邪傳胃,世所常有,而此證如此駭人,乃素有痰飲盤踞胃中,外邪入之,得以憑藉,苔色之不形黃燥者,亦此故耳。不可誤認夫溫為熱邪,脈象既形弦滑以數,但令痰飲一降,苔必轉黃。此殆「云遮霧隱」之時,須具溫太真燃犀之照,庶不為病所欺。昔人於溫證,僅言逆傳,不言順傳,後世遂誤執傷寒在足經,溫熱在手經,不知經絡貫串,豈容界限?喻氏嘉言,謂傷寒亦傳手經,但足經先受之耳,吾謂溫熱亦傳足經,但手經先受之耳。一隅三反,既有其逆。豈無其順?蓋自肺之心包,病機漸進而內陷,故曰逆。自肺之胃腑,病機欲出而下行,故曰順。今邪雖順傳,欲出未能,所謂「胃病則九竅不和」,與逆傳神昏之犀角地黃湯」證,大相徑庭。郭雲臺云:「胃實不和,投滾痰而非峻」。可謂治斯疾之真詮。遂書小陷胸合蠲飲六神湯加枳(實)、(厚)樸,以蘆菔煮水煎藥,和入竹瀝一杯,送下礞石滾痰丸四錢。沈嫌藥峻,似有難色。孟英曰:既患駭人之病,必服駭人之藥。藥不瞑眩,厥疾勿瘳,盍再質之瘦石聽泉乎?沈頷之。王、顧閱方,僉以為是。且云:如畏劑重,陸續徐投可也。
翌日,孟英與聽泉會診,脈症不甚減。詢知昨藥分數次而服。孟英曰:是因勢分力緩之故也。今可釋疑急進,病必轉機。聽泉深然之。黎明,果解出膠韌痰穢數升,各恙即減,略吐言語,稍啜稀粥,苔轉黃燥,藥改輕清,漸以向安,嗣與育陰柔肝而愈。
程燮庭乃郎芷香,今春病溫,而精關不固。旬日後,陡然莖縮寒顫,自問不支。人皆謂其為虛瘧,欲投參、附。孟英曰:非瘧也。平日體豐多濕,厚味釀痰,是以苔膩不渴,善噫易吐,而吸受風溫,即以痰濕為山險,乘其陰虛陽擾,流入厥陰甚易,豈容再投溫補,以劫液錮邪而速其痙厥耶?伊家以六代單傳,父母深憂之,堅求良治。孟英曰:吾雖洞識其證,而病情轇轕,縱有妙劑,難許速功。治法稍乖,亦防延誤。雖主人篤信,我有堅持,恐病不即瘳,必招物議,中途歧惑,有過誰歸?倘信吾言,當邀顧聽泉會診。匡余之不逮,即以杜人之妄議。程深然之。於是,王、顧熟籌。午後,進肅清肺胃方以解客邪,蠲痰濕而斡旋樞機。早晨,投涼腎舒肝法,以靖浮越,搜隧絡而守關鍵,病果遞減。奈善生嗔怒、易招外感。不甘淡泊,反復多次。每復發必莖縮寒顫,甚至齒縫見紫血瓣,指甲有微紅色,溺短而渾黑極臭。孟英曰:幸上焦已清,中樞已運,亟宜填補腎陰,清除肝熱。以:西洋參 二冬 二地 蓯蓉 花粉 知(母) (黃)柏 (黃)連 (川)楝 (石)斛 (白)芍 石英 牡蠣 龜板 鱉甲 阿膠 雞子黃之類,相迭為方,大劑連投二十餘帖,各恙漸退,繼以此藥熬膏晨服,午進繆氏資生方,各品不炒,皆生曬研末,竹瀝為丸。枇杷葉湯送下。服至入秋,始得康健。孟英曰:古人丸藥皆用蜜,最屬無謂。宜各因其證而變通之,此其一法也。
韓組林,年近古稀,孟冬患肢厥頭腫,譫語遺尿,包某作虛風類中,進以溫補,勢益劇。孟英脈之,左弦數,右滑溢。乃痰熱內阻,風溫外侵。予:羚(羊角) 貝(母) (竹)茹 梔(子) (連)翹 (白)薇 桑(葉) 菊(花) 花粉 丹皮 旋覆,以蘆菔湯煎服而愈
錢聞遠仲郎患感,湯某進桂、樸、薑、柴等藥,而痰血頻咯,神瞀耳聾,譫語便溏,不飢大渴,苔黑溲少,徹夜無眠。範應樞、顧聽泉疊進輕清,黑苔漸退,舌絳無津,外證依然,不能措手。孟英診之,脈皆細數,乃真陰素虧,營液受爍,不必以便溏不食而畏滋膩也。授以:西洋參 生地 二至(丸) 二冬 龜板 燕窩 (竹)茹 貝(母) 銀花 藕汁 梨汁 葳蕤 百合等藥,二劑,咯血漸至,痰出甚多,漸進稀糜,夜能稍寐。五劑,熱退瀉止,渴始減,脈漸和。旬日後,解燥屎而痊。
王炳華之子,患感,葉某用溫散藥,而氣逆礙臥。四明老醫王秉衡作腎虛不能納氣治,連服大劑溫補,喘嗽益劇,面浮跗腫,抬肩自汗,大渴脅痛。乞治於孟英,已半月不交睫矣。診其脈,右部弦大而強,舌根黑苔如煤者,兩條,面黧形瘦,幸而大解溏瀉,得能消受許多誤藥。徑予;旋(復) (代)赭石 黃連 枳實 栝蔞 蘇子 杏仁 萊菔汁 紫菀 (生)石膏,六大劑,始能就枕,而大渴不止,脘腹反形痞脹,按之堅痛。乃去旋(復)、(代)赭石,少加白芥子、半夏、薤白,兼令日啖北梨數十枚。
服旬日,胸腹皆舒,苔色盡退,唯嗽未已。改用:西洋參 杏(仁) 貝(母) 蘆根 知母 冬瓜子 (枇)杷葉 花粉 柿霜 竹瀝,十許劑,嗽止,而跗腫、渴、瀉,亦皆霍然矣。凡啖梨三百餘斤,聞者莫不詫異。
俞博泉令郎,患感,即兼腹痛而脹。胡某投以溫散,二便不行,昏譫大渴,舌苔黑刺。孟英以:犀(角) (連)翹 楝(實) 薄(荷) (黃)連 花粉 元參 大黃,服之,便下神清。為(乃)去犀角,加丹皮,二帖,苔化熱退。惟少腹梗脹,不甚知飢。改投:(山)梔 (黃)連 楝(實) 蒺(藜) 延胡 橘核 蓯蓉 花粉 制軍諸藥,連解黑矢,漸以向安。正欲養陰之際,而惑於旁言,另招金某,服大劑溫補藥,以圖元氣驟復。不知餘燼內燔,營受灼而血上溢,液被爍而肌消消,猶謂吐血宜補,形瘦為虛,竟竭力補死而後已。
周光遠令堂,患溫邪,痰嗽,脘悶,汗多。孟英投:石膏 竹菇 知母 花粉 旋覆 貝母 蔞仁 紫菀等藥三十劑而愈。
陳赤堂令正,患感,面赤不眠,煩躁譫語,口甘渴膩,溲澀而痛。顧聽泉多劑清解未應。孟英切其脈,左弦洪而數,右滑而溢,胸次痞結,大解未行,肝陽上浮,肺氣不降,痰熱阻痹,邪乃逗留。與:小陷胸(湯)合溫膽(湯)雪羹加旋(復)、薤(白)投之,胸結漸開。乃去半(夏)、薤(白),而送(服)當歸龍薈丸,譫語止,且能眠。參以通幽湯下其黑矢,三次後,始進養陰和胃而痊。
春溫
余侄森伯,患發熱面赤,渴而微汗。孟英視之曰:春溫也。乘其初犯,邪尚在肺,是以右寸之脈洪大,宜令其下行,由腑而出,則可霍然。投:知母 花粉 冬瓜子 桑葉 枇杷(葉) 黃芩 葦莖 梔子等藥,果大便連泄極熱之水二次,而脈靜身涼,知飢啜粥,遂痊。設他人治之,初感總用汗藥,勢必釀成大證。
濮樹堂室,懷妊五月,患春溫。口渴善嘔,壯熱無汗。旬日後,始浼孟英視之。見其煩躁譫語,苔黃不燥,曰:痰熱阻氣也。病不傳營,血藥禁用。試令按其胸次,果然堅痛。而大解仍行,法當開上。用小陷胸湯加石菖蒲、枳實、杏(仁)、貝(母)、(竹)茹、郁(金)、梔(子)、(連)翹等藥,蘆菔湯煎服。服二劑,神情即安。四帖後,心下豁然。然心腹如烙,嘔吐不納。改投大劑甘寒,加烏梅,頻啜漸康。秋間得子亦無恙。
姚令輿室,素患喘嗽,而病春溫。醫知其本元久虧,投以溫補,痙厥神昏,耳聾譫語,面青舌絳,痰喘不眠。皆束手矣!延孟英診之,脈猶弦滑。曰:證雖危險,生機未絕,遽爾輕棄,毋乃太忍。與:犀角 羚羊(角) 元參 沙參 知母 花粉 石膏以清熱息風,救陰生液。佐:蓯蓉 石英 鱉甲 金鈴 旋覆 貝母 竹瀝以潛陽鎮逆,通絡蠲痰。三劑而平。繼去犀(角)、羚(羊角)、石膏,加生地黃,服旬日而愈。仲秋,令輿病,竟誤服溫補,數日而殞,豈非命耶?
許芷卿,亦精於醫,偶患外感,即服清散之藥,而證不減。或疑其非春溫也,邀孟英質之,診脈遲澀,二便皆行,筋掣不眠,畏寒能食,喉舌皆赤。予大劑清營藥,數服而瘥。
迨夏,兩腿患疥,外科治之,久而不愈。孟英謂:(因)其平昔善飲,蘊熱深沉,瘍科藥亟宜概屏,令以雪羹湯送(服)當歸龍薈丸,果得漸瘳。
陳建周令郎,患春溫,初起即神氣躁亂,驚懼不眠,兩脈甚數。孟英謂:「溫邪直入營分也」。與神犀丹佐紫雪,兩劑而瘥。夏間,吳守旃暨高若舟令郎,胡秋紉四令嬡,患溫,初起即肢瘈妄言,神情瞀亂。孟英皆用此法,尋即霍然。
孟英曰:世人每執汗解之法,為初感之治。孰知病無定體,藥貴得宜,無如具眼人稀,以致夭枉載道。歸諸天數,豈盡然哉?
王皺石廣文令弟,患春溫,始則譫語發狂,連服清解大劑,遂昏沉不語,肢冷如冰,目閉不開,遺溺不飲,醫皆束手。孟英診其脈,弦大而緩滑,黃膩之苔滿布,穢氣直噴。投:承氣湯加銀花、石斛、黃芩、竹茹、元參、石菖蒲,下膠黑矢甚多。而神識稍清,略進湯飲。
次日,去(芒)硝、(大)黃,加海䖳、蘆菔、黃連、石膏,服二劑而戰解肢和,苔退進粥,不勞餘力而愈。
繼有張鏡江邀(孟英)治葉某,又錢希敏之妹丈李某,孟英咸一下而瘳。惟吳守旃之室,暨鄭又僑,皆下至十餘次始痊。今年時疫盛行,醫多失手,孟英隨機應變,治法無窮,救活獨多,不勝縷載。
翁嘉順,亦染溫病,初發熱,即舌赤而渴,脈數且澀。孟英曰:非善證也。蓋陰虛有素,值此憂勞哀痛之餘,五志內燔,溫邪外迫,不必由衛及氣,自氣而營。急予清營,繼投涼血,病不稍減。且家無主藥之人,旁議譁然,幸其舊工人陳七,頗有膽識,力懇手援。孟英曰:我(心)腸最熱,奈病來頗惡,治雖合法,勢必轉重。若初起不先覷破,果已殆矣。吾若畏難推諉,恐他手雖識其證,亦無如此大劑,車薪杯水,何益於事。吾且肩勞任怨,殫心盡力以圖之。病果日重,昏瞀耳聾,自利紅水,目赤妄言。孟英惟以晉三犀角地黃湯加銀花、石膏、知母、石解、梔(子)、貝(母)、花粉、蘭草、菖蒲、竹瀝、竹茹、竹葉、鳧茈、海䖳等,出入互用,至十餘劑,舌上忽布穢濁垢苔,口氣噴出,臭難嚮邇,手冷如冰,頭面自汗,咸謂絕矣。孟英曰:生機也。陰虛而熱邪深入,餘一以清營涼衛(血)之法,服已逾旬,始得營陰漸振,推邪外出,乃現此苔,惟本元素弱,不能戰解,故顯肢冷,而汗僅於頭面,非陽虛欲脫也。復予甘寒頻灌,越三日,汗收熱退,苔化肢溫。此病自始迄終,犀角共服三兩許,未犯一毫相悖之藥,且賴陳七恪誠,始克起九死於一生,繼以滋陰善後而康。
暑溫
王子與,病革,始延孟英視之,曰:陰虛之質,暑熱膠錮,殆誤投補藥矣。乃叔少洪云:侄素孱弱,醫投熟地等藥十餘劑耳。孟英曰:暑熱證,必看邪到血分,始可議用生地,何初病即進熟地?豈僅知稟賦之虛,而未睹外來之疾耶?昔賢治暑,但申表散溫補之戒,詎料今人於律外更犯滋膩之辜,而一誤致此,略無悔悟,不啻如油入面,如漆投膠,將何法以挽回哉?越日果卒。夫小米舍人,僅此一脈,完姻未久,遽爾珠沉,殊為慘然。
潘紅茶方伯之孫翼廷,館於許雙南家,酷熱之時,啜冷石花(湯)一碗,遂至心下痞悶,四肢漸冷,上過肘膝,脈伏自汗。方某謂:「陽虛陰暑」,脫陷在即,疏大劑薑、附、丁、桂以回陽。(而)雙南在蘇,其三郎李書,駭難主藥,邀族人許芷卿診而決之。芷卿雲:此藥斷不可投。第證極危急,須逆孟英商之。時已夜半,孟英往視,曰:既受暑熱,復為冷飲冰伏胸中,大氣不能轉旋,是以肢冷脈伏,二便不行。速取六一散一兩,以淡鹽湯攪之,澄去滓,調下紫雪丹一錢。
翌日再診:脈見,胸舒,溺行,肢熱,口乾,舌絳,暑象畢呈,化而為瘧。予多劑白虎湯而愈。丙午(歲),舉於鄉。
康康侯司馬之夫人,久傷謀慮,心火外浮,面赤齒痛,因啖西瓜,遂脘悶不舒,喜得熱按,泄瀉不飢,自覺舌厚數寸,苔色灰膩。孟英與:厚朴 滑石 蔥白 薤白 枇杷葉 橘皮 薄荷 旋覆 省頭草,一劑霍然。
許少卿室,故醫陳啟東先生之從女也。夏初患感,何新之十進清解,病不略減,因邀診於孟英。脈至弦洪豁大,右手為尤,大渴大汗,能食妄言,面赤足冷,徹夜不瞑。孟英曰:證雖屬溫,而真陰素虧,久傷思慮,心陽外越,內風鴟張。幸遇明手,未投溫散,尚可無恐。與:龍(骨) 牡(蠣) 犀(角) (珍)珠 龜板 鱉甲 貝母 竹瀝 竹葉 辰砂 小麥 元(參) 丹參 生地 麥(冬),為大劑投之。外以燒鐵淬醋,令吸其氣;(牡)蠣粉撲止其汗;搗生附子貼湧泉穴。甫服一劑,所親薦胡某往視,大斥王議為非,而主透疹之法。病家惑之,即煎胡藥進焉!病者神氣昏瞀,忽見世父啟東扼其喉,使藥不能下咽。且囑云:宜服王先生藥。少卿聞之大駭,專服王藥,漸以向愈。而陰不易復,頻灌甘柔滋鎮,月餘始能起榻。
季夏,汛行。惟情志不怡,易生驚恐。與:麥(冬) 參(須) 熟地 石英 茯神 龍眼 甘(草) (小)麥 大棗 三甲等藥,善其後。
秋杪,歸寧,微吸客邪,寒熱如瘧。孟英投以清解,已得向安。胡某聞之,復於所親處云:此證實由夏間治法不善,以致邪氣留戀,再服清涼,必死無疑。湯某復從而和之。許氏即招湯某診治,謂其陽氣傷殘,沉寒久伏,以理中湯加威靈仙、桂枝、半夏、厚朴、薑、棗等藥。病者頗疑藥太燥烈,湯復膏吞拭舌,說得天花亂墜,病家惑之,初服胃氣倍加,繼而痰嗽不飢,黃苔滿布,肌消汛斷,內熱汗多,心悸不眠,臥榻不起。病者堅卻其藥,然已進二十劑矣。再邀何新之商之,亦難措手。仍囑其求診於孟英,按脈弦細軟數,篡(竄)患懸癰,縱有神丹,不可救藥矣。
何縉階令正,素患肝厥,仲夏患感,沈樾亭按溫證法治之,內風不致陡動,而大便泄瀉,脈細而弦,渴飲痰多,不飢不寐。因邀孟英商之,投:白頭翁湯加三甲、石斛、茯苓、竹茹而安。隨以峻補善後而痊。
胡孟紳乃弟季權,患黑癍,苔穢,脈渾,氣粗,面垢。孟英即以涼膈散投之,大解得行,脘亦不悶,癍皆透綻,脈顯滑數而洪,遂與大劑涼潤清肅之藥,直俟其旬日外,大解不瀉,藥始緩授。復又沉臥不醒,人皆疑之。孟英曰:痰熱尚熾也,仍授大劑數帖,果頻吐膠痰累日,而眠食漸安。
是役也,當兩病披猖之際,舉家皇皇,他醫或以前證為神不守舍,議投溫補。後證則以為必敗。聞者無不危之。賴季權之夫人,獨具卓識,任賢不二,孟英始無掣肘之慮,而鹹得收功也。
濮東明令孫女,素稟陰虛,時發夜熱,少餐不寐。仲夏患感,發疹,汛不當期而至。孟英用犀(角) 羚(羊角) 知(母) 貝(母) 石膏 生地 梔(子) (連)翹 花粉 甘草 竹葉 蘆根等藥,疹透神清,唯鼻燥異常,吸氣入喉,辣痛難忍,甚至肢冷。復於方中加元參、竹茹、菊葉、荷杆,各患始減,而心忡吐沫,徹夜不瞑,渴、汗、便黑,改投:西洋參 生地 麥冬 小麥 竹葉 黃連 珍珠 百合 貝母 石斛 牡蠣 龜版 蔗汁諸藥而愈。季秋適姚益齋為室。
仲夏,淫雨匝月,氾濫為災。季夏,酷暑如焚,人多熱病。沈小園者,患病于越,醫者但知濕甚,而不知化熱,投以平胃散數帖,壯熱昏狂,證極危殆。返杭日,渠居停吳仲莊浼孟英視之,脈滑實而數,大渴溲赤,稀水旁流,與:石膏 大黃,數下之而愈。仲莊欲施藥濟人,托孟英定一善法。孟英曰:余不敢(以)師心自用,考古惟葉天士甘露消毒丹、神犀丹二方,為濕溫暑疫最妥之藥。一治氣分,一治營分,規模已具。即有兼證,尚可通融,司天在泉,不必拘泥。今歲奇荒,明年恐有奇疫。但「甘露」二字,人必疑為大寒之藥,「消毒」二字,世人或作外證之方。因易其名曰:普濟解疫丹,吳君與諸好善之家,依方合送,救活不知若干人也。
普濟解疫丹:孟英自注云:此治濕溫時疫之主方也。按六元正紀,五運分步,每年春分後十三日交二運徵,火旺,天乃漸溫。芒種後十日交二運宮,土旺,地乃漸濕,溫濕蒸騰,更加烈日之暑,爍石流金,人在氣交之中,口鼻吸受其氣,留而不去,乃成溫熱暑疫之病,則為發熱倦怠,胸悶腹脹,肢酸咽腫,癍疹身黃,頤腫口渴,溺赤便秘,吐瀉瘧痢,淋濁瘡瘍等證。但看病人舌苔淡白,或厚苔,或干黃者,是暑濕熱疫之邪,尚在氣分,悉以此丹治之立效。而薄滋味,(孟英自批:家慈每於夏季茹素,且云:汝輩為醫者,當知之,余見瘟疫流行之歲,無論貧富,無可避之,總由不知堅壁清野之故耳,試看茹素者,獨可不染,豈非胃中清虛,邪不能留乎!旨哉斯言,特謹識之。)遠酒色,尤為闢疫之仙方,智者識之。醫家臨證,能准此化裁,自可十全為上。(上參喻嘉言、張石頑、葉天士、沈堯封諸家。)
神犀丹:孟英自注云:溫熱暑疫諸病,邪不即解,耗液傷營,逆傳內陷,痙厥昏狂,譫語發癍等證,但看病人舌色干光,或紫絳、或圓硬、或黑胎,皆以此丹救之。若初病即覺神情煩躁,而舌赤口乾者,是溫暑直入營分。酷熱之時,陰虛之體,及新產婦人,患此最多,急須用此,多可挽回。切勿拘泥日數,誤投別藥以僨事也。兼治痘瘄毒重,夾帶紫癍危證,暨痘瘄之後餘毒內熾,口糜咽腐,目赤神煩諸證。(上本葉氏,參治驗。)
陳蘊泉,陡患昏譫,夤夜乞診於孟英,脈甚滑數,苔色膩黃,乃平素多痰,兼吸暑熱。與清解藥一劑,化而為瘧,脈亦較平。或謂其體弱不宜涼藥,須用人參,渠家惶惑,孟英堅持以為不可。蓋暑脈頗類乎虛,而痰阻於肺,呼吸不調,又與氣虛短促者相似。平昔先虛,有病必先去病。況熱能傷氣,清暑熱即所以顧元氣也。何新之亦贊是議,遂連投白虎加減而愈。
次年春,因喪妾悲悼,復感溫邪,失於肅清,病日以甚,迨孟英自豫章歸診,已不可救藥矣。
李德昌之母,仲夏患感,醫診為濕,輒與燥劑,大便反瀉,遂疑高年氣陷,改用補土,馴至氣逆神昏,汗多舌縮,已辦後事,始乞診於孟英,脈洪數無倫,右尺更甚。與大劑:犀角 石膏 黃芩 黃連 黃柏 知母 花粉 梔子 石斛 竹葉 蓮心 元參 生地之藥,另以冷雪水調紫雪丹。一晝夜,舌即出齒,而喉舌赤腐,咽水甚痛。乃去三黃(黃連、黃柏、黃芩),加銀花、射干、豆根,並吹以錫類散,三日後,脈證漸和,稀糜漸受。改授甘涼緩劑,旬日後,得解堅黑矢而愈。
胡紉秋,於酷熱時偶有不適,醫用柴、葛、香薷藥散之,反惡寒胸痞。更醫用枳、樸、檳榔以瀉之,勢日劇。延孟英視之:自汗不收,肢背極冷,奄奄一息,脈微無神。曰:稟賦素虧,陽氣欲脫,此必誤認表證使然。予:救逆湯加(人)參、(黃)耆服之漸安,繼以補氣生津,調理匝月而痊。
壬寅夏,(某)感受暑濕,誤投溫散,以致譫語神昏,勢瀕於危。而肛前囊後之間,潰出腥膿,瘡口深大。瘍科以為懸癰也。敷治罔效。孟英診曰:懸癰乃損怯症,成之以漸,今病來迅速,腥穢異常,是身中久蘊厚味濕熱之毒,挾外受之暑邪,無所宣泄,下注而為此症,切勿敷藥,以遏其外走之勢。但舌強而紫赤,脈細而滑數,客邪熾盛,伏熱蘊隆,陰分甚虧,深虞津涸。先予清營之劑,三投而神氣漸清,次以涼潤陽明,便暢而熱蠲膿淨,改用甘柔滋養,月餘潰處肌平。善後參入參、耆,竟得康強如昔。
金曉耕,發熱兩旬,醫予表散,竟無汗泄。嗣投溫補,而大解泄瀉,小水不行,口乾肌削,勢瀕於危。胡紉秋薦孟英診之。右寸獨見沉數。曰:暑熱錮於肺經耳。予:白虎(湯)、葦莖(湯)、天水(散)加(茯)苓、桔(梗)、杏(仁)、貝(母)為方,服後,頭面㾦疹遍發,密無針縫,明如水晶光,人皆危之。孟英曰:此肺邪得泄也。果肌潤熱退,瀉止知飢。又服甘涼濡潤二十餘劑,㾦疹始愈。亦僅見之證也。
濕溫
癸卯春,邵秋子令堂,年近六旬,患寒熱如瘧者久矣。諸醫雜治罔效。孟英視之,曰:此濕邪久蘊,已從熱化,誤投提補,動其肝陽,痰飲因而上逆。與通降之法,寒熱即減。而包某謂瘧久陰虛,理宜滋養,病家聞之近是,遂進首烏、鱉甲等藥,漸至脈伏胸痞,呃忒自汗,渴飲不食,顴赤便泄。包某束手,疏生脈散以塞責。舉家彷徨,再求孟英診之,曰:此滋膩阻滯氣機,清陽不司旋運,痰飲閉滯隧絡,非脫象也。補藥不可再進。以:栝蔞薤白(半夏湯)合小陷胸(湯)加竹茹、旋覆、貝母、杏仁、紫菀、枇杷葉投之,呃止脈出,大有轉機。而鄭某謂病固屬痰,須溫熱以宣通,勿寒涼而凝遏,病家又惑焉。薑、桂頻投,既而唇腫咽痛,不能進飲,舌乾短硬,難出語言,復請孟英救療。予犀角地黃湯加元參、知母、銀花、竺黃、花粉、膽星、石菖蒲、竹瀝之類,此第三次生機也。奈狂瀾莫障,邪說橫行,輒以涼藥不宜擅服,久病必定元虛。甘言悅耳,遂至升散溫補,各逞所能。符咒乩方,罔不遍試。延至仲夏,齶腐齦糜,唇高數寸,竟成燎原莫救。仍懇孟英設法,乃堅辭不能措手。付局醫黃某敷治腫爛,日甚而終。
季秋,顧聽泉邀孟英視康康候副轉之恙。切其脈:滑數,而右歇左促。且肝部(左關)間有雀啄,氣口(右寸)又兼解索。望其面,宛如熏黃,頭汗自出,呼吸粗促,似不緊續,坐臥無須臾之寧,便溺澀滯,渾赤極臭,心下堅硬拒按,形若覆碗。觀其舌色,邊紫苔黃,殊不甚乾燥。問其所苦,曰:口渴甜膩、不欲飲食。苟一閤眼,即氣升欲喘,煩躁不能自持、胸中懊憹、莫可言狀。孟英曰:此由濕熱誤補,漫無出路,充斥三焦,氣機為其阻塞而不流行。蔓延日久,津液為之凝滯而成痰飲。不啻人禽雜處,苗莠同疇,邪正混為一家。醫見肢冷自汗,不知病由壅閉而然,欲以培正。而邪氣方張,得補反為樹幟,豈非資寇兵而齎盜糧哉?非其類者,鋤而去之,乃為吃緊之治。聽泉曰:良是也。夏間起病,聞自心悸少寐,楊某以為虛而補之,時尚出差辦事。暑濕外侵,受而不覺。迨闈差未竣,其病斯發,而諸醫之藥,總不外乎溫補一途,以致愈補愈劇。今擬溫膽法,待君可否?孟英曰:脈證多怪,皆屬於痰,今胸痞如斯,略無痰吐,蓋由痰能阻氣,氣不能運痰耳。宜於溫膽(湯)中,加薤白、蔞仁通其胸中之陽;又合以小陷胸(湯),此為治飲痞之聖法。參以梔、豉泄其久郁之熱以除懊憹;佐以蘭草,滌其陳腐之氣而醒脾胃。聽泉深然之。連投二劑,各恙皆減,脈亦略和。而病者以為既系實證,何妨一瀉而去之,連服大黃丸二次,承氣湯半帖。孟英急止之,曰:畏虛進補固非,欲速妄攻亦謬。蓋濕蒸為熱,灼液成痰,病非一朝一夕而成,治以上下分消為是,不比熱邪傳腑,可一瀉而愈也。越日,下部果漸腫。孟英曰:攻痞太速之戒,古人不我欺也。與聽泉商,以前法加黃芩,合瀉心(湯)意,再配雪羹投之,痰果漸吐,痞亦日消。而自腹至足,以及莖囊腫勢日加。孟英謂:勢已如此,難以遽消,但從三消設法,則自上而下,病必無虞。與聽泉商,用河間桂芩甘露飲意。而姚平泉孝廉,力主崇土勝濕之法,深以寒涼為不可用。眾議仍投前日之藥。孟英曰:前藥原可服也,嫌力不足耳。次日痰中帶血甚多。孟英曰:濕熱熏蒸不已,自氣及營矣。與聽泉及王子能參軍商,以:知(母) (黃)柏 犀角 鱉甲 白芍 苡仁 貝母 石斛 茅根 麥冬 滑石 梔子 藕汁 童便,投之而止。越數日又吐,且肢冷自汗、心餒畏脫。姚平泉謂「氣不攝血」,當舉歸脾湯以統之。舉家皇皇,連請診脈者三次。孟英曰:脈來屢變,陳芝江所以不能指實其病,而楊、阮諸人皆疑為大虛之候也。然望、聞、問、切,不可獨憑於指下。今溲如赭石湯,渾赤有腳,其為濕熱之病,昭昭若揭。初傷於氣分,則津液受灼以為痰。漸及於營,則陰血不安而妄溢。邪氣內盛,豈非病實?而真實類虛,吾不受病之欺也。堅守前議,鎮靜不搖,服二劑果止。孟英曰:血之復吐也,由於氣分之邪以擾及之。欲清氣道之邪,必先去其邪所依附之痰。蓋津液既為邪熱灼爍以成痰,而痰反即為邪熱之山險也。不妨峻攻其實,而緩行其勢。初進滾痰丸三錢,得下泄氣一次,副轉云:四十日來,未有之通暢也。連投數日,始解膠痰黑矢多遍,而小溲亦漸清長。苔色亦退,寢食遂安,惟下部之腫猶爾也。馬香崖、陸虛舟皆主實脾行水之法。孟英曰:諦參脈證,並不在脾,況善飢便燥,口渴溺多,吾方慮轉「消證」,亟投甘潤之不遑。惡可滲利傷陰,補土劫液耶?且脾虛下陷之腫,與濕盛而腫之腫,其膝之上下,內外形勢,必然相貫。今膝之上下,內外凹凸迥判,毫不毗連。蓋由濕熱所釀之痰飲,既誤補而痞塞中焦,復妄攻以流竄隧絡,所謂不能一蕩而蠲,勢必旁趨四射。吾當以法取之。會又咳痰帶血,而精神食欲如常。孟英曰:無恐也,此乃前次嚼三七太多,兜澀留瘀,最不宜用,吐而去之極妙。但須金水同治,冀咳止而血絡不震動為要耳。與甘露飲加藕汁、童溺服之,四劑而止。咳嗽亦寧。於是專治其下部之腫,以固本(丸)加知(母)、(黃)柏、貝母、花粉。旋覆、橘絡、絲瓜絡、羚羊角、楝實、蔥須、豆卷、薏苡、竹瀝,出入為劑,二、三帖間,其高突腫硬之處,即覺甚癢,搔之水出如汗,而作蔥氣。六、七日後,兩腳反覺乾瘦燥痛,莖囊亦隨之而消矣。孟英曰:此用潤藥消腫,尚且干痛咽燥,設從他議而投燥脾利水之法,更當何如哉?蓋寒濕則傷陽,熱濕則傷陰,血液皆陰也。善後之法,還宜滋養血液,稍佐竹瀝以搜絡中未盡之痰,使愈後不為他日之患,更屬法中之法。服之飲食中節,便溺有權,幸無消渴之虞,而竟愈焉。
顧宗武,偶患微寒發熱,醫進溫散法,熱雖退而不飢不大便。復用平胃散數帖,腹漸脹而偏於右。尚疑其中氣之虛寒也,遂與溫運燥補諸藥,脹乃日增,杳不進谷。或謂:恐屬癰瘍,因招外科連某診之,作脅疽治,病如故。嚴某謂「脅疽」部位不對,腸癰證據不符,作內疝治,仿子和活人之法,及當歸龍薈丸」相間投,亦無效。乃延孟英視之,脈極弦細而促,舌絳小渴,小溲赤少,飲而不食者月餘矣。證實脈虛,堅持不治。其家問曰:此證究是何病?乞為指示。孟英曰:據述病人素慎起居而薄滋味,顯非停滯與癰疽之患,良由暑濕內蘊,勢欲外泄,是以初起有微寒發熱之候,誤與風寒藥,熱雖暫退於表,邪仍伏處乎中,不飢不便,肺胃失其下行,再加辛燥溫補,氣機更形窒滯,邪伏永無出路,津液潛消,䐜脹日甚,以氣血流行之臟腑。為暑濕割踞之窠巢,補之不可,攻之不能,病雖不在膏肓,盧扁望而驚走,逾旬徑歿。
顧竹如孝廉令嬡,患感十餘日,耳聾不語,昏不識人,客未入室,而彼反先知,醫以為祟。凡犀角、地黃、牛黃清心(丸)、復脈等湯,遍服無效,已摒擋後事矣。所親濮根崖囑延診於孟英,脈至滑數,舌不能伸,苔色黃膩,遺溺便閉,目不交睫者已四晝夜。胸腹按之不柔,予白虎湯去(粳)米、甘草,加石菖蒲、元參、犀角、鱉甲、花粉、杏仁、竹葉、竺黃、竹瀝,投一劑即譫語滔滔。渠父母疑藥不對病。孟英曰:不語者欲其能語,是轉機也。再投之,大渴而喜極熱之飲。渠父母又疑涼藥非宜。孟英姑應之曰:再服一劑,更方可也。三投之,痰果漸吐,四劑後,舌伸便下,神識漸清。乃去菖蒲、石膏、犀角、鱉甲,加生地、石斛、麥冬、貝母,數帖。熱盡退,而痰味甚咸。又去杏(仁)、貝(母)、竺黃,加西洋參、牡蠣。龜板、蓯蓉,服之痊愈。
逾年失怙,繼遭祝融(火災),郁損情懷,誤投溫補。至戊申年殞。
邵魚竹給諫患感,楊某作瘧治不應,始迓孟英診之,脈軟汗多,熱不甚壯,苔色厚膩,嘔惡煩躁,痰多腿痠,顯是濕溫。因謂其令郎子旊曰:濕溫者,濕蘊久而從時令之感以化熱也。不可從表治,更勿畏虛率補。與宣解一劑,各恙頗減。奈眾楚交咻,謂病由心力勞瘁而來,況汗多防脫,豈可不顧本原?群醫附和,遂服參、歸、熟地之藥,病日以劇。最後,吳古年診之云:此濕溫也,何妄投補劑?然已末從挽救,交十四日而殞,始悔不從王議。
翁嘉順之婦弟吳某,勞傷之後,發熱身黃,自以為脫力也。孟英診脈,軟數。是濕溫重症,故初起即黃。亟與清解,大便漸溏,小便甚赤。濕熱已得下行,其熱即減。因家住毛家埠,吝惜輿金,遽爾輟藥,七八日後,復熱,譫語。耳聾,抽痙,遺溺。再懇孟英視之,濕熱之邪擾營矣。投:元參 犀角 菖蒲 連翹 竹茹 竹葉 銀花 石膏,以泄衛清營之法,佐牛黃丸、紫雪丹而瘳。臀皮已塌,亟令貼羊皮金,不致成瘡而愈。
吳憲章,年逾花甲,患感,醫知其為濕溫也,投藥不應,而仍能起榻理事。石北涯拉孟英視之,冀其勿至加劇。及診脈,左寸數疾,余皆軟大,穀食略減,便溏溲少,苔色膩黃,舌尖獨黑。孟英不肯與方,人咸詫之。因曰:證原不重,吾以脈象舌色察之,是平昔曲運心機,離火內亢,坎水不制,勢必自焚,況兼濕溫之感乎?果數日而殞。
黃純光,年七十八歲,患濕溫,至旬余,脈形歇代,呃忒連朝,諸醫望而畏之。孟英診曰:脈雖歇而弦搏有根,是得乎天者厚,雖屬高年,猶為實象,參以病深聲噦,原非小故,而二便窒澀,苔膩而灰,似屬腑氣未宣,痰、濕、熱阻其氣化流行之道也。清宣展布,尚可圖焉。何新之韙其議,因與:旋(復) (竹)茹 梔(子) 楝(實) 枇(杷葉) 杏(仁) (吳)萸 (黃)連 (紫)菀 (栝)蔞 雪羹為劑,片通草一兩,煎湯煮藥,投匕即減。數服而大吐膠痰,連次更衣,遂安粥食。唯動則嗽逆,漸露下虛之象,與:西洋參 龜板 牡蠣 蓯蓉 石斛 牛膝 冬蟲夏草 紫石英 茯苓 當歸等藥,各恙遞減,繼加砂仁炒熟地而起。
湯西塍,年逾花甲,感證初起,周身膚赤,滿口苔黃,頭痛、腰痛、便溏、溲痛,伊親家何新之診為險候,囑延孟英診之,脈見弦細而軟,乃陰虛勞倦,濕溫毒重之證。清解之中,須寓存陰。以:犀角 羚(羊角) (茯)苓 (竹)茹 銀(花) (連)翹 桑(枝) 葦莖 通草 蘭葉為方,煎以冬瓜湯服之,遍身赤疹,而左眼胞忽腫,右臂痠疼不舉,耳聾,神不清爽。亟以:元參 丹皮 菊花 梔子 桑枝 絲瓜絡 石斛 竹葉,煎調神犀丹為劑,偶邀瘍科視外患,亦知病因濕熱,連進木通等藥,脈更細弱,神益昏憊,飲食不進,溲澀愈痛,新之以為難挽矣,孟英曰:急救陰液,尚可轉機,援以復脈湯去薑、桂、麻仁,易西洋參,加知母、花粉、竹葉、蔗漿灌之,一劑神蘇脈起,再服苔退知飢,三啜身涼溺暢,六帖後,膚蛻安眠,目開舌潤。或疑甘柔滑膩之藥,何以能清濕熱?孟英曰:陰虛內熱之人,蘊濕易於化火,火能爍液,濡布無權,頻溉甘涼,津回氣達。徒知利濕,陰氣先亡。須脈症參詳,法難執一也。又服數劑後,忽然肢腫,遍發風塊,瘙癢異常,或又疑證之有變也。孟英曰:此陰津充而餘邪自尋出路也耳,與輕清藥數帖,果瘥。
金祿卿室,沈裕昆之少女也。患溫,顧聽泉連進輕清涼解而病不減。氣逆無寐,咳吐黏痰,舌絳咽乾,耳聾譫語,旬日外,始延孟英診焉。曰:體瘦脈細數,尺中更亂,竟是陰氣先傷,陽氣獨發,所謂「傷寒偏死下虛人」。譬之火患將臨,既無池井,缸貯又空,縱竭心力,曷能有濟?再四研詰,乃知發病前一日,徒然帶下如崩,是真液早經漏泄矣。否則藥治未訛,胡忽燎原益熾?痙厥之變,不須旋踵。祿卿堅墾勉圖。孟英以:西洋參 生地 「二冬」 二至 元參 犀角 黃連 雞子黃 知母為方,另用石斛 龜板 鱉甲各四兩,左牡蠣一斤,煮湯代水煎藥,顧聽泉又加阿膠,且云:我儕用此育陰鎮陽,充液熄風大劑,焉能津枯風動,痙厥陡生乎?服二劑,果不能減。後惑旁言,而禱簽藥,附、桂、乾薑,罔知顧忌,徑至四肢拘攣而逝。是誤藥速增其斃而增其慘也。繼而裕昆患濕溫,亦犯重暍而亡(重暍謂熱性病的熱氣極盛)。
翁嘉順之妹,亦染病,病勢極危,因役於冥曹,自以為不起。孟英曰:年壯陰充、藥治不謬,焉能死乎?昔人云:「見理明者,陽陰五行不能拘」。吾當以理勝數,遂按法治之,病乃日減。且慎寒暄,節飲食,守禁忌,調治二旬,果然康健。
又其姑吳翁氏,病溫,初不服藥,七日外,始迓孟英診之。曰:此病邪雖不盛,第頻吐涎沫,不能出口,須以手撩,不飲不食,不便不眠,或多言不倦,或久問不答,是七情鬱結,氣久不舒,津液凝痰,邪得依附。治之中肯,尚難即愈,不藥而待,病從何去?遂於清解方中,寓蠲痰流氣,通胃舒肝之品。交十四日而熱退。又數日,痰沫漸少。又旬日,大便始行。粥食日加而愈。此一治法,直貫到底,不但不犯一分溫燥升補之藥,而滋膩入血之品,亦皆避之。尚須三十劑奏績。若病家不篤信,醫者不堅持,旁人多議論,則焉克有濟耶?然非乃媳前車之鑑,亦未必遽爾任賢不二也。
楊某,患感旬日,初則便溏,醫予溫散,瀉止熱不退,晝夜靜臥,飲食不進。孟英診脈,遲緩,浮取甚微。目眵,舌色光紅,口不渴,溲亦行,胸腹無所苦,語懶音低,尋即睡去。是暑濕內伏,而有燥矢在胃,機關為之不利也。先與清營通胃藥兩劑,熱退舌淡而脈症依然。加以酒洗大黃、省頭草,即下堅黑燥矢甚多,而睡減啜粥,繼以涼潤,旬日而痊。
海鹽任斐庭。館於吳琴楚家,季夏患感,黃某聞其身熱而時有微寒也,進以薑、萸、紫蘇、大棗等藥,數帖,熱愈壯而二便不行。更醫連進滲利之劑,初服溲略通,既而益閉。居停以為憂,始延孟英視焉,證交十四日,骨瘦如柴,脈弦細而澀,舌色光紫,滿布白糜,夜不成寐,渴不多飲,粒米不進,少腹拒按,勢將喘逆。此雖屬下證,而形脈如斯,法難直授。先令取大田螺一枚、鮮車前草一握、大蒜六瓣,共抖爛,加麝香少許,罨敷臍下水分穴,方以:元參 紫菀 梔子 知母 花粉 海䖳 荸薺 蓯蓉 牛膝 天冬為劑,加鮮地黃汁服之,其夜小溲即行,氣平略寐。又兩劑,大便始下,熱退而漸進稀糜。乃去雪羹、梔(子)、(紫)菀、蓯(蓉)、(牛)膝、地黃汁,加西洋參、麥冬、石斛、乾生地、竹茹、銀花等藥,又服十餘帖,凡三解黑矢,而苔色復於紅潤,眠食漸安而起。
許芷卿,患外寒,須覆重衾,內熱飲不解渴,仍能安穀,便溺皆行。或以為虛寒,或以為瘍患,投以溫散,即顯咽痛,孟英脈之,沉弦而緩,作痰熱內伏。投以:犀(角) 羚(羊角) 元參 丹皮 白薇 黑梔 (竹)茹 貝(母) 旋(復) (牛)蒡之劑,兩帖而寒渴咽痛皆減。乃去犀(角)、羚(羊角)、牛蒡,加二至(丸)、知母、花粉、銀花,解醬矢而瘳。
伏暑
壬申八月,範蔚然,患感旬余,諸醫束手。乃弟麗門懇孟英治之,見其氣促音微,呃忒自汗,飲水下咽,隨即傾吐無餘。曰:伏暑在肺,必由溫散以致劇也。蓋肺氣受病,治節不行,一身之氣,皆失其順降之機,即水精四布,亦賴清肅之權以主之,氣既逆而上奔,水亦泛而上溢矣。但清其肺,則諸恙自安。乃閱前服諸方,始則柴、葛、羌、防以升提之,火藉風威,吐逆不已,猶謂其胃中有寒也,改用桂枝、乾薑以溫燥之,火上添油,肺津欲絕,自然氣促音微,疑其陽虛將脫也,徑予:(人)參 (當)歸 蛤蚧 柿蒂 丁香以補而納之,愈補愈逆,邪愈不出,欲其愈也難矣。亟屏前藥,以瀉白散合清燥救肺湯,數服而平。
莊半霞,芝階中翰之三郎也,闈(舊稱試院為闈,闈後,是指參加鄉試之後)後患感,日作寒熱七、八次,神氣昏迷,微癍隱隱、醫者無策,始延孟英視之。曰:此平昔飲酒,積熱深蘊,挾感而發,理從清解,必誤投溫補,以致熱勢披猖若是。詢之果三場皆服(人)參,且攜棗子浸燒酒入闈。初病尚不至此,因連服羌、防、薑、桂,漸以滋甚。孟英先予白虎湯三劑,癍化而寒熱漸已。繼用大苦寒之藥泄其熱結,所下黑矢,皆作棗子氣。旬日後,予甘潤滋濡之法,兩月始得痊愈。
棲流所司藥陳芝田,於仲夏患感,諸醫投以溫散,延至旬日,神昏譫妄,肢搐耳聾,舌黑唇焦,囊縮溺滴,胸口隱隱微癍,一望而知其危矣。轉邀孟英診之,脈細數而促。曰:陰虧熱熾,液將涸矣。遂用:西洋參 元參 生地 二冬 知(母) (黃)柏 楝實 石斛 白芍 甘草梢 銀花 木通 犀角 石菖蒲,大劑投之。
次日復診,其家人云:七八日來小溲不過涓滴,昨服藥六七個時辰後,解得小溲半杯。孟英曰:此即轉機也。然陰氣枯竭,甘涼濡潤不厭其多,於前方再加龜板、鱉甲、百合、花粉,大鍋煎之,頻灌勿歇。如是者八日,神氣始清,諸恙悉退,純用滋陰之藥,調治匝月而瘳。予謂孟英學識過人,熱腸獨具,凡遇危險之候,從不輕棄,最肯出心任怨以圖之。如此案八日後神氣始清,若經別手,縱使治法不錯,而一二帖不甚起色,必規避堅辭,致病家惑亂,謀及道旁,雖不死於病,亦必死於藥矣。此在醫者之識老心堅,又須病家之善於賢而任之專也,談何易耶?又聞孟英嘗云:溫熱液涸神昏,有投犀角地黃等藥至十餘劑始得神清液復者,因溫熱案最夥,不暇詳錄,姑識此以告司人之命者。
姚祿皆,在金陵,適遇大水,繼而回杭,途次酷熱,患感。顧某診為濕邪,與桂枝、葛根藥三帖,病乃劇。趙笛樓知其誤治,連用清解,因見藍癍不肯,承手。迓孟英視之,脈細數而體瘦,乃平昔陰虧,熱邪藉風藥而披猖,營液得溫燥而乾涸,癍色既紺,危險萬分。勉投大劑:石膏 知母 白薇 梔子 青蒿 丹皮 竹葉 竹瀝 童溲之藥,調以神犀丹。三服,大解下如膠漆,癍色漸退,而昏狂遺溺,大渴不已。仍與前方,調以紫雪,數劑,熱退神清,而言出無倫,猶如夢囈,或慮其成癲。孟英曰:痰留包絡也。與:犀角 菖蒲 元參 鱉甲 花粉 竹茹 黃連 生地 木通 甘草為方,調以珍珠、牛黃,始得漸安。改授存陰,調理而愈。
關穎庵,患寒熱,醫者泥於今歲之司天在泉,率投溫燥,以致壯熱不休,阮某用小柴胡湯和解治,遂自汗神昏,苔黑舌強,肢掣不語,唇繭齒焦。張某謂『癍疹不透」,擬進(皂)角刺、荊、蒡。越醫指為「格陽假熱」,欲以附子引火歸元。許芷卿診知為伏暑,而病家疑便溏不可服涼藥,復延孟英診之,曰:陰虛之體,熱邪失清,最易劫液,幸得溏瀉,邪氣尚有出路,此正宜乘此一線生機,迎而導之,切勿遲疑。遂與芷卿商投王晉三犀角地黃湯加知(母)、麥(冬)、花粉、西洋參、元參、貝(母)、(石)斛之類,大劑服八九日,甫得轉機。續予甘涼充液六、七劑,忽大汗如雨者一夜,人皆疑其虛脫。孟英曰:此陰氣復而邪氣解也,切勿驚惶。嗣後果漸安穀,投以滋補而愈。
繼有陳菊人明府乃郎,病較輕於此,因畏犀角,不敢服,竟至不救,豈不惜哉!
石誦羲,夏杪患感,多醫廣藥,病勢日增,延逾一月,始請孟英診焉。脈至:右寸關滑數上溢,左手弦數,耳聾口苦,熱甚於夜,胸次迷悶,頻吐黏沫,啜飲咽喉阻塞,便溏溺赤,間有譫語。曰:此暑熱始終在肺,並不傳經,一劑白虎湯可愈者,何以久延至此也?乃尊北涯,出前所服方見示,孟英一一閱之,惟初診顧聽泉用清解肺衛法為不謬耳。其餘溫散升提,滋陰涼血,各有來歷,皆弗心思,原是好方,惜未中病。而北涯因其溏瀉,見孟英君石膏以為治,不敢與服。次日復診,自陳昨藥未投,惟求另施妥法。孟英曰:我法最妥,而君以為未妥者,為石膏之性寒耳。第藥以對病為妥,此病舍此法,別無再妥之方。若必以模稜迎合為妥,恐賢郎之病不妥矣。北涯聞而感悟,頗有姑且服之之意。而病者偶索方一看,見首列石膏,即曰:我胸中但覺一團冷氣,湯水且須熱呷,此藥安可投乎?堅不肯服。然素仰孟英手眼,越日仍延過診,且告之故。孟英曰:吾於是證,正欲發明,夫邪在肺經,清肅之令不行,津液凝滯,結成涎沫,盤踞胸中,升降之機亦窒,大氣僅能旁趨而轉旋,是一團涎沫之中,為氣機所不能流行之地。其覺冷也,不亦宜乎?且余初診時,即斷為不傳經之候,所以尚有今日,而能自覺胸中之冷。若傳入心包,則舌黑神昏,才合吳古年之犀角地黃湯矣。然雖不傳經,延之逾月,熱愈久而液愈涸,藥愈亂而病愈深,切勿以白虎為不妥,急急投之為妙。於是方有敢服之心矣。而又有人云:曾目擊所親某,石膏甫下咽,而命隨之,況月餘之病,耳聾泄瀉,正氣已虧,究宜慎用。北涯聞之惶惑,仍不敢投,乃約翌日廣徵名士,會商可否。比孟英往診,而群賢畢至,且見北涯求神拜佛。意亂心慌,殊可憐憫。欲與眾商榷,恐轉生掣肘,以誤其病,遂不遑謙讓。援筆立案云:病既久延,藥無小效,主人之方寸亂矣。予三疏白虎而不用,今仍赴召診視者,欲求其病之愈也。夫有是病,則有是藥,諸君不必各抒高見,希原自用之愚。古云:「鼻塞治心,耳聾治肺」,肺移熱於大腸,則為腸澼,是皆白虎之專司,何必拘少陽而疑虛寒哉?放膽服之,勿再因循,致貽伊戚也。座中顧聽泉見案,即謂北涯曰:孟英「腸熱膽堅」極堪依賴,如猶不信,我輩別無善法也。顧友梅、許芷卿、趙笛樓亦皆謂:是。疏方:以白虎加西洋參、貝母、花粉、黃芩、紫菀、杏仁、冬瓜仁、枇杷葉、竹葉、竹茹、竺黃,而一劑甫投,咽喉即利;三服後,各恙皆去,糜粥漸安。乃改甘潤生津、調理而愈。予謂此案不僅治法可傳,其闡發病情處,識見直超古人之上。
劉廉方,常州名士也。在西湖受暑,移榻於崔仲遷別駕處,醫治垂危,莊芝階舍人,拉孟英往診之:裸體昏狂,舌黑大渴,溺赤便秘,脈數而芤。與犀角地黃湯加減服之,神識已清,略能進粥。次日復診,頗知問答,大有生機,仍處甘涼法以贈之,並囑伊格外謹慎。而越日莊半霞詣孟英偕往診視,見其目張睛瞪,齒露唇焦,氣喘汗出,揚手躑足而不可救藥矣,眾楚交咻,謂是寒涼藥凝閉而然。孟英曰:病之宜涼宜熱,汝輩不知也。脈乃皮里之事,汝等不見也。吾亦不屑為之爭辯,惟目瞪唇焦,人所共睹,則其死於何藥,自有定論,遂拂衣(而)出。半霞再三請罪。孟英曰:俗人之見,何足介懷,是非日後自明,於我心無慊焉。第斯人斯病,皆可惜也。既而始知有人主熱藥以僨事,豈非命耶?僅二載而仲遷病,孟英聞之曰:殆矣,蓋知其陰虛而受暑濕,恐主藥者未必能悔悟於前(車)之鑑也。後果聞其廣服溫補之劑,以致真陰竭絕而死。覆轍相尋,迷而不醒,可哀也矣。
姚雪蕉孝廉之太夫人,年逾花甲,患感兩月,醫皆束手,始延孟英診之。身已不能轉側,水飲難於下咽,聲音不出,便溺不通。曰:此熱邪逗留不去,津液剝削殆盡。計其受病之時,正當酷暑,豈即溫補是投,但知其虛而不知其病耶?閱前服諸方,惟初手顧聽泉從吸受暑邪,輕清開上立治為合法耳。余方非不是起死回生之藥,其如與病無涉何?而阮某小柴方服之最多,蓋醫者執此「和解」之法,謂不犯汗、吐、下三者之險,豈不穩當。病家見其參、胡並用,謂補正祛邪,具一舉兩全之美,最為上策。孰知和解足少陽傳經傷寒之劑,不可以概和各經各氣之各病。徒使參、胡升提熱邪以上逆,至一身之治節無以清肅下行。而薑、棗溫膩濕濁於中焦,致運化之樞機失其灌溉之(敷)布。氣機愈窒,津液愈干。和解之湯愈進,而氣愈不和,病愈不解。今則雖有良法,而咽喉僅容點滴。氣結津枯,至於此極,英雄無用武之地矣。雪蕉昆季力懇挽救。乃疏甘涼清潤之方,囑其不限時刻、不計多寡、頻以水匙挑入,使其漸滲下喉。而一日之間,僅灌一小杯許,其病勢危,於此可想。直灌至旬余,氣機始漸流行,藥可服小半劑矣。人見轉機之難,不無議論旁生。賴孟英鎮靜不搖,乃得日以向愈。粥食漸加,惟大解久不行,或以為憂。孟英曰:無恐也,水到渠成,穀食安而津液充則自解矣。若欲速妄攻,則久不納穀之胃,尚有何物以供其盪滌哉?至九月下旬,始有欲解之勢。孟英連與補氣益血之藥,尚不能下。於前方加蜣螂一對,熱服即解。凡不更衣者,計及五十日矣。聞者莫不驚異。繼以平補善後而痊。
趙鐵珊乃郎子善,康康侯之婿也,因事抑鬱,凜寒發熱,湯某作血虛治,進以歸、芎、丹參之類,多劑不效。乃移榻康寓,延孟英診之,脈澀而兼沉弦以數。然舌無苔,口亦不渴,便溺如常,納穀稍減。惟左脅下及少腹自覺梗塞不舒。按之亦無形跡。時欲撫摩,似乎稍適。孟英曰:此陰虛挾郁,暑邪內伏。夫鬱則氣機不宣,伏暑無從走泄,遽投血藥,遂至引之深入,血為邪踞,更不流行。其脅腹不舒,乃其真諦也。第病雖在血,而治宜清氣為先,氣得布宣,熱象必露,瘀滯得行,則厥疾始瘳。子善因目擊去年婦翁之恙,頗極欽服。連投清氣之藥,熱果漸壯,譫妄不眠,口乾痰嗽。孟英曰:脈已轉為弦滑,瘀血伏邪皆有欲出之機。繼此當用涼藥清瘀為治。但旁觀詫異,事反掣肘,囑邀顧聽泉質之。顧亦云然。遂同定犀角地黃湯加味。而所親陳眉生、許小琴暨乃兄子勉,皆疑涼藥劑重,縱是熱證,豈無冰伏之虞?顧為之再四開導,總不聆解。適病者鼻衄大流,孟英笑曰:真臟獲矣。諸公之疑,可否冰釋?渠舅氏陳穀人鹺尹云:證有疑似,原難主藥,鼻血如是,病情已露,毋庸再議,徑煎而飲之。
次日,衄復至,苔色轉黑。孟英曰:三日不大便,瘀熱未能下行也。於前方加滑石、桃仁、木通、海䖳、竹瀝、石斛、銀花、知母、花粉之類,又二劑,大便始行,黑如膠漆、三日間,共下七十餘次而止。乃去木通、桃仁輩,加西洋參、麥冬以生液。病者疲憊已極,沉寐三晝夜,人皆危之。孟英曰:聽之,使其陰氣之來復,最是好機。醒後尚有微熱譫語。藥仍前法。又旬日,始解一次黑燥大便,而各恙悉退。惟口尚渴,與大劑甘涼以濡之。又旬日,大解甫得復行,色始不黑,乃用滋陰填補而康。
孫位中,患感,症見耳聾,醫者泥於少陽小柴胡(湯)之例,聾益甚。孟英視之,曰:伏暑也。與傷寒治法何涉?改投清肺之藥。聾減病安。將進善後法矣。忽一日,耳復聾,孟英診之,莫測其故,因詰食物,云:昨日曾吃藕粉一碗。孟英曰:是矣。肆間藕粉罕真,每以他粉攙混,此必不啻誤服小柴胡(湯)一劑。復投肅清肺胃藥,尋愈。錄此以見其審證周詳,所謂無微不入也。
上虞陳茂才,患頭痛,三日一發,發則惡寒,多藥不效,飲食漸減。或擬大劑薑、附;或議須投金石。葛仲信囑其質於孟英,察其脈弦,重按則滑,曰:熱暑深入厥陰也,溫補皆為戈戟。與:左金(丸)加(川)楝、(白)芍、(山)梔、桑(葉)、羚(羊角)、丹(皮)、菊(花)、橘(葉)為劑,兼吞當歸龍薈丸,三服而減,旬日即瘥。
顧奏云,季秋患感,醫作虛治,補及旬日,舌卷痙厥,腰以下不能略動,危在須臾,所親石誦羲延孟英設死裡求生之策。察脈虛促欲絕。先灌「紫雪」一錢,隨灌犀角地黃湯兩大劑,服下後,厥雖止而舌齶滿黑,目赤如鳩,仍用前湯。三日間計服犀角兩許,黑苔漸退,神識乃清,而呃忒頻作,人猶疑其虛也。孟英曰:營熱雖解,氣道未肅耳。以:犀角 元參 石斛 連翹 銀花 竹茹 知母 花粉 貝母 竹葉,為方服之。次日即下黑膠矢甚多而呃忒止。又三劑,連解膠黑矢四次,舌色始潤,略進米飲,腿能稍動,而臀已磨穿矣。予甘涼育陰藥,續解黑矢又五次,便溺之色始正。投以滋養,日漸向安。
其弟翰云,患左胯間腫硬而疼,暮熱溺赤,舌絳而渴,孟英按脈,細數,徑用:西洋參 生地 麥冬 楝實 知母 花粉 銀花 連翹 甘草 黃柏等,服旬余而愈。
許自堂令孫子社,患感,延至秋杪,證交二十八日,諸醫束手。渠伯母鮑玉士夫人,薦孟英診之,左部數,右手儼若「魚翔」,痰嗽氣促,自汗瘛瘲,苔色灰厚,渴無一息之停。垂危若是,而皓首之祖,孀母少妻,相依為命,環乞拯救,甚可憫也。孟英曰:據脈莫能下手,吾且竭力勉圖。第恐一齊眾楚,信任不堅,則絕無可望之機矣。其母長跽而言曰:唯君所命,雖砒鴆勿疑也。於是,先以竹葉石膏湯加減,至五劑,氣平嗽減,汗亦漸收,苔色轉黑,舌尖露絳。改投:元參 生地 犀角 石膏 知母 花粉 竹葉 銀花等藥,又五劑,瘛瘲漸減,舌絳漸退。彼婦翁召羽士為之拜斗,飛符噀水,鼓樂喧闐,病者即譫妄不安,神昏如醉,羽士反為嚇退。夤夜速(延)孟英視之,與紫雪錢余,神即清爽,仍用前方,重加竹瀝,服八劑,始解黑如膠漆之大便。而黑苔漸退,右脈之至數始清,惟煩渴不減。令其恣啖北梨,舌才不燥,痰出亦多,又六劑,舌色乃淡,溲出管痛,熱邪得從下行矣。凡十二日之間,共服大劑寒涼、已二十四帖,計用犀角三兩有奇,而險浪始平。續以前法緩制,服六劑,又解黑矢五次,手足始知為已有。又五劑,筋絡之振惕始定,略能側臥,囈語乃息,漸進稀糜,繼灌甘潤充其胃汁。七八劑後,渴止知飢,脈皆和緩。又浹旬,穀食乃復。又旬余,便溲之色始正。前後共下黑矢四十餘次,苔色亦淨,授滋填善後而康。
是役也,凡同道暨許之族人戚友,莫不以為秋冬之交,用藥偏寒。況病延已久,敗象畢呈,苟不即投峻補,必致失手。既聞鮑夫人云:歸許氏二十餘年,目擊多人,無不死於溫補。此等病曾見之,此等藥蓋未嘗聞也。孰知如此之證,有如此之治,求之古案,亦未前聞,傳諸後賢,亦難追步。蓋學識可造,而腸熱膽堅,非人力所能及,此孟英所以為不世出之良醫也。
陳邠眉令郎,孟秋患感,醫與表散溫補,病隨藥劇,至八月初,渠叔祖陳靄山延孟英視之,目瞪神呆,氣喘時作,舌絳不語,便瀉稀水、肢搐而厥,人皆以為必死矣。察其脈,弦而實數。乃陰虧肝盛之質,提表助其升逆,溫補滯其樞機,痰飲轇轕,風陽肆橫。禱神驅祟,有何益哉?與:鱉甲 龍(骨) 牡(蠣) 旋(復) 赭(石) (黃)芩 (黃)連 楝(實) 貝(母) 葛(蒲) (竹)茹 膽星 犀(角) 羚(羊角)等藥,熄風鎮逆,清熱蠲痰,數帖即平。
龔念匏室,故舍人汪小米之女也。患秋感,服溫散藥而日重。渠叔母韓宜人,請援於孟英,脈見弦數軟滑,苔黑肢瘈,疏方用:沙參 元參 知母 花粉 犀(角) 羚(羊角) (竹)茹 貝(母) 梔(子) 菖(蒲)等藥,曰:亟餌之,否將厥矣。時念匏冪於江南,族人皆應試入場,侍疾者多母黨,伊叔少洪疑藥涼,不敢予服,迨暮,果欲厥矣。眾皆皇皇,幸彼女兄為故孝廉金訪叔之室,頗具卓識,急煎孟英方灌之,遂得生機。次日復診,脈較和,一路清涼,漸以向愈。
李竹虛令郎,初秋患感,醫聞便溏而止之,乃至目赤譫妄,舌絳苔黃,溲澀善嘔,粒米不能下咽。孟英先予:犀角 石膏 竹葉 竹茹 枇杷葉 茅根 知母 花粉 梔子以清之。嘔止神清,熱亦漸緩。繼以承氣湯加減,三下黑矢,黃苔始退,即能啜粥。以右關尺遲緩有力,故知有燥矢也。續投甘涼,調理而瘥。
許芷卿之太夫人,秋間患感,連服溫散,轉為肢厥便秘,面赤冷汗,脈來一息一歇,舉家惶惶,慮即脫變。孟英視其舌苔黃膩,不渴,按其胸,悶而不舒;且聞其嗅諸食物,無不極臭。斷為暑濕內伏,挾痰阻肺。肺主一身之氣,氣壅不行,法宜開降。是虛脫之反面也。設投補藥,則內閉而外脫。昧者猶以為投補遲疑而不及救,孰知「真實類虛」,不必以老年懷成見,總須以對證為良藥。果一劑而脈至不歇,轉為弦滑。再服汗止肢和,便行進粥。數帖而痊。方用:紫菀 白前 竹茹 枳實 旋(復) 貝(母) 杏(仁) (栝)蔞 蔸鈴 枇杷葉也。
姚小蘅太史令侄女,初秋患寒熱而汛適至,醫用正氣散二帖,遂壯熱狂躁,目赤譫語,甚至欲刎欲縊,勢不可制。孟英按脈,洪滑且數,苔色干黃,尖絳,脘悶,腹脹拒按,畏明口渴,氣逆痰多。予桃仁承氣湯加犀角、石膏、知母、花粉、竹瀝、甘菊。人謂熱雖熾而汛尚行,何必大破其血,而又加極寒之藥哉?孟英曰:叟勿過慮,恐一二劑尚不足以濟事。果服兩大劑,始得大便,而神清苔化,目赤亦退。改用甘寒以清之,繼而又不更衣,即脈滑苔黃而腹脹,更與小承氣湯兩帖,便行而各恙乃已。數日後,又如此,仍投小承氣湯兩帖。凡前後六投下劑,才得波浪不興,漸以清養而瘳。季秋,適江右上高令孫明府之子沛堂為室。
吳醞香孝廉三令嬡,患感,諸醫首以升散,繼進溫補,至三月下旬,證交三十五日,昏痙譫語,六晝夜不交睫,旬日不沾米飲。許芷卿視之,儼似養雲室證,即拉孟英、暨顧聽泉、趙笛樓會診:脈弦滑而微數,齒不能開,窺其舌縮苔垢。孟英曰:舌雖卷,舌猶紅潤,且二便不秘,尚有一線生機未絕也。揆其受病原不甚重,只因謬治逾月,誤藥釀成大證,勢雖危險,吾儕當竭力援之,第勿再犯一味悖藥,事或有濟。醞香頗極信從。孟英復詢其服侍婢媼曰:病已逾月,腰以下得毋有磨壞之虞乎?皆曰:無之。惟數日前易其所遺,略有血漬,必月事之不愆也。孟英頗疑之,囑其再易之時,留心細察。疏方以:犀角(四錢) 石菖蒲(兩錢) 貝母(二兩) 整塊硃砂(兩許) 竹瀝(碗許) 佐以竹葉 竺黃 知母 花粉 元參 旋覆 絲瓜絡 葦莖 銀花 鱉甲,調下紫雪丹。
次日,諸君復會,渠母徐夫人即云:王君明視隔垣,小女腰下果已磨穿,糜潰如柈。婢媼粗忽,竟未之知也。昨藥服後,證亦少減。孟英仍主原方。四服後,夜始眠,痙才息,舌甫伸,苔仍黑。孟英於前方去鱉甲、硃砂。菖蒲,加生地、梔子。數服後,苔轉黃,大便黑如膠漆,且有痰色黏液。蓋從前大解黃色,似乎無甚大熱,不知熱由補藥所釀,滯於腸胃曲折之地,而不能下行,勢必熏蒸於上,致有內陷入臟之逆也。黑矢下而神氣漸清,餘熱復從氣分而達,痰嗽不爽,右脈滑搏,孟英主用竹葉石膏湯加減,四劑漸安。而外患痛楚,徹夜呻吟,雖敷以珠黃(散),滋以甘潤,未能向愈。孟英令以大蟾蜍治淨煮湯,煎育陰充液之藥服之,果痛止肌生,眠食漸進,汛事如期而瘳。冬間適張舟甫之子為室。或疑其病雖愈,而過餌涼藥,恐難受孕。迨戊申夏,已得子矣。
濮樹堂室病,孟英甫為診愈,而樹堂繼焉。起即四肢厥逆,脈伏、惡寒、發熱、頭痛,左為甚。惟口渴,因與蔥豉(湯)兩帖,熱雖退,脈仍伏,四肢冷過肘膝,大解頻行。人皆疑為虛寒。孟英曰:此證儼似陰厥,然獨渴飲、溲赤,真情已露,豈可疑於一起即厥,而必定其為寒乎?徑投涼解,熱果復發,而肢冷脈伏如故。幸病者堅信,服藥不疑。至第七日,大便瀉出紅水,溺則管痛,嘔惡煩躁,徹夜不瞑。人更危之。孟英曰:熱邪既已下行,可望轉機,以:白頭翁湯加銀花、通草、(黃)芩、(白)芍、(竹)茹、滑(石)、知(母)、(石)斛、(山)梔、楝(實)、羚(羊角)之類,投三日,紅水始止,四肢漸和,頗有昏瞀譫語。用王氏犀角地黃湯一劑,四肢熱而脈顯滑數,苔轉灰黃,大渴遺溺,病人自述如臥烘箱上。於昨方加入元參、銀花、竹葉、生石膏、知母、貝母、(山)梔、(石)斛,服一劑,夜間即安寐,而苔轉黑燥。於昨方復加花粉,服一劑熱退,而頭面汗多,懶言倦寐,小溲欲解不通。諸戚友咸以為危,各舉所知,而群醫僉云挽救不及,病家皇皇。孟英曰:此證幸初起即余診視,得盡力以為死裡求生之舉,非比他人之病,皆因誤治致危。然不明言其險者,恐病家惶惑,而築室於道傍也。今生機已得,不過邪去而真陰未復,但當恪守余法,自然水到渠成,切勿二三其德,以致為山虧簣。賴有一二知音,竟從孟英議。服:西洋參 生地 蓯蓉 麥冬 (楝)實 芍藥 知(母) (石)斛,一劑溺行索粥,再服黑苔退,三服而神清音朗,舌潤津回。唯有韌痰不能吐,左偏頭痛微。於原方加二至(丸)、桑(葉)、菊(花)、貝(母)、牡蠣,又服五劑,得解硬屎一次,各恙始安,眠食漸適而瘳。
孫某,患感,醫投溫散,竟無汗泄。延至十一日,始請孟英視之,業已神昏囊縮,面赤舌絳,目不識人,口不出聲,胸膈微癍,便瀉而小溲不行者,已三日矣。醫皆束手,或議大投溫補,以冀轉機。孟英急止之曰:陰分素虧,溫散劫津,而熱邪愈熾,則營衛不行,豈可妄云「漏底」,欲以溫燥竭其欲絕之陰乎?曩浦上林先生治余先君(王氏之父親)之病云:「泄瀉為熱邪之出路」。求之不可得者,胡可止也。以:西洋參 生地 麥冬 丹皮 連翹 生芍(藥) 石菖蒲 鹽水炒黃連 甘草稍 百合 茯苓 貝母 銀花 紫菀為方,一劑即周身微汗而癍退,三劑始得小溲一杯而識人,四劑乃得大汗,而身熱退,面赤去,莖亦舒,復解小溲二杯。次日於方中減連翹、菖蒲、丹皮、黃連,加知母、葳蕤、竹葉,投之,舌始潤,神始清,知渴索水。孟英令將蔗、藜等榨汁頻灌勿歇,其汗如雨下者三晝夜始休。於是,粥漸進,瀉漸止,溲漸長。前方又去貝母、銀花、紫菀,加石斛、龍眼肉,服之痊愈。
朱敦書令正,患感,吳某與表藥二帖,發出赤疹,神氣漸昏。葉某知其素患耳聾目障,為陰虛之體,改用犀角地黃湯二劑,而遺溺痙厥。始延孟英視之,曰:雖形瘦陰虧,邪易擾營,幸非濕甚之軀,尚可設法。但心下拒按,呃逆便秘,是痰熱尚阻氣分,誤服升提,每成結胸,地黃滋滯,實為禁藥。今人臨症不能詳審,往往用非所當用。本年敗證甚多,余每見神未全昏,便不甚閉,惟胸前痞結,不可救藥而死者,皆升提之誤進,或膩滯之早投也。石北涯在旁聞之嘆曰:無怪乎君素以犀角地黃湯奏奇績,而他人效尤則屢僨事,豈非能與人規矩,不能與人以巧耶?於是以:犀角 元參 (竹)茹 貝(母) 旋(復) (栝)蔞 枇(杷葉) (紫)菀 白前 菖蒲為方,調紫雪,兩服。呃逆止,神漸清,而咽痛口渴,乃去紫雪、(白)前、菖(蒲),加射干、山豆根、知母、花粉,吹以錫類散。二日,咽喉即愈,胸次漸舒,疹回熱退。去犀角、紫菀、射干、豆根,加銀花、梔子、竹葉,海䖳、鳧茈,漸安眠食。唯大解久不行,孟英曰:腹無痛苦,體虛只宜潤養。佐以:蓯蓉、麻仁、當歸、生地等藥,多服而下。遂愈。
張篪伯紀綱李貴,患感數日,忽然昏厥。比沿途求孟英往視,業已薄暮。主人謂:「自朝至此,一息奄奄,恐不及灌藥矣,實不便屈診」。孟英曰:余既來,且視之。見其面色灰黯,戴眼口開,按其脈,尚不絕。與:菖蒲、膽星、竹茹、旋覆等為劑,和入童溺,調以牛黃至寶丹灌之,覆杯而起。
魏翎谷浼孟英視其鬱甥之病,熱逾半月,自胸次脹及少腹,痛不可以撫摩,便秘溺赤,舌黑口乾,自汗煩躁,六脈弦強無胃。曰:此恙酷似《傷寒(論)》「大結胸症」,「結胸煩躁」,無藥可治。越二日,便行而歿。
孟英曰:傷寒之邪在表,誤下則邪陷而成「結胸」,未經誤下,不為結胸。溫熱之邪在裡,逆傳於心包,誤汗則內閉以外脫,若順傳於胃腑,誤汗則盤踞而結胸。前人但云誤汗劫奪胃汁,而未及於結胸者,因結胸之症不多見耳,然不可不知,故謹志之。郁某之病,初起,某醫用葛根(湯)一劑,繼則胡某用柴、葛、羌、防十餘劑,釀成是證。
吳忻山之子,素稟虛怯,滋補頗投。醫不察其患溫發熱,僉謂陰虛,竟投膩滯培元之劑,乃至舌黑卷短,唇焦溺赤。孟英一診,即云不救。顧聽泉竭力圖維,終不能愈,按虛人受感,每蹈此轍,特錄以為戒。
汪左泉,病滯下,晝夜數十行,而即日須補歲考遺才,浼孟英商速愈之策。切脈弦滑,苔黃滿布,曰:易事耳。重用(黃)芩 (黃)連 佐以(山)楂 (厚)樸,送服青麟丸四錢,投匕而痊,略無他恙。
翁嘉順之母,染溫病。孟英診曰:高年陰氣太虧,邪氣偏盛,《玉版論要》云:「溫病虛甚死」。言人之真陰甚虛,曷足以御邪熱而息燎原?可虞在兩候之期,至十四日果殞。
秋燥
夥人葉殿和,庚寅秋患感,旬日後,汗出昏瞀,醫皆束手。乃甥余薇恆挽孟英勘之,曰:此真陰素虧,過服升散,與仲聖「少陰誤發汗」同例,下竭則上厥,豈能引亡陽為比,而以附、桂速其斃耶?以:元參 地黃 知母 甘草 白芍 黃連 茯苓 小麥 龜板 鱉甲 牡蠣 驢皮膠,為大劑投之,得愈。
家叔南山,於秋間患感,日治日劇,漸至神昏譫妄,肢震動惕。施、陳兩醫,皆謂元虛欲脫,議投峻補。家慈聞而疑之曰:盍與孟英商之。孟英診曰:無恐也,通絡蠲痰,可以即愈。用:石菖蒲 羚羊角 絲瓜絡 冬瓜子 苡仁 桑枝 橘絡 旋覆 蔥須 貝母 鉤藤 膽星為劑,化服萬氏牛黃清心丸一顆,覆杯而安,調理半月而愈。
段春木,秋杪患發熱,而腰痛、腿痛如刀割。孟英視之,略不紅腫,脈至細數,苔色黑燥,溺赤便黑。予:西洋參 麥冬 生地 犀角 銀花 楝實 石斛 知母 甘草 竹瀝 蔗汁,為大劑。投之,熱漸退,痛漸已。惟舌絳無津,故仍與甘涼濡潤為方,數日後,忽舌絳倍加,燥及咽膈,水飲不能下咽。孟英曰:真陰涸竭,藥難奏績矣。然竊疑其何以小愈之後,驟爾真陰涸竭,或者背余而服別藥乎?繼其契友來詢云:段死而舌出,此曷故歟?孟英聞之,爽然大悟。因擷《傷寒》(瘥後)女勞復之文示之。其人頓足云:良然。彼於小愈後,曾宿於外,次日歸,即轉劇。苟直陳不諱,或尚可活乎?孟英曰:未必然也。燒裩散、鼠矢湯,皆從足少陰以逐邪。彼不過熱邪襲入此經,所謂「陰陽易」是也。今少腹無絞痛之苦,原非他人之病易於我。真是女勞之復,以致真陰枯涸,更將何藥以驟復其真陰哉?然而從此「女勞復」與「陰陽易」,一虛一實有定論,不致混同而治矣。
冬溫
毛允之,戊午冬患感,初治以溫散,繼即以滋陰,病日以劇。延至亥春,或疑為百日之勞;或謂是傷寒壞證,而鳳山僧主升、柴、耆、術以補之,丁卯橋用輕粉、巴霜以下之,雜藥遍投,形神日瘁。乃尊學周延孟英視之:脈來澀數上溢,呃忒口膩,雖覺嗜飲,而水難下膈,頻吐涎沫,便閉溺赤,潮熱往來,少腹如烙,按之亦不堅滿。曰:此病原屬冬溫,治以表散,則津液傷而熱乃熾;繼以滋填,熱邪愈錮,再施溫補,氣機更窒。用升、柴、耆、術欲升其清,而反以助其逆;巴霜、輕粉欲降其濁,而盡劫其陰。病及三月,發熱不是表邪;便秘旬余,結澀非關積滯。且脈澀為津液之已傷,數是熱邪之留著,溢乃氣機為熱邪所壅而不得下行。豈非溫邪未去,得補而膠錮難除?徒使其內灼真陰,上熏清道,以致一身之氣,盡失肅清之令,法當搜剔餘邪,使熱去津存,即是培元之道,伸其治節,俾濁氣下趨,乃為宣達之機。何必執參、茸為補虛,指硝、黃為通(降)哉?以:北沙參 紫菀 麥冬 知母 花粉 蘭草 石斛 丹皮 黃芩 桑葉 黃連 梔子 銀花 枇杷葉 木通 蘆根 橘皮 竹茹 橄欖 地慄 海蜇等,出入為方。服之,各恙遞減,糜粥漸加,半月後始得大解,而腹熱全消,穀食亦安,乃予滋陰善後而愈。
金寬甫,初冬患感,局醫黃某,聞其向來不拘何病,總需溫藥而痊。胸懷成見,進以薑、桂之方,漸至足冷麵赤、譫語煩躁,疑為「戴陽」而束手矣。舉家彷徨,延孟英診焉。曰:此伏邪晚發,誤予升提,熱浮於上,清解可安,寬甫猶以向不服涼藥為疑,方中芩、連之類,堅不肯用。乃兄願谷中翰,極力開導,督人煎而飲之,果得霍然。
周曉滄乃郎品方,患冬溫。所親顧聽泉知其體屬陰虧,病非風寒也,不犯一分溫升之品,而證不能減,勢頗可危。乃虛懷轉邀孟英診之,曰:所治良是也。但於方中加貝母、杏仁、紫菀、冬瓜子等味與之,遂效。可見藥貴對病,雖平淡之品,亦有奇功。孟英嘗云:「重病有輕取之法」,於此可見。
戴氏婦,年五十六歲,仲冬患感,初服楊某歸、柴、丹參一劑;繼服朱某乾薑、蒼朮、厚朴藥五劑。遂崩血一陣,謂其「熱入血室」,不可治矣。始延孟英診之,脈形空軟促數,苔黑舌絳,足冷而強,息微且善笑。詢其汛,斷逾十載。曰:冬溫失於清解,營血暴脫於下,豈可與熱入血室同日而語耶?必由誤服熱藥所致,因檢所服各方而嘆曰:小柴胡湯與冬溫何涉?即以傷寒而論,亦不能初感即投,況以丹參代人參,尤為悖謬。夫人參補氣,丹參行血,主治天淵。不論風寒暑濕,各氣初感,皆禁用血藥。為其早用,反至引邪深入也。既引而入,再誤於辛熱燥烈之數投,焉得不將僅存無幾之血,逼迫而使之盡脫於下乎?女人以血為主。天癸既絕,無病者尚不宜有所漏泄,況溫邪方熾,而陰從下脫,可不畏哉?病家再四求治,孟英予:西洋參 生地 蓯蓉 犀角 石斛 生(白)芍 銀花 知母 麥冬 甘草 蔗漿 童溺,二劑。足溫舌潤,得解醬糞,脈數漸減而軟益甚。乃去犀角,加高麗參,數帖。脈漸和,熱退進粥,隨以調補,幸得向安。
吳馥齋室人,春間娩子不育,汛事亦未一行,偶患嘔吐發熱,眩暈心𩞄,大解溏瀉,口渴溲痛。或疑為娠,或疑為損。孟英診曰:產及一載,而經不至,腹不脹,脈弦緩,非娠非損,乃血虛痰滯而感冬溫也。以:羚羊(角) 淡(豆)豉 竹茹 白薇 梔子 枇杷葉 知母 蔥白 花粉,投之,三劑,熱退吐止。去蔥、豉、羚羊,加生地、甘草、橘皮,調之而愈。
張肖江妹,暮冬患感,朱某進溫散藥數服,病日劇。比孟英視之,目瞪不語,面赤氣逆,晝夜需人抱坐,四日不著枕矣。乃冬溫挾痰,誤提而氣不肅降也。以:旋(復) 赭(石) 杏(仁) 貝(母) 花粉 茅根 冬瓜子 紫菀 薤白 蔞仁 蘇子 石菖蒲 竹瀝為劑,蘆菔湯煎。三帖,大便行而能臥矣。自言胸中迷悶,改用小陷胸(湯)合三子養親(湯)加沙參、知母、旋(復)、貝(母)、竹茹、枇杷葉,數劑熱退知飢而愈。
項肖卿,家擁厚資,人極好善,年甫三十五歲,體甚壯偉,微感冬溫,門下醫者,進以薑、桂之劑,即覺躁擾,更醫迎媚,徑用大劑溫補。兩帖後,發狂莫制。又招多醫會診,僅以青麟丸數錢服之。所親梁楚生宜人聞其危,速孟英視之,業已決裂不可救藥。甚矣!服藥之不可不慎也。富貴之家,可為炯戒。
本朝乾綱丕振,雀頂尚紅,冠飾朱纓,口燔菸草,皆為陽盛之象。是以火證偏多。夫藥者,補偏之物,醫為救弊之人,豈可不識此大氣運,而硜硜然泥夫司天在泉以論治,何異癡人說夢焉?
安徽人程某,仲冬患感。醫者聞其病前一日,曾啖生蘆菔一枚,而大便又溏,苔色又白,今年又為濕土在泉,遂指為中虛寒濕之病。參、朮、附、桂,多劑率投,馴致舌黑神昏,尚疑為大虛之候。禾中沈柳衣見之,知其藥誤。另招張鏡江診之,曰:冬溫也。連與:犀角地黃湯而無起色。二十日外,始乞孟英視焉,舌縮底絳,苔黑如漆,口開莖萎,脈細數而弦,右則按之如無,此乃陰液盡灼,溫毒深蟠,甘露瓊漿不能復其已竭之津矣。俄而果敗。
繼有潘聖徵者,於仲冬患感,至十四日退熱之後,杳不知飢。群醫雜治,迨季冬下旬,轉為滯下五色,跗腫裂血,溲澀口乾。始延孟英診之,左脈弦細而數,右脈弦滑而空,苔色黃膩根焦,時或自汗。乃氣液兩竭,熱毒逗留之象。必從前過服溫補之藥,否則熱退在十四日之期,何至延今五十餘朝,而見證若是之棘手哉?其弟鴻軒云:此番之病,補藥不過二、三劑;惟仲秋患瘧時,醫謂其苔白體豐,云是「寒濕」,嘗餌桂、附數十劑,且日飲燒酒耳。孟英曰:此即釀病之具矣。治病且難,何況有如許之藥毒內伏,更將何法以生之耶?堅不立方,其家必欲求藥以扶持度歲。孟英曰:是則可也。以:白頭翁湯加銀花、綠豆、歸身、白芍、陳米、蘆莖、蘭葉、藕肉為劑,另以:補中益氣湯大料蒸露代水煎藥。服後,焦苔漸退,糞色亦正。舉家喜出望外,復丐孟英救之,奈脈無轉機,遂力辭之。
又有沈聽松母,季秋患虐。孟英嘗往診之,曰:伏暑所化,且體屬陽強而多痰火,切勿畏虛,輒從溫補。奈病者期於速愈,廣徵醫療。或以為證屬「三陰」,或謂是「子母瘧」,或指為老年「胎瘧」,眾楚皆咻,病不能愈,延至冬季,亦轉為痢,且肌腫臀瘡,口糜舌泡,諸醫束手,復請診於孟英,脈與潘聖徵案相同,不可藥救矣。
咳嗽
陳足甫,稟質素弱,上年曾經吐血,今夏患感後,咳嗽夜熱,飲食漸減。醫作損治,滋陰潛陽,久服不效。秋杪,孟英診之。曰:陰分誠虛,第感後,餘熱逗留於肺,阻氣機之肅降,搏津液以為痰,此關不清,雖予滋填培補之藥,亦焉能飛渡以行其事耶?先清肺氣以保胃津,俾治節行而灌溉輸,然後以甘潤濃厚之法,補實真陰,始克有濟。如法施之,果漸康復。
孟英治其令叔王丈,高年痰嗽,喘逆礙臥,肢冷顴紅,飲食不進。與真武湯而安。
仲冬,大雪連朝,積厚丈許,嚴寒久凍,西湖可行車馬,斯時也,盛少云患痰嗽,夜熱自汗,不寐,左脅痛如針刺,肌削不飢,自問不起矣。請孟英托以後事,及診其脈:許以可生。蓋病來雖惡,未經誤藥也。與固本丸加龜板、鱉甲、蓯蓉、知(母)、(黃)柏、青黛、石斛、花粉、白芍、楝實、海石、旋覆、貝母、蛤殼、牛膝,出入為方,大劑投之,即效。連服四、五十帖而痊。予謂斯證患於斯時,若經別手,未有不投溫補者。而少云能與孟英遊,其亦具眼之人乎。此真所謂患難交,不可不留心於平日,然亦不能人人而遇之。殆佛氏所謂有緣存乎其間歟!
石誦羲室,久患痰嗽,諸醫藥之勿瘳。孟英切其脈曰:非傷風也,與:北沙參 熟地 百合 麥冬 貝母 紫菀 蓯蓉 枇杷葉 鹽水炒橘皮 燕窩,一劑知,數劑已。
初秋又患脘痛,上及肩尖,向以為肝氣。輒服破削之品。孟英曰:亦非也。以:砂仁炒熟地 炙橘紅 楝實 延胡 枸杞 當歸 茯苓 桑椹 蒺藜,為方服之,良效。繼即受孕矣。
初冬,邵可亭,患痰嗽,面浮微喘。醫謂年逾花甲,總屬下部虛寒,進溫補納氣之藥,喘嗽日甚,口涎自流,莖囊漸腫,兩腿腫硬至踵,頭仰則咳嗆咽疼,不能略臥,痰色黃濃帶血,小溲微黃而長。許芷卿薦孟英視之,脈形弦滑有力。曰:此高年孤陽熾於內,時令燥火搏其外,外病或可圖治,真陰未必能復,且平昔便如羊矢,津液素干,再投溫補,如火益熱矣。乃以白虎湯合瀉白散加花粉、西洋參、貝母、黃芩,大劑投之。並用北梨抖汁,頻飲潤喉。以緩其上僭之火。數帖後,勢漸減,改投葦莖湯合清燥救肺湯加海蜇、蛤殼、青黛、荸薺、竹瀝,旬日外,梨已用及百斤,而喘始息。繼加:龜板、鱉甲、犀角,以豬肉煮湯代水煎藥,大滋其陰而潛其陽,火始下行,小溲赤如蘇木汁,而諸證悉平。下部之腫,隨病遞減。一月以來,共用梨二百餘斤。
適大雪祁寒,更衣時略感冷風,腹中微痛。自啜薑糖湯兩碗,而喘嗽復作。口乾咽痛,大渴舌破,仍不能眠。復用前方,以綠豆煎清湯代水煮藥,始漸向安。孟英謂其郎步梅曰:《內經》云:「陰津所奉其人壽」。今尊翁陰液久虧,陽氣獨治,病雖去矣,陰津非藥石所能繼續。況年逾六秩,長不勝消,治病已竭人謀,引年且希天眷。予以脈察之,終屬可虞,毋謂治法不周,贈言不早,致有他日之疑,成敗之論也。
葉晝三,患咳逆上氣,頭偏左痛,口渴不飢,便泄如水。王瘦石薦孟英視之,曰:此肝陰胃汁交虛,時令燥邪外薄。與育陰熄風,清燥滋液之法,日以漸安。服及二月,大便反形乾結而痊。
王開榮,素患痰嗽,兼有紅證。今冬病頭痛發熱,渴飲不飢,便溏溺少,譫語神昏。自述胸中冷氣上衝。醫見其面赤痰喘,欲投附、桂、黑錫丹等藥,所親翁嘉順囑勿輕服。為延孟英診之,脈滑且數,曰:溫邪挾宿飲上逆,法當清解。予:北沙參 冬瓜子 知母 滑石 花粉 石菖蒲 貝母 杏仁 蘆根 蔥白 淡(豆)豉 竹瀝,兩劑後,面赤退。乃去蔥、豉、加麥冬、桑葉、枇杷葉,數帖,熱去瀉減、譫語止,頭痛息,喘定神清。乃裁(去)菖(蒲)、滑(石),加梨汁、地慄、海蜇,服數日,痰漸少,谷漸安,渴止溺行,始進養陰之法,遂以霍然。
孫渭川,年逾七旬,脈象六陰,按之如無,偶患音嘶痰嗽,舌絳無津,孟英用甘涼清潤法,音開而嗽不已。仍與前藥,轉為滯下,色醬溺赤,臍旁堅硬,按之趯趯,舌猶枯絳,渴飲不飢,人皆危之。孟英曰:腸熱由腑而出,痢不足慮,第高年陰液難充,不能捨涼潤以為方。苟犯溫燥,其敗可必。幸渠家平素恪信,竟服:犀角 地黃 知母 銀花 蓯蓉 花粉 麥冬 白芍 石斛 楝實等藥,十餘劑,痢止。而臍旁柔軟,因去犀角,加西洋參,又兩旬,始解燥矢,而溲澈胃蘇。又服半月,復得暢解,舌亦潤澤而愈。
張與之令堂,久患痰嗽礙臥,素不投補藥。孟英偶持其脈,曰:非補不可。與大劑熟地藥,一飲而睡。與之曰:吾母有十七載不能服熟地矣,君何所見而重用頗投?孟英曰:脈細痰咸,陰虛水泛,非此不為功。以前服之增病者,想必雜以參、術之助氣。昔人云:「勿執一藥以論方」,故處方者,貴於用藥能恰當病情,而取捨得宜也。
許守存,久患痰嗽,孟英主滋水舒肝法,以陰虧而兼郁也。業已向愈,所親某,亦涉獵醫書,謂滋陰藥不可過服,投以溫補。已而咳嗽復作,漸至咽痛。冬初,又延診於孟英,曰:六脈皆數,見於水令,其不能春乎?果驗。世人不辨證之陰陽,但論藥之涼熱,因而僨事者多矣。
王澮涵室,年逾六旬,久患痰嗽,食減形消,夜不能眠,寢汗舌絳,廣服補劑,病日以增。孟英視之曰:固虛證之當補者,想(系)未分經辨證,而囫圇顢頇,翻與證悖,是以無功。投以:熟地 蓯蓉 龜板 胡桃 百合 (紫)石英 茯苓 冬蟲夏草等藥,一劑知,旬日愈。以其左脈弦細而虛,右尺寸皆數,為陰虧氣不潛納之候。及閱前服方,果雜用耆、術以助氣;二陳(湯)、故紙、附(子)、(肉)桂等以劫陰。宜乎愈補而愈劇也。
畢方來室,患痰嗽礙眠,醫予補攝,至涕淚全無耳,目閉不飢,二便澀滯,干嗽(咳)無痰,氣逆自汗,孟英切脈,右寸沉滑,左手細數而弦。乃高年陰虧,溫邪在肺,未經清化,率為補藥所錮。宜開其痹而通其胃。與:(栝)蔞 薤(白) 紫菀 蔸鈴 杏(仁) 貝(母) 冬瓜子 甘(草) 桔(梗) 旋(復) (竹)茹之劑而安。逾二年,以他疾終。
趙春山司馬,向患痰嗽,自仲秋以來,屢發寒熱。吳古年從伏暑化瘧治,頗為應手。而一旬半月之後,病必復至。延至季冬,董蘭癡鹺尹,囑其質於孟英,按脈滑數,舌絳苔黃,渴飲溲赤,動則喘逆,夜不成眠,痰多畏冷,自問不起矣。孟英曰:無恐也,不過膏粱釀痰,溫補助熱。是為病根。迨夏吸受暑邪,互相轇轕,秋半而發,勢頗類瘧。古年雖識其證,惜手段小耳。因予:羚羊(角) 豆豉 連翹 薄荷 知母 花粉 竹茹 貝母 旋覆 海䖳 元參 梔子 省頭草 梨汁等藥,服五劑,熱退不畏冷。去前四味,加沙參、麥冬、葳蕤、枇杷葉,漸能安寐,各恙遞減。再加生地,服匝月,而體健勝昔,登高不喘。司馬雲:余昔曾服參、茸大補之藥而陽痿,今服君方而沉疴頓起,乃知藥貴對證,不貴補也。
吳薇客太史令堂,患痰嗽喘逆,便秘不眠,微熱不飢,口乾畏熱。年逾六旬,多藥勿痊。孟英切其脈,右寸關弦滑而浮,左關尺細軟無神,是陰虛於下,痰實於上,微兼客熱也。攻補皆難偏任。與:(竹)茹 貝(母) 旋(復) (石)斛 (海)浮石 蘆根 冬瓜子 枇杷葉 杏仁 花粉為劑,以熟地泡湯煎服,則濁藥輕投,清上滋下,是一舉兩全之策也。投匕果應,再服而大便行,漸次調養獲痊。
謝譜香,素屬陰虧,情志抑鬱,因遠行持重,而患咳逆,左脅刺痛,寸步難行,杳不知飢,臥難著枕。孟英診之,脈象弦細軟數,苔膩痰黏,便艱溲少。曰:此乃腎氣不納,肝氣不舒,肺氣不清,胃氣不降。投以:沙參 枇(杷)葉 (竹)茹 貝(母) 旋(復) 梔(子) 龜板 鱉甲 絲瓜絡 冬瓜子 青鉛 白前 金鈴 藕肉,以熟地泡湯煎服,數劑而平,繼漸滋填向愈。
謝某,患嗽,臥難偏左。孟英切其脈,右寸軟滑。曰:此肺虛而痰貯於絡。以:葦莖 絲瓜絡 生蛤粉 貝母 冬瓜子 茯苓 葳蕤 枇杷葉 燕窩 梨肉,投之,果愈。
屠敬思,體氣素弱,去冬因子殤於痘,醫予舒郁填陰,病日以劇,僉云不治。乃延孟英診之:兩關甚數,寸上洪滑,嗽逆痰多,臥不著枕,溺赤便難,極其畏冷。是冬溫未罷,誤補熱鬱之候。世間之死於勞損者,何嘗盡是虛證?每以補藥僨事。授以廓清肺胃之藥,周身發疥,各恙漸安。蘊伏既清,始投滋養善後。不僅病愈,次年春,更得一子。
董哲卿貳尹令正,胎前患嗽,娩後不痊,漸至寢汗減餐,頭痛口燥,奄奄而臥,略難坐起。孟英診脈,虛弦軟數,視舌,光赤無苔。曰:此病之頭痛口燥,乃陽升無液使然,豈可從外感治?是沖氣上逆之嗽,初非傷風之症也。與:蓯蓉 石英 龜板 茯苓 冬蟲夏草 牡蠣 穭豆衣 甘草 小麥 紅棗 藕肉,數帖,餐加,頭痛不作。加以熟地,服之遂愈。
錢聞遠,自春間偶患痰嗽,醫投蘇、葛而失音。更醫大劑滋補,漸至飲水則嗆,久延愈劇。邀孟英診之,曰:左寸動數,尺細關弦,右則澀。乃心陽過擾,而暗耗營陰,肺金受灼,清肅不行,水失化源,根無蔭庇,左升太過,右降無權,氣之經度既乖,血之絡隧亦痹,飲水則嗆,是其據也,金遇火伏,其可慮乎。繼而瘀血果吐,納食稍舒;老醫嚴少眉以為可治,竭力圖維,仍殞於伏。
陳某,患嗽。嗽則先吐稀痰,次吐黃濃甜濁之痰,繼以深紅帶紫之血。仍能安穀,別無所苦,多藥不愈。孟英切其脈,緩大而右關較甚。乃勞倦傷陽,而兼濕熱蘊積也。與:沙參 生薏苡 木瓜 茯(苓) 杏(仁) 竹茹 桑葉 枇杷葉 生扁豆 葦莖 花粉為劑,吞松石豬肚丸而愈。
謝普香,體屬久虛,初冬患嗽痰減食,適孟英丁艱,邀施某視之,云:「是腎氣不納,命火無權」。疊進腎氣湯月餘,遂至嘔惡便溏,不飢無溺。乃束手,以為必敗矣。季冬,乃延孟英診之,脈甚弦軟,苔膩舌紅,乃中虛而健運失職,誤投滋膩,更滯樞機,桂、附之剛,徒增肝橫。與:黨參 白朮 茯苓 澤瀉 橘皮 半夏 竹茹 梔子 薏苡 蒺藜 蘭葉 柿蒂之劑,培中泄木,行水蠲痰,旬日而愈。
鄭嫗,患咳嗽,自覺痰從腰下而起,吐出甚冷。醫作腎虛水泛治。漸至咽喉阻塞,飲食礙進,即勉強嚥之,而胸次梗不能下,便溏溲頻,無一人不從虛論。孟英診曰:脈雖不甚有力,右部微有弦滑,苔色黃膩,豈屬虛證?以葦莖湯合雪羹加貝母、知母、花粉、竹茹、麥冬、枇杷葉、柿蒂等藥,進十餘劑而痊。
喘證
張氏婦,患氣機不舒,似喘非喘,似逆非逆,似太息非太息,似虛促非虛促,似短非短,似悶非悶,面赤眩暈,不飢不臥。補虛清火,行氣消痰,服之不應。孟英診之,曰:小恙耳,旬日可安。但必須懲忿,是囑。予:黃連 黃芩 梔子 楝實 鱉甲 羚羊角 旋覆 赭石 海蜇 地慄為大劑,送服當歸龍薈丸,未及十日,汛至,其色如墨,其病已若失,後予養血和肝調理而康。
鄰人王氏婦之父王叟,仲秋患痰嗽不食,氣喘不臥,囊縮便秘,心搖搖不能把握,勢極可危。伊女浼家慈招孟英救之。曰:根蒂欲脫耳,非病也。以八味地黃湯去丹皮、澤瀉,合生脈散加青鉛、龍骨、牡蠣、紫石英、胡桃、楝實、蓯蓉,(為劑投之)。大解行而諸恙減,乃減去蓯蓉、麥冬,服旬日而瘳。
邵奕堂室,以花甲之年,仲冬患喘嗽,藥之罔效。坐而不能臥者,旬日矣。乞診於孟英。邵述病源云:每進參湯,則喘稍定。雖服補劑,仍易汗出,慮其欲脫。及察脈,弦滑右甚。孟英曰:甚矣!望、聞、問、切之難。不可胸無權衡也。此證當憑脈設治,參湯切勿沾唇。以:栝蔞 薤白 旋覆 蘇子 花粉 杏仁 蛤殼 茯苓 青黛 海蜇為方,而以竹瀝、(萊)菔汁和服。投匕即減,十餘帖痊愈。
同時,有石媼者,患此,(病)極相似,脈見虛弦細滑。孟英予:沙參 蛤殼 旋覆 杏仁 蘇子 貝母 桂枝 茯苓(等藥之)中,重加熟地而瘳。所謂病同體異,難執成方也。
張孟皋少府令堂,年逾古稀,患氣逆殿屎,煩躁不寐。孟英切脈滑實,且便秘面赤,舌絳痰多。以承氣湯下之,霍然。逾年以他疾終。
王致青鹺尹令正,患痰喘,胡某進補腎納氣,及二陳(湯)、三子(養親湯)諸方,證瀕於危。顧升庵參軍令延孟英診之:脈沉而澀,體冷自汗,宛似虛脫之證,惟二便不通,脘悶苔膩,是痰熱為補藥所遏,一身之氣機窒痹而不行也。予:(栝)蔞 薤(白) 旋(復) 赭(石) 杏(仁) 貝(母) 梔(子) (紫)菀 兜鈴 海䖳 竹瀝等以開降,覆杯即減,再服而安。
王小谷,體厚善飲,偶患氣逆,多醫咸從虛治,漸至一身盡腫,酷肖《回春錄》所載康(康康候)副轉運之證,因懇治於孟英。脈甚細數,舌絳無津,聞(間)有譫語。乃真陰欲匱。外證雖較輕於康,然不能收績矣。再四求疏方。與:西洋參 元參 「二地」 「二冬」 知母 花粉 (竹)茹 貝(母) 竹瀝 蔥須等藥,三劑而囊腫全消,舉家忻幸。孟英以脈象依然,堅辭不肯承手,尋果不起。
吳蘊香大令宰金溪,自仲春感冒而起,迨夏徂秋,痰多氣逆,肌肉消瘦,延至初冬,諸證蜂起,耳鳴腰痛,臥即火升,夢必干戈,凜寒善怒。多醫咸主補虛,迄無小效,臥理南陽,已將半載,群公子計無所施,飛函至家,囑大公子汾伯副車,叩求孟英來署,已仲冬之杪日矣。診脈弦細,而左寸與右尺甚數,右寸關急搏不調,且病者頸垂不仰,氣促難言,舌黯無苔,面黧不渴。孟英曰:病雖起於勞傷挾感,而延已經年,然溯其所自,平昔善飲,三十年來,期在必醉,非僅外來之客邪,失於清解,殆由內伏之積熱,久錮深沉,溫補雜投,互相煽動,營津受灼,內削痰多,升降愆常,火浮足冷,病機錯雜,求愈殊難,既承千里相招,姑且按經設法。以:石膏 知母 黃芩等清肺滌痰;青蒿、鱉甲、梔子、金鈴等柔肝泄熱;元參、女貞、天冬、黃柏等壯水制火,竹茹、旋覆、枇杷葉、橘紅等宣中降氣,出入為方,間佐龍薈丸,直泄膽經之酒毒,紫雪丹搜逐隧絡之留邪,服三劑而舌布黃苔,蘊熱漸泄。服六劑而嗽減知飢,渴喜熱飲,伏痰漸化。季冬八日,即能出堂訊案。十劑後,凜寒始罷,足亦漸溫,肺氣果得下降。望日出署行香。繼而兵火之夢漸清,夜亦能眠,迎春東郊,審決積案,亦不覺其勞矣。方中參以:西洋參、生地、麥冬充其液;銀花、綠豆、雪羹化其積。至庚戌歲朝,各處賀年,午後護日,極其裕如,且肌肉漸豐,面黑亦退,藥之對病,如是之神,調養至開篆時,起居如舊,各恙皆瘥,而孟英將赴宜黃楊明府之招,醞香為錄其逐日方案,跋而記之,茲特採其大略如此。
鮑繼仲,於季春望日,忽然發冷,而喘汗欲厥。速孟英視之,脈沉弦而軟滑帶數,是素患痰飲。必誤服溫補所致也。家人始述去冬服胡某腎氣湯頗若相安,至今久不吐痰矣。孟英曰:病在肺。肺氣展布,痰始能行。雖屬久病,與少陰水泛迥殊,辨證不明,何可妄治?初服頗若相安者,方中附、桂剛猛,直往無前,痰亦不得不為之辟易,又得地黃等厚濁下趨之品,迴護其跋扈跳梁之性。然暴戾之氣,久而必露,柔膩之質,反阻樞機,治節不伸,二便澀少,痰無出路,愈伏愈多。一朝卒發,遂壅塞於清陽升降之路,是以危險如斯。須知與少陰虛喘,判分霄壤。切勿畏虛妄補。投以:薤(白) (栝)蔞 枳(實) 杏(仁) 旋(復) 赭(石) 半(夏) 紫(菀) (竹)茹 蘆根 蛤粉 雪羹之劑而平。繼與肅清肺氣,而滌留痰,匝月始愈。
潘肯堂室,仲冬陡患氣喘,醫治日劇。何新之診其脈無常候,囑請孟英質焉。孟英診曰:兩氣口之脈,皆肺經所主,今肺為痰壅,氣不流行。虛促雖形,未必(即)為虛諦。況年甫三旬,平昔善飯,病起於暴,苔膩痰濃,縱有足冷麵紅,不飢、不寐、自汗等症,無非痰阻樞機,有升無降耳。遂與:石膏 黃芩 知母 花粉 旋覆 赭石 蔞仁 通草 海蜇 竹瀝 (蘆)菔汁 梨汁等藥,一劑知,二劑平。乃去「二石」(石膏、赭石),加元參、杏仁,服旬日而安。俟其痰嗽全蠲,始用:沙參 地黃 麥冬等,以滋陰善後。
余朗齋令堂,秋間患伏暑,孟英已為治愈,失於調理,復患氣衝(喘)自汗,肢冷少餐,攻補不投,仍邀孟英治之。與:填補衝任,清滌伏痰法,合:甘(草)、(小)麥、大棗以補血而愈。
哮證
孫渭川令侄,亦患哮,氣逆欲死。孟英視之:口渴頭汗,二便不行。徑予:生石膏 橘(皮) 貝(母) 桂(枝) (茯)苓 知母 花粉 杏(仁) (紫)菀 海蜇等藥,服之而愈。
耳姓婦,回族,患哮。自以為寒,頻飲燒酒,不但病加,更兼嘔吐泄瀉。兩腳筋掣,既不能臥,又不能坐。孟英診曰:口苦而渴乎?泄(瀉)出如火乎?小溲不行乎?痰黏且韌乎?病者曰:誠如君言,想為寒邪太重使然。孟英曰:汝何愚耶?見證如是,猶謂受寒,設遇他醫,必然承教,況當此小寒之候,而哮喘與霍亂,世俗無不硬指為寒者。誤投薑、附,汝命休矣。予:北沙參 生苡仁 冬瓜子 絲瓜絡 竹茹 石斛 枇(杷)葉 貝母 知母 梔子 蘆根 青果 海蜇 萊(菔)汁為方,一劑知,二劑已。
鮑繼仲,患哮,每發於冬,醫作虛寒治,更劇。孟英診之:脈滑,苔厚,溺赤,痰濃。予:知母 花粉 冬瓜子 杏(仁) 貝(母) 茯苓 滑石 梔子 石斛,服之而安。
痰證
蕭某,素患痰多,常服六君子湯,偶延孟英診之,脈細數而兼弦滑。曰:六君子湯亟當屏絕。病由陰虧火盛,津液受灼而成痰,須服壯水之劑,庶可杜患將來。蕭因向吸鴉片煙,自疑虛寒,滋陰不敢頻服。繼患喉痛,專科治而不效。仍乞診於孟英,因謂曰:早從吾策,奚至是耶?此陰虛於下,陽浮於上,喉科藥不可試也。大劑育陰潛陽,其痛日瘥,而喉齶皆形白腐。孟英曰:吸菸既久,毒氣熏蒸之故耳。令吹錫類散,始得漸退。愈後,復患滯下。孟英曰:今秋痢雖盛行,而此獨異於人,切勿以痢疾套藥治之。蓋火迫津液,結為痰飲,釀以煙毒,熏成喉患,吾以「燃犀」之照,而投激濁揚清之治,病雖愈矣,內蘊之痰濁尚多,奈向來為溫補藥所禁錮於腸胃曲折之間而不得出,今廣投壯水之劑,不啻掘江河而滌陳莝。豈可與時疫暑熱之痢,同年而語耶?治不易法,食不減餐,日數十行,精神反加(佳),逾月之後,大解始正。計服甘涼約(藥)二百劑,肌肉復充,痰患若失。
定州楊素園明府宰宜黃,吏治有聲,精於醫學,其夫人多病,自治不痊,毗陵吳子和囑其函懇醞香,屈孟英診視,而孟英因母老急欲旋里,堅辭不往。即據來信所述病狀,擬方立案云:
細閱病原,證延二十餘年,始因啖杏,生冷傷乎胃陽,肝木乘虛,遂患脅痛攣掣,身軀素厚,濕盛為痰,溫藥相投,是其效也。馴致積溫成熱,反助風陽,消爍胃津,漸形瘦削。而痰飲者,本水穀之悍氣,緣肝升太過,胃降無權,另闢窠囊,據為山險。初則氣滯以停飲,繼則飲蟠而氣阻,氣既阻痹,血亦愆其行度,積以為瘀。前此神術丸、控涎丹之滌飲;丹參飲、桃核承氣湯之逐血。皆為傑構,已無遁情。迨延久元虛,即其氣滯而實者,亦將轉為散漫而無把握矣。是以氣升火浮,顴紅面腫,氣降火熄,黃瘦日增。苟情志不怡,病必陡發。以肝為剛臟,在志為怒,血不濡養,性愈侜張。胃土屬陽,宜通宜降,通則不痛,(蓋)六腑以通為用。更衣得暢,體覺寬舒,是其徵也。體已虛,病似實,虛則虛於胃之液,實則實於肝之陽。中虛原欲納食,而肝逆蛔擾欲嘔,吐出之水,已見黑色,似屬胃底之濁陰,風鼓波瀾,翻空向上,勢難再攻。承示脈至,兩關中取似形鼓指,重按杳然,詎為細故?際此春令,正鳶飛魚躍之時,仰屋圖維,參徹土綢繆之議,是否有當?仰就斤繩。
沙參(八錢) 鮮竹茹(四錢) 川椒紅(二分) 烏梅肉炭(六分) 茯苓(三錢) 旋覆(三錢) 金鈴肉(二錢) 柿蒂(十個) 仙半夏(一錢) 淡肉蓯蓉(錢半) 吳茱萸(炒黃連,四分) 冬蟲夏草(錢半)
另用炙龜板 藕(肉,各四兩) 漂淡陳海蜇(二兩) 鳧茈(一兩) 赭石(四錢),先煮清湯,代水煎藥。(正月十四日。)
一診:上擬方案,來差星夜齎回,於十六日到宜(黃縣),素園讀案狂喜,以為洞見臟腑,必欲孟英一診,以冀霍然。遂夤夜備輿,專丁持函,求孟英暫緩歸期。醞香(因)篤於情誼,(亦)再四勸駕,並囑四令郎偕行。孟英迫於情不可卻,二十二日抵宜(黃縣)署,初診案云:證窬二十年,右脅積氣,有升無降,飲阻不宣,嘔逆減餐,亦將半載,二便非攻不暢,容色改換不常,口苦吞酸,苔黃舌絳,渴喜冷飲,畏食甘甜。以甘能緩中,冷堪沃熱,病機於此逗根,根深難即蠲除,標實本虛,求痊匪易。據述,脈亦屢遷,似無定象。夫既流善幻,顯屬於痰。茲按脈:左緩滑,右軟遲,兩尺有根,不甚弦澀,是汛愆因乎氣阻,尚未至陰血之枯。春令肝木乘權,胃土久受戕克,病已入絡,法貴緩通,通則不痛,腑以通為補。法難時變,不能捨「通」字以圖功。布鼓雷門,諸希教正。
沙參(八錢) 鮮竹茹(四錢) 青黛(五分) 旋覆(三錢) 酒炒黃連(六分) 白前(一錢) 生白蒺(藜,三錢) 紫菀(一錢) 海石(五錢) 川楝肉(三錢) 川貝(一兩) 黑梔(三錢)
另以:生蛤粉 生冬瓜子 蘆根 蘆菔各一兩,絲瓜絡(五錢) 漂(海)蟄(二兩) 柿蒂(十個) 先煮水,代湯煎藥,蔥須二分後下。
再診:左脈如昨,兼弦,右寸亦轉緩滑,中脘氣漸下降,二便欲解不行,蓋升降愆常,樞機窒澀,由乎風陽浮動,治節橫斜,肺既不主肅清,則一身之氣皆滯也。輕可去實,先廓上游。
前方去海石,加栝蔞三錢、枳實一錢。
三診:脈來較靜,小溲漸行,雖未更衣,已能安穀,濁得下行,導以清通。
前方去貝(母)、楝(肉),加歸尾錢半、桃仁十粒、送服導水丸十粒。
四診:腿涼便滯,氣少下趨,顴面時紅,火炎上僭,兩脅較熱,絡聚痰瘀。疊授清宣,更衣色黑,噫氣漸罷,酸水不吐,納穀頗增,脈稍和緩。法仍緩導,冀刈根株。
前方去枳實、歸尾,減導水丸五粒。
五診:各恙皆減,眠食漸安,火猶易升,頭痛面赤,頰(頸)酸結核,脅熱未蠲,脈漸柔和,且參清養。
前方去白前、青黛、紫菀、黃連,加銀花、貝母、黃菊(花)、丹參、陳細茶、橄欖。
六診:積痰下降,頸核漸平,舌紫口乾,卯辰熱僭,陰虛木旺,氣道尚未肅清。養血靖風,自可使其向愈。
前方去陳細茶、蔥須,加石斛。
留贈善後方:(便色轉正後,用此。)
沙參(八錢) 冬蟲夏草(二錢) 女貞(三錢) 丹參(三錢) 鮮竹茹(四錢) 川斛(五錢) 鹽水泡橘紅(八分) 黃菊(三錢) 旋覆(三錢) 黑梔(仁,三錢) 川貝(四錢) 金鈴肉(錢半) 另以:炙鱉甲 漂(海)蟄(各一兩) 葦根(二兩) 絲瓜絡(五錢),煮湯代水煎藥。
又:諸恙盡瘳,用此滋養。
前方去橘紅、菊花、金鈴子、梔子、旋覆,加石英、沙蒺藜、茯苓各三錢,蓯蓉、當歸各錢半。湯引去葦根,加炙坎版一兩,藕二兩。
古云:肥白之人多氣虛。又云:痰飲須以溫藥和之。
儒醫顧聽泉,體豐色白,平昔多痰,晨起必喘逆,飽食稍安,頗有氣虛之象。季冬感冒,自服疏解未效,迓孟英診焉。左關弦,寸滑如珠,尺細而干,舌尖甚絳。乃真陰素虧,水不涵木,風陽內熾,搏液成痰,謀慮操持,心陽太擾,肺金受爍,治節不伸。苔雖白而已干,熱雖微而睛赤,忌投溫燥,宜與輕清。用:元參 石斛 梔子 竹茹 旋覆 蛤殼 貝母 枇杷葉 竹葉 蘭葉 蓮心為劑,三啜而安。
自謂氣虛,遽服黨參、枸杞、當歸等藥,下咽之後,即覺火升氣逆,漸至言語支離,溲頻自汗,夤夜復迎孟英診治,脈已虛促不調。即投:牡蠣 龜板 鱉甲 女貞 旱蓮 元參 甘草 小麥 竹葉 蓮心以和心肝之陽,而鎮龍雷之奮,一劑而平。繼又作勞復感,仍授輕清之法,兩劑後,又因怫怒縈思,肝陽復僭,顴紅目赤,左耳時聾,夜不成眠,神情煩躁。越日陡然大汗,濕透衣衿。再速孟英圖之,脈極弦數而細,仍為陰虛陽越,不可誤認陽虛,而妄施桂、附,先令熏以醋炭,撲以蠣粉,隨灌以大劑「二至」(丸)「二冬」「三甲」 元參 丹參 人參 黃連 童溲而瘳。繼與多劑育陰清肝,始得痊愈。
附錄:
偶然事耳,如前年五月間,偶診顧聽泉明經之脈,即謂家篪伯茂才云:顧君不可以冬。蓋死象已見也,後竟歿於立冬之時。
朱大鏞令大父,患四肢冷顫,常服溫補,延久不痊,孟英切其脈,弦而緩。曰:非虛也,與通絡方,吞(服)指迷茯苓丸而瘥。
金葉仙大令病,其媳刲股以進,因(固)無效也。悲哀欲絕,遂發熱,胡某治以傷寒藥,而神迷自汗,驚惕畏冷,改換補藥,乃氣逆不進水穀矣。孟英視之,是七情有傷,痰因火迫,堵諸空靈之所也,予:沙參 元參 丹參 丹皮 茯苓 麥冬 連翹 竹茹 竹葉 蓮心 小麥,加以川貝母一兩投之,數劑而瘥。
血證
範慶簪,年逾五十。素患痰嗽。乙酉秋在婺(地名),驟然吐血,勢頗可危。孟英診曰:氣虛而血無統攝也。雖向來咳嗽陰虧,陰藥切不可服。然非格陽吐血,桂、附更為禁劑。乃以:潞黨參 (炙黃) 耆 (白)術 (茯苓) (甘)草 山藥 扁豆 橘皮 木瓜 酒炒白芍藥為方,五帖而安。繼去甘草、木瓜,加熟地、黃黑驢皮膠、紫石英、麥冬、五味子、龍骨、牡蠣,熬膏服之,痊愈。亦不復發。後範旋里數年,以他疾終。
歙人吳永言,於十年前讀《論語》不撤姜食之文,因日服之,雖盛夏不輟。至三年前,患大溢血,雖以涼藥治瘳,而時時火升,迄今不愈。季冬,就診於孟英,身不衣錦,頭面之汗蓬蓬也。且云:服芩、連則煩渴益甚,以苦能化燥也;用生地即悶滯不飢,以甘能緩中也;蔗、梨入口亦然。按其脈:沉取滑數。是從前之積熱,深伏於內。予白虎湯去(甘)草、(粳)米,加竹葉、竹茹、花粉、海蜇、荸薺、銀花、綠豆,恣服,漸吐膠痰而愈。
丁未春,金朗然令堂,陡吐狂血,肢冷自汗。孟英切脈,弦澀,察血紫黯。乃肝鬱凝瘀也。證雖可愈,復發難瘳。予:丹參 丹皮 茺蔚 旋覆 (茯)苓 梔(子) 柏葉 鬱金 海䖳之方,覆杯果愈。然不能懲忿,逾兩年復吐,竟不起。
王子能參軍令正,久患吐血,醫不能愈。延孟英視之,脈弦滑而搏指,右手較甚。渴喜冷飲,米穀礙於下咽,小溲如沸,夜不成眠。久服滋陰,毫無寸效。孟英以葦莖湯合雪羹,加石膏、知母、花粉、枇杷葉、竹茹、旋覆、滑石、梨汁,大劑投之,三十劑而痊。
繼而參軍旋省,患久積憂勞,真陰欲匱,竟難救藥,尋果仙遊。
鄭某,吐血盈碗,孟英脈之,右關洪滑,自汗口渴,稍一動搖,血即上溢,人皆慮其脫,意欲補之。孟英曰:如脫,唯我是問。與白虎湯加西洋參、大黃炭,一劑霍然。
鎖某,弱冠吐血,楊醫連進歸脾湯,吐益甚。孟英視之,面有紅光,脈形豁大。因問曰:足冷乎?探之果然。遂與六味地黃湯送飯丸肉桂心一錢,覆杯而愈。
邵子受令閫,患吐血,肌膚枯澀,口渴、脈虛大。孟英曰:氣分之陰虧也。溫補既非,滋填亦謬。以:(西洋)參 (黃)耆 「二冬」 知母 百合 玉竹 石斛 桑葉 枇杷葉,投之而愈。
孫執中,春前四日,忽然鼻衄如注,諸法莫塞。夤夜請孟英視之,脈弦而數。曰:冬暖氣泄,天令不主閉藏,今晚雷聲大震,人身應之,肝陽乃動,血亦隨而上溢,不可以其體肥頭汗,畏虛脫而進溫補也。投以:元參 生地 犀角 牡蠣 知母 生白芍 牛膝 茯苓 側柏葉 童溺諸藥,一劑知,二劑已。
既而脅痛流乳,人皆異之,孟英與甘露飲加女貞、旱蓮、「三甲」而瘳。
吳蘊香之僕吳森,在越患感,旋杭日,鼻衄數升,苔黃大渴,脈滑而洪。孟英投白虎湯二帖而安。遽食肥甘,復發壯熱,脘悶昏倦。孟英以枳實梔子豉湯而瘥。數日後,又昏沉欲寐,發熱自汗,舌絳溺澀,仍求孟英診之,左尺細數而芤,右尺洪大。是女勞復也。研詰之,果然。與大劑滋陰清熱藥,吞豭鼠矢而愈。
趙秋舲進士令郎子循,每啖蔗,則鼻衄必至。或疑蔗為大熱之性。孟英曰:蔗甘而涼,然甘味太重,生津之力有餘。涼性甚微,蕩熱之功不足。津虛而熱不甚熾者,最屬相宜。風溫證中救液之良藥,吾名之曰:「天生復脈湯」。若濕熱痰火內盛者服之,則喻氏所謂「翻受胃變」,從而化熱矣。凡藥皆當量人之體氣而施,豈可拘乎一定之寒熱耶?今子循之體,水虛而火旺者也。蔗性不能敵,反從其氣而化熱,正如蔗經火煉則成糖,全失清涼之本氣矣,枸杞子亦然。
蒲艾田,年逾花甲,陡患鼻衄,諸法不能止,速孟英救之。面色黑黯而有紅光,脈弦洪而芤。詢知冬間廣服助陽藥,是熱亢陰虛之證。與大劑:犀角 元參 茅根 女貞 旱蓮 石斛 茯苓 澤瀉 天冬 知母,投匕而安。續與滋陰藥,填補而康。
吳蘊香大令之四令媳,時患腹脹餐減,牙衄腿痛。久治不效,肌肉漸消。孟英診脈:弦細而數。曰:肝氣雖滯,而陰虛營熱,豈辛通溫運之可投耶?以:烏梅 黃連 楝(實) (白)芍 梔子 木瓜 首烏 鱉甲 (竹)茹 貝(母),服之果愈。繼與甘潤滋填,肌充胃旺,汛准脈和,積歲沉疴,宛然若失。
沈悅亭之妻,患齒衄,五日不止,去血已多,諸方不應。孟英脈之,弦滑上溢。投:犀角 澤蘭 元參 旋覆 生地 花粉 茯苓 牛膝 桃仁 澤瀉而安。既而詢其經事,本月果已愆期,蓋即逆行之候也。繼用滋陰清熱,乃漸康復。
孫氏女,年將及笄,久患齒衄,多醫莫療。孟英診曰:六脈緩滑,天癸將至耳!予:丹參 生地 桃仁 牛膝 茯苓 白薇 滑石 茺蔚子,一劑知,數日愈。尋即起汛,略無他患。
謝再華室,素患肝厥,孟英於癸卯歲授藥一劑,六載安然。今夏偶患齒衄,繼漸腐臭,頭痛汛阻,徹夜無眠。蓋(因)秦某作「格陽」證治,進以腎氣湯數服而致劇也。孟英予大劑神犀湯加知(母)、(黃)柏,旬日而瘳。
某男子,患便血,醫投溫補,血雖止,而反泄瀉浮腫。延及半年,孟英診之,脈數舌絳。曰:此病原屬濕熱,溫補翻傷陰液。與:(黃)芩 (黃)連 梔(子) (白)芍 桑葉 丹皮 銀花 石斛 楝實 冬瓜皮 鱉甲 雞內金等藥,旬余而愈。
王開榮,偶患腹中絞痛,自服治痧諸藥,而大便瀉血如注。孟英診之,左脈頗和,右關尺弦大而滑,面色油紅,喘逆不寐。予:葦莖湯合金鈴子散加銀花、側柏葉、(山)梔、(石)斛、(黃)芩、(黃)連,二劑後,面紅退,血亦止。乃裁柏葉、銀花,加雪羹、枯荷杆,又兩劑。始發熱一夜,得大汗周身,而腹之痛脹爽然若失,即能安寐進粥。改投:沙參 知母 花粉 桑葉 枇杷葉 石斛 白芍 橘絡 杏仁 冬瓜子 茅根 荷杆,三劑。大解行,而脈柔安穀。
戊申元旦,陳秋槎參軍,大便驟然下黑血數升,繼即大吐鮮紅之血而汗出神昏,肢冷搐搦,躁亂妄言。速孟英至,舉家跪泣求命。察其脈,左手如無,右弦軟,按之數。以六十八歲之年,僉慮其脫,參湯煎就,將欲灌之。孟英急止勿服。曰:高年陰分久虧,肝血大去而風陽陡動。殆由忿怒兼服熱藥所致。其夫人云:日來頗有鬱怒,熱藥則未服也。惟冬間久服薑棗湯,且飲都中藥燒酒一瓶耳!孟英曰:是矣。以:西洋參 犀角 生地 銀花 綠豆 梔子 元參 茯苓 羚羊(角)茅根為劑,衝入熱童溲灌之,外以燒鐵淬醋,令吸其氣,用龍骨、牡蠣研粉撲汗,生附子搗貼湧泉穴,引納浮陽。
兩服後,血止,左脈漸起,又加:龜板、鱉甲,服三帖,神始清,各恙漸息,稍能啜粥。乃去犀、羚,加麥冬、天冬、女貞子、旱蓮草投之,眠食日安,半月後,始解黑燥屎。兩旬外,便溺之色始正,與滋補藥調痊。仍充撫轅巡捕,矍鑠如常。秋間赴任紹興,酉(年)秋,以他疾終。
便血至三十餘年,且已形瘦腰痛,嗽痰氣逆,似(宜)乎溫補之法矣。而嘉定沈醞書,患此瀕危,求孟英以決歸程之及否。比按脈:弦數,視舌:苔黃,詢溺:短赤。曰:痔血也。殆誤於溫補矣。肯服吾藥,旬日可瘳。醞書欣感,力排眾論,徑服其方,果不旬而愈。方用:葦莖(湯)合白頭翁湯加枇杷葉、旋覆花、側柏葉、藕(節),是肅肺祛痰,清肝涼血互用也。
祝氏婦,患溺血,五六年矣。醫皆作「淋」治。孟英診視,脈弦數,苔黃口苦,頭痛溺熱。曰:是溺血也。法當清肝。與久淋當滋補者迥殊。病者極為首肯。蓋其出路自知,而赧於細述,故醫者但知其為淋也。
驚悸怔忡
一圃人,詣孟英泣請救命,詰其所以。云:家住清泰門內馬婆巷,因本年二月十五日卯刻,雷從地奮,火藥局適當其沖,牆垣廨宇,一震泯然,雖不(未)傷人,而附近民房,撼搖如簸。其時妻在睡中驚醒,即覺氣不舒暢。半載以來,漸至食減形瘦,神疲汛少。惟臥則其病如失,藥治罔效。或疑邪祟所憑,祈禱壓鎮,亦屬無靈,敢乞手援,幸無卻焉。孟英許之,往見婦臥於榻,神色言動,固若無恙。診畢,病人云:君欲睹我之疾也(耶)?坐起,果即面赤如火,氣息如奔,似不能接續者。苟登厠溲便,必賁逆欲死。而前所服藥,如破氣行血,和肝補肺,運脾納腎,清火安神,諸法具備,輒如水投石。孟英仿喻氏治(吳添官母)厥巔疾之法,用藥:旋覆花 代赭石 龍膽草 黃連 龍骨 牡蠣 五味子 烏梅 木瓜 法夏 蒺藜 豬膽汁,一劑知,旬余愈。
孟英治其令弟季傑之簉室,因夜間未寐,侵晨飲酒解寒,適見旁人爭誶,即覺心跳欲吐,家人疑其醉也。而欲吐不出,氣即奔逆如喘,且肢麻手握,語言難出,又疑為急痧而欲刺之。孟英聞而視之,脈象弦駛。曰:夜坐陽升,飲醇則肝陽益浮。見人爭誶,是驚則氣更上逆,不可刺也。灌以蘇合香丸一顆,下咽即瘥。
顧升庵參軍之仲郎,久患多疑善恐,不出房者數年矣。食則不肯與人共案,臥則須人防護。寡言善笑,時或遺精,多醫廣藥,略無寸效。孟英切脈:甚滑數。與:元參 丹參 竺黃 竹茹 丹皮 黃連 花粉 梔子 海䖳 荸薺為劑,送服當歸龍薈丸,四帖,即能出署觀劇,遊淨慈而登吳山。參軍大喜,以為神治。次年為之配室。
章養雲室,患感,適遇猝驚,黃、包二醫皆主溫補,乃至昏譫痙厥,勢極危殆。棺衾成備,無望生矣。所親陳仰山聞之謂云:去秋顧奏云之恙,僅存一息,得孟英治愈,子盍圖之。章遂求診於孟英,證交三十八日,脈至細數無倫。兩手拘攣,宛如角弓之反張。痰升自汗,渴飲苔黃,面赤臀穿,晝夜不能閤眼。先與:犀(角) 羚(羊角) 貝(母) (石)斛 元參 連翹 知母 花粉 膽星 牛黃 鱉甲 珍珠 竺黃 竹葉 竹茹 竹瀝為方,三劑,兩手漸柔,汗亦漸收,又五劑,熱退痰降,脈較和,而自言自答,日夜不休,乃去羚(羊角)、(石)斛、(珍)珠、(牛)黃,加西洋參、生地、大塊硃砂兩許,服之,聆絮不減。復於方中,加青黛、龍(骨)、牡(蠣)、服二劑,仍喋喋不已。孟英苦思數四,徑於前方加木通一錢,投匕即效。次日,病者自云:前此小溲業已通暢,不甚覺熱,昨藥服後,似有一團熱氣從心頭直趨於下,由溺而泄。從此神氣安謐,粥食漸加,兩腿能動,大解亦堅。忽咽腫大痛,水飲不下。孟英曰:餘火上炎也。仍與前方,更吹錫類散而安。唯臀瘡未斂,腿痛不已,乃下焦氣血傷殘。改用:(人)參 (黃)耆 (當)歸 (白)芍 生地 合歡 山藥 麥冬 牛膝 石斛 木瓜 山梔 藕肉,數服,痛止餐加。又予峻補生肌而愈。
魏氏女,因事驚駭,次日即不知飢,眩暈便秘。醫謂「神虛」,投補數帖,反至時欲昏厥。更醫作中風治,勢益甚。旬日後,孟英持其脈,弦伏而滑,胸腹無脹悶之苦,而旬余又不更衣。是驚則氣亂,挾痰逆升。正仲聖所謂「諸厥應下者,下其痰與氣也」。以:旋(復) 赭(石) 梔(子) (黃)連 雪羹 楝(實) 貝(母) 金箔 竹瀝 (萊)菔汁為方,並以鐵器燒紅淬醋,令吸其氣,二劑厥止。旬日而瘳。
楊某,方作事,不知背後有人潛立,回顧失驚,遂不言不食,不寐不便,別無他苦。孟英按脈,沉弦。以:石菖蒲 遠志 琥珀 膽星 旋(復) 貝(母) 竺黃 杏仁 省頭草 羚羊角為劑,化服蘇合香丸,二帖,大解行而啜粥,夜得寐而能言。復予調氣寧神蠲飲藥,數日霍然。
王瘦石,稟屬陰虧,卒聞驚嚇之聲,而氣逆肢冷,自汗息微,速孟英視之:身面皆青綠之色,脈沉弦而細。乃素傷憂慮,而風陽陡動也。予:牡蠣(四兩) 鱉甲(二兩) 蛤殼(一兩) 石英(五錢) 龍齒 小麥 辰砂 麥冬 茯神 貝母 竹茹為方,一劑知,二劑已,續以滋養而瘳。
己酉春,胡孟紳山長,患疑。坐臥不安,如畏人捕,自知為痰,餌白金丸吐之,汗出頭面,神躁妄聞。孟英切其脈,弦滑洪數,不為指撓。投:石膏 竹茹 枳實 黃連 旋覆 花粉 膽星 石菖蒲 加雪羹、竹瀝、童溲,吞礞石滾痰丸,下其痰火。連得大解,夜分較安。惟不能斷酒,為加:綠豆、銀花、枳椇子,吞當歸龍薈丸。旬余,脈證漸平,神氣亦靜,尚多疑懼。改授:犀角 元參 丹皮 竹葉 竹茹 貝母 百合 丹參 蓮心 豬膽汁炒棗仁 鹽水炒黃連,吞枕中丹,以清包絡肝膽之有餘而調神志。又旬日,各恙皆蠲,即能拈韻。繼與十味溫膽法善其後。
太侖陸竹琴之令正,陡患心悸,肢冷如冰。其子惶惶,浼吳江程勉耘懇援於孟英。察其脈,浮弦而數,視其舌,尖赤無苔。乃陰虛陽越,「煎厥」根萌。與:元參 「二至」 「三甲」 龍齒 石英 生地 牛膝 茯神 蓮子心而愈。
康康侯司馬令郎爾九,在玉環署中,患心忡自汗,氣短面赤,霎時溲溺數十次,澄澈如水。醫僉謂虛,補之日劇。乃來省就孟英診焉。左寸關數,右弦滑,心下似阻。因作痰火阻氣,心熱移肺治。用:蛤殼 黃連 枳實 楝實 旋覆 花粉 橘紅 杏仁 百合 絲瓜絡 冬瓜子 海䖳 荸薺 竹茹 竹瀝 梨汁等,出入為方,服之良愈。而司馬(指康康侯)為職守所羈,嘗患恙,函請孟英診視者數四,竟不克往。繼聞司馬於仲冬竟卒於甌。乃知病而得遇良手,原非偶然。前歲遇而今歲不能致,豈非命也耶!
不寐
費伯元分司,患煩躁不眠。醫見其(舌)苔白也,投以溫藥,因而狂妄瘛瘲,多方不應。孟英視之,左脈弦細而數,右軟滑,乃陰虛之體,心火熾,肝風動,而痰盛於中也。先以:犀(角)、羚(羊角)、桑(葉)、菊(花)熄其風;元參、丹皮、蓮心、童溲清其火;(竹)茹、貝(母)、雪羹化其痰。兩劑而安。隨與:「三甲」、二至(丸)、磁朱(丸)潛其陽,甘(草)、(小)麥、大棗緩其急;地黃、麥冬養其陰。漸次康復。
邵竹魚給諫,起居飲食如常,唯僅能側眠,略難仰臥。仰而寤,無恙也。稍一閤眼,則驚竄而醒,雖再側眠,亦徹夜不得寐矣。多年莫能治。孟英以三才(湯)合枕中丹加黃連、肉桂(交泰丸)服之,良效。
遺精
一少年,驟患遺精,數日後,形肉大脫。連服滋陰澀精之藥,如水投石。孟英與桂枝湯加(高麗)參、(黃)耆、龍(骨)、牡(蠣),服下即效,匝月而瘳。
屠某,患夢遺,久治不愈。耳出膿水,目淚難開,肩脅胸背痠疼,微有寒熱,食減神疲。孟英察脈,左弦數,右虛軟,以:三才(湯)封髓(丹)加龍(骨)、牡(蠣)、黃耆、丹(皮)、(山)梔、菊(花),旬日而瘳。
癲狂
李某,戊年冬,醉飲夜歸,為查段人員所嚇,神志即以漸昏,治之罔效。至於不避親疏,裸衣笑罵,力大無制,糞穢不知。己年夏延孟英視之,用:石菖蒲 遠志 龍齒 龜板 犀角 羚羊角 元參 丹參 知(母) (黃)柏 梔子 龍膽草 枳實 黃連 竺黃 竹瀝 石膏 赭石 黑鉛 鐵落,出入為方,十餘帖,吐瀉膠痰甚多。繼予磁朱丸,漸以向愈。
李叟,年逾古稀,意欲納妾,雖露其情,而子孫以其耄且瞽也,不敢從。因此漸病狂惑,群醫咸謂神志不足,廣投熱補之藥,愈服愈劇。始延孟英診之:脈勁搏指,面赤不言,口涎自流,力大無制。曰:此因秉賦過強,陽氣偏盛。姑勿論其脈證,即起病一端,概可見矣。如果命門火衰,早已萎靡不振,焉能興此念頭?醫見其老,輒疑其虛。須知根本不堅實者,不能享長年。既享大壽,其得於天者必厚。況人年五十,陰年先衰。徐靈胎所謂:「千年之木,往往自焚」,夫陰盡火炎,萬物皆然。去年冬,吾治邵可亭孤陽喘逆,壯水清火之外,天生甘露飲(即北梨汁)灌至二百餘斤,病已漸平。僅誤於兩盞薑湯,前功盡墜。可見陰難充長,火易燎原。今(肉)桂、附(片)、仙茅、鹿茸、(人)參、(巴)戟、(紫)河車等藥,服之已久。更將何物以生其涸竭之水,而和其亢極之陽乎?尋果不起。
江某,年三十餘,忽兩目發赤,牙齦腫痛,漸至狂妄,奔走罵人,不避親長,其父惶惶,求孟英診之,脈大而數,重按虛散。與:東洋參 熟地黃 辰砂 磁石 龍齒 菖蒲 棗仁 琥珀 肉桂 金箔 龍眼肉為劑,投匕即安,翼日能課徒矣。
王月鋤令媳,於廟見(古時結婚儀式)時,忽然目偏左視,揚手妄言,諸親駭然。詰其婢媵,素無此恙。速孟英視之,脈弦滑而微數,苔黃脘悶。蓋時雖春暮,天氣酷熱,兼以勞則火升,挾其素有之痰而使然也。與:犀(角) 羚(羊角) 梔(子) (連)翹 元參 丹參 薄荷 花粉,送(服)礞石滾痰丸,三服而痰下神清。改投清養遂愈。次年即誕子。
朱養心後人名大鏞者,新婚後,神呆目瞪,言語失倫,或疑其體弱神怯,與鎮補安神諸藥,馴至善飢善怒,罵詈如狂,其族兄已生邀孟英診之,右脈洪滑。與:犀角 石膏 菖蒲 膽星 竹瀝 知母,吞礞石滾痰丸而愈。
癇證
邵竹魚給諫令郎之子旅,久患痰多,胸膈滿悶,連年發癇,藥之罔效。孟英脈之曰:氣分偏虛,痰飲阻其清陽之旋運,宜法「天之健」以為方,則大氣自強,而流行不息,胸次乃廓然如太空矣。與六君(子湯)去甘草,加黃耆、桂枝、薤白、蔞仁、石菖蒲、蒺藜、旋覆,服之滿悶漸舒,癇亦不發矣。
中風
鄭芷塘令岳母,年逾花甲,仲春患右手足不遂,舌謇不語,面赤便閉。醫與疏風不效,第四日,延診於孟英。右洪滑、左弦數,為陽明腑實之候。疏:石菖蒲 膽星 知母 花粉 枳實 蔞仁 秦艽 旋覆 麻仁 竹瀝為方。或慮便瀉欲脫,置不敢用,而不知古人中藏宜下之「藏」字乃「府」字之偽。柯氏云:「讀書無眼,病人無命」,此之謂也。延至兩旬,病勢危急。芷塘浼童秋門復懇孟英視之,苔裂舌絳,米飲不沾,腹脹息粗,陰津欲竭,非急下不可也。即以前方加大黃四錢,絞汁服,連下黑矢五次。舌謇頓減,漸啜稀糜。乃去大黃,加西洋參、生地、麥冬、丹皮、薄荷,服五劑,復更衣,語言乃清。專用甘涼充津滌熱。又旬日,舌色始淡,納穀如常。改以滋陰,漸收全績。逾三載,聞以他疾終。
趙秋舲進士,去秋患左半身不遂,伊弟笛樓暨高弟許芷卿茂才,主清熱蠲痰,治之未能遽效。邀孟英診之,脈甚遲緩,苔極黃膩,便秘多言。乃於藥中,和入竹瀝一碗。且以龍薈、滾痰二丸,相間而投。二丸各用斤許,證始向愈。今春出房,眠食已復,而素嗜厚味,不戒肥甘。孟夏,其病陡發,孟英診之,脈形滑駛如蛇。斷其不起。秋初果歿。
賴炳池令堂,年近古稀,患左半身不遂,醫與再造丸暨補劑,服二旬,病如故。孟英按脈,弦緩而滑,顴赤苔黃,音微舌謇,便澀無痰。曰:此「痰中」也,伏而未化。與:犀(角) 羚(羊角) (竹)茹 貝(母) 菖(蒲) (法半)夏 花粉 知母 白薇 豆卷 桑枝 絲瓜絡等藥,服三劑而苔化,音漸清朗。六、七劑,腿知痛,痰漸吐,便亦通。既而腿痛難忍,其熱如烙。孟英令塗蔥、蜜以吸其熱,痛果漸止。半月後,眠食漸安。二旬外,手能握。月餘,可扶掖以行矣。
徐夢香,年近六旬,患手顫不能握管,孟英以「通補」、「熄風」之藥,吞服指迷茯苓丸而安。
仲秋類中,遺溺,痰升,昏瞀,妄言,汗多,面赤。急延孟英視之,脈浮弦洪滑。蓋吸受熱邪,而連日適服參湯也。與:羚羊角 石菖蒲 連翹 梔子 桑葉 菊花 楝(實) (石)斛 知母 花粉 竹瀝 銀花 (青)蒿 (白)薇等藥,一劑知,二劑神清。乃去羚羊角、菖蒲,加(竹)茹、貝(母) 滑石,投之,下痢白如膿垢者數日,始知飢納穀,漸以調理而愈。匝月即能作畫,季秋仍幕遊江右。
韓組林,年雖七十,飲、啖兼人,而平時喜服藥。醫以其老,輒用桂、附、參、茸等藥,以期可享遐齡。詎料初八日晚膳尚健飯,三更睡醒,倏寒慄發顫,俄而四肢瘛瘲,越日云亡。得非即世人所謂子午證耶?孟英曰:此老系陽旺之體,肥甘過度,痰火日增,年至古稀,真陰日耗,而久服此等助火灼陰之藥,以致風從火出,立拔根荄。與兒科所云:「急驚風」證,殆無異焉。
眩暈
湖墅,張春橋,素稟不堅,頭眩腦鳴,頻服溫補藥,甚覺畏冷。人皆謂其體偏於寒也。
辛丑春,始請孟英診之,脈甚數。曰:陰虧也。溫補非宜。改服滋水培元之劑,頗為有效。夏間,或勸以灸火,云:「可以除百病」。蓋未知灼艾之可以除百病者,謂可除寒濕凝滯、陽氣不能宣通之證,非謂內傷外感一切之病皆可以灸除之也。故仲景有「微數之脈,慎不可灸」之訓,正以艾火大能傷陰也。
灸後數日,即寒少熱多,宛如虐疾,醫者以為「脾寒」病,投以溫散,日以滋甚。春橋知藥治未符,堅不肯服,乃父與之詢其故,漫曰:要兒服藥,須延王先生診治。與之遂邀孟英治之,切其脈,滑數倍加,曰:陰虛之體,內熱自生,灸之以艾,火氣內攻。當時溽暑,天熱外爍,三者交加,陰何以堪?再投溫散,如火益熱,當從「癉瘧」治。專以甘寒熄熱,則陰津不致枯涸,而寒熱可不攻自去。所謂「治病必求其本」也。竟不用一分表散藥而治愈。
一老廣文,俸滿來省驗看,患眩暈。醫謂「上虛」,進以參、耆等藥,因而不食不便,煩躁氣逆。孟英診曰:「下虛」之證,誤補其上,氣分實而不降,先當治藥,然後療病。與:(山)梔 (豆)豉 (黃)芩 桔(梗) 枳(實) 橘(紅) (紫)菀 貝(母),一劑粥進便行,嗣用滋陰熄風法而愈,
王雪山令媳,患心悸眩暈。廣服補劑,初若甚效,繼乃日劇,時時汗出,肢冷息微,氣逆欲脫,灌以參湯,稍有把握。延逾半載,大弗不資。莊之階舍人,令延孟英診視,脈沉弦且滑,舌絳而有黃膩之苔,口苦溲熱,汛事仍行。病屬痰熱轇轕,誤補則氣機壅塞,與大劑清熱滌痰藥,吞當歸龍薈丸,服之漸以向安。仲夏即受孕,次年二月誕一子,惜其娠後停藥,去痰未盡,娩後復患悸暈不眠,氣短不飢,或作產後血虛治不效,仍請孟英視之。脈極滑數,曰:病根未刈也。與蠲痰清氣法,果應。
比丘尼心能,體厚蹣跚。偶患眩悸,醫以為虛。久服溫補,漸至發腫不飢。仲夏,延孟英視之,脈甚弦滑,舌色光絳。主清痰熱,盡撤補藥,彼不之信,仍服八味等方。至季夏再屈孟英診之,脈數七至,眠食盡廢,不可救藥矣,果及秋而荼毗。(和尚死叫荼毗)。
曾稼梅令嬡,患眩暈,脘痛,筋掣,吐酸,渴飲,不飢,咽中如有炙臠,朱某與溫胃藥,病日劇。孟英診脈,弦滑,投:(竹)茹 貝(母) (吳茱)萸 (黃)連 旋(復) 赭(石) 梔(子) 楝(實) 枳(實) 郁(金) 雪羹之藥,十餘劑始愈。
胡秋谷令嬡,年甫笄(女子十五歲為笄),往歲患眩暈,孟英切其脈滑,作痰治,服一、二劑,未愈。更醫謂「虛」,進以補藥,頗效,渠信為然。今冬復病,徑服補藥,半年後,眠食皆廢,聞聲驚惕,寒顫自汗,肢冷如冰。以為久虛欲脫,乞援於孟英。脈極細數,目赤便秘,胸下痞塞如柈,力辨其非虛證。蓋痰飲為患,乍補每若相安,惟具隻眼者,始不為病所欺也。投以:旋(復) 赭(石) (竹)茹 貝(母) 蛤殼 花粉 桑(葉) 梔(子) 栝(蔞) 薤(白) (黃)連 枳(實)等藥,數服即安,而暈不能止,乃去赭(石)、薤(白)、(栝)蔞、枳(實),加元參、菊花、「二至」、「三甲」之類,服匝月,始能起榻。
李甫華令正,患頭震。孟英脈之,弦滑,乃肝經鬱怒火升也。投:當歸龍薈丸而瘥。然不能懲忿,其病屢發之後,更兼溺閉,腹脹,喘汗欲絕。亟邀孟英視之,脈甚弦澀。口苦苔黃,舌色紫黯,汛雖不愆,內有瘀滯也。以:雪羹加金鈴 旋覆 梔子 滑石 桃仁 茺蔚 車前子 木通,仍吞龍薈丸,外以田蠃、大蒜、車前草,搗貼臍下,服後果先下黑血。溲即隨通。繼而更衣,糞色亦黑,遂愈。
厥證
許滇生之媳,為阮芸臺太傅之女孫,在都因喪子悲哀,患發厥。屢服補劑,以致汛愆。或疑為娠。孟英曰:脈雖弦數以滑,乃痰挾風陽而為厥也。與「大劑蠲痰熄風,舒郁清營」之劑,漸以獲愈。
丁酉中秋夜,牙行張鑑錄,年逾花甲,猝僕於地。急延孟英脈之,弦滑而大。曰:痰、氣、食相併而逆於上也。先以烏梅擦開牙關,橫一竹箸於口,灌以淡鹽薑湯,隨以鵝翎探之。太息一聲而蘇,次與調氣和中而愈。後數年以他疾終。
秋初,家慈猝僕於地。孟英診之,脈浮弦以滑。用:羚羊角 膽星 牡蠣 石菖蒲 丹參 茯苓 鉤藤 桑葉 貝母 橘紅 蒺藜等以順氣、蠲痰、熄風、降火而痊。
癸卯春前數日,忽作欠伸而厥。孟英切脈,微弱而弦。曰:病雖與前相似,而證則異矣。以:高麗參 白朮 何首烏 山茱萸 枸杞 桑椹 石斛 (淮)牛膝 蒺藜 橘紅 牡蠣等,鎮補、攝納以瘳。余謂此等症,安危在呼吸之間,觀前後猝僕數案,可見其辨證之神,雖古人,不多讓,況世俗之所謂醫乎。家慈兩次類中,予皆遠出,微孟英,吾將焉活?感銘五內,聊識數言,惟願讀是書者,體其濟世之心,臨證得能如是,將胥天下之沉疴而盡起矣。
祝叟,年近古稀,己亥春赴席,忽仆地痰湧,肢強眼斜,舌謇不語。外科王瑞芝薦孟英視之,投六君子湯加蠍稍、羚羊角、膽星、石菖蒲、竹瀝、薑汁而瘳。
沈新予令岳母,陡患昏厥,速孟英視之,病者樓居,酷熱如蒸。因曰:此陰虛肝陽素盛之體,暑邪吸入包絡,亟宜移榻清涼之地。隨以紫雪(丹)一錢,新汲水調下可安。而病者自言手足已受縲紲,堅不肯移。家人驚以為祟,聞而束手。孟英督令移之,如法灌藥,果即帖然。
胡次瑤婦,陡患肢麻昏眩,以為「急痧」。孟英視之,面微紅,音低神憊。睛微赤,舌色微黃,足微冷,身微熱,胸微悶,脈微弦。曰:乃本元素弱,謀慮縈思,心火上炎,內風隨以上僭,豈可誤作痧閉,妄投香散之藥哉?以:人參 龍(骨) 牡(蠣) 菖(蒲) (黃)連 石英 麥冬 小麥 竹葉 蓮子心為方,兩啜而瘥。尋與平補善其後。
脫證
甲申夏,予於登厠時,忽然體冷汗出,氣怯神疲。孟英視之曰:陽氣欲脫也。猝不及得藥。適有三年女佩姜一塊。約重四至五錢,急煎而灌之,即安。後用培補藥,率以(人)參 (黃)耆 (白)術 (炙)草為主,蓋氣分偏虛也。
鄭九,經越醫陳六順診治,服藥後汗出昏狂,精流欲脫。孟英切其脈,既散且亂,沉取極細。曰:此證頗危,生機僅存一線。亦斯人陰分素虧,不可盡謂桂、附之罪也。以:元參 生地 知母 黃柏 白芍 石斛 百合 甘草 梔子 桑枝 龍骨 牡蠣 鹽水炒豆豉,為大劑灌之,下咽即安。次日,去梔、豉、甘草、加龜版、鱉甲、鹽水炒橘紅,服十餘帖而康。
痹證
某媼,年六十餘,患腰腿串痛,聞響聲,即兩腿筋掣不可耐,且必二、三十次。臥榻數載,諸藥罔效。孟英察脈沉弦,苔膩便秘。亦因廣服溫補而致病日劇也。與:雪羹 羚(羊角) 楝(實) 膽星 橘絡 竹瀝 絲瓜絡,吞礞石滾痰丸及當歸龍薈丸,四劑,大瀉數十次,臭韌異常,筋掣即已。乃去二丸,加(山)梔、(黃)連、羊藿,服六劑。即健飯而可扶掖以行矣。
某嫗,患腰痛脹欲捶,多藥不效。孟英視其形雖羸瘦,而脈滑痰多,苔黃舌絳。曰:體虛病實,溫補非宜。苟不攻去其痰,徒以疲藥因循,則病益實,體益虛。糜帑勞師,養成寇患,豈治病之道哉?先以:雪羹(湯)加竹茹、楝實、綠萼梅、杏仁、花粉、橘紅、茯苓、旋覆,吞控誕丹,服後果下膠痰,三進而病若失。嗣予調補獲痊。
牙行王炳華室,夏患臂痛。孫某曰:風也。服參、耆、歸、芍數帖,臂稍愈而脘痛。孫曰:寒也。加以桂、附,痛不止而漸覺痰多。孫曰:肝腎不足也,重用熟地、枸杞,令其多服取效。不料愈服愈劇,漸至昏厥。孫尚以為藥力之未到,病體之久虛,前方復加重,甚而時時發厥。始請孟英診之,脈沉而有弦滑且數之象。乃謂炳華曰:此由過投溫補,引動肝風,煽其津液為痰,痰復乘風而上,此暈厥之所由來也。餘波則奔流經絡,四肢因而抽搐,陽氣盡逆於上,宜乎鼻塞面浮。濁氣不能下達,是以便滯不飢。炳華曰:(先生真)神見也。溫補藥服凡三月矣,不知尚可救乎?孟英曰:不疑吾藥,猶有望焉。遂予大劑甘寒熄風化飲,佐以涼苦泄熱清肝,厥果漸止,而各恙遞蠲,兩月後,康復如常。
某,勞力人,陰分素虧,驟感風濕,兩膝刺痛痠軟,不能稍立。孟英以六味地黃湯加獨活、豆卷,一劑知,二劑已。
徐月岩室,患周身麻木,四肢癱瘓,口苦而渴,痰冷如冰,氣逆欲嘔,汛愆腹脹。頻飲極熱薑湯,似乎暢適。深秋延至季冬,服藥不愈。孟英診脈:沉弦而數。因問曰:溺熱如火乎?間有發厥乎?病者唯唯。遂以:雪羹 旋(復) 赭(石) 梔(子) 楝(實) (竹)茹 (石)斛 知母 花粉 桑枝 羚羊(角) 橄欖 蛤殼為方,送下當歸龍薈丸,服之遞減,二十劑,即能起榻。乃去羚(羊角)、赭(石),加洋參、生地、蓯蓉、藕(汁),投之漸愈。
高某,患兩膝筋絡痠痛,略不紅腫,臥則痛不可當,徹夜危坐。孟英切脈,虛細,苔色黃膩,咽燥溺赤。與:知(母) (石)斛 梔(子) 楝(實) 牛膝 豆卷 桑枝 竹瀝為方,送虎潛丸,旬日而瘳。
謝譜香,素體陰虛,忽患環跳穴痛,始而下及左腿,繼而移於右腿,甚至兩足轉筋,上衝於腹間,或痛自乳起,下注於髀,日夜呼號,肢冷自汗,略難反側。醫見其血不華色,輒投補劑。迨仲春孟英自江西歸,診脈弦軟微滑,畏熱知飢,溲赤便堅,舌紅不渴。乃陰虛而痰氣滯於厥陰也。以:蓯蓉 鼠矢 竹茹 絲瓜絡 橘核 茴香湯炒當歸 吳萸湯炒黃連 川椒湯炒烏梅 延胡湯炒楝實 海䖳 鳧茈為劑,一服即減,數啜而安,繼與虎潛加秦艽而起。
痿證
夏間,王某患感,越醫謝樹金治之,病雖退而能食矣,但不能起坐,類乎癱瘓,延已月餘,人皆謂其成廢。所親鍾某浼孟英視之,曰:此因多服表散,汗出過分,氣血兩傷,肢骸失其營養。脈微而細,舌亮無苔。與大劑:(高麗)參 (黃)耆 (當)歸 (白)術 熟地 杜仲 菟絲子 牛膝 枸杞 山藥 木瓜 萸肉 萎蕤 續斷 桑枝,服數十帖而起。
腳氣
顧云蘿令正,久患腳氣,屢治屢發,馴致周身筋掣,上及於巔,齦痛齒麻,腰痠目眩,口乾食少,夜不能眠。孟英察其脈,芤而弦數,真陰大虧。腿雖痛,從無赤腫之形,腳氣藥豈徒無益而已?予:「二地」 「二冬」二至(丸) 知(母) (黃)柏 桑(枝) 菊(花) 梔(子) 楝(實) (青)蒿 (白)薇 龜板 鱉甲 藕(肉)等藥,服之各恙漸減。
蓋因平昔帶下太甚,陰液泄漏,而筋脈失其濡養。治病應澄源以潔流。秋間,以:海螵蛸粉 魚膘(膠) 黃柏阿膠,為丸。服之,痊愈。
魏女,患腳腫,嘔吐,寒熱,便秘。孟英予龍膽瀉肝湯而立效。
繼有孫氏婦患此,亦以是藥獲愈。
胃脘痛
趙聽樵室,高若舟之妹也,去冬偶患脘痛。黃某治之,漸增頭痛眩暈,氣逆嘔吐,痰多不寐,便溏不食,經事不行。始疑其虛,三月後,又疑為娠,諸藥遍嘗,病日以進。若舟延孟英脈之:左弦而數,右滑以駛。曰:病藥耳,旬日可瘳。趙疑「大病小視」,不服其方。越半月,病者頸軟,頭(重)難舉。醫謂天柱已倒,勢無望矣。若舟聞之,復懇援於孟英。疏方仍是前診之法。趙問:此病諸醫束手,大劑補藥,尚無寸效,而君兩次用藥,皆極清淡。雖分量頗重,亦焉能有濟乎?孟英曰:子何愚耶?藥惟對證,乃克愈病,病未去而補之,是助桀也。病日加而補益峻,是速其死也。原彼初意,非欲以藥殺人。總緣醫理未明,世故先熟,不須辨證,(以)補可媚人,病家雖死不怨,醫者至老無聞。一唱一和,熟能挽此頹風。令閫體質雖豐,而陰虛有素。是以木少水涵,肝陽偏盛。上侮於胃,則為脘痛。斯時若投以酸苦泄肝,甘涼養胃,數日愈矣。乃溫補妄施,油添火上,肺津胃液,灼爍無餘,怒木直升,樞機窒塞,水飲入胃,凝結為痰。雖見證多端,皆氣失下降。豈可指眠食廢以為癆,月汛爽(爽字作愆期解)而為娠耶?予大劑輕淡之品,肅清氣道。俾一身治節之令、肝胃逆升之火、胃腑逗留之濁、樞機郁遏之熱、水飲凝滯之痰,鹹得下趨,自可向愈。不必「矯枉過正」,而妄以(芒)硝、(大)黃傷正氣,所謂「藥貴對證」,而重病有輕取之法。非敢藐視人命,故將疲藥塞責也。趙極感悟。投匕即效,逾旬果安。又一月,經至。嗣予滋養,康復如常。越二載又病,復惑於黃某溫補之論,而孟英之功盡墜,惜哉!
金朗然之母,偶發脘痛嘔吐。醫與溫補藥,初若相安,漸至畏寒不寐,四肢不仁。更醫云是「風痹」,仍投溫補。因而不飢不食,二便不行,肌肉盡削,帶下如溺。始延孟英診之。曰:暑伏脾胃耳。其多投溫補而不遽變者,以熟地等陰柔膩滯為之挾制也。然津氣灼爍而殆盡,脂液奔迫以妄行,治節無權,陽明涸竭,焉能衛皮毛而暢四肢,利機關以和九竅哉?與白虎湯加西洋參、竹茹、橘皮、絲瓜絡、石斛、花粉、竹瀝、海䖳,連進二十劑,始解黑矢,而各恙漸安。嗣與和肝胃,調八脈以善後,遂愈。
李某,向患脘痛,孟英頻與建中法獲瘳。今秋病偶發。他醫診之,聞其溫補相投,徑依樣而畫葫蘆。服後,耳閉腿痛,不飢便滯。仍就孟英視之。曰:暑邪內伏,誤投補藥使然。治宜清滌為先,彼不之信。反疑為風氣,付外科灼灸,遂至筋不能伸而成錮疾。孟英曰:此證較金病(金朗然母之病)輕逾十倍,惜惑於淺見,致成終身之患,良可嘆也!獨怪謀利之徒,假河間太乙針之名,而妄施毒手。舉國若狂,竟有不惜重價,求其一針,隨以命殉之者,吾目擊不少矣。夫《內經》治病,原有熨之一法,然但可以療寒濕凝滯之證。河間原方,惟二活(羌活、獨活)、黃連加麝香、乳香耳,主治風痹。今乃托諸鬼神,矜誇秘授,云可治盡內傷外感四時十二經一切之病。天下有是理乎?況其所用之藥,群集辛熱香竄之品,點之以火,定必傷陰。一熨而吐血者有之,其不可輕試於陰虛之體與挾熱之證也,概可見矣。吾友盛少云之尊人臥云先生,誤於此而致周身潰爛,臥床數載以亡。仲聖焦骨傷筋之訓,言猶在耳。操醫術者,胡忍執炮烙之嚴刑,欺世俗而罔利哉?
沈某,患脘痛嘔吐,二便閉澀,諸治不效。孟英視之,脈弦軟,苔黃膩。曰:此飲證也,豈沉湎於酒手?沈云:素不飲酒,性嗜茶耳!然恐茶寒致病,向以武彝紅茶葉熬濃而飲之,諒無害焉。孟英曰:茶雖涼,而味清氣降,性不停留。惟蒸遏為紅,味變甘濁,全失肅清之氣,遂為釀痰之媒,較彼曲糵,殆一間耳。醫者不察,僅知嘔吐為寒,薑、萸、沉、附,不特與病相反,抑且更煽風陽。飲藉風騰,但升不降,是以上不能納,下不得通,宛似關格,然非陰枯陽結之候也。以:(黃)連 楝(實) 梔(子) (黃)芩 旋覆 竹茹 枇(杷)葉 橘(皮) 半(夏) (茯)苓 澤(瀉) 蛤殼 荷杆 生薑衣為方,送服震靈丹。數劑而平,匝月而起。
王耕藍室,素患脘痛,近發寒熱。醫與溫補,漸至胸痞嘔呃,譫語神昏,舌絳面赤,足冷自汗,瘧仍不休。孟英用:元參 犀角 石膏 石菖蒲 連翹 杏仁 貝母 旋覆 竹茹 枇杷葉 竺黃 柿蒂 竹瀝 鬱金諸藥,化服萬氏牛黃清心丸。數服而愈。
金某,久患脘痛,按之漉漉有聲。便秘溲赤,口渴苔黃,杳不知飢,絕粒五日,諸藥下咽,傾吐無餘。孟英察脈,沉細而弦。用:海䖳 荸薺各四兩,煮湯飲之,竟不吐,痛亦大減。繼以此湯煎高麗參 黃連 楝實 延胡 梔子 枳椇(子) 石斛 竹茹 柿蒂等藥,送服當歸龍薈丸,旬日而安。繼予春澤湯調補收績,蓋其人素善飲而嗜瓜果以成疾也。
董曉書令正,素患脘痛,甚至暈厥,今秋病腰痛腿木,胸悶氣逆不能臥。胡某進溫補藥而喘汗欲脫,杳不思谷。孟英切脈:虛細中兼有弦滑,舌絳而渴,乃陰虛挾痰耳。與:沙參 蓯蓉 木瓜 石斛 蛤殼 蒺藜 (紫)石英 茯苓 紫菀 杏仁 楝實 首烏 牛膝諸藥,旬日而安。繼加熟地黃,服之痊愈。
莊芝階舍人令嬡,孀居在室,陡患氣衝欲厥,脘痛莫當。自服沉香、吳萸等藥,病益劇,而嘔吐發熱,略有微寒。孟英按脈,弦滑且數,苔色滑膩微黃,而渴喜冷飲,便秘溲熱,眠食皆廢。是伏痰內盛,肝逆上升,而兼吸受暑熱也。予:吳萸水炒黃連 枳實 竹茹 栝蔞 石膏 旋覆 赭石 知母 半夏 雪羹,服二劑,吐止痛減,五劑熱退而解猶不暢,旬日始得豁然,乃去石膏、知母、旋(復)、赭(石)調之而愈。
吳蘊香大令仲媳,汛愆而崩之後,脘痛發厥,自汗肢冷。孟英脈之,細而弦滑,口苦便澀。乃素體多痰,風陽內鼓,雖當崩後,病不在血。與:旋(復) 赭(石) 羚(羊角) (竹)茹 枳(實) 貝(母) 薤(白) (栝)蔞 蛤殼為方,痛乃漸下,厥亦止。再加金鈴、延胡、蓯蓉、鼠矢,服之而愈。
迨季冬,因猝驚發狂,笑罵不避親疏。孟英察脈,弦滑而數。與:犀(角) 羚(羊角) 元參 丹皮 丹參 梔子 菖蒲 竹葉 鱉甲 竹瀝,吞(服)當歸龍薈丸,熄風陽以滌痰熱,果數劑而安。
然平時喜服補藥,或有眩暈,不知為風痰內動,益疑為元氣大虛。孟英嘗諫阻之,而彼不能從。至次年春季,因傷感,而狂證陡發,毀器登高,更甚於昔。孟英視之,苔黑大渴。與前方,加珍珠、牛黃服之,苔色轉黃,弦滑之脈略減,而狂莫可治。改以:石膏 硃砂 鐵落 菖蒲 青黛 知母 膽星 鱉甲 金鈴 旋覆 元參 竹瀝,為大劑,送服礞石滾痰丸,四服而平。
繼而腳氣大發,腹痛便閉,上衝於心,肢冷汗出,昏暈欲厥。與:(黃)連 楝(實) 梔(子) (竹)茹 小麥 百合 旋(復) 貝(母) 延胡 烏藥 雪羹 石英 鼠矢 黃柏 藕(肉)等藥,服之而安。
吳沄門,年逾花甲,素患脘痛,以為虛寒,輒用溫補,久而益劇。孟英診曰:肝火宜清,彼不之信。延至仲夏,形已消瘦,倏然浮腫,脅背刺痛,氣逆不眠。心辣如焚。善嗔畏熱。大便時瀉,飲食下咽即吐。諸醫束手,乃懇治於孟英。脈軟而數。與:竹茹 黃連 枇杷葉 知母 梔(子) 楝(實) 旋(復) 赭(石)等藥而吐止。飲食雖進,各恙未已。投大劑沙參 生地 龜板 鱉甲 女貞 旱蓮 桑葉 丹皮 銀花 茅根 (竹)茹 貝(母) 知(母)(黃)柏 枇杷葉 菊花等藥,出入為方。二、三十劑後,周身發疥瘡而腫漸消。右耳出黏稠膿水而瀉止。此諸經之伏熱,得以宣泄也。仍以此藥,令其久服,迨秋始愈。冬間能出門矣。
脅痛
單小園巡檢,患右脅痛,醫予溫運藥,病益甚,至於音喑不能出聲,仰臥不能反側,坐起則氣逆如奔,便溺不行,湯飲不進者,已三日矣。孟英診其脈:沉而弦。與:旋覆 赭石 薤白 蔞仁 (黃)連 (法)夏 竹茹 貝(母) 枳實 紫菀,加雪羹,服之,一劑知,數劑愈。
腹痛腹脹
陳春湖令郎子莊,體素弱,季秋,患腹痛,自汗,肢冷,息微。咸謂元虛欲脫,孟英診之,脈雖沉伏難尋,而苔色黃膩,口乾溺赤。當從證也。與:(黃)連 (厚)樸 楝(實) 梔(子) 元胡 蠶砂 省頭草等藥,服之而康。次年患感,復誤死於補。
夏醞泉,延孟英視錢嫗之病,腹痛欲絕,因見弦滑之脈,與當歸龍薈丸而安。
許仲筠,患腹痛不飢,醫與參、附、薑、術諸藥,痛脹日加,水飲不沾,沉沉如寐。孟英診脈:弦細,苔色黃膩。投以:枳(實) (厚)樸 (吳)萸 (黃)連 梔(子) 楝(實) 香附 蒺藜 延胡等藥,二劑。便行脈起,苔退知飢而愈。
阮範書明府令正,患腹痛欲厥,醫見其體甚弱也,與鎮逆通補之法,而勢日甚。孟英察脈,弦數左溢,是因忿怒而肝陽勃升也。便秘不飢,口苦而渴。與:雪羹 梔(子) 楝(實) 旋(復) 絳(屑) 元胡 丹皮 (竹)茹 貝(母),(調)下左金丸而愈。逾年,以他疾歿於任所。
張月波令弟,陡患腹痛,適飽啖羊肉麵條之後,醫皆以為食滯。連進消導,痛甚而渴,得飲大吐,二便不行。又疑寒結,疊投燥熱。其病益加,呻吟欲絕,已四日矣。孟英視之,脈弦數,苔干黃,按腹不堅。以海䖳一斤、鳧茈一斤,煎湯頻灌,果不吐。令將余湯煎: (山)梔 (黃)連 楝(實) (石)斛 (竹)茹 (黃)芩 枇杷葉 知母 延胡 柿蒂 旋覆為劑,吞龍薈丸,投匕而溲行痛減。次日更衣而愈。
吳誦青室,年近五旬,天癸已絕,偶患腹脹,局醫黃某知其體素羸也。投以腎氣湯,而寒熱漸作。改從建中法,旬日後,病劇而崩,愈補愈甚。乞援於孟英。脈洪而數,渴飲苔黃,是吸受暑邪,得溫補而血下漏也。與:犀角元參 茅根 柏葉 梔(子) 楝(實) 知(母) (石)斛 花粉 白薇等藥,數劑始安。續加:生地、二至(丸)、「二冬」滋養而愈。次年患病,仍為藥誤而殞。
高若舟,偶患腹脹,醫投溫運,漸至有形如痞,時欲沖逆吐酸,益信為虛寒之病。溫補之藥備嘗,飲食日減,其痞日增,肌肉漸消,臥榻半載。甲辰春,迓孟英診脈:沉弦而軟滑,大解不暢,小溲渾短,苔色黃膩,乃肝鬱氣結。鬱則生熱,補則凝痰。與:梔(子) (川)楝 (吳)萸 (黃)連 元胡 烏藥 旋(復) 枳(實) 雞金 鱉甲 (竹)茹 橘(皮) (茯)苓 (法)夏等藥,服之證雖遞減,時發寒熱,四肢痠痛,或疑為瘧。孟英曰:此氣機宣達,鬱熱外泄,病之出路,豈可截乎?參以:秦艽 柴胡 豆卷 羚羊(角) 蠶砂 桑枝之類,迎而導之。人皆疑久病元虛,藥過涼散。而若舟堅信不疑。孟英識定不惑。寒熱漸息,攻衝亦止。按其腹尚堅硬,時以龍薈滾痰丸緩異之,飲食遞加,漸次向愈。若舟善作隸,因集《詩品》書一聯以贈孟英云:
「古鏡照神,是有真宰。
明漪絕底,如見道心」。蓋頌其隔垣之視也。
石子章,患腹脹,朱某與大劑溫補之藥,殊若相安,孟英見而非之。彼云:服之略不助脹,正須多服圖痊,君何疑耶?孟英曰:形瘦脈數,舌色乾紅,此為陰虛熱脹。昔年有範次侯室及楊改之如君(妾)之恙,皆類此,多醫攻補追施,病無小效,吾以極苦泄熱,微辛通絡之法,投之應手而瘳。今子病初起,脹不礙食,症非氣分可知。而彼誤信溫補不助脹,遂服之不疑。不知陰愈耗,絡愈痹,脹雖不加,而肌則愈削,脈愈數,干嗆氣急,與女子之「風消」、「息賁」何以異耶?尋果不起。按喻氏始信「男子亦有血蠱證」,可見男女雖別,而異中有同,同中有異。臨證者不可膠柱鼓瑟。
許某,於醉飽後,腹中脹悶,大便不行,自恃強壯,仍飲酒食肉。二日後,腹痛,猶疑為寒,又飲火酒,兼吸「洋菸」,並小溲不通,繼而大渴引飲,飲而即吐,而起居如常也。四朝,走懇孟英診之:脈促歇止,滿舌黃苔,極其穢膩,而體豐肉顫,症頗可危。因婉言告之曰:不過停食耳,且飲山楂神麯湯可也。午後始覺指冷倦怠,尚能坐轎出城,到家氣逆,夜分痰升,比曉,胸腹額上俱脹裂而死。蓋知下之不及,故不予藥也。
宋氏婦,患感反復,已經向愈。忽然腹脹,上至心下,氣喘,便瀉,溺閉,湯飲不能下咽,自汗不能倚息。家人惶惶,且極貧,不能延診,走乞孟英擬方挽救。因以:桂枝 石膏 旋(復) 赭(石) 杏(仁) (厚)樸 (黃)芩 半(夏) 黃連 通草為劑,果覆杯而病若失。張養之目擊,嘆為神治。
噎氣
予素患噫氣,凡體稍不適,其病即至,既響且多,勢不可遏,戊子冬,發之最甚,苦不可言。孟英曰:陽氣式微(比喻衰落),而濁陰上逆也。先服理中湯一劑,隨以旋覆代赭湯投之,遂愈。嗣後每發,如法服之,輒效。後來發亦漸輕,今已不甚發矣。予聞孟英常云:此仲聖妙方,藥極平淡,奈世人畏不敢用,殊可陋也。
袁某,患噫,聲聞於鄰。俞某與理中湯暨旋覆代赭湯皆不效。孟英診之,尺中虛大。乃詰之曰:爾自覺氣自少腹上衝乎?病者云:誠然。孟英曰:此病在下焦。用:胡桃肉 故紙 韭子 菟絲 小茴 鹿角霜 枸杞 當歸 茯苓 覆盆 龍齒 牡蠣,服一劑,其沖氣即至喉而止,不作聲為噫矣。再劑寂然。多服竟愈。
許太常滇生之夫人,患腰腿痛而素多噫氣,或指頭一搓,或眉間一抹,其噫即不已。向以為虛,在都(指京城)時,服補藥竟不能愈,冬間旋里,孟英診脈:弦滑。乃痰阻於絡,氣不得宣也。以:絲瓜絡 竹茹 旋覆 橘絡 羚羊(角) 茯苓 豆卷 金鈴 柿蒂 海䖳 荸薺 藕(肉),為方,吞(服)當歸龍薈丸而安。
呃逆
朱浦香,年五十六,幼患童勞,繼以吐血。三十外,即絕欲,得延至此。而平素便如羊矢,其血分之虧如是。今秋,陡患呃忒,連服滋、鎮、溫、納之藥,勢瀕於危。延孟英診視,脈至弦滑搏數,苔黃厚而膩,口苦溺赤。主大劑涼潤,如:雪羹 蔞仁 竹瀝 枇杷葉 葦莖 元參 紫菀 射干 兜鈴 菖蒲等,多劑,連下赤矢始瘳。如此衰年虛體,尚因痰熱致呃,故虛寒之呃,殊不多見。
嘔吐
陳芰裳之太夫人,陡患嘔吐,徹夜不止。次早延孟英診之,自述因寒而致。孟英知芰裳進場,家無主藥之人,若明言屬「熱」,必致畏藥不服,漫應曰:固「寒」也。而疏方則以(黃)芩 (黃)連 梔(子) (川)楝等,以大苦寒為劑,投之良愈。
趙子善令嬡,患發熱嘔吐,口渴便秘,而年甫三齡,不能自言病苦。孟英視其舌,微絳,而苔卻干黃。因與:海䖳 鼠矢 竹茹 知母 花粉 杏(仁) 貝(母) (山)梔 (石)斛之藥,二劑,果下未化宿食,色醬黏膩。設投俗尚,予溫燥消散法,必致陰竭而亡。繼往維揚,孟英臨別贈言,謂其體質,勿宜溫補。次年患病,果為參、術殞命,惜哉!
朱湘搓令郎留耕,忽於飽食後大吐而厥,冷汗息微。急延孟英視之,厥甫回而腹痛異常,口極苦渴,二便不行,脈來弦緩。乃痰滯而熱伏厥陰,肝氣無從疏泄也。投:雪羹 梔(子) 楝(實) 元胡 蓯蓉 (吳)萸 (黃)連 橘核 旋覆 竹茹(蘆)菔汁之藥,一劑痛減,再服,便行而愈。
霍亂
上古無痘,至漢始有,今時罕有不出痘者。以生齒日繁,地氣日熱。所以古人最重傷寒,而今世偏多溫熱也。於此日上海病因,尤為貼切。地氣以日熱,穢氣亦日盛,若伏暑欲發,客邪外入,兩邪交訌,腸胃乃亂,故氣道立時閉塞,血脈因而瘀滯,四肢厥冷,手面皆黑。陽明多氣多血之經,見證若是之驟者,非氣血忽然枯槁也。夫人氣以成形耳,氣不流行,血肉即死。故初起亟宜開閉。俾氣通血活,邪得外泄,則正(氣)自復。昧者不知邪閉血凝,熱深厥深之理,見其肢冷脈伏,即以為寒,又疑為脫,既不敢刺,更投熱藥,使邪無宣泄,愈閉愈冷,雖七竅流血而死,亦不悔悟。亦有邪閉而正氣無以自容而外脫者,陽從上脫則汗多而氣奪,陰從下脫則瀉多而液亡。所謂內閉外脫也。欲其不外脫,必開其內閉,如紫雪、絳雪、行軍散,皆開閉透伏之良方也。而飛龍奪命丹即合行軍、絳雪二方而加峻者,且有人中白引濁下行,尤具斬關奪命之能。
丁酉(歲),八九月間,杭州盛行霍亂轉筋之證。沈氏婦,夜深患此,繼即音啞厥逆。比曉,孟英診其脈,弦細以澀,兩尺如無,口極渴,而沾飲即吐不已。足脛堅硬如石,轉時痛楚欲絕。乃暑濕內伏,阻塞氣機,宣降無權,亂而上逆也。為仿《金匱》雞矢白散例,處蠶矢湯一方。令以陰陽水煎成,候涼徐服。此藥入口竟不吐。外以燒酒,令人用力摩擦其轉戾堅硬之處。擦及時許,鬱熱散而筋結始軟,再以鹽滷浸之,遂不轉戾,吐瀉漸止。日晡(即下午三時至五時),復與前藥半劑,夜得安寐。
次日,但覺困極耳。與致和湯數服而痊。
後治相類者多人,悉以是法出入獲效,惟誤服附子者,最難救療。
鄭鳳梧,年六十餘,秋間患霍亂,凜寒厥逆,煩悶躁擾,口不甚渴。孟英診之,脈細欲伏,苔白而厚,乃暑濕內蘊未化也。須具燃犀之照,庶不為病所蒙。因制燃照湯與之,一飲而厥逆凜寒皆退,脈起而吐瀉漸止。隨以清滌法愈之。
陸叟,年七十餘。仲秋患霍亂。自服單方二三日,嘔吐雖已,且頻頻作噦,聲不甚揚。面赤目閉,小便不通。孟英視之,脈雖虛軟,並無脫象。況舌赤而干,利下臭惡。(此證乃)氣分伏暑,業擾及營,慮其絡閉神昏,胡可再投熱劑?遂以:紫雪(丹)三分,用竹茹 枇杷葉 通草 丹參 連翹 石菖蒲 桔梗 黃芩 蘆根煎湯,候冷,調而徐服。
次日復診,目開噦止,小溲稍行,於前方裁去紫雪,加石斛、苡仁,服二劑,利減能啜米飲矣。隨用致和湯十餘服而瘳。
一婦,年少體瘦,初秋患霍亂轉筋,舌絳目赤,大渴飲冷,脈左弦強,而右滑大。此肝胃之火素盛,而熱復侵營也。以:白虎湯去(粳)米、(甘)草,加生地、蒲公英、益母草、黃柏、木瓜、絲瓜絡、薏苡仁,一劑知,二劑已。丹溪云:「轉筋由於血熱」,此證是矣。
紀運翔,年十七。五月(患)霍亂,勢亦垂危。孟英往視,然已手面皆黑,目陷睛竄,厥逆音嘶,脈伏無溺,舌紫苔膩,大渴汗淋,神情瞀亂,危象畢呈。時未交芒種,暑濕之令未行,仍是冬寒內伏,春令過冷,入夏猶涼,氣機郁遏不宣,故欲變溫病者,皆轉為此證。殊途同歸,但不腹痛耳。以寒邪化熱,究與暑濕較異也。亟令刺曲池。委中,出血如墨。方以黃芩為君,臣以(山)梔、(豆)豉、(黃)連、(竹)茹、(薏)苡、半(夏),佐以蠶矢、蘆根、絲瓜絡,少加吳茱萸為使,陰陽水煎,候溫,徐徐服之,遂不吐。
次日,脈稍起,又兩劑,黑色稍淡,肘膝稍和,反加睛赤煩躁,是伏邪將從外泄也。去吳萸、蠶矢,加連翹、益母草、滑石,而癍發遍身,苔始漸化,肢溫得寐,小溲亦行。隨予清搜化毒之藥,多劑而痊。名其方曰「黃芩定亂湯」。嗣治多人,悉以此法增損獲效。有史客,素吸洋菸而患此證,與此方數貼後,反便秘目赤,渴汗昏狂,亦是久伏之邪,漸欲外越也。與竹葉石膏湯加減而瘳。
此外,濕盛者,加茵陳,滑石,氣實者,加枳(殼)、桔(梗);飲阻食滯者,加厚朴、萊菔;肝鬱氣結者,加紫蘇、楝實。口渴,用茅根湯或藕汁頻灌。
王季傑妾,秋夜陡患霍亂,腹痛異常。診其脈,細數而弦,肢冷畏寒,蓋覆甚厚。詢其口,不渴而瀉,亦不熱,然小溲全無,吐者極苦,舌色甚赤。(孟英)曰:此新涼外束,伏暑內發也。以絳雪、玉樞丹灌之皆不受。瀉至四五次,始覺漸熱,而口大渴,仍不受飲,語言微謇。孟英令搗生藕汁徐灌之,漸能受。隨以:(黃)芩 (黃)連 (薏)苡 楝(實) 梔(子) (竹)茹 桑(葉) (石)斛 蒲公英,煎服,痛即減,吐瀉亦止。改用輕清法而愈。
陳嫗,年已七旬,辛亥秋,患霍亂轉筋甚危,亟拉孟英救之,已目陷神消,肢冷音颯,脈伏無溺,口渴汗多,腹痛苔黃,自欲投井(此乃煩渴之極也)。令取西瓜汁先與恣飲,方用:白虎(湯) 加(黃)芩、(黃)連、黃柏、木瓜、威靈仙,略佐細辛分許為劑,覆杯即安。人皆疑用藥太涼,何以徑效?孟英曰:凡夏熱亢旱之年,入秋多有此證。豈非伏暑使然,況見證如是之熾烈乎?今秋,余已治愈多人,詢其病前有無影響?或曰:五心煩熱者數日矣。或曰:別無所苦,惟見物如紅如火,已而病即陡發。夫端倪如此,更為伏暑之的據焉。
附:一僕伕,縱酒飲食無節,患霍亂吐瀉,轉筋煩渴等症,幾殆。時六七月,霖雨晝夜,飲檐流(溜)水數升而愈。《千金方》云:「輕者,水瘥」。此偶合古方,余目見其事。後路途中,及六合縣,見一人亦患此,服新汲井水,愈。(摘自《陳修園醫書七十四種·霍亂論》)。
錢某,患霍亂,自汗,肢冷,脈無。平日貪涼飲冷,人謂寒證,欲用大劑熱藥,孟英曰:苔雖白,然厚,而(舌)邊絳,且渴甚,頭大痛。不可因寒涼致病,而不察其有暑熱之伏也。遂以五苓(散)去(白)術,加黃連、厚朴、黃芩、竹茹、木瓜、扁豆葉,服後,脈稍出,汗漸收,吐利亦緩。即去肉桂,加桑枝、滑石、甘草,頭痛、吐、利皆止,苔色轉黃,隨用清暑和中而愈。
丁姓,患霍亂。苔色白薄而不渴,但覺口中黏膩。彼自知醫,欲從寒濕治。孟英曰:中焦原有寒濕,所以不渴。然而黏膩,豈非暑入而釀其濕為熱乎?以:胃苓(湯)去甘(草)、(白)術,加苡仁、黃連、半夏、枇杷葉,二劑而瘳。
胡泉琴舅氏家之潘嫗,年逾古稀,患霍亂轉筋頻危。孟英用自制蠶矢湯治之而瘳。
某老人,霍亂後,目閉呃忒。醫謂「陷脫在即」,擬與桂、附回陽,而未服。孟英詢之,得知溺赤口渴,脈情軟數。改與肅清肺胃之劑,果得漸安。
段堯卿之太夫人,患霍亂轉筋,年逾七十。孟英投自制連樸飲,三啜而瘳。
陳楚珍媳,陡患霍亂,臍間貼以回陽膏而不效。孟英按脈,滑數右甚,口渴苔黃。令揣胸下,果堅硬而痛。曰:吐瀉雖多,食尚戀膈,非寒證也。回陽膏亟宜揭去,以:菖(蒲) 枳(實) 蘇(葉) (黃)連 (黃)芩 桔(梗) (竹)茹 牛(蒡) 海䖳 蘆菔為劑,一服而瘳。
王壽和,甫六歲,陡患凜寒身熱,筋瘈面紅,譫妄汗頻,四肢厥冷,苔色黃膩,口渴唇紅。(孟英曰):此時邪挾食也。以:枳實 梔豉湯加菖蒲及冬干蘆菔菜,煎成(湯),調入玉樞丹五分灌之。
次日,譫、瘈皆減,而腹痛吐瀉,邪欲轉霍亂以外泄也。孟英謂:「不但傷寒可轉霍亂,溫熱暑濕皆可轉霍亂也」。治當迎刃而導之,於前方加蘇葉一分、黃連二分,同炒煎服。連吐三、五次,瀉六、七次,痛即減。
第三日,神始爽慧。然「去疾莫如盡」。再服原方一劑,遂愈。凡小兒之病,因於食滯者多。胃不和則臥不安,陽明實則譫瘈。若吐瀉,乃病之出路,而世人動輒以驚風藥治之,每致僨事。
錢某,患霍亂,兼吐蛔十餘條,而口乾脈細。是暑伏厥陰以犯中也。以:(黃)連 (烏)梅 (竹)茹 (川)楝 (薏)苡 (石)斛 蘇(葉) (黃)芩,清之而愈。
陳某,患霍亂。而所下皆血。苔黃大渴,而舌色紫黯。乃暑毒深伏,起病時又飲燒酒也。用:犀角 益母 地丁 茅根 菖蒲 綠豆 銀花 (黃)芩 (黃)連 黃柏 藕汁,大劑灌之,投匕而瘥。
李華甫繼室,陡患霍亂,兼溺血如注,頭痛如劈,自汗息微,勢極危殆。速孟英診視,脈甚弦駛。曰:此肝火內熾,暑熱外侵也。以:犀角 木通 滑石 梔子 竹葉 薏苡 銀花 茅根 菊葉為大劑,和入藕汁,送當歸龍薈丸,吐瀉即已,溺血亦減。惟小便時頭猶大痛,必使人緊抱其頭,重撳其巔,始可略耐。尚是風陽僭極,肺胃不清也。以:葦莖湯去桃仁,加百合、白薇、元參、小薊、蒲公英、竹葉、西瓜翠衣、蓮子心為方,和入童溺,仍吞當歸龍薈丸,服旬日痊愈。
張二梅,年逾六旬,秋間患霍亂轉筋。醫見高年而厥逆多汗,擬進溫補,張不敢服。但用平淡單方,及外治法而瘥。然從此大便不堅,時時自汗,遍身瘡疥,畏熱異常。立冬後,孟英診之:脈甚滑數,口渴苔黃,便溺皆熱,猶著夾衣,是賦質偏陽,濕熱內盛。幸而未進溫補,得以引年,與大劑清化法,漸愈。
某傳一方,(治遍身瘡疥)頗佳,以麻黃(一兩) 川椒(五錢) 蛇床子(五錢) 斑蝥(七枚),雄豬油或柏油熬透去渣。另用明礬 黃柏(各一兩) 蓖麻子 大楓子(各四十粒),共研細末,調入油內,絹包擦患處,能拔蘊毒伏邪,未出旬日可愈。無後患。比余(孟英自稱)火酒摩轉筋之義正同。
姜秋農,瘧瀉初痊,遽勞奔走,陡患霍亂轉筋。面臂色紫,目陷音嘶,胸悶苔黃,汗多口膩,神疲溲秘,脈細而弦。孟英以:沙參 蠶矢 苡仁 竹茹 半夏 絲瓜絡 木瓜 車前子 扁豆葉 陰陽水煎,送左金丸一錢,外以吳萸一兩研末,鹽水調塗湧泉穴。
服後,吐瀉漸止,噫氣不舒,呃忒脅痛,汗減口燥,脘下拒按,脈軟而弦。以素多肝鬱也。去沙參、蠶矢、木瓜、車前、左金(丸)。加紫菀、鬱金、楝實、通草、枇杷葉,二貼(後),溲行呃止,苔退足溫,腰脹腿痛,手紫漸淡,去郁(金)、(紫)菀、(木)通、(川)楝,加沙參、石斛、蘭葉、藕(肉)、鮮稻頭。
亦二帖,脈和脹減,啜粥口咸,體素陰虧也。去半夏、扁豆葉,加歸身、花粉、橘皮。
又二帖,大解行而安穀,腰痠少寐。為易:西洋參,加麥冬、羊藿以調之。
數貼後,又加枸杞、杜仲而愈。
蔣循庵媳,患霍亂轉筋,交三日矣。厥逆目竄,膈悶無溺,苔黃苦渴,脈極弦細。屢進桂、附、薑、術,氣逆欲死。與:昌陽瀉心湯加減,煎成徐服。外以吳萸研末,滷調貼湧泉穴,服二劑,吐止足溫。去(紫)蘇、(厚)樸,加(川)楝、(石)斛、蒲公英,多劑獲痊。蓋伏暑挾素盛之肝陽為病,誤服溫補,以致遽難廓清也。
戚媼者,年六十餘矣,自幼傭食杭州黃連泉家,忠勤敏干,老而彌甚。壬寅秋,患霍亂轉筋。余(孟英)視之,暑也。投蠶矢湯,兩帖而瘥。
三日後,忽蜷臥不能反側,氣少不能語言,不食不飲。蓮泉惶懼,就近邀一老醫診之,以為「霍亂皆屬於寒」,且昏沉欲脫,定附子理中湯一方。蓮泉知藥猛烈,不敢遽投,商之王君安伯,安伯云:且忽服也。若謂寒證,則前日之藥,下咽即斃,吐瀉安得漸止乎?蓮泉大悟。乃著人飛刺招余往勘。余曰:此高年之體,元氣隨吐瀉而虛,治宜用補,第余暑未清,熱藥在所禁耳(先清後補,緩急之間,此中須大學問)。若在孟浪之人,必以前之涼藥為未當,今日溫補為極是,縱下咽不及救,亦惟歸罪於前手寒涼之誤也。設初起即誤死於溫補,而舉世亦但知霍亂轉筋,是危險之病,從無一人知此證有陰陽之異,治法有寒熱之殊,而一正其得失者。此病之所以不易治,而醫之所以不可為也。今蓮泉見薑、附而生疑,安伯察病機之已轉。乃以:朝鮮參 麥冬 知母 葳蕤 木瓜 扁豆 石斛 白芍 苡仁 甘草 茯苓等。服六劑,始能言動,漸進飲食,調理月餘而健。此餘熱未清,正氣大虛者之治法,更有不因虛而余焰復燃者,須用煉雄丹治之。
詹耀堂子,年二十,患霍亂,服薑、桂數劑,瀉不止。素吸鴉片煙,疑為虛漏。補之,瀉益甚。孟英視之:大渴而脈弦數。因為起病不因暑熱,然陰分素虧,雖飲冷貪涼,熱藥豈堪過劑?設無便瀉以分其藥力,則津液早枯矣!與:白頭翁湯合封髓丹,加銀花、綠豆、石斛,一劑知,二劑已。
蔣敬堂母,年七十四。陡患嘔瀉,身熱腹痛,神思不清,孟英診之,脈微弱而數。曰:暑脈自虛,不可以高年而畏脫,然辛散痧藥,則不免耗傷其津液。爰定:(黃)芩 (黃)連 滑(石) (石)斛 (竹)茹 (黃)柏 銀花 竹葉 橘皮 枇杷葉之方,冬瓜湯煎,一劑而熱退神清,再劑霍然。
王某,久患吐血,體極孱弱,沈琴癡囑其丐孟英治之,服藥甫有小愈。而酷暑之時,陡患霍亂轉筋,大汗如雨,一息如絲。孟英視之曰:陰血久奪,暑熱鴟張,吾霍亂論中之缺典也。姑變法救之。用:北沙參 枇(杷)葉 龍(骨) 牡(蠣) 木瓜 扁豆 苡仁 西滑石 桑葉 蠶砂 石斛 豆卷,投之良愈。嗣後每日調理,仍服滋補以治宿恙。閱二載,聞服溫補藥,致血暴湧而亡。
周鑅,於七月十八日夜,患霍亂轉筋甚劇。倉促間,誤服青麟丸錢許。比曉,急邀孟英診之,脈微弱如無,耳聾目陷,汗出肢冷,音啞肌削,危象畢呈。藥恐遲滯,因囑其母先煎高麗參湯亟為接續,隨以:(高麗)參 (白)術 白芍 茯苓 附(片) (肉)桂 乾薑 木瓜 苡仁 扁豆 蓮實為方,一劑,各症皆減。
次日復診,孟英曰:氣分偏虛,那堪吐瀉之奪泄?誤餌苦寒,陽微欲絕。昨與真武(湯)、理中(丸)合法,脾胃之陽復辟矣。剛猛之品,可以撤去。蓋吐瀉甚而津液傷,筋脈失養,則為之轉。薛生白比之「痙」病,例可推也。凡治轉筋,最要顧其津液,若陽既回而再投剛烈,則津液不能復而內風動矣。此治寒霍亂之用桂、附,亦貴有權衡,不可漫無節治,致墮前功也。即於前方裁去(干)薑、附(片)、(肉)桂,加黃耆、石斛,服至旬日而愈。
余(周鑅自稱)謂此番之病,危同朝露,若非孟公,恐不能救,常聞張柳吟云:但使病者聽孟英論病之無微不入,用藥之無處不到,源源本本,信筆成章,已覺疾瘳過半。古云:「檄愈頭風」,良有以也。
己丑(年)五月,天氣驟熱,孟英母,陡患霍亂,肢冷,自汗,脈微,苔白,腹大痛,欲重按。是中虛有素,因熱而受寒侵也。進大劑理中湯加桂枝、白芍,覆杯而愈,此所謂舍時從證也。
褚子耘使女患此,已身僵矣。孟英以奪命丹二分,囑其灌入,頃刻活動,隨以解毒活血湯,數服得生。
一人,孟英治愈後,已溺行能食。餘熱外泄,滿面赤瘰,忽然神氣瞀亂而死。
一人,孟英治愈,二便已如常矣。越數日,云飲食不得下,戴眼呃忒而逝。
一人,業已向愈,忽然神情恍惚,藥不及救。
陳解香弟。患此垂危,孟英治愈,遂不服藥,月餘復來請勘,已咽痛礙進水穀,頤腫牙糜,牙關甚緊,痰嗽脅痛,溺赤管痛,便溏色醬。此餘毒蘊隆,失於清解,脈已弦緊數疾,莫可措手。並錄以告賈旅者。
沈春泉,年五十七,立冬前五日,食蟹面後,陡患霍亂轉筋,所吐瀉者皆水。初進桂、附藥,筋轉益甚,周身微汗,神倦懶言,指漸冷,脈漸伏,時欲太息。更方用:牡蠣(一兩) 龜板(八錢) 阿膠(四錢),服後勢較劇。孟英視之,苔黃大渴,小便全無,瀉出極熱,心下拒按。曰:此伏暑挾食之證。不知何所見而與燥補澀膩之藥?
嗣聞其次郎於立冬後,亦患此證,醫知伏暑,用黃連等藥,吐瀉已止。因脈未遽起,不知為伏暑未清,改投桂、附等,三帖而亡。尤可哀也。
陳藝圃,亦知醫,其室人於仲秋患霍亂轉筋,自診以為寒也。投熱劑,勢益甚,招朱椒亭視之,亦同乎主人之見也。病尤劇,乃延孟英決之,曰:此寒為外束之新邪,熱是內伏之真病。口苦而渴,薑、附不可投矣。與:河間法(謂表裡雙解、清熱育陰之法),人皆不信也。再與他醫商之,仍用熱劑,卒至口鼻出血而死。極其悔嘆,始服孟英之卓識。余謂霍亂一證,近來時有,而醫皆不甚識得清楚,死於誤治極多。孟英特著專論,雖急就成章,而辨晰簡當,略無支漏,實今日醫家首要之書,以其切於時用,不可不亟為熟讀而研究哉!
羅吉人,立冬前,患霍亂轉筋,某知其陰分素虧,病由伏暑,服藥已得轉機。數日後,漸有呃忒。孟英視之:脈弦數左甚,苔焦而渴,齦衄、脘悶、便溏色醬,小便短赤。皆伏暑未清,氣機阻塞之象。既失清肅,當臍尚貼回陽膏。屢囑揭去不從,後聞不起。
石雨田母,年近五旬,陡患霍亂轉筋,苔黃大渴,神情煩躁,證屬伏暑,脈頗不惡,而渾身冷汗,搖煽不停,已為陽越之象。不敢與方,尋即告殞。
朱巽泉父,年以六旬,患霍亂轉筋,證不甚劇,問答音清,而脈微欲絕。亦決其不治,已而果然。
某,丙夜(指午夜)患此證,刺出黑血。侵曉,孟英往視,形脈兩脫,大汗如淋,目陷音嘶,溺無苔膩,平素嗜飲少谷,好善忘勞。(此)暑濕蘊中,正氣潰散,勉投參藥,竟不能救。
方氏女,播遷三載,秋抵申,患腫,因在旅寄,竟不調治。交霜降,腫忽消。不數日,又患霍亂,即神氣瞀亂,屋中盤走,口呼姊姊。乃姊強納之臥,兩目轉旋不停,淚涔涔下,牙關即緊,欲延孟英診,竟不及也。
孟英曰:此流離困苦,憂鬱深沉,木土相乘,吐瀉而腫,節交霜降,氣肅腫消,郁無所宣,直凌脾胃,吐瀉陡作,木火勃升,狂走目張,陽從上越,此情志內傷霍亂也。故告危如是之速。
徐氏,素無病,胃亦強,且善作勞,夜分忽瀉二次,晨起為孟英梳髮未畢,又瀉一次。因診之,脈七至,而細促不耐按,略無病。若此脈病人不病,殆不始於今日,不可救藥也。既而瀉頗緩,且食山東掛麵一小碗,然尚能以乳哺女,而既吸之後,乳即癟(塌陷)而不起矣。形亦漸削,汗亦漸多,脈亦漸脫,音亦漸嘶,戌刻遽逝。及中氣卒然潰散,絕無僅有之候也。
余抗(一)紙客,在舟次病此。至乞孟英診之,已舌卷囊縮,口開苔黑,形脫神離,不可救藥矣。詢途中並未服藥,諦思其故,暑濕既可伏至深秋而發為霍亂,則冬傷於寒者,至春不為溫病,亦可變為霍亂也。雖為溫病之變證,而溫即熱也,故與伏暑為病,不甚懸殊。且細繹仲聖書,亦未嘗不微露其意也。如太陽與少陽合病,自下利者,與黃芩湯,若嘔者,黃芩加半夏生薑湯主之。張石頑注云:溫病始發,即當用黃芩湯去熱為主。若傷寒必傳至少陽,熱邪入里,方可用黃芩、柴胡解之。蓋黃芩湯乃溫病之主方,即桂枝湯以黃芩易桂枝而去生薑。以桂枝主在表之風寒,黃芩主在裡風熱,乃不易之定法,其生薑辛散,非溫熱所宜,故去之。此表裡寒熱之不可不知者也。周禹載注云:明言太少二陽,何不用二經藥?非傷寒也。傷寒由表入里,此則自內發外。無表何以知?或脅滿,或頭痛,或口苦引飲,或不惡寒而即熱,故不得謂之表也。如傷寒合病,皆表病也。今不但無表,且有下利里證,傷寒協熱利,必自傳經而入,不若此之即利也。溫何以即利?其人中氣本虛,內伏已深,不能盡泄於外,勢必下走利也。孟英謂:此論溫邪外發未久,即可下走為利,本文更有「若嘔者」句,豈非溫病可轉霍亂,早逗端倪於此乎?。曩纂《溫熱經緯》,於此條下附註云:少陽膽木,挾火披猖,嘔是上衝,利由下迫,何必中虛始利,飲聚而嘔?半夏、生薑,專開飲結,如其熱熾,易以(黃)連、(竹)茹。
或問半癡曰:既肝鬱於土而食不下行矣,何以干矢自遺而不覺乎?半癡謂:胃與大腸,原一氣相貫,惟其食滯於胃而不化,似與大腸氣不相貫。故廣腸之宿糞出而不覺。經云:「中氣不足,溲便為之變」。是亦變也。所謂不足者,非言中氣虛也。以中氣為病所阻,則不足於降濁升清之職,故溲便為之改常也。因思霍亂之吐瀉無度,乾霍亂之便閉不行,皆變也。皆中氣為病所阻,而不足於降濁升清之職也。設疑不足為虛,則諸霍亂皆當補中氣為治矣。此說與前釋「邪之所湊,其氣必虛」之說,可以互證。
八月初,秋陽正烈,姚歐亭,初七日忽然身熱嘔瀉,白苔滿布,神憊不支,腹痛汗頻,音低溺澀。先與:(人)參 (黃)連 (法半)夏 (厚)樸 (竹茹) 滑(石) 苡(仁) 蘇(葉) 蠶砂 扁豆葉,二劑,熱退神清,而左脈仍弦,關上高,嘔酸無寐,手足振惕。客邪雖解,土受木乘也,去滑(石)、(厚)樸、蠶砂、扁豆葉,加茯神、蛤殼、紫菜、綠豆、白蔻仁,三劑,苔化能眠,知飢瀉減。去(白)蔻仁、蛤(殼),加菖蒲、白朮,五劑而痊。此霍亂之開闔失常,中樞為邪所亂也。前案之開闔無權,中虛不能主持也。同是一人,先後一虛一實,正可互勘。至於前病愈後之嘔瀉振惕,乃為風暑乘虛擾中之霍亂證。
朱鳴岐,患下利轉筋。醫見肢冷,即投溫補,服藥即吐,既而呃忒不已。溫補加峻,病日以危,延至九朝。孟英按脈,左至弦滑,右弱不應指,苔黃厚而膩濁,小水不行,臍上拒按。因謂曰:病原不重,誤藥致劇。命不應死,幸而得吐。與:枳(實) 桔(梗) (黃)芩 (黃)連 (竹)茹 (半)夏 (紫)蘇 (連)翹 蘆根 枇杷葉 滑石,開痰行氣,舒結通陽。兩劑呃果止,而遍身赤癍。又二劑,燥矢下而苔化溺行,右脈漸振,隨以清肅法調養而瘥。
此證若初治得法,一二劑可愈。舉世以瀉證、吐證、霍亂證、霍亂轉筋證皆為寒證,往往不察病情,輒投熱藥,今見肢冷而右脈軟弱,彼方以為虛寒的據,況服藥即吐,呃忒隨來,以為霍亂轉筋而見呃忒,惶惶然以為虛脫之象,故溫補日以加峻,縱使一蹶不起,病者無怨,醫家不悔(悟),授受相承,伎倆如是,良可慨已。此外,如胸腹疼痛,瘧疾哮喘,經阻產後等證,世俗亦多指為寒病,雖以熱藥剎(殺)之不知。呃忒則尤多枉死。孟英嘗治一角妓,患呃累日。此因破身太早,固是虛證,然血去陰傷,豈可反以溫燥助熱,遂至下焦不攝。妓性畏藥,用一味雞子黃,連進數服而安。
泄瀉
姚樹庭,以古稀之年而患久瀉,群醫雜治不效。僉以為不起矣。延至季秋,邀孟英決行期(行期二字,此處作死亡解)之早晚,非敢望愈也。孟英曰:弦象獨見於右關,按之極弱,乃土虛木賊也。調治得法,猶可引年,何以遽爾束手乎?乃出從前諸方閱之,皆主溫補升陽。曰:理原不背,義則未盡耳!如薑、附、肉蔻、骨脂之類,氣熱味辣,雖能溫臟,反助肝陽,肝愈強,則脾愈受戕,且辛走氣而性能通泄,與脫者收之之義大相刺謬,而鹿茸、升麻可治氣陷之泄,而非斡旋樞機之品,至熟地味厚滋陰,更非土受木克,脾失健行之所宜。縱加砂仁酒炒,終不能革其膩滑之性,方方用之,無怪乎愈服愈泄。徒藉景岳「窮必及腎」為口實也。與異功散加山藥、扁豆、蓮子、烏梅、木瓜、芍藥、蒺藜、石脂、餘糧,服之果效,恪守百日,竟得康強,越三載,以他疾終。
某人,患晨瀉有年,累治不效,春間尤甚。孟英按其脈,曰:汝雖苦於瀉,而瀉後腹中反覺舒暢乎?曰:誠然。苟不泄瀉,又脹悶減食矣。而服四神附、桂之藥,其瀉必加。此曷故也?曰:此非溫升補澀之證。乃肝強脾弱,木土相凌。處一方令其常服,數帖即安。復竟無此恙也。方用:白朮 苡仁 黃連 楝實 桂枝 茯苓 木瓜 芍藥 蒺藜 橘皮而已。
孔廣愚司馬,久患溏瀉,而舌黑氣短。自春徂(作往字解)冬,治而不愈。孟英視之,曰:勞心太過,陽爍其陰。人見其溏瀉,輒與溫中,不知肺受火型,氣失清肅而短促於上,則水源不生,自然溺少而便瀉矣。投以肅肺清心,涼肝滋腎之法,果得漸瘳。
楊氏婦,孀居患瀉,久治不瘥。孟英曰:風木行(刑)胃也。彼不之信,另招張某大進溫補,乃至腹脹不食,夜熱不眠,吐酸經秘,頭痛如劈。復乞孟英視之。先投苦泄佐辛通以治其藥,嗣以酸苦熄風安胃。匝月乃瘳,續與調補,汛至而康。
方氏女,久患泄瀉脘痛,間兼齒痛,汛事不調,極其畏熱,治不能愈。上年初夏,所親崔映溪為延孟英診之,體豐,脈不甚顯、而隱隱然弦且滑焉。曰:此肝強痰盛耳。然病根深錮,不可再行妄補。渠母云:溏瀉十餘年,本元虛極,廣服培補,尚無寸效,再攻其病,豈不可虞?孟英曰:非然也。今之醫者,每以漫無著落之虛字,括盡天下一切之病。動手輒補,舉國如狂。目擊心傷,可勝浩嘆。且所謂虛者,不外乎陰與陽也。今肌肉不瘦,冬不知寒,是陰虛乎?抑陽虛乎?只因久瀉,遂不察其脈證,而僉疑為虛寒之病矣。須知痰之為病,最頑且幻,益以風陽,性尤善變。治必先去其病,而後補其虛,不為晚也。否則養癰為患,不但徒弗參藥耳。母不之信,遍訪醫療,千方一律,無非補藥。至今秋頸下起一痰核,黃某敷之始平,更以大劑溫補,連投百日,忽吐泄膠痰鬥余而亡。予按:此痰飲滋蔓,木土相仇,久則我不敵彼,而潰敗決裂,設早從孟英之言,斷不遽死於今日也。
康康侯司馬之夫人,泄瀉頻年,納食甚少,稍投燥烈,咽喉即痛,經治多手,不能獲效。孟英診曰:脾虛飲滯,肝盛風生之候也。用:(人)參 (白)術 橘(皮) 半(夏) 桂(木) 茯(苓) 楝(實) (白)芍 木瓜 蒺藜,投之漸愈。
今冬又患眩暈,頭汗、面熱、肢冷、心頭似絞,呻吟欲絕。孟英以:石英 蓯蓉 牡蠣 (綠萼)梅 (茯)苓 蒺(藜) 楝(實) (白)芍 旋覆為方,竟劑而康。
陳某,偶患溏瀉。所親鮑繼仲云:余往歲患瀉,治不中肯,延逾半載,幾為所困,今秋患此,服孟英方,數劑霍然,故服藥不可不慎也。盍延孟英視之。陳因中表二人皆知醫,招而視之,以為省便。輒投以溫補健脾之藥。數日後,瀉果減。而發熱昏痙,咽喉黑腐。其居停瞿穎山,疑病變太速,囑其請援於孟英。孟英診曰:遲矣。病起泄瀉,何必為寒。正是伏邪自尋出路,而溫補以固留之。自然內陷厥陰,不可救藥。果即殞焉。
繼有高小垞孝廉令弟雨生,因食蟹患瀉,黃某用大劑溫補藥,瀉果止,而頸筋痠痛,舌絳嘔渴,口氣甚臭。孟英持脈,沉數。曰:食蟹而後瀉,會逢其適耳。脈證如斯,理應清潤。奈人自畏涼藥,復質於吳某,亦主溫補。服及旬日,昏痙舌黑而斃。
吳蘊香孝廉令孫兌官,患發熱洞瀉,大渴溲少,涕淚全無。孟英曰:暑風行於脾胃也。以:沙參 生薏苡 生扁豆 銀花 石斛 滑石 甘草 竹葉 冬瓜皮,澄地漿煎服,數日而痊。按此等證,幼科無不作驚風治,因而夭折者多矣。
沈辛甫,善岐黃之學,其妻體素弱而勤於操作。年逾四秩,汛事過多,兼以便溏,冷汗氣逆。參、耆屢進,病日以危。孟英診曰:心脾之脈尚有根,猶可望也。與:龍骨 牡蠣 龜板 鱉甲 海螵蛸 石英 餘糧石 熟地 茯苓為方,一劑轉機,漸以向愈。
某,新秋陡患洞瀉如注,即渾身汗出如洗,懨懨一息。孟英往勘,脈來沉細,身不發熱,儼似虛寒之證。惟苔色黃膩,小溲全無。乃濕熱病也。與:桂苓甘露飲加厚朴,投匕而瘳。
慎氏婦,產後腹脹泄瀉,面浮足腫。醫與滲濕溫補,月餘不效,疑為蓐損。孟英視之:舌色如常,小溲通暢,宛似氣虛之證。惟脈至梗澀,毫無微弱之形,因與:丹參 滑石 澤蘭 茯苓 茺蔚 蛤殼 桃仁 海䖳 五靈脂 豆卷,數月即瘥。
葉杏江仲郎,患發熱泄瀉,醫治十七日不效,骨瘦如柴,音嘶氣逆。所親許芷卿,薦孟英診之。脈數大渴,汗多苔黃。以竹葉石膏湯加減,十餘劑漸以向愈,大便反極堅燥,繼予滋養而康。
姚歐亭,初夏偶患大瀉,後苦脾約,更旬始一更衣,既而匝月一行,極其艱滯,而先硬後溏,汗出神憊。年逾六秩,步履蹇滯。雖廣服人乳及潤導諸藥,率不效。間或納食如哽,嘔吐酸辣,六脈遲軟,苔色白潤,不渴,小便清長,腹無脹痛。此中氣不足,「溲便為之變」也。豈腸燥便秘,可以潤藥濡之哉?既不宜潤,更不可下,以中虛開闔無權,恐一開而不復闔,將何如耶。亦不可升提,蓋吐酸食哽,已形下秘上衝之勢,又素吸洋菸,設一闔而竟不開,又將何如耶?爰以:(人)參 菊(花) 半(夏) 旋(復) (白)芍 雞金 木瓜 枇杷葉為方,服六劑,更衣兩次,解四彈丸,又三劑,解出十五六丸,又三劑,下九丸而始暢。並不堅燥,亦無溏矢,毫不怯力,是藥證已符,為留調理法而別。
設或吐酸食哽,則暫用(人)參 (黃)連 橘(皮) 半(夏) 旋(復) (竹)茹 蘇葉 枇杷葉 紫石英以清肅鎮熄之。
孟英次女,八月廿三日,忽患痛瀉,肢冷脈伏,崔某進附子理中湯加減,瀉不止而苔黑唇燥,頗露熱象,改投犀(角)、(石)斛、生脈散等藥,形漸脫,又用桂附八味湯,遂於八月廿九日,舌焦如炭而逝。
噫!據此病情,是伏暑也。痧證霍亂,挾食者,必先去食。傷寒亦然。秦氏論之詳矣,然竟有病始飽食之餘,初非因食為患者,半癡(孟英別號半癡)嘗云:「既無枵腹待病之理,豈可專以攻消為治?故臨證必審問慎思而明辨之,庶免顢頇貽誤之弊。
痢疾
金魁官,九月間患五色痢,日下數十行,七、八日來,口噤不納,腹痛呻吟,危在旦夕矣。孟英視之,曰:暑挾食耳,誤服熱藥矣,攻補皆不可施也,輕清取之可即愈焉。以:北沙參 黃連 鮮蓮子 梔子 黃芩 枇杷葉 石斛 扁豆 銀花 桔梗 山楂 神麯 滑石為方,覆杯即安。孟英嘗曰:蓮子最補胃氣而鎮虛逆,若反胃由於胃虛而氣衝不納者,是皆熱邪傷其胃中清和之氣,故以黃連苦泄其邪,即仗蓮子甘鎮其胃。鮮蓮子清香不渾,鎮胃之功獨勝。
附錄:孟英玉芝丸 豬肚一具,治淨,以連子去心入肚內,水煎糜爛,收干搗為丸服,凡胃氣薄弱者,常服玉芝丸,令人肥健。
朱某,患痢于越,表散、盪滌、滋膩等藥備嘗之矣。勢瀕於危,始返杭乞孟英診之,神氣昏沉,耳聾脘悶,口乾身熱,環臍硬痛異常,晝夜下五色者數十行,小溲澀痛,四肢抽搐,時時暈厥。曰:此暑熱之邪,失於清解,表散蕩滌,正氣傷殘,而邪乃傳入厥陰,再以滋膩之品,補而錮之,遂成牢不可拔之勢。正虛邪實,危險極矣。與:白頭翁湯加山梔、黃芩、銀花、白芍、楝實、蓯蓉、石斛、桑葉、羚羊角、橘葉、牡蠣、海䖳、鱉甲、雞內金等藥,大劑頻灌,一帖而抽厥減半,四帖而抽厥始熄。旬日後,便色始正,溲漸清長,粥食漸進。半月後,臍間之硬始得盡消。改用養陰調理,逾月而康。
朱念民,患泄瀉。自謂春寒偶薄而飲燒酒,次日轉為滯下。左腹起一痞塊,痢時絞痛異常。孟英曰:陰虛木燥,侮胃為瀉,誤飲火酒,怒木愈張,非寒也。亟屏辛溫之物,用白頭翁湯加(黃)芩、(川)楝、梔(子)、(黃)連、海䖳、銀花、草決明、枳椇子、綠豆皮,十餘劑而愈。
汪左泉,患滯下,日夜數十行,而即日須補歲考遺材,浼孟英商速愈之策。孟英切脈弦滑,黃苔滿布。曰:易事耳。重用(黃芩) (黃)連 佐以(山)楂 (厚)樸 服青麟丸四錢,投匕而痊。
陳晝三,病滯下,某進通因通用法,痛泄無度,嘔惡不納,汗出息微,脈弱眩暈。孟英曰:近多伏暑之痢,此獨非其證也。元將脫矣。急投大劑溫補,脈候漸安。一月後,甫得健復。
高若舟之庶母,年逾花甲,體豐善瀉,張某向用參、術取效。今秋患白痢,張謂寒濕滯中,仍與理中(湯)加減,病遂日增。因疑老年火衰,蒸變無權,前藥中復加附子。白痢病果減,而腹脹且痛,不食不溺、噦逆發熱、勢已危殆。始迓孟英視之。脈沉而滑數梗梗。曰:暑熱未清,得毋補藥早投乎?與(黃)芩 (黃)連 杏(仁) (厚)樸 橘(紅) (神)曲 (白)芍 滑(石) (川)楝 銀花 海蛇 雞內金之類,一劑溺行痛減,而痢下仍白。其女為屠西園之室,乃云:向服補藥,白痢已止,今服涼藥,白痢復作,蓋病本久寒,涼藥不可再用矣。孟英曰:言頗近理,使他醫聞之,必改溫補。但病機隱伏,測識匪易,前此之止,非邪淨而止之止,乃血得補而不行之止。邪氣止而不行,是以痛脹欲死。夫強止其痢,遽截其瘧,猶之乎新產後妄澀其惡露也。世人但知其惡露之宜通。而不知間有不可妄通者,但知瘧、痢之當止,而不知邪未去而強止之,其害較不止為尤甚也。今邪未清滌,而以溫補藥壅塞其流行之道,以致邪不能出,逆而上衝,噦不能食,此痢症之所畏。吾以通降涼潤之劑,搜邪掃濁,惟恐其去之不速,胡反以白痢復作為憂?豈欲留此垢滯於腹中,冀得化脂膏而填空隙,何若是之寶惜而不願其去耶?幸若舟深信,竟從孟英議。尋愈。
戚嫗,病痢,某醫以其高年,用「舍病顧虛」之法為治,漸至少腹結塊,攻痛異常,大渴無溺,杳不知飢,晝夜百餘行,五色並見,呼號欲絕。孟英診之,脈至沉滑而數。因謂曰:縱然暑濕深受,見症奚至是耶?此必溫補所釀也。夫痢疾古稱滯下,明指「欲下而滯塞不通」。顧名思義,豈可以守補之品更滯其氣?燥烈之藥再助其虐?現少腹聚氣如瘕,痢症初起,因於停滯者有之。今見於七八日之後,且時欲沖逆,按之不硬,則顯非停滯之可擬,實為藥劑之誤投。察前諸方,果是參、朮、薑、萸、附、桂、粟殼、故紙、川椒、烏梅等一派與病刺謬之藥。是但知年老元虛,不聞邪實則實?幸未嘔噦,尚可希冀一二。遂與:蓯蓉 (川)楝 (白)芍 (黃)芩 (黃)連 橘(皮) (石)斛 (山)楂 (神)曲 延胡 綠(萼)梅 鱉甲 雞(內)金 鼠矢 海䖳,出入互用,數帖漸安。
十八澗徐有堂室,病痢,醫作寒濕治,廣服溫補之藥,痢出覺冷,遂謂沉寒。改投燥熱。半月後,發熱無溺,口渴不飢,腹痛且脹,巔痛不眠。翁嘉順囑其求診於孟英,察脈弦細,沉取甚數,舌絳無津,肌肉盡削。是暑熱膠錮,陰氣受爍。與:北沙參 肉蓯蓉 (黃)芩 (石)斛 楝(實) (白)芍 銀花 桑葉 丹皮 阿膠合白頭翁湯為劑,次日各恙皆減。痢出反熱,有堂不解,問(何以)故?孟英曰:熱證誤投熱藥,熱結而大便不行者有之;或熱勢奔迫,而泄瀉如火者有之;若誤服熱藥而痢出反冷者,殊不多見也。無怪醫者指為久伏之沉寒。吾以脈證參之,顯為暑熱。然暑熱之邪,本無形質,其為滯下也,必挾身中有形之垢濁。故治之之道,最忌補澀壅滯之品。設誤用之,則邪得補而愈熾,濁被壅而愈塞,耗其真液之灌溉,阻其正氣之流行,液耗則出艱,氣阻則覺冷。大凡有形之邪,皆能阻氣機之周流。如痰盛於中,胸頭覺冷。積滯於腑,臍下欲熨之類。皆非真冷,人不易識。吾曾治愈多人矣。徐極歎服,仍議育陰滌熱,病果漸瘳。
管氏婦,自去秋患赤痢,多醫罔效,延至暮春。孟英診脈弦數,苔黃,渴飲,腹脹而墜,五熱夜甚。用白頭翁湯合金鈴子散,加:(黃)芩、(白)芍、梔(子)、(石)斛,吞駐車丸,浹旬而愈。
朱浚宣令堂,患滯下,醫聞白色,而予升提溫補。旬日後,肢冷自汗,液脫肛墜,群醫束手,慮其虛脫。因浼濮樹堂乞診於孟英,曰:藥誤耳。與大劑行氣蠲痰清肺之藥,果漸吐痰而痢愈。
又其令弟,同時患此。五色並見,神昏肢搐,大渴莖腫,腹痛夜熱,危險異常。孟英察脈細數,與白頭翁湯加犀角、生地、銀花、石斛、楝實、延胡、(黃)芩、(黃)連、滑石、丹皮、木通、甘草梢等藥,三帖後,熱退神清,溺行搐止。乃去犀角、甘草梢、丹皮、滑石、木通,加砂仁拌炒熟地、山楂炭,服之漸安,半月而愈。
盛犀林廣文之僕,患血痢。自秋徂冬,半年罔效。孟英察脈細弱,而口乾、腰膝痠痛。予:鹿角霜 蓯蓉 枸杞 杜仲 菟絲 續斷 血餘 木瓜(赤) 石脂 砂仁末炒熟地黃,十餘劑而痊。
丙午春,高漢芳,患滯下。色醬,日數十行。年已七十七歲。自去秋以來,漸形疲憊,即服補藥,馴致見痢,黃某徑用溫補,勢乃劇。延孟英診之,右脈弦細芤遲,口渴溲澀,時時面赤自汗,乃吸受暑邪,誤作虛(寒)治。幸其所稟極堅,尚能轉痢。一誤再誤,邪愈盛而正反虛矣。以白頭翁湯加(人)參、(白)朮、銀花、(黃)芩、(白)芍、楝(實)、(石)斛、延胡,二劑即減,五劑而安。繼予調補,竟得霍然。後三載,以他疾終。
葉晝三侄女適朱氏,上年四月分娩,七月患赤痢,其家謂產後之病,不敢服藥,延至今春,肌消膝軟,見食欲嘔,晝三迓孟英診之,左細軟,右滑數,伏暑為病,幸未誤藥。與:沙參 陳倉米 (當)歸 (白)芍 續斷 木瓜 扁豆 (黃)連 (石)斛 石蓮 荷蒂 柿蒂 枇杷葉 橘皮為方,送駐車丸而愈。
孫心言,以七十之年患滯下,胡某知為暑熱,以青麟丸下之,治頗不謬。繼則連投(蒼)朮、(厚)樸、(法)夏、葛(根)等藥。漸至咽痛口糜,呃忒噤口。諸醫進補,其勢孔亟。伊婿童秋門迓孟英診之,右脈滑數上溢,身熱面赤,溲澀無眠,體厚痰多,時欲出汗。在痢疾門中,固為危候。第以脈證參之,豈是陽虛欲脫?實由升散溫燥之劑,燥爍其陰,肺胃之氣,窒塞而不能下行也。與大劑肅清之藥,一劑知,二劑已。隨以生津藥溉之,痢亦尋愈。
莊芝階舍人之外孫汪震官,春前陡患赤痢。孟英診之,脈滑數而沉,面赤苔黃,手足冷過肘膝,當臍硬痛,小溲澀少。伏熱為病也。與大劑:(黃)芩 (黃)連 (山)梔 楝(實) 滑石 丹皮 砂仁 延胡 楂(肉) (神)曲 銀花 草決明等藥,兩服,手足漸溫,而腳背紅腫起疱如蒲桃(葡萄)大一、二十枚。四服後,腹痛減,苔退而渴。於原方去楂(肉)、(神)曲、砂仁,加白頭翁、赤芍、海䖳。旬日後,痢色轉白,而疱潰黃水而平。穀食遂安,改用養胃陰清餘熱之法而愈。
聞孟英治此證,每劑銀花輒用至兩許,尚須半月而瘳。設病在他家,焉能如此恪信?苟遇別手,斷無如此重劑,況在冬春之交。誠古所未有之痢案,後人恐難企及。
一叟,患滯下,色白不黏,不飢不渴,腹微痛而不脹。孟英切脈,遲微。進大劑真武湯加人參而愈。
吳爾純,八月下旬患滯下,腹痛異常,伊外祖許仲廉,延孟英往診,形瘦脈數而弦,口渴音微,溺澀,乃陰分極虛,肝陽熾盛,伏暑為痢。治法不但與寒例迥異,即與他人之伏暑成痢者,亦當分別用藥也。與白頭翁湯加知母、花粉、銀花、丹皮、金鈴、延胡、沙參、(黃)芩、(黃)連服之。
次日復視,痢減音開。而右腹疼痛拒按。為加:冬瓜子、烏藥、鼠矢,三劑而消,滯下亦愈。惟薄暮火升,面赤自汗,重加介類潛陽而痊。
徐氏婦,懷妊患痢,醫投溫補,胸腹痛極,昏厥、咽糜,水飲礙下。孟英診之,脈洪數,舌絳燥。亟吹錫類散,灌以:犀角 石膏 元參 知母 花粉 竹瀝 麥冬 銀花 梔子 石斛 旋覆 青蒿 白薇等,大劑投之,神氣漸清。旬日後,各恙始平。繼去犀角,加生地,服二月痊愈。
謝再華請孟英治乍浦人滯下證,晝夜百餘行,不飢不渴,而欲嘔腹痛,上及於心胸。切其脈,頗平和,是寒濕也。與時行暑濕痢大相逕庭,投:(干)姜 (肉)桂 (吳)萸 (厚)樸之劑,數服霍然。
王瘦石夫人,患滯下,腹痛微嘔,不飢口苦,溲短耳鳴。孟英診曰:脈見細弱之形,肌無華澤之色,汛不行而早斷,舌紫黯以無津,是素質陰虧,情懷悒鬱,二陽默熾,五液潛消,雖吸暑邪,莫投套藥。與:白頭翁湯加雪羹、銀花、梔子、楝實,數劑而減。繼去雪羹,加生地、蓯蓉、柿餅、藕汁而安。改授:甘(草) (小)麥 大棗 加西洋參 生地 蓯蓉 竹茹 (當)歸 芍(藥) 葡萄乾,而以藕湯煎服,調養體質以痊。
王葦塘,患滯下,醫投枳(實)、(厚)樸、檳(榔)、楂(肉)之藥,數服後,肢冷自汗,杳不進谷,脘悶腹痛,小溲牽疼。舉家惶惶。孟英視脈,細澀,舌絳無津。是高年陰虧,伏暑傷液,況平昔茹素,胃汁不充,加以燥熱之藥,津何以堪。因與:沙參 銀花 蓯蓉 白芍 石斛 木瓜 甘草 楝實 扁豆花 鮮稻根,數劑。痛悶漸去,汗止肢溫。乃加生地、阿膠、麥冬、柿餅、葡萄乾等以滋之,居然而痢止餐加,惟舌色至匝月始津潤復常,陰液之難充也如此。
沈緩齋令堂,患滯下色白,醫予溫運,病勢日劇,腹脹昏瞀,湯飲不下。孟英診為伏暑。用:(黃)芩 (黃)連 滑(石) (厚)樸等藥,沈疑高年,且素患脘痛,豈可輒用苦寒?孟英再四剖陳,始服半劑,病果大減,不數帖即愈。按此等證甚多,奈執迷不悟者,雖剴切言之,不能解其惑,亦可哀也已。
曹泳之二尹,將赴代理昌化任,而瘧痢並作,寒少熱多,滯下五色。迎孟英視之,面垢苔黃,乾嘔口渴,痛脹溺赤,汗出神疲,脈至洪數不清,與大劑:(黃)芩 (黃)連 滑(石) (厚)樸 知母 花粉 銀花 石膏 連翹 竹茹等藥,投匕即減,三服而起。
便秘
沈東屏,年逾八秩,患腹脹便秘。孟英診曰:耄(古稱九十歲)年脈實。天畀(作給予解,此處引申作先天秉賦解)獨厚。症屬陽結,法宜清火。予:西洋參 石膏 白芍 知母 花粉 桑皮 橘皮 枳殼 甘草,送更衣丸,四劑而愈。設投別藥,勢必遷延而敗(然而即使被誤藥而敗),人亦謂其天年之得盡,斷不料其藥治之誤也。後四年,始歿。
夏間,王湘筠明府,因食肉病脹。醫謂老年氣弱火衰,輒投溫補。直至腹如抱甕,始延孟英視之。彌留已極,不可救藥矣。
高氏婦,因戒鴉片(煙)而服外洋丸藥,諸無所苦,惟便秘不通。醫治兩月,迄不能下。仍能安穀,而面赤齦脹欲挑。每以銀針嵌入齒縫,而拔出時銀色已如煤黑。孟英診脈,滑數。與:犀角 石膏 (芒)硝 (大)黃 升麻 蜣螂為劑,和以鮮銀花汁一杯,服後,夜間登圊三、四行,而病去及半,再與清解化毒而痊。
黃履吉,患痛(嘔)吐,孟英已為治愈。仲冬復發,他醫藥之,已七日不進谷矣。二便秘澀,形肉遽消,再托孟英診之。與:旋(復) 赭(石) (竹)茹 (茯)苓 (吳)萸 (黃)連 柿蒂 楝(實) 延胡等藥,一劑知,三劑愈。
脫肛
高若舟之庶母,患脫肛。孟英脈之,弦而滑,溲澀苔黃。曰:雖屬高年,非虛證也。清其濕熱而痊。
東垣云:「中年以後,已行降令,清陽易陷,升舉為宜」。
吾師趙菊齋者,年逾花甲,偶因奔走之勞,肛翻患痔,小溲不行。醫者擬用補中益氣湯及腎氣丸等法。孟英按其脈:軟滑而數,苔色膩滯。曰:此平昔善飲,濕熱內蘊,奔走過勞,邪乃下注,想由其強忍肛墜之勢,以致膀胱氣阻,溲澀不通,既非真火無權,亦拒清陽下陷。師聞而嘆曰:論證如見肺肝,雖我自言,無此明切也。方以:車前 通草 烏藥 延胡 梔子 橘核 金鈴子 澤瀉 海金沙,調膀胱之氣化而滲水。服之,溲即漸行。改用:防風 地榆 丹皮 銀花 荊芥 槐蕊 石斛 黃連 當歸,清血分之熱而導濕,肛痔亦平。設不辨證而服升提溫補之方,則氣愈窒塞,濁亦上行,況在高年,告危極易。
瘧疾
海陽趙子升,辛卯夏病瘧,急延孟英診之。曰:暑熱為患耳,不可膠守於小柴胡也。與白虎湯,一啜而瘥。
甲午秋,範麗門,患溫瘧,孟英用白虎加桂枝以痊之。
丙申夏,盛少云,病濕熱瘧,孟英以白虎加蒼朮湯而安。
己亥夏,予舅母患瘧,服小柴胡藥(湯)二三帖後,汗出昏厥,妄語遺溺。或謂其體質素虛,慮有脫變,勸服獨參湯,幸表弟壽者,不敢遽進,乃邀孟英商焉。切其脈,洪大滑數。曰:陽明暑瘧也,與傷寒三陽合病同符,處竹葉石膏湯,二劑而瘳。
庚子夏,滇人黃肖農自福清赴都,道出武林,患暑瘧,孟英投白虎湯加西洋參,數帖始愈。辛丑秋,顧味吾室人,病癉瘧,孟英亦主是方而效。
莊之階中翰張安人,年逾花甲,瘧熱甚熾,孟英審視再四,亦與竹葉石膏湯而安。聞者無不驚異。予謂如此數證,體分南北,質有壯衰,苟非識證之明,焉能藥與病相當,而用皆適宜哉!
癸巳秋,余在婺患瘧,大為醫人所誤。初則表散,繼則滋補。延及月餘,肌肉盡削,寒熱不休,且善嘔惡食,溺赤畏冷。乃買棹旋杭,托孟英診視。曰:足太陰濕瘧也。以不換金正氣散,三啜而安。
石符生隨乃翁自蜀來浙,同時患瘧,醫者以小柴胡湯加薑、桂投之,不效。改用「四獸」、「休瘧」等法,反致惡寒日甚,穀食不進,唯飲燒酒薑湯,圍火榻前,重裘厚覆,胸腹痞悶,喜以熱熨,猶覺冷氣上衝,頻吐稠黏痰沫,延至臘初,疲憊不堪。始憶及丙申之恙。(因)訪孟英過診,脈沉而滑數,苔色黃膩不渴,便溏溺赤。曰:是途次所受之暑濕,失於清解,復以溫補之品從而附益之,釀成痰飲,盤踞三焦,氣機為之阻塞,所以喜得熱熨熱飲,氣衝反覺如冰,若不推測其所以然之故,而但聞、問在切脈之先,一聽氣冷喜熱,無不以為真贓現獲,熟知病機善幻,理必合參,茲以脈形兼證並究,其為真熱假寒,自昭昭若揭矣。予大劑苦寒之藥,以蘆菔煎湯,漸服漸不畏寒,痰漸少,谷漸增,繼用甘涼善後,喬梓皆得安痊。
汪吉哉,久瘧不愈,醫謂元氣已虛,雜投溫補。漸至肌瘦內燔,口乾咳嗽,寐汗溺赤,飲食不甘。孟英視之,曰:此熱邪逗留血分也。與秦艽鱉甲散而瘳。
堂兄汪養余,亦患瘧數月,多醫療之,罔效。肌瘦自汗,腰膝痠軟,不能稍坐,極其畏冷。孟英曰:此大虛證,胡反不補?猶以消導,是何居心?予:(人)參 (黃)耆 (白)術 (炙)草 熟地 白芍 五味 杜仲 山藥 龍骨 牡蠣 桑枝 大棗 木瓜,數十帖而起。
顧云垞,體豐年邁,患瘧於秋,脈芤而稍有歇止。孟英曰:芤者暑也;歇止者,痰濕阻氣機之流行也。大忌溫補以助邪氣。及與清解蠲痰之法,病不少減,而大便帶血。孟英曰:暑濕無形之氣,而平素多痰,邪反得以盤踞,頗似有形之病,清解不克勝其任,氣血皆受其滋擾,必攻去其痰,使邪無依附而病自去。切勿以高年而畏峻藥。伊侄桂生少府,亦精於醫者,聞之極口稱是。遂以桃仁承氣湯加西洋參、滑石、(黃)芩、(黃)連、橘紅、貝母、石斛為方,送礞石滾痰丸。乃郎石甫孝廉云:此藥在他人必畏而不敢服,我昔年曾患暑濕證,深悉溫補之不可輕試,況高明所見相同,更何疑乎?經服二劑,下黏痰汙血甚多,瘧即不作,仍以清潤法善後而康。
遂安余皆山貳尹,起復赴都,道出武林而患瘧。範某云:春寒所致,辛溫散之;來某謂:酒濕之疴,治以五苓;且雜參、歸、薑、棗之類,病乃日甚。旬日後,脘悶腹脹,便秘氣逆,躁渴自汗,昏瞀不瞑,亟迎孟英視之。曰:蘊濕固然,惟溫風外襲,已從熱化,何必夏秋始有熱瘧耶?清解之法,十劑可安。服之果效,旬日徑瘥。
酷熱之際,瘧疾甚行,有儲麗波患此,陸某泥今歲寒水司天,濕土在泉,中運又從濕化,是以多瘧。率投平胃、理中之法,漸至危殆,伊表兄徐和圃薦孟英視之,熱熾神昏,胸高氣逆,苔若薑黃,溺如赭赤,脈伏,口渴,不食不便。曰:舍現病之暑熱,拘司氣而論治,謂之執死書以困活人。幸其體豐陰足,尚可救藥,然非白虎湯十劑,不能愈也。和圃然之。遂以:生石膏 知母 銀花 枳(實) 貝(母) 黃連 木通 花粉 (竹)茹 (黃)芩 杏(仁) (石)斛 海䖳 竹葉等,相迭為方,服旬日,瘧果斷。
外甥莊迪卿,患瘧,大渴而喜熱飲,脘悶脈伏,苔膩欲嘔。孟英曰:蘊濕內盛,暑熱外侵,法當清解,然脈證如是,乃痰阻氣道使然,清之無益,溫之助瘧,宜以礞石滾痰丸先為開導。
服後,痰出甚多,脈即見弦滑而數,嘔止胸舒,苔形黃燥。與:石膏 知母 (黃)連 杏(仁) 知(母) (厚)樸 杏(仁) 橘(皮) 半(夏) 茯(苓) 滑(石) (石)斛 菖蒲 花粉等藥而安。
莊曉村,芝階姊夫之侄孫也。館於金願谷舍人家,病瘧。孟英曰:吸受暑熱,清滌即瘳。越數日,瘧作甚劇,目赤狂言,汗如雨下,居停大驚,聞服涼劑,疑為藥誤。亟速孟英至,正在披狂莫制之時。按其脈,洪滑無倫;視其舌,深黃厚燥。心疑其另服他藥之故,而撲鼻吹來一陣薑棗氣,因詰曰:得無服薑棗湯乎?曰:恣飲三日矣。孟英即令取西瓜一枚,劈開任病者食之,方從白虎,而生石膏用一兩六錢,病即霍然。逾六年,以他疾亡。
陳仰山如君患瘧,孟英連與清暑法,病不少減,孟英疑亦薑棗湯所致,詢知果然。亟令屏絕遂愈。余如汪子寬、魏之裳、胡秋紉等,暑瘧治案皆以白虎(湯)化裁,案多不備載,錄此以待讀者之隅反焉。
何永昌,孟英之與人,其妻病瘧,間二日而作。乃母曰:瘧不可服「官料藥」,徑服箋方。旬日後,勢甚危。永昌乞孟英救之。脈沉細而數,尺為甚。口渴,目不欲張,兩腰收痛,宛如錐刺,寒少熱多,心慌不能把握。曰:異哉病也,此暑入足少陰之證,喻氏所謂汗、下、溫三法皆不可行者,若病在別家,慮其未必我信,病在汝(室人)而求診於我,事非偶然也。汝母云:「官料藥不可治瘧」,(未識)此語出於何書?何人所創?既「官料」之勿服,則「私料」更不可妄試矣,殊屬可嗤。然是證若延(他)醫診(治),非表散即溫補,不可謂非汝母之一得也。疏方:元參(八錢) 龜板 石斛(各一兩) 地骨皮(六錢) 知母(五錢) 桑葉 金銀花(各四錢) 花粉(三錢) 丹皮(二錢),令用大沙鍋煎而頻服,不必限劑。服三日,瘧斷而各恙皆減,粥食漸進,不勞余藥而起。
周某,患瘧,間二日而作,寒少熱多。醫謂「老年三瘧」,放手溫補。漸至杳不進谷。所親李石泉孝廉,囑延孟英診之。脈細硬如弦,毫無胃氣,右尺洪數,舌色光絳,大渴溺滴。孟英曰:此足少陰暑瘧也。廣服溫補,津液劫盡,欲以草木生之,事不及矣。世但知治瘧不善有「三患」:邪留肝絡則為瘧母;戕及脾元則成瘧臌;耗乎腎陰則為瘧勞。而此證以藥助邪,邪將劫命,求轉三患,亦不能得。所謂熱得補而更熾,陰受灼以速亡,陰愈亡而邪愈熾,何殊炮烙之刑。病者何辜?可慘可慘!逾日果歿。特錄以為戒,醫者鑑之。
盛墨莊,冬患間瘧,因腹脹畏寒,自服神麯薑湯,勢益甚。孟英視之,曰:暑濕內伏也。以:黃連 枳(實) (厚)樸 (山)梔 (黃)芩 杏(仁) 貝(母) 知(母) (石)斛 旋(復) 橘(皮) 蘭草為劑,蘆菔煮湯煎藥,三啜而瘳。
姚小蘅大令,患瘧,寒微熱甚,日作二次,汪某與柴胡湯藥二劑,勢遂劇,舌絳大渴,小溲全無。孟英曰:津欲涸矣。予:西洋參 生地 知母 花粉 石斛 麥冬 梔子 百合 竹葉投之,五劑而瘧止。
其簉(作妾解)室,同時患此,嘔吐,脅痛,畏寒,不渴,苔色微白,孟英與小柴胡湯,三飲而瘳。
潘祥行,在外患瘧。買舟歸就孟英(診)視,曰:苔膩脈軟,伏邪所化,不與正瘧同科。風寒藥一味不可犯,薑棗(湯)一滴不可啜。與:知(母) (黃)芩 橘(皮) 半(夏) 滑(石) (厚)樸 杏(仁) (石)斛 花粉 省頭草,一劑而病若失。此等案極多,姑載一二。
喬有南,年三十九歲,患牝瘧二旬,醫治罔效。所親徐和圃疑為伏暑,迓孟英往診,脈微無神,倦臥奄奄,便秘半月,溺赤不飢,痰多口乾,稍呷米飲必揉胸捶背而始下。苔色黑膩而有蒙茸之象。乃曰:此精、氣、神三者交虛之證,不可與時行伏暑晚發同年而語也。幸前手之藥,法主運中,尚無大害。與:(人)參 (白)術 (肉)桂 附(片) 沉香 拌炒熟地 鹿角(膠) 石英 蓯(蓉) (枸)杞 (當)歸 茯(苓) 杜仲 棗仁 菟絲(子) 山茱(萸) 橘皮 霞天曲 胡桃肉等,出入為大劑,投十餘帖,寒後始有熱,而苔色乃退,口不作渴,甘淡亦日少,粥食漸加。即裁桂、附、白朮,加石斛,又服七劑,解黑燥大便甚多。凡不更衣者,四旬二日矣。寒熱亦斷,安穀溲澄而竟愈。
或謂先生嘗訾人溫補之非,何一旦放手而大用?孟英曰:溫補亦治病之一法,何可廢也。第用較少耳。世之醫者,眼不識病,僅知此法,可以媚富貴之人,動手輒用,殺人無算,豈非將古人活人之方,翻為誤世之藥,可不痛恨耶?
九月間,張春橋患瘧,寒少熱多,間二日而作。甫兩發,形即清瘦。孟英診曰:脈弦而細,尺中甚數,疾作於子夜,口乾嗜飲,乃足少陰熱瘧也。兩發遽爾形消,胡可玩視?吾以妙藥奉贈,可期即已。但請即服,不可商於人而致疑義也。方用:元參 生地 知母 丹皮 地骨皮 天冬 龜板 茯苓 石斛 桑葉,春橋以向所心折,遂服之。一劑瘧即止,再以滋陰善後而愈。予謂此證一帖而瘳,似乎輕易。但非真才實學,焉有此種妙治?設遇別手,非溫補即提表,其禍可勝道哉,然天下之病,無論輕重,總貴初治得法。何致輕者重而重者危耶?奈世俗之情,必使輕者重而後轉安,始知醫藥之功,殊可嘆也。按此證世人但知其為三陰瘧,籠統治以溫補之法,徒未聞有分經用藥者。今提出少陰二字,創立清涼之劑,用藥精當,取效敏捷,法似新奇,理自完足。所謂活人治活病,全以活潑運之也。可以啟人慧悟。垂作典型。
陳媼,患牝瘧月餘,腹脹便秘,噯多不飢,口淡脈滑。孟英主:(黃)連 (厚)樸 橘(皮) 貝(母) 杏(仁) (竹)茹 旋(復花) (紫)菀 枇(杷葉) 蒺(藜)為方,數劑即瘳。
蔣北甌二尹,患瘧,醫與小柴胡(湯)、平胃散而漸甚,繼以大劑溫補,勢頻於危。復用桂枝白虎(湯),狂亂如故。所親董蘭初鹺尹,延孟英視之,曰:暑瘧也。桂枝白虎(湯)用於起病之時則妙矣,今為溫散補燥諸藥助邪爍液,脈數無倫,汗渴不已,雖宜白虎(湯),豈可監以桂枝,助熱耗津而自掣其肘焉?因與:大劑白虎(湯)加花粉、竹葉、西洋參、元參、石斛,服之即安。至十餘帖,瘧始瘳,而舌尚無苔,渴猶不止,與甘涼濡潤,三十餘劑始告痊。
周同甫,患瘧多汗,醫恐其脫,與救逆湯而勢劇。孟英(診)視之,曰:濕瘧耳。濕家多汗,無恐也。況口渴溺赤,溫補勿投,與清解藥漸安。
繼而乃翁秋叔病,初服溫補病進,更醫知為伏暑,與藥數劑,熱果漸退。偶延孟英診之,尺中甚亂。因謂其侄赤霞曰:令叔之證,必不能起,吾不能藥也,已而果然。
廣孔愚司馬之大公子,仲秋間患瘧,寒少熱多,面目甚黃,苔膩大渴,腹脹溺赤,仍能納穀,且素嗜肥甘,不能撙節,孟英按其脈,滑實而數。與:承氣湯加知(母)、(黃)芩、半(夏)、貝(母)、(連)翹、(黃)連、滑石、石膏、大腹(皮)、花粉之類,(服)二十餘劑而始愈,是膏粱挾暑濕熱之治也。
許叔超令大母(祖母),患瘧。延孟英治之,脈弦滑而數,脘悶便閉,合目汗出,口渴不飢。或慮高年欲脫。孟英曰:此溫邪挾素有之痰所化,補藥斷不可服。與:知(母) (黃)芩 (栝)蔞 杏(仁) (連)翹 貝(母) 旋(復) (竹)茹 (黃)連 (石)斛 雪羹為方,服果漸效。
許氏婦,患間瘧,寒少熱多,不飢大渴,善嘔無汗,脈滑而弦,孟英投白虎湯加花粉、柴胡而愈。
海鹽周子,因工於畫,體素弱,偶患間瘧,黃某用首烏、鱉甲、薑、棗等藥,病日甚。加以參、桂,狂躁妄言。始延孟英視之,面赤舌絳,溲澀便溏,渴飲汗多,脈形細數,是暑證也。與:元參 銀花 知母 (黃)芩 (竹)茹 貝(母) 竹葉 荷稈 蓮心 西瓜衣為劑,尋愈。
吳西瀍患瘧,寒微熱甚,旬余不愈。孟英診之,脈滑而長。疏大劑白虎湯與之。渠兄濂仲云:沈、顧二君,皆主是方,屢服無效。孟英索方閱之,湯雖白虎,而石膏既少且煨,兼不去米。因謂其兄曰:湯雖同,君藥已重用,而去米,加花粉、竹茹等,其力不同科矣。濂仲大悟,服之尋愈。此可以見服藥不可徒有湯頭之名也。
黃鼎如令堂,年七十七歲,季秋患間瘧,每發加劇,寒甚微而熱必昏痙,舌不能伸。三發之後,人皆危之。孟英視之,顴赤目垂,鼻冷,額頦微汗。苔色黃膩,舌根純紅,口渴痰多,不思粥飲。脈至弦數,重按少神。證屬伏暑挾痰,而(已)陰虛陽越。先與:蓯蓉 鱉甲 楝(實) (石)斛 (竹)茹 貝(母) 燕窩 藕(汁),二劑,而顴紅頦汗皆蠲。繼佐(人)參、(竹)瀝、薤(白)、麥(冬)、枇杷葉、旋覆,去竹茹、蓯蓉,投三帖,而昏痙不作。又去薤(白)、楝(實),加生地、花粉,服五日,而瘧休。飲食漸加,而居然告愈。方瘧勢披猖之際,鼎如、上水兩昆仲,頗以為憂。延諸名家議治,有主人參白虎湯者;有用犀角地黃湯者;有欲大劑溫補者,有執小柴胡(湯)加減者,賴孟英力排眾議,病家始有把握。與孟英意見相合者,何君新之也。慫恿參贊,與有功焉。
韓嫗,年近花甲,患三瘧於仲冬,朱某主溫散,並以薑棗湯恣飲。旬日後,粒米不黏,瘧至大吐。黃某以熱補進,勢益甚。又浹旬,孟英視之,胸中痞結如柈,苔黃苦渴,溲如熱湯,脈弦滑右甚,帶下如注。投小陷胸(湯)合溫膽(湯)加薤白,服後大吐膠痰,十餘日,胸痞始消。改授甘涼,瘧亦漸罷。遞參滋陰,遂以霍然。
陳舜廷,患瘧,久不愈,其體素虧,醫皆束手。孟英視(之)曰:舌絳無津,微寒溲赤,原屬春溫化瘧,體與病皆不是小柴胡(湯)之例,過投溫散,熱熾陰傷,與:竹葉石膏湯撤熱存津而愈。
莊芝階舍人三令媳,患搐搦,間日而作。孟英診脈,弦數。泛泛欲嘔,口苦不飢,凜寒頭痛,汛事愆期。溲熱如火。乃厥陰暑瘧也。投以大劑:犀(角) 羚(羊角) 元參 梔(子) 菊(花) 木通 知母 楝(實) 花粉 銀花之藥,數日而愈。
趙子善,患瘧,畏冷不飢。孟英診之,脈滑數,苔黃溲赤,脘悶善(喜)嘔。投:竹葉石膏湯加減,以清伏暑而痊。
王一峰之次郎,患瘧,多服薑棗溫散之藥,因致壯熱耳聾,譫語殿屎,不寐昏狂,見人慾咬。顧聽泉從伏暑治,亦不效。延至初冬,吳愛棠囑其求診於孟英,按脈皆滑。即以顧(聽泉所)疏犀角等藥內,加(石)菖蒲、膽星、竹瀝、珍珠、牛黃為劑,吞白金丸,一服即減,旬日霍然。
繼而,其令堂發熱善嘔,頻吐黏沫,頭痛如劈,口苦耳聾,神識昏瞀,脈弦而數。乃伏暑挾內風之鴟張,與:犀角 元參 竹茹 花粉 知(母) (連)翹 (黃)芩 (石)斛 梔(子) 菊(花) 雪羹等藥,七日而瘳。
高瑞生令弟,瘧久不痊,形消不食,醫謂虛也。投補藥而更增自汗。孟英診之,脈弦滑,脘下聚氣,投小陷胸加竹茹、旋(復)、枳(實)以開痰結,漸能納穀,繼以清養,病去肌充。
聞氏婦,孟夏患間瘧,而妊娠八月。數發後,熱熾神昏,腰痛欲墮。張養之囑援於孟英,脈來洪滑且數,苔色黃膩垢濁。與:黃芩 知母 竹茹 竹葉 銀花 桑葉 絲瓜絡 石斛 石膏 石菖蒲,一劑而痊。
朱佳木令尊,患間瘧,年逾七旬,人頗憂之。孟英切脈,弦滑,脘悶苔黃。曰:無恐也。投清熱滌痰藥,數劑霍然。
李明府令正,年逾花甲,素患痰嗽,近兼哺熱不飢,頭痛不食。醫治罔效。姚小荷薦孟英視之,脈滑數。乃痰火內伏,溫熱外侵。投:石膏藥二服,而熱退知飢;又數劑,並宿恙均愈。
余朗齋,形瘦體弱,患間日瘧,寒少熱多,二便澀滯,脘膈悶極,苔膩不渴。孟英切脈,緩滑而上溢。曰:素秉雖陰虧,而痰濕阻痹,既不可以提表助其升逆,亦未宜以涼潤礙其樞機。投以:滑(石) (厚)樸 (竹)茹 旋(復) 通草 枇杷葉 葦莖 鬱金 蘭葉之方,苔色漸退。即去(厚)樸、郁(金),加(黃)連、枳(實)、半夏,胸悶漸開,瘧亦減,便乃暢。再去滑(石)、半(夏)、(黃)連、枳(實),加沙參、石斛、橘皮、黃芩,浹旬而愈。
許季眉室,歸自維楊,仲秋患痁(久虐曰痁),自作寒濕治,勢益劇。其從子芷卿,以為挾風暑也,連進清解,病不減。邀孟英診之,脈弦滑而洪,體豐多汗,苔黃便血,嘔渴妄言,徹夜不瞑,欲臥於地。乃伏痰內盛,暑擾陽明也。投大劑:石膏 知母 犀角 元參 石斛 銀花 黃芩 花粉 蘭葉 竹瀝,三帖,證始平。芷卿隨以多劑肅清而愈。
莊芝階舍人,年七十矣。患間虐,寒則顫慄,熱則妄言。孟英視之:脈弦數而促,苔黑口乾。是素有熱痰,暑邪內伏。與:知母 花粉 元參 石斛 黃芩 竹茹 連翹 海䖳 蘆菔 蓮子心等藥,數啜而瘳。
至仲冬,因泛湖宴客,感冒風邪,嗽痰頭痛,不飢寒慄。自服羌活、紫蘇、荊芥等藥二劑,勢益甚,而口渴無溺。孟英切其脈,與季秋無異,但兼浮耳。證屬風溫。既服溫散,所謂「熱得風而更熾也」。舌絳無津,亟宜清化。以:桑葉 枇杷葉 梔子 知母 冬瓜子 元參 菊花 花粉 貝母 梨汁為劑,投匕即減,旬日而痊。
鎖容亭姊,自太侖歸寧,即患時瘧,顧聽泉一手清解,業已安穀下榻。忽然氣逆肢寒,神疲欲寐,耳聾舌謇,杳不知飢,大便仍行,別無痛苦。顧聽泉知其素患脫血,元氣久虛,改用參、附等藥,勢愈劇,以為欲脫矣。所親吳久山囑拉孟英圖之,切脈弦緩,視苔黃膩,乃胎之初孕,(邪未盡而)阻氣凝痰,窒礙樞機,治當宣豁。以:石菖蒲 枳實 旋覆 半夏 黃連 茯苓 橘皮 蔥白 海䖳 竹瀝為方,投匕即效,三啜霍然。
鎖繩先室人,患瘧,而馴至脘痞嘔呃,鼻冷自汗,不食不眠,脈來歇止,醫者危之。孟英視之,亦痰為患耳。即以此方(治鎖容亭姊之方)去:蔥白、海䖳、竹瀝,加薤白、蔞仁、竹茹,投之果驗。
許芷卿,痁起季秋,孟英嘗清其伏暑而將愈。其從母亦知醫,強投以小柴胡一劑,勢復劇。孟英以:溫膽湯去甘草,加生石膏、黃芩、知母、花粉、蘆菔而安。
繼因作勞太早而復發,適孟英丁憂(母喪),趙君笛樓,仍用清解而痊。
迨季冬,因移居勞頓,瘧忽間作。且面浮跗腫,喘嗽易嗔。人皆以為大虛之候。孟英切脈,左弦勁而數,右滑大不調,苔黃且膩,口渴溺多。乃胃肺之熱痰有餘,肝膽之風陽上僭。畏虛率補,必不能瘳。用:西洋參 知母 花粉 竹茹 蛤殼 石斛 枇杷葉 青蒿 秦艽 白薇 銀花 海䖳為方,連投四劑,大吐膠痰,而各恙悉除。
甌鎮孫總戌令郎孫楚樓,自鎮江來浙,主於石北涯家,途次患寒熱如瘧,脅痛痰嗽,北涯見其面黧形瘦,頗以為憂。即延醫與診。醫謂「秋瘧」,予疏散方。北涯猶疑其藥不勝病,復邀孟英視之。曰:陰虧也,勿從虐治。以葦莖湯加北沙參、熟地、桑葉、丹皮、海石、旋覆、貝母、枇杷葉為劑。北涯見用熟地,大為駭然。孟英曰:君慮彼藥之不勝病,吾恐此病之不勝藥,贈此肅肺潤燥,滋腎清肝之法,病必自安。楚樓聞之嘆曰:妙手也,所謂深合病情。前在姑蘇,服疏散藥甚不相安,居停(居處,謂住處主人之稱)毋疑,我服王公之藥矣。果數日而痊,逾旬即東渡越甌去。
黃疸
張某,患發熱,醫知其非寒邪也。用清解藥數劑,腿痛異常,身面漸黃。孟英診之,脈滑實,腹脹,口乾,予茵陳大黃湯兩劑,便行而各恙霍然。
仲秋久雨,吳汾伯於鄉試後患恙,自言坐於水號,浸及於膝。人皆以為寒濕之病。孟英切脈,甚數,溲赤苔黃,口乾燥嗆,因謂其尊人醞香曰:病由暑濕,而體極陰虧,已從熱化。不可以便瀉而稍犯溫燥之藥。先與輕清肅解,繼用甘涼撤熱,漸能安穀。半月後,熱始退盡,而寢汗不眠。投以大劑滋填潛攝之藥,兼吞五味子、磁朱丸數十帖,乃得康復。
此證誤治即敗,少謬亦必成損。苟非誠信於平日,焉能誠服於斯時。聞其寐汗不收,夜不成寐之間,旁言嘖嘖。孟英恐其動搖主意,必致全功盡棄,囑其邀顧聽泉、許芷卿質證,而顧、許咸是孟英議。於是,主人之意甚堅,而大病乃痊。籲!談何易耶。
朱湘槎令侄新泉之室人,懷妊患痢,醫投溫燥止澀,腹痛甚而遍身發黃,飲食不思。孟英視之,暑濕也。與:(黃)芩 (黃)連 銀花 茅根 桑葉 梔(子) 楝(實) 竹葉 茵陳 冬瓜皮而愈。
積聚
赤山埠李氏女,素稟怯弱,春間汛事不行,脅腹聚氣如瘕,餐減肌削,屢服溫通之藥,至孟秋加以微寒壯熱,醫仍作經閉治,勢瀕於危。乃母托伊表兄林豫堂措辦後事,而豫堂特請孟英診以決之。孟英切脈時,壯熱烙指,汗出如雨,其汗珠落於脈枕上,微有粉紅色。乃曰:虛損是其本也。今暑熱熾盛,先當治其客邪,庶可希冀。疏白虎湯加西洋參、元參、竹葉、荷稈、桑葉。及何醫至,一籌莫展,聞孟英主白虎湯,乃謂其母曰:危險至此,尚可服石膏乎?且本草於石膏條下致戒云:血虛胃弱者禁用,彼豈未之知也?豫堂毅然曰:我主藥。與其束手待斃,盍從孟英死裡求生之路耶?遂服二帖,熱果退,汗漸收。改用甘涼清餘熱,日以向安。繼予調氣養營陰,瘕瘦亦消。培補至仲冬,汛至而痊。次年適孫夔伯之弟。
王士乾室,素多鬱怒,氣聚於腹,上攻脘痛,旋髮旋安。花甲外,病益甚。醫治益劇。李西園薦孟英視之,曰:此非人間之藥所能療矣。辭不予方。其夫子及婿,環乞手援。孟英曰:既爾,吾當盡力以冀延可也。然腹中聚氣為瘕,攻痛嘔吐,原屬於肝,第病已三十載,從前服藥,諒不外溫補一途。如近服逍遙散,最劫肝陰;理中湯極傷胃液。名稱療疾,實則助桀。人但知嘔吐為寒,未識風陽內煽,水自沸騰。專於爐內添薪,津液漸形涸竭。奈醫者猶云「水已不吐,病似漸輕」。是不察其水已吐盡,僅能噦逆空嘔,所以不能納穀。便秘不行,脈弦無胃,舌痿難伸,蘊隆蟲蟲,何可措手?可謂「女人亦有孤陽之病」矣。勉以:西洋參 肉蓯蓉 麥冬 玉竹 生白芍 石斛 竹茹 柏子霜 紫石英為方,豬肉煮湯煎藥,和入青蔗漿、人乳,服後,嘔噦皆止,人以為轉機。孟英曰:譬之草木乾枯已久,驟加灌溉,枝葉似轉青蔥。然根荄槁矣,生氣不存,亦何益耶?繼而糜粥漸進,頗思肉味,其家更喜,以為有望。孟英曰:且看(大)解後如何?越數日,大便頗暢,殊若相安。亟迓復診。孟英曰:枉費苦心矣!脈不柔和,舌不潤澤,雖谷進便行,而生津化液之源已絕,藥石能從無中生有哉?夏至後,果殞。
水腫
鍾耀輝,年逾花甲,在都(指京都)患腫,起自腎囊。氣逆便溏,諸治不效。急買車返杭,托所親謝金堂邀孟英治之。切其脈:微且弱;詢其溺,清且長。因問曰:都中所服,其五苓(散)、八正(散)耶?抑腎氣(湯)、五皮(飲)也?鍾云:誠如君言,遍嘗之矣,而病反日劇者何?孟英曰:此土虛不制水也。通利無功,滋陰亦謬,補土勝濕,與大劑:(人)參 (白)術,果即向安,越八載,以他疾終。
黃履吉,截瘧後,患浮腫,趙某聞其體素虛,切其脈弦細,遂用溫補。馴至呃忒不休,氣衝礙臥,飲食不進,勢瀕於危。請孟英決其(猶)及返餘杭否?孟英曰:脈雖弦細而有力,子必誤服溫補矣。肯服吾藥,猶可無恐。因與:栝蔞 薤白 合小陷胸(湯) 橘皮竹茹湯,加柿蒂、旋覆、蘇子、香附、赭石、紫菀、枇杷葉為方,四劑而瘳。
石北涯令正,久患齦痛,漸至身面浮腫,或以為虛,或以為濕,病日以劇,氣逆不飢。孟英察脈,左洪數,右弦滑。陰分雖虛,先當清其肺胃之痰熱者。投白虎(湯)加沙參、花粉、冬瓜皮、枇(杷)葉、梔子、竹茹、蘆根,服之,腫即消。繼佐滋陰,齦痛亦止。
淋證
運糧千總馬香谷,患溺閉欲死。所親趙春山司馬,延孟英視之,脈堅體厚,口渴苔黃。投:知(母) (黃)柏 梔(子) 楝(實) 犀(角) (紫)菀 (栝)蔞 (竹)茹之藥,送當歸龍薈丸而瘳,竟不復發。
陳芰裳,患淋久不愈,延至溽暑。孟英診之,曰:易事耳。予補中益氣湯而愈。
周菊生令正,患少腹酸墜,小溲頻數而痛。醫投通利不效,繼以升提溫補,諸法備試,至於不食不寐,大解不行,口渴不敢飲水,聞聲即生驚悸。孟英脈之,曰:此厥陰為病也。不可徒治其(足)太陽。先與:鹹苦以泄其熱,續用甘潤以滋其陰,毫不犯通滲之藥而愈。
胡振華,以花甲之年,患溺後出血水,甚痛。自云:溲頗長激,似非火證。孟英察脈有滑數之象。予:元參 生地 犀角 (山)梔 楝(實) 槐蕊 側柏 知母 花粉 石斛 銀花 甘草梢 綠豆等藥,旬日而痊。逾四載,以他疾終。
陳足甫,溲後見血,管痛異常,減餐氣短。孟英以:元參 生地 知母 楝實 銀花 側柏葉 梔子 桑葉 丹皮 綠豆為方,藕湯煎服,二劑,病大減,乃去丹皮、柏葉,加西洋參、熟地,服之而瘥。
朱湘槎令媳,患溲澀痛,醫與滲利,反發熱,頭痛,不飢,口渴,夜不成眠。孟英診之,脈細數。乃陰虛肝鬱,化熱生風,津液已爍,豈容再利?與:白薇 梔子 金鈴(子散) 知母 花粉 紫菀 麥冬 石斛 菊花,服之即愈。
許培之祖母,年逾七旬,久患淋漏,屢發風癍。孟英持其脈,弦而滑,舌絳口乾。每以:犀角 生地 二至(丸) (黃)芩 (青)蒿 白薇 元參 龜板 海螵(蛸)之類,息其暴;甘露飲增損,調其常。人皆疑藥過涼。孟英曰:「量體裁衣」,病屬陽旺,氣血有餘,察其脈舌,治當如是。病者乃云:十餘年前,偶患崩而廣服溫補,遂成此恙。始知先天陽氣雖充,亦由藥釀為病。
秋杪,患寒熱如瘧,善怒不眠,苦渴易飢,卻不能納食。孟英察脈,弦數倍常,予清肺蠲痰,柔肝充液之法,漸以向安。
今冬,有薦吳古年診治者,詢知病源,作高年脫營論,而以「血脫益氣」裁方。初服三、四劑,飲食驟增,舉家忻幸。已而血漏甚多,眠食欲廢。復延孟英視之,仍主前議。果得漸康。
疝氣
金元章,年逾七旬,久患疝厥。每病於冬,以為寒也。服熱藥而暫愈,終不能霍然。孟英診曰:脾胃雖寒,肝陽內盛,徒服剛烈,焉能中肯?以:(人)參 (白)術 枸杞 蓯蓉 當歸 茴香 菟絲 鹿角霜 桂枝 茯苓 楝實 黃連 吳萸 橘核等藥為方,服之。今數年無恙矣。
慶雲圃觀察令郎,陡患偏墜,醫與茴香、葫蘆巴、烏藥、荔核等劑,遂疼不可忍。因浼趙棠村鹺尹邀孟英視之。按其脈膚,甚熱,曰:非疝也。睪丸腫痛,必偏於右,此濕熱時邪也。設以疝治,則必成癰。乃按濕熱時邪治之,果覆杯而痛減,三服而便行熱退。因食羊肉,腫痛復作。再與清解,囑慎口腹而瘳。
諸虛
有患陰虛火炎者,面赤常如飲酒之態,孟英主一味元參湯,其效若神,而屢試皆驗。
薛氏(立齋)醫案,每以補中益氣湯與地黃丸並用為治,雖盧不遠之賢,亦或效尤,其實非用藥之法也。如果系清陽下陷而當升舉者,則地黃丸之陰凝滯膩非所宜也。設屬真陰不足之當用滋填者,則升麻、柴胡之耗散,不可投也。自相矛盾,毫無紀律。然上、下分治,原有矩矱。
有屠敬思者,素屬陰虧,久患痰嗽,動則氣逆,夜不能眠,頻服滋潛,納食漸減,稍沾厚味,嘔腐吞酸。孟英視脈:左弦而微數,右則軟滑兼弦。水常泛溢,土失堤防,肝木過升,肺金少降。良由久投滋膩,濕濁內蟠,無益於下焦,反礙乎中運。左強右弱,升降不調。以:蓯蓉 黃柏 當歸 芍藥 熟地 丹皮 茯苓 楝實 砂仁(研為末)藕粉為丸,早服溫腎水以清肝;以:黨參 白朮 枳實 菖蒲 半夏 茯苓 橘皮 黃連 蒺藜(生曬研末) 竹瀝為丸,午服培中土而消痰,暮吞威喜丸,肅上源以化濁。三焦分治,各恙皆安。悉用丸劑者,避湯藥之助痰濕耳。
室女多抑鬱,干嗽為火鬱,夫人人而知之者。有王杞庭之姊,年逾標梅(謂當婚之年),陡患干嗽,無一息之停,目不交睫,服藥無功。求孟英診焉!兩脈上溢,左兼弦細,口渴無苔。乃真陰久虛,風陽上僭,沖嗽不已,厥脫堪虞。授:牡蠣 龜板 鱉甲 石英 蓯蓉 茯苓 熟地 歸身 牛膝 冬蟲 夏草 胡桃肉之方,藥甫煎,果欲厥,亟灌之,即寐。次日黃昏,猶發寒痙,仍灌前藥。第三夜,僅有寢汗而已。四劑後,諸恙不作,眠食漸安。
設此等潛陽鎮逆之方,遲投一二日,變恐不可知矣。況作郁治而再用開泄之品耶?故辨證為醫家第一要務。
魏西林令侄女,娩後惡露延至兩月。繼聞乃翁條珊主政及兩弟卒於京,悲哀不釋。而為(患)乾嘔吐血,頭痛偏左,不飢不食,不眠不便,渴飲而溲必間日一行。久治不效。孟英切脈,虛弦豁大。與:麥冬 大棗,加熟地、首烏、鱉甲、二至(丸)、菊花、旋覆、芍藥、貝母、麻仁、青鹽等藥,服後,脈漸斂,血亦止。七、八劑,頭痛始息。旬日後,便行安穀。逾年接柩悲慟,血復溢,誤投溫補而亡。
趙菊齋仲媳,素患陰虛內熱,時或咯血,去年孟英已為治愈。暨而汛事偶愆,孟英診曰:病去而孕矣。今春娩後患瀉,適孟英赴豫章之診,專科進以溫熱之方,而咳嗽乃作。更醫改授養營之劑,則滑瀉必加。簽藥乩方,備嘗莫效。比孟英歸,投以:甘(草) (小)麥 大棗,配以:(烏)梅、(黃)連之法,證漸輕減。繼為其姻黨尼之,多方蠻補,遂致腹脹減餐,日下數十行,皆瑩白堅圓,如白蒲桃之形,上縈血絲。菊齋悔悶,仍乞援於孟英,予:仲景當歸生薑羊肉湯,每劑吞鴉旦仁二十一粒,以龍眼肉為衣,果兩服而便轉為溏,痛即遞減。再與溫養奇經之龜板 鹿(角)霜 (當)歸 (茯)苓 (枸)杞 菟(絲子) 甘(草) 白(芍) 烏賊(骨) 蓯蓉 蒲桃(干) 藕(肉)等,調理而痊。
朱氏婦,素畏藥,雖極淡之品,服之即吐。近患晡寒夜熱,寢汗咽乾,咳嗽脅痛。月餘後,漸至餐減經少,肌削神疲。孟英診之、左手弦而數,右部澀且弱。曰:既多悒鬱,又善思慮,所謂病發心脾是也。而平昔畏藥,豈可強藥再戕其胃?誠大窘事。再四思維,以:甘草 小麥 紅棗 藕(肉)四味,令其煮湯,頻飲勿掇。病者嘗藥大喜,徑日夜服之。逾旬復診,脈症大減。其家請更方,孟英曰:毋庸也,此本仲景治臟燥之妙劑,吾以紅棗易大棗,取其色赤補心,氣香悅胃,加藕(肉)以舒郁怡情,合之甘、麥,並能益氣養血,潤燥緩急。雖若平淡無奇,而非惡劣損胃之比。不妨久住,胡可以為果子藥而忽之哉?恪守兩月,病果霍然。
高石泉媳,骨小肉脆,質本素虛。冬間偶涉煩勞,不飢不寐,心無把握,夜汗耳鳴。馮某連進滋陰法,病日甚孟英察其左寸甚動,兩關弦滑,苔色膩黃。乃心肝之火內燔,胃腑之氣不降。陰虧固其本病,滋填未可為非。然必「升降」先調,而後補之有益。授以:鹽水炒黃連 石菖蒲 元參 丹參 梔子 石斛 小麥 知母 麥冬 竹葉 蓮子心等藥,服之即應。續與:女貞 旱蓮 牡蠣 龜板 地黃,善後而瘥。古方書云:「喘無善症」。喘而且汗,尤屬可危。
戊戌春,張雨農司馬必欲孟英再赴黃山,孟英因其受病之深,且公事掣肘,心境不能泰然,誠非藥石之可以為力也,固辭不往。司馬泣然哀懇,但冀偕往旋署,則任君去留可耳,並囑趙蘭舟再四代陳曲悃。孟英感其情,同舟渡江,次剡溪,司馬談及體氣羸憊情形,孟英忽曰:公其久不作嚏乎?司馬曰:誠然有年矣,此曷故也?孟英曰:是陽氣之不宣布耳,古惟仲景論及之,然未立治法,今擬鄙方奉贈,博公一嚏如何?司馬稱善。遂以高麗參 乾薑 五味子 石菖蒲 酒炒薤白 半夏 橘皮 紫菀 桔梗 甘草為劑,舟行抵嵊,登陸取藥,煎而服之。駕輿以行,未及廿里,司馬命從人詣孟英車前報曰:已得嚏矣。
夏間,顧聽泉邀孟英視其所視屠綠堂之恙,孟英曰:陰生可慮。果於夏至前五日而卒。
屠之五令郎,患痰嗽者數年,近因悲哀病作。徐某見其嗽甚則吐也,投以參、術,病乃益甚。潤七月十六日夜,綠堂忽示夢雲:汝病須延孟英診視,服溫養藥可愈。覺而異之,即邀過診。孟英曰:此陰虛癆嗽,嗽久而沖氣不納則嘔吐,非胃寒也。經言:「勞者溫之」,亦溫養之謂,非可以溫補施之者。病者見案,更為驚歎,始以父蘿告焉。孟英亦為之肅然。方用:西洋參 熟地 蓯蓉 「二冬」 茯苓 龜板 牡蠣 紫石英 玉竹 枇杷葉 橘皮,服之果安。予謂:凡事皆可以感天地,格鬼神,況醫為性命之學耶?即此一案,可以知孟英之手眼通大,非幸獲虛名者所能仰望也。
顧石甫,為婁縣宰,患恙,醫治日劇。解任歸,求診於孟英,脈見左寸如鉤。曰:病不能夏矣。子雙適至,聞而疑之,謂許醫詰曰:此症氣逆血溢,腹脹囊腫,宛以康康侯之疾,若以外象觀之,似較輕焉,胡彼可愈而此勿治耶?孟英曰:彼為邪氣之壅塞,脈雖怪而搏指不撓,證實脈亦實也。此則為真氣之散漫,脈來瞥瞥如羹上肥,而左寸如鉤,是心之真臟脈見矣。夫壅塞可以疏通,散漫不能收拾。客邪(則)草木能攻,神病而刀圭莫濟。證雖相似,病判天淵,縱有神丹,終無補也。季春果歿。
馬某,年三十餘,素用力。患發熱惡寒,肢振自汗,少腹氣上衝胸,頭痛口渴。孟英診曰,衛虛風襲,而脈絡久傷,肝風內動。予:建中去飴(糖),加龍(骨)、牡(蠣)石英、蓯蓉、楝實、桑枝,數帖而痊。
中毒
丙戌春,侖夫鄭德順患急症,時已二鼓。丐孟英視之:見其扒床拉席,口不能言,唯以兩手指心抓舌而已。孟英曰:中毒也。取綠豆二升,急火煎清湯,澄冷灌之,果能霍然。詰(次日)朝詢其故,始言久患臂痛,因餌草頭藥,下咽後即心悶不可耐,舌麻不能言,而旁人不知也。錄此足以證孟英之燭照如神,亦可見草藥之不可輕試也。
發癍
胡季權令郎珍官,右顴偶發紫癍一塊,當時季冬。孟英與:犀角、石膏涼解之藥,二、三帖後,始發熱,癍漸透。犀角服至二十餘帖始撤去。又素有目疾,餘熱復從目發,令以石膏藥久服,居然漸愈。且能食肌充,略無他患,聞者莫不異之。
雜治
陸某,操酒業,極窘,又遭顛沛,久而患一異疾,形消善癢,蝨從皮膚而出,搔之蠕蠕,醫治莫效。孟英診曰:悲哀勞苦,陽氣受傷,麴櫱浸淫,乃從蟲化。與補氣藥加杉木、桑枝而愈。
都城售透土長壽丹,極言其功之大,能治諸疾,而價甚廉,人皆稱之。孟英謂:勿論其所用何藥,執一方以療百病,無此治法。每以稟賦不齊,證因有別。勸人切勿輕嘗,況以綠豆湯為飲,必有熱毒之品在內,不可不慎也。
繼而張孟皋少府餌之患疽,廣粵亭司馬服之咽爛,孟英投多劑甘寒而愈。
王雪山,久患下部畏冷,吞未百丸,齒痛目赤,諸恙蜂起。孟英察脈弦滑,與多劑石膏藥,兼以當歸龍薈丸頻服,新疾既瘳,腿亦漸溫。令其常飲柿餅湯,以杜將來之恙。
伊弟患腹脹而喜溫補,久而不效。孟英曰:濕熱也,宜清化。彼不信,因服透土丹,初頗應,已而血大溢,始得悔悟。志此數則,以為世之好服奇藥者戒。
王雪山,於上年誤餌「透土丹」之時,孟英診治向愈。即囑其常飲柿餅湯,以杜關格於將來,迨今年四月間,形體日瘦,張某進以導濕、疏風、補氣之藥,孟英偶見之,力勸其溫補莫投,且以「凡物遇火則乾癟,得滋則肥潤」為譬。雪山深韙之,奈為張某輩朝夕虛言所眩惑,仍服補藥。延至秋間,始延孟英視之。脅痛畏風,周身絡脹,時欲敲撲,食少便艱,日晡微有寒熱。脈來弦澀而數,右寸關弦軟以滑。是升降之令久窒,痰邪襲於墜絡,關格之勢將成。勉與:沙參 (竹)茹 貝(母) (白)薇 (青)蒿 旋(復) (石)斛 梔(子) 楝(實) 蘭草 枇(杷)葉 絲瓜絡 冬瓜子 蘆根 茅根等,出入為方,服之,寒熱既蠲,脅痛亦減。雪山大喜,復請診之,脈頗轉和,第肝陰為謀慮所傷,最怕情志不怡,必生枝節。小愈奚足為恃?囑其另邀明眼圖之。無如嗔怒縈思,諸多棖觸,頻有轉關,屢生枝節。以致大便必極捶背尻而始解,上則吐痰惡谷,果成關格之候,復誤於溫散、溫補,舌色乾紫,津涸而亡。
二、婦產科
月經不調
壬寅春,邵小墀室,患汛愆。釋醫診以為妊,廣服保胎藥,漸至腹脹跗腫,氣逆礙臥,飲食不進。入夏延孟英視之,曰:血虛氣滯,誤補成脹也。先以:黃連 厚朴 山楂 雞內金 橘皮 大腹皮 枳實 茯苓 梔子 楝實 杏仁 紫菀 旋覆等藥,稍佐參、術服之,氣機旋運,脹去食安。漸入滋陰養血之治,數月經行而愈。
張養之令正,飲食如常而肌膚消瘦,汛事如期而紫淡不恆,兩腓發熱而別處仍和,面色青黃而隱隱有黑氣(色)。儼似虛寒,多藥不效。始延孟英診之,脈似虛細,而沉分略形弦滑。曰:此陽明有餘,少陰不足,土燥水涸。仲聖有急下存陰之法,然彼外感也。有餘之邪,可以直泄,此內傷也。無形之熱,宜以甘寒,義雖同而藥則異,贈以:西洋參 生地 生白芍 生石膏 知(母) (黃)柏 (茯)苓 梔(子) 麥冬 花粉 楝實 丹皮 (麥)門冬 木通諸品,服至數斤,黑氣退而肌漸充,腓熱去而經亦調矣。
張養之侄女,患汛愆,而飲食漸減。於甘予通經藥。服之尤惡谷。請孟英診之:脈緩滑。曰:此痰氣凝滯,經隧不宣,病由安坐不勞,法以豁痰流氣,勿投血藥,經自流通。於某聞而笑曰:其人從不吐痰,血有病而妄治其氣,脹病可立待也。及服孟英藥,果漸吐痰,而病遂愈,養之大為折服。予謂世人頭痛治頭,腳痛療腳,偶中而愈,貪為己功,誤藥而亡,冤將奚白?此《寓意草》之所以首列議病之訓也。孟英深得力於喻氏,故其議病,迥出凡流,安知見識之超,總由讀書而得,雖然人存政舉,未易言也。
吳馥齋令姊,稟質素弱,幼時,鳳山診之,許其不秀。癸已失其怙恃,情懷悒悒,汛事漸愆,寢食皆廢,肌瘦吞酸,勢極可畏。孟英以:高麗參 鹽水炒黃連 甘草 小麥 紅棗 百合 茯苓 白芍 旋覆花 新絳 牡蠣等藥治之,各恙漸已。繼(以):(高麗參) (當)歸 (熟)地滋陰,康強竟勝於昔。
趙聽樵令妹,每汛至則腹脹嘔吐,腰脊痠痛,兩腿腫痛,筋掣脘痛,甚至痙厥,多藥不效。孟英以金鈴子散合左金(丸)加「二陳」(橘皮、半夏)、竹茹、枳實、桂(枝)、茯(苓),數劑而愈。續用:蓯蓉 菟絲 淫羊(藿) 杜仲 桑椹 木瓜 續斷 香附 (當)歸 (白)芍 茴(香) 楝(實)調之,汛至如期,略無痛苦。初冬適楊子樸,尋即受孕。
褚芹香女校書,患汛愆寒熱,醫以為損,輒投溫補。馴至腹脹不飢,帶淋便閉,溲澀而痛。孟英診脈,弦勁而數。乃熱伏厥陰,誤治而肺亦壅塞也。與清肅開上之劑,吞當歸龍薈丸,兩服,寒熱不作而知飢,旬日後,諸恙悉安。
熱入血室
藁砧(即丈夫)遠出,婦病如狂,似屬七情中病,而亦有不盡然者。
陳氏婦,患此月餘,巫醫屢易,所費既巨,厥疾日增。孟英切其脈,弦而數。能食便行,氣每上衝,腹時痛脹。詢其月事,云:病起汛後,繼多白帶。孟英曰:病因如是,而晝則明瞭,夜多妄言,酷似熱入血室之候,徑從瘀血治之可也。與:桃仁 紅花 犀角 菖蒲 膽星 旋覆 赭石 丹參 琥珀 蔥白之劑,兩服而瘀血果行,神情爽慧。繼去桃仁、紅花,加當歸、元參,服數劑而瘳。
崩漏
周光遠妻,因悲鬱而患崩漏,面黃腹脹,寢食皆廢。孟英用:龜板 海螵蛸 女貞 旱蓮 貝母 柏葉 青蒿 白薇 小麥 茯苓 藕肉 蓮子心而康。
白帶
一婦女,患帶下腰痛,足心如烙,不能移步。孟英投大劑甘露飲而瘳。
妊娠感冒
葉承恩室,懷孕患感,昏譫不語,喜嘔,便秘,汗出不解,脈澀,口乾。乃營陰素虧,邪熱內熾。以:元參 石膏 知(母) (黃)芩 (竹)茹 貝(母) 銀花 枇(杷)葉 (白)薇 梔(子) 楝(實) (石)斛,投數劑而愈。
夏氏婦,懷孕患感。醫投溫散,漸至氣衝不寐,時欲痙厥,脘悶呻吟,渴難受飲。所親張養之延孟英診之,脈滑數而溢。與小陷胸(湯)加旋(復)、薤(白)、石膏、知(母)、梔(子)、(竹)茹、杏(仁)、腹皮、蘇子、竹瀝、海䖳,大劑投之,旬日而愈。
《仁術志》者,海豐張君柳吟所題孟英之醫案也。吾師趙菊齋先生,暨莊舍人芝階為之序,余以未與其事,深以為歉。秋間,偶過孟英,適有陳姓者牽羊來謝,孟英頗疑之。其人曰:三月間,次媳患時感,而氣逆不能眠,醫皆畏卻,特延君(指王氏)診,甫按脈。云:「甚滑疾,是為娠象」,用藥必須顧及。此時次媳方於去秋娩後,月事尚未一行,君為此言,闔(讀音合,作全字解)家未嘗不竊笑也。迨疾漸平,哺兒之乳亦不覺少,雖自問亦斷斷非妊。至六月間,腹漸脹,方謂有病,不料昨日倏(讀音抒,作忽然解)產一孫。舉家敬服高明,故來致謝耳!
孟英因謂余曰:昨診魏子恆之室,亦妊也,諸醫作虛損治,脈雖虛微軟數,而滑象仍形,病家深不以吾言為然者。緣病人之女兄二人,皆死於虛勞也。然其伯仲(指病者姊妹)之證,吾皆診焉,今已十餘年矣。猶憶(其)伯,字於關氏,未嫁而卒,證非不治,亦為藥誤。病中閱吾方案,極為折服。且曰:先生來暮,依不起矣。前此延致諸名家,徒曰虛證宜補,而不治其所以虛,(處)方則群聚補藥,必以地黃為之冠,雖有參、耆,亦列於後。即使用藥不乖,而陽生陰長,氣為血帥之旨,尚未分曉,況其他乎?吾聞而愕然,何以閨中女子,亦解談醫?細詢,始知為乾隆間名醫吳穎昭先生之女孫也,尤為惋惜。仲(指其妹)適於陳少簾少府,的系損證,若季(第三妹)者,因其家懷「先入」之見,遂致醫人迎合誤事,豈不可嘆?迨仲秋,果聞魏氏分娩,母子皆亡,方嘆孟英之卓見為不可及也。爰採秋冬諸案之治法不同證尋常者,而續成一卷云。
錢氏婦,懷孕四月而患寒熱如瘧,醫與發散安胎,乃至舌黑神昏,大渴便瀉,臭痰頓(頻)吐,腰腹痛墜,人皆不能措手。孟英診曰:伏暑失於清解,舌雖黑而脈形滑數,痰雖臭而氣息調和,是胎尚未壞,猶可治也。重用氣血兩清之藥,五劑而安。糜粥漸進,腰腹皆舒,胎亦躍躍。
徐氏婦,重身(婦人懷妊曰重身)而患四肢疼痛,不可屈伸,藥之罔效。或疑為癱瘓。任殿華令其舍專科而質於孟英,診曰:暑熱入於隧絡耳,吾室人曾患此。予以:桑枝 竹葉 扁豆葉 絲瓜絡 羚羊角 豆卷 知母 黃芩 白薇 梔子,照方服之,果即得愈。
妊娠瘧疾
陳足甫室,懷妊九月而患瘧,目不能瞑,口渴自汗,便溏氣短。醫進育陰清解法,數劑不應,改用小柴胡一帖,而咽痛舌黑,心頭絞痛。乃翁仰山聞之,疑其胎壞,延孟英過診。曰:右脈洪滑,雖舌黑而胎固無恙也。病由伏暑,育陰嫌其滋膩,小柴胡(湯)乃正瘧之主方,古人謂為和劑,須知是傷寒之和劑,在溫、暑等證,不特手足異經,而人參、半夏、薑、棗,皆不可輕用之藥。雖有黃芩之苦寒,而仲聖於傷寒之治,猶有渴者去半夏、加栝蔞根之文,古人立方之嚴密,何後人不加體察耶?投以竹葉石膏湯,瘧止便閉,口渴不休。與甘涼濡潤法數帖,忽腹鳴泄瀉,或疑寒涼所致。孟英曰:吾當以涼藥解之,人莫識其意,問難終朝,語多不備錄。果以白頭翁湯兩啜而愈。
迨季秋娩後,發熱不蒸乳,惡露淡且少,家人慾用生化湯,孟英急止之。曰:血去陰更傷,豈可妄疑瘀停而攻之?與:西洋參 生地 茯苓 石斛 女貞 旱蓮 甘草 為大劑,數日而安。
繼因觸怒,少腹聚氣如瘕,痠痛夜甚。人又疑為涼藥凝瘀所致,孟英力為辨析。與:橘核 橘葉 橘絡 楝實 蓯蓉 木香 (山)梔炭 烏藥 絲瓜絡 海䖳 藕(肉) 石斛 兩頭尖等藥,外以蔥頭抖爛貼之,兩服後,腹中雷鳴,周身汗出而痛止。人見其汗,慮其虛脫,急追孟英視之。曰:此氣行而病解矣。但脈形細數,陰津大傷,苔黃苦渴,亟宜潤補。奈樞機窒滯,滋膩難投,且以濡養八脈為法。服之各恙皆蠲,眠食漸適。緣平素多郁,易犯痧氣,頻發脘痛,屢次反復。孟英竭力圖維,幸得轉危為安,漸投滋補而愈。
妊娠咳嗽
汪氏婦,自孟秋患痢之後,大便溏瀉未愈。已而懷妊,恐其墮也,投補不輟。延至仲冬,兩目赤瞳滿遮,氣逆礙眠,脘疼拒按,痰嗽不食,苦渴無溲。屈孟英診之,脈甚滑數。曰:此溫補所釀之痰也。夫秋間滯下,原屬暑、濕、熱為病,既失清解,逗留而為溏瀉。受妊以來,業經四月,慮其墮而補益峻,將肺胃下行之令,皆挽以逆升,是以胸次堵塞而痛,喘嗽不能臥。又恐其上喘下瀉而脫也,補之愈力,以致治節盡廢,溲閉不飢,濁氣壅至,清竅兩目之所以蒙障而瞽也。與:沙參 蛤殼 枇杷葉 冬瓜子 海石 旋覆 蘇子 杏仁 黃連 枳實 海䖳 黃芩 梔子 重加貝母,服二劑,即知飢下榻,目能睹物矣。
妊娠泄瀉
謝氏婦,懷妊五月,便瀉四日,醫投薑、附、桂一劑,遂四肢麻冷,氣塞神昏,溺閉汗淋,大渴嘔吐。延孟英診之,脈未全伏。先飲以醬油湯,吐漸止,隨與:(西洋)參 (黃)連 (黃)芩 (黃)柏 (竹)茹 (石)斛 銀花 扁豆葉 蒲桃干 蘆根 綠豆 以冬瓜湯煎,徐徐溫服,外用醋炭熏之,各恙皆瘥。
次日復診,脈弦滑,瀉未止,以白頭翁湯加(西洋)參、(甘)草、銀花、扁豆、蒲公英、蒲桃干、砂仁,二劑而痊。
胎漏
滿洲少婦,懷妊漏血。諸醫投以補藥,漏如故。間或不漏則吐血。延逾兩載,腹中漸動,孕已無疑。然血久溢於上下,甚至納食即吐,多醫不能治。孟英診之,脈滑數有力,是氣實而血熱也。證不屬虛,補藥反能助病。愈補愈漏,胎無血蔭而不長,其所以不墜者,氣分堅實耳。予大劑清營藥,血溢遂止。而稀沫頻吐,得飲即嘔,口渴心忡,氣短似促。乃用:西洋參 麥冬 知母 石斛 枇杷葉 竹茹 柿蒂 生白芍 木瓜 重用烏梅,投之,覆杯即安,次日能吃飯矣。
滑胎
李華甫繼室,娠三月而崩,孟英按脈,弦洪而數。予大劑:生地 銀花 茅根 柏葉 青蒿 白 薇 黃芩 續斷 驢皮膠 藕節 胎髮灰 海螵蛸而安。奈不能安逸,越數日,胎墮復崩。孟英於前方去後六味,加犀角、竹茹、元參為治。
或謂胎前宜涼,產後則否,乃招專科及蕭山竹林寺僧治之。咸用溫藥,且執「暴崩宜補」。服藥數劑,虛象日著,時時汗出昏暈,畏聞人聲,懶言息微,不食不眠,間有呃忒,崩仍不止,皆束手待斃矣。復邀孟英視之,曰:此執死書以治活病也。夫血因熱而崩,胎因崩而墮。豈胎墮之後,熱即化為寒乎?參、朮、薑、桂、棕灰、五味之類,溫補酸澀,既助其熱,血亦奔流。又窒其氣,津液潛消。至現以上諸證。脈或不知,而苔黃黑燥,豈不見乎?因與:犀角 石膏 元參 知母 花粉 竹瀝 麥冬 銀花 梔子 石斛 旋覆 青蒿 白薇等,大劑投之,神氣漸清,旬日後,各恙始平。繼去犀角,加生地,服二月,痊愈。
朱砥齋司李之夫人,累患半產,每懷孕,服保胎藥,卒無效。今秋受妊後病(咳)嗽,孟英視之,盡屏溫補,純與清肺。或詰其故?曰:胎之不固,或由元氣之弱者,宜補正。或由病氣之侵者,宜治病。今右寸脈滑大搏指,吾治其病,正所以保其胎。苟不知其所以然,而徒以俗尚保胎之藥投之,則肺氣愈壅,咳逆愈甚,震動胞系,其胎必墮矣。朱極欽佩。服之,良效。次年夏,誕子甚茁壯。
胎前產後,疑似(之證)極多,號曰專科,尚難措手。陳肖岩孝廉之媳,屠仲如之女也。汛愆一度,次月仍行,方疑其病也。孟英診曰:尺雖小弱,來去緩和,是娠也。繼而果然。
屠仲如令弟子緣之室,經事稍遲,孟英偶診,亦以妊斷,尋驗。甫三月,患胎漏,適孟英丁內艱(遭母喪),遂不克保而墮。墮後惡露雖行,而寒熱頭痛,時或自汗,且覺冷自心中出。醫謂類瘧,與溫化之藥,病日甚。交八日,孟英始出門,即延診之,脈來沉實而數,舌苔紫黯,乃瘀血為患耳。與:桃仁 澤蘭 山楂 茺蔚 旋覆 紅花 丹參 通草 琥珀 蛤殼 絲瓜絡之劑,服之,腹痛大減,下瘀血如肺者一枚。次日,諸恙較減,乳汁大流,再以前方去通草,加麥蘖投之,服後仍腹痛,復下瘀塊累累,而諸恙若失。
或問曰:先生嘗言,產後腹無痛苦者,不可妄行其血。此證惡露已行,腹無痛脹,何以斷為瘀阻,而再行其血耶?孟英答曰:正產如瓜熟蒂落,諸經蔭胎之血,貫串流通,苟有瘀停,必形痛脹,墮胎如瘍癰未熟,強擠其膿,尚有未化之根絆,不能一齊盡出。所以胎雖墮,而諸經蔭胎之血,萃而未渙,淺者雖出,深者尚留,況是血旺之軀,加以溫升之藥,挽其順流之路,窒其欲出之機,未到腹中,脹痛奚作?吾以循經通絡、宣氣行瘀之法,導使下行,故出路始通,而後腹痛瘀來,必然有脈可徵。非謂凡屬墮胎,皆有是證也。
張慈齋室,自春間半產後,發熱有時,迄於季秋。廣服滋陰之藥,竟不能愈。其大父陳靄山延孟英診脈,按之豁然。投以當歸補血湯而熱退,繼以小建中(湯)愈之。
全畹香令媳,半產後,營分不攝,淋漓數月,治之勿瘳。孟英於季夏診視,兩尺皆浮,左寸關弦,與:「三甲」「二至」「二地」(青)蒿 (白)薇 柏葉 (海)螵蛸 黃柏為方,服之漸愈。
仲秋,診其脈,即斷(為)受孕,渠謂懷孕,必無病矣。而不知病久初痊,正須培養,雖即受孕,涵蓄無權,果至仲冬而胎墮矣。
顧氏婦,半產後,因吃飯脘痛。人以為停食也,進以消導。痛甚發熱,臥則右脅筋掣難忍。孟英曰:此非發散攻消可療。與:旋覆 絲瓜絡 冬瓜子 蓮稈 葦莖 竹茹 貝母 枇杷葉 蘭葉 通草為方,一劑知,二劑已。
滯產
一少婦,分娩,胞水早破,胎澀不能下。俗謂之「瀝漿生」。催生藥遍試不應。孟英令買鮮豬肉一、二斤,洗淨切大塊,急火煎湯,吹去浮油,恣飲之,即產,母子皆生。且云:豬為水畜,其肉最腴,大補腎陰而生津液。余嘗用治腎水枯涸之消渴,陰虛陽越之喘嗽,並具奇效。仲景治少陰咽痛,用豬膚,亦取其補陰虛而戢浮陽也。後賢不察,反指為有毒之物。汪訒庵非之,是矣。惟外感初愈,及虛寒滑瀉者,濕盛生痰之證,概不可食。以其滋膩更甚於阿膠、熟地、龍眼也。豬以浙產者為良,北豬不堪入用,吾杭之燥肉鮓即豬皮為之,可以致遠,入藥尤為簡當,不必泥於「皮」與「膚」之字面而穿鑿以誇考據也。
孟英又云:昔老友範君慶簪語雄曰:解渴莫如豬肉湯。凡官爐銀匠每當酷暑,正各縣傾造奏銷銀兩納庫之際,銀爐最高,火光迎面,故非氣血充足者,不能習此業。然人受火爍,其渴莫解,必須豬肉,以急火煎清湯,撇去浮油,缸盛待冷,用此代茶。雄聞而悟曰:此渴乃火爍其液,非茶可解。豬為水畜,其肉最腴,功專補水救液,允非瓜果可比,因此推而及虛喘、虛閉、下損、難產諸證之無液者,無不投之輒應,乃知豬肉為滋陰妙品也。
死胎不下
局醫黃秀元之與人韓名諒者,有兒婦,重身患熱病,局中諸醫皆慮胎隕,率以補血為方。旬日後,勢已垂危。挽人求孟英診之,曰:胎早腐矣,宜急下之,或可冀幸,若欲保胎,則吾不知也。其家力懇疏方。遂以調胃承氣湯合犀角地黃湯加西洋參、麥冬、知母、石斛、牛膝投之,胎落,果已臭爛,而神氣即清,熱亦漸緩。次予:西洋參 元參 生地 知母 麥冬 丹參 丹皮 茯苓 山楂 石斛 豆卷 茺蔚子 琥珀等藥調之,粥食日加,旬日而愈。
產後血暈
產後諸證,首必通瘀,然有不可以常理測者。表弟周鶴庭室,新產暈汗,目不能開,心若懸旌,毫無惡露。乃父何君新之,按其脈有虛弦豁大之形,亟拉孟英圖之。與以:「三甲」石英 丹參 琥珀 甘草 小麥 綠豆衣等藥,覆杯即安,數服而愈。
或詰其何以知非瘀血為患?曰:此陰虛之體,既產而營液大脫,風陽上冒。雖無惡露,胸腹皆舒,豈可誤作瘀沖,而妄投破血之藥耶?
惡露不下
朱氏婦,產後惡露不行,而宿哮頓發,專是科者不能下手。孟英以:丹參 桃仁 貝母 茯苓 滑石 花粉 桂枝 通草 蛤殼 苡仁 紫菀 山楂 旋覆 琥珀 絲瓜子 茺蔚子等,出入為方,三日而愈。
予荊人娩後惡露不行。或勸服生化湯。適孟英枉顧,診曰:陰虛內熱,天令炎蒸,雖赤砂糖,不可服也。以:生地 丹參 丹皮 豆卷 茺蔚子 茯苓 桃仁 山楂 梔子 澤蘭 琥珀,投之即效。且無別恙而易健。可見體質不齊,藥難概用,況其致病之因不一,病機傳變無窮。語云:「量體裁衣」,而治病者,可不辨證而施治耶?孟英嘗曰:凡產後,世俗多尚生化湯,是以一定之死方,療萬人之活病,體寒者固為妙法,若血熱之人,或兼感溫熱之氣者,而一概投之,驟則變證蜂起,緩則蓐損漸成,人但知產後之常有,而不知半由生化湯之歷階。此風最盛于越,方本傳於越之錢氏,自景岳採入《八陣》,遂致流播四海,人之陰受其害者,數百年矣。從無一人能議其非,今特為此長夜之燈,冀後人不致永遠冥行,或可稍補於世。但景岳最偏於溫補,而獨於產後一門,力辨丹溪大補氣血為主之非,可謂此老之一隙微明,惜猶泥於產後宜溫之謬說,蓋由未入仲聖之宮牆也。
金亞伯廷尉之簉室,產後惡露不行,渴、瀉、痰多。孟英以:北沙參 滑石 生薏苡 扁豆 蛤殼 豆卷 石斛 竹茹 枇杷葉 琥珀 茯苓等藥,數劑而愈。
庚子春,戴氏婦產後惡露不多,用山楂、益母草酒煎,連服數日,遂發熱自汗,口渴不飢,眩暈欲脫,徹夜不眠。孟英視之,曰:此素稟陰虧,血已隨胎而去,雖惡露甚少,但無脹痛之苦者,不可妄投藥餌。酒煎益母草、山楂不特傷陰,且能散氣。而汗泄口乾,津液有立竭之勢,即仲聖所謂「無陽也」。蓋人身天真之氣謂之陽,陽根於津,陰化於液,津液既奪,則陽氣無根而眩暈,陰血不生而無寐,若補氣生陰,則捨本求末,氣血不能生津液也。唯有澄源潔流,使津液充而氣血自復,庶可無憂。以:西洋參 生黃耆 龍骨 牡蠣 玉竹 百合 甘草 麥冬 生苡仁 生扁豆 石斛 木瓜 桑葉 甘蔗漿,投之,一劑即安,數日而愈。後以滋填陰分,服之乃健。
產後發痙
何新之令嬡適湯氏,孟冬分娩,次日便泄一次,即發熱痙厥,譫語昏狂。舉家惶惶。乃翁邀孟英察之,脈弦滑,惡露仍行。曰:此胎前伏暑,乘新產血虛痰滯而發也。與大劑:犀(角) 羚(羊角) 元參 竹葉 知母 花粉 梔(子) 楝(實) 銀花,投之。遍身得赤疹而痙止神清。乃翁隨以清肅調之而愈。
產後昏譫
姚氏婦,產後昏譫汗厥,肌膚浮腫。醫投補虛、破血、祛祟(痰)、安神之藥,皆不能治。舉家惶怖,轉延孟英診耶。詢之,惡露仍行。曰:此證病家必以為奇病,其實易愈也。昔金尚陶先生曾治一人,與此相似,載於沈堯夫《女科輯要》中,方用:石菖蒲 膽星 旋覆花 茯苓 橘紅 半夏曲,名「蠲飲六神湯」。凡產後惡露行而昏譫者,多屬痰飲,不可誤投攻補,此湯最著神效。如方服之,良愈。
產後發熱
張鄭封妻,娩後即發熱,服生化湯兩帖,熱益熾而發赤疹。顧聽泉診之,即予清解藥,三劑不應,欲進犀角地黃湯,而恐病家狃於產後以生疑也,乃拉孟英質之。診其脈,弦滑而數,面赤熱燥,胸悶善悲,肢腫而疼,兩肘白泡如扁豆大者數十顆,舌上亦有一顆,痛礙水飲,大便不解已旬日矣。曰:此不但胎前伏暑,且有蘊毒,而誤服生化湯以助其虛,幸初手即用清解,尚不至於昏陷。犀角地黃(湯),極是治法,但猶恐不能勝任。乃與聽泉商加:西洋參、滑石、知母、銀花、花粉、人中白、蔞仁、竺黃、貝母、桑葉、梔子為劑。其所親曰:高明斷為熱證,何以病者雖渴而喜熱飲耶?孟英曰:此方中所以多用痰藥也。凡胸中有熱痰阻礙氣機者,每如是,不可以其向不吐痰而疑吾言之妄也。若因此而指為寒證,則禍不旋踵矣。進四帖,始得大解,頻吐稠痰,而各恙皆減,飲食漸加。孟英曰:病勢雖穩,餘熱尚熾,苟不亟為清滌而遽投補益,猶有蓐損之虞。其母家果疑藥過寒涼,必欲招專科調治。幸將前方示彼,尚不妄施溫補,然隔靴搔癢,紀律全無。旬日後,餘火復燃。鄭封堅懇孟英設法,仍用甘寒療之。周身肌蛻如蛇皮,爪甲更新,其病之再生也可知。繼予滋補真陰而起。
翁嘉順室,娩後發熱,竹林寺僧治之不應。溫、龔二醫皆主生化湯加減,病益劇。請孟英診之,脈軟滑微數。曰:素體陰虧,熱自內生,新產血去,是以發熱。惟譫妄昏瞀,最是嚇醫之證。渴喜熱飲,宛似虛寒之據。宜其猜風寒而投表散,疑血瘀以攻通。遂爾帖帖泡姜,人人桃、桂,陰愈受劫,病乃日加。幸而痰飲內盛,津液未至涸竭,與:蠲飲六神湯去橘(皮)、半(夏),加西洋參、生地、花粉、竹茹、知母、生白芍為劑,數日而瘳。逾旬復發熱。或疑涼藥之弊,或謂產蓐成癆。眾楚咻之,病漸進矣。其小姑適吳氏者,向役於冥曹,俗謂之「活無常」。偶來探病,忽仆地而僵,口中喃喃。或問:「汝嫂病何如」?答曰:須服王先生藥。人皆異之。次日,仍乞診於孟英。曰:脈浮數而弦,是風溫也。與前病異,便瀉無溺,肺熱所迫,大渴無苔,胃汁受爍。亟與:天生建中湯頻灌。藥主大劑甘涼,果得津回舌潤,漸以痊可。
高祿卿室,吳濂仲之妹也。孟夏分娩發熱,初疑蒸乳,數日不退。產科治之,知挾溫邪,進以清解,而大便溏瀉,遂改溫燥,其瀉不減。另招張某視之,因謂專科誤用蔞仁所致。與:參、耆、薑、朮、鹿角、肉果等藥,泄瀉愈甚。連服之,熱壯神昏,汗出不止,勢瀕於危。醞香孝廉徐夫人,病者之從母也。心慈似佛。有子十人皆已出。聞其殆,夤夜命四郎季眉,請援於孟英。按脈,洪數七至,口渴苔黃,洞瀉如火,小溲不行。因謂季眉曰:病猶可治,第藥太驚人,未必敢服。季眉堅欲求方,且云:在此監服。乃疏白頭翁湯加石膏、犀角、銀花、知母、花粉、竹葉、梔(子)、楝(實)、桑葉予之。
次日復診,脈證較減,仍用前方。而病家群譁,以為產後最忌寒涼,況洞瀉數日乎?仍招張某商之,張謂:幸我屢投溫補在前,否則昨藥下咽,頃刻亡陽,復定耆、術之方,業已煎矣,所親張芷舟孝廉聞之,飛告於蘊香處。汾伯昆季,即馳至病家,幸藥未入口,奪盞傾之,索孟英方,煎而督灌,且囑群季輪流守視,免致再投別藥。孟英感其情誼,快舒(抒)所長,大劑涼解,服至七帖,瀉全止,熱盡退。乃去白頭翁湯,加:生地、元參、(竹)茹、貝(母),服半月始解黑色燥屎,而眠食漸安。第腑臟之邪,雖已清滌,而從前溫補,將熱邪壅滯於膜絡之間,復發數癰於胸之乳間。孟英令其恪守前法,復入蒲公英、絲瓜絡、橘葉、菊葉等藥,服至百劑,始告痊愈。而天癸亦至。
孟英曰:世俗泥於產後宜溫之謬說,況兼泄瀉,即使溫補而死,病家不怨,醫者無憾也。或具隻眼,其誰信之。此證苟非汾伯昆仲篤信於平時,而力排眾論於危難之間,余雖見到(道)不疑,亦焉能有濟耶?余嘗曰:病不易識,尤不易患;醫不易薦,尤不易任;藥不易用,尤不易服。誠宇宙間第一難事也。而世人淺視之,可不悲哉!
陳書伯太史令弟婦,娩後三日,發熱汗多,苔黃眩悸。孟英切脈,弦細虛數。乃營陰素虧,酷熱外爍,風陽浮動,痙厥之萌也。與:元參 白薇 青蒿 生地 小 麥 穭豆衣 石斛 鱉甲 竹葉,兩劑,熱退知飢,悸汗不止。去(青)蒿、(白)薇,加龍(骨)、(牡)蠣、蓮心、龜板、(紫)石英而安。
繼又因暑風外襲,壯熱如焚、渴飲不飢,睹物盡赤。改授白虎(湯)加西洋參、竹葉、蓮杆,一啜而瘳。仍與鎮攝滋潛善其後而愈。
趙子循室,娩後,服生化湯兩帖,更因驚嚇,三朝發熱,連投四物、六合等湯,病日以甚。半月後,始延孟英診之。脈象:左弦極,右洪滑數。苔黃大渴,譫語嗽痰,惡露仍行,唇齒乾燥。是因陰虛之體,血去過多,木火上浮,酷暑外爍,津液大耗,兼有伏痰之候也。亟與營衛兩清,冀免他變。而母家極畏石膏、堅不與服。越三日,勢益劇,計無所施。子循之叔笛樓,與其表兄許芷卿,徑以白虎加減投之,證有轉機。翌日,再迓孟英會同笛樓,暨其舅氏許吉齋山長協商妥治,咸是王(孟英)之議,且以西瓜汁助其藥力,熱始日趨下行,二便如火。又數日,漸安粥食,神氣亦清,起坐梳頭,夜能靜寐。然熱蘊太久,下焦患癰,膿雖即潰,陰液漏傷。脈復空數浮大,便泄善嗔,口乾多夢,皆木少水涵,爍津侮胃之見證也。孟英與笛樓商,以白頭翁湯加龍骨、「三甲」、甘草、木瓜育陰潛陽。餘糧(赤)石脂丸中,加(烏)梅、(黃)連以熄風鎮胃,果得瘡口膿干,餐加瀉止,脈柔熱淨,苔退神怡。正須善後,甫授滋填,不期酷兼旬,甘霖忽降,窗開徹夜,復感風邪,身熱微寒,鼻流清涕,而陰液久奪,外患未痂,培養礙投,又難發汗,肝風內應,瘈噤旋形,九仞之功,遂成畫餅。門外漢未免以成敗論,然此案自堪傳也。
陸厚甫室,陳芷潯主事之女也。產後經旬,偶發脘痛。專科用溫補藥因而寒熱氣逆,自汗不寐,登圊,不能解,而臥則稀水自流,口渴善嘔,杳不納穀,僉云不起矣。乃父速孟英診之,脈弦數而滑。曰:本屬陰虧,肝陽侮胃,誤投溫補澀滯之劑,氣機全不下降,以致諸證蜂起。醫者見而卻走,是未明其故也。與:沙參 竹茹 楝實 延胡 梔(子) (黃)連 橘(皮) 貝(母) 杏(仁) (石)斛 枇杷葉,為肅肺以和肝胃法,覆杯即安。但少腹隱隱作痛。於前方去杏(仁)、貝(母)、竹茹,加:知母、花粉、蓯蓉、白芍、橘核、海䖳,乃解宿垢而瘳。
產後頭痛
顧聽泉明經之媳,新產後,頭痛甚劇。孟英按脈,右甚滑大。與清陽明法,得大解而瘥。
產後痹痛
施氏婦,產後四肢串痛,藥治罔效。醫謂其成癱瘓矣!延已逾月。丐孟英視之,膏藥遍貼,呻吟不息,脈數而洪,舌絳大渴。曰:此非風濕為病,膏藥亟為揭去。近日服藥,諒皆溫補祛風之劑。營血耗傷,內風欲動,勢將弄假成真。且吾向見其體豐血旺,何以娩後遽患斯疾?必生化湯、砂糖酒之類所釀耳。其父倪某,目雖瞽,聞而笑曰:君誠天醫也。小女服過生化湯兩帖,赤沙糖八斤。從此漸病,不識尚可起廢圖全否?孟英曰:幸其體足於陰,恢復尚易,若陰虛血少之人而蹈此轍,雖不即死,難免不成蓐損。因投大劑涼潤壯水之藥,一劑知,旬日安,匝月起。
孟英謂:暑令,產婦服生化湯、砂糖、酒,死者甚多,唯六一散既清暑熱,又行瘀血,溽暑之令,誠為產後妙方。
產後吐瀉
夏間,牙行倪懷周室,新產數日,泄瀉自汗,嘔吐不納,專科謂犯「三禁」,不敢肩任。孟英診:脈虛微欲絕,證甚可虞;宜急補之,遲不及矣。用:東洋參 (炙)耆 (白)術 龍(骨) 牡(蠣) 酒炒白芍 紫石英 桑枝 木瓜 扁豆 茯神 黑大豆 橘皮,投之,四劑漸已向安。余謂新產後,用參、耆大補、而又當盛夏之時,非有真知灼見者,不能也。誠以天下之病,千變萬化,原無一定之治,奈耳食之徒,唯知執死方以治活病,豈非造孽無窮?亦何苦人人皆欲為醫而自取罪戾耶?
產後急勞
陳氏婦,素無病,娩後甚健,乳極多而善飯。六月初,形忽遽瘦,猶疑天熱使然,漸至減餐。所親徐麗生囑延孟英視之,脈細數,舌光絳。曰:「急勞」也。無以藥為。夫乳者,血之所化也,乳之多寡,可徵血之盛衰。茲乳溢過中,與草木將枯,精華盡發於外者何異?即令斷乳,亦不及矣。其家人聞之,未為深信,即日斷乳服藥,及秋而逝。
吳馥齋室,新產後,嘔吐不止,湯水不能下咽,頭痛痰多,苔色白滑。孟英用:蘇梗橘(皮) 半(夏) 吳萸 茯苓 旋覆 姜皮 柿蒂 紫石英 竹茹,一劑知,二劑已。
子宮脫垂
翁嘉順令正,娩後,陰戶墜下一物,形色如柿。多方療之不收。第三日始求治於孟英。令以:澤蘭葉二兩,煎濃湯熏而溫洗,隨以:海螵蛸、五倍子等分,研細粉糝之,果即收上。
繼而惡露不行,白帶時下,乳汁全無,兩腿作痛,又求方以通之。孟英曰:此血虛也。乳與惡露雖無,其腹必不脹,前證亦屬大虛,合而論之,毋庸診視。因與:黃耆 當歸 甘草 生地 杜仲 大棗 糯米 脂麻 藕(肉)濃煎羊肉湯煮藥,服後乳汁漸充,久服乃健。
三、兒科
麻疹
溽暑之令,瘄(江浙稱麻疹為瘄)疹盛行,幼科僅知套藥,升、柴、防、葛亂施,殆亦疫癘之病,造化默行其殺運歟?陳仰山家患此者十餘人,其長郎書芾孝廉之女,勢最劇,以瘄甫出而汛至也,醫者卻走。始延孟英視之,脈滑而數,舌絳大渴,面赤失音,不食便瀉。曰:此由發散太過,火盛風熾,氣血兩燔。氣分之邪,由瀉而略泄其焰,營分之熱,由汛而稍解其焚,豈可畏其脫陷,妄投止澀耶?與:西洋參 石膏 知母 麥冬 犀角 生地 連翹 甘草 石斛 丹皮 桑葉 竹葉,大劑投之,三日而愈。養陰善後,遂以漸安。其餘或輕或重,孟英一以清解而痊。
仲夏,瘄疹流行,幼科執用套藥,夭紮實多。有王子能參軍所親楚人劉某,僅一子,甫五齡。陸某見其瘄點不綻,連進檉柳等藥,壯熱無汗,面赤靜臥,二便不行。參軍聞其殆,延孟英視之,投犀羚白虎湯而轉機。陸某力阻石膏不可再餌,仍進溫散,以至氣喘痰升,復加麻黃八分,欲圖定喘,而喘汗瀕危,二便復秘。再懇孟英救之,投白虎(湯)加西洋參、竹葉而愈。
繼有房氏子,亦為陸某誤用溫散致劇,痰喘便秘,口渴神昏,溲碧肢瘈。孟英與大劑白虎湯加西洋參、元參、竹葉、木通、調紫雪(丹),四帖而始安。
李新畲仲郎,瘄未齊而痰嗽氣喘,苔色白滑,小溲不赤。或主犀角地黃湯加紫雪,服而不效。延孟英診之,右脈洪滑而口渴。乃天時酷熱。暑邪薄肺,挾其素有之痰而阻其治節,所以氣機不行,而疹不能達,苔不能化,溺不能赤也。溫散大忌,涼血亦非。與:竹葉石膏湯合葦莖(湯)加杏(仁)、(紫)菀、旋(復)、枇(杷葉)、海石,投之,氣平疹透,苔退色紅,小溲亦赤,數日而愈。
徐艮生室,年四十餘,於酷暑之時患瘄。所親沈悅亭,連予清解不能剎其勢,為邀孟英視之,體厚痰多,脈甚滑數,揚擲譫妄,舌絳面赤,渴飲便澀。乃予大劑白虎(湯)加犀角、元參、銀花、花粉、貝母、竺黃、竹葉、竹茹、竹湯,送(服)滾痰丸,服後,大便下如膠漆,脈證漸和。數日後,去丸藥,其勢復劇,甚至發厥。仍加丸藥乃平。如是者三次,險浪始息。悅亭復以白金丸滌其膈下留痰,續用甘涼濡潤法,充津液而搜餘熱,漸以告愈。
姚子,瘄後兩腿筋掣,臥則更痛,幼科作風治而愈劇。孟英以:犀角 生地 木通 豆卷 葳蕤 桑枝 丹皮 梔子 絲瓜絡,投之而效。
朱敦書令嬡患感,醫投溫散,服二劑,遍身麻瘄,汛事適來。醫進小柴胡湯,遂狂妄莫制。乞援於孟英,脈至洪滑弦數,目赤苔黃,大渴不寐。是瘄因溫邪而發,所以起病至今,時時大汗,何必再攻其表?汛行為熱迫於營,胡反以薑、棗溫之?(人)參、紫(草)、柴(胡)升之?宜其燎原而不可遏也。與:大劑犀角 元參 生地 石膏 知母 花粉 銀花 竹葉 貝母 白薇,以清衛涼營,服後即眠,久而未醒,或疑為昏沉也,屢為呼喚,病者驚寤,即令家人啟篋易服,穿鞋梳髮,告別父母云:「欲往花神廟歸位」。人莫能攔,舉家痛哭,急迓孟英復視,脈象依然,囑其家靜守忽哭,仍以前方加重,和以竹瀝、童溲,灌下即安,繼用養陰清熱而愈。
韓石甫大令令正,患感發疹,沈悅亭治以清解,熱漸退而神氣不爽,舌黑難伸,太息便秘,胸次拒按,脈弦緩而滑。投:涼膈散加知母、花粉、枳實、竹茹,一帖而苔即退黃,再服而黑屎下,神氣清,即以向愈。
痘疫
上年秋燥冬暖,略無霜雪,河井並涸,吾杭自九月間起,天花流行,十不救五,小兒之殤於是者,日以百計。孟英曰:此痘「疫」也。治法當與常痘有異,惜幼科未之察耳。且天令發泄,不主閉藏,入春恐多喉患,特刊「加味三豆飲」,俾未種痘者,預服免患,將出者,恣飲冀輕。又勸人頻服「青龍白虎湯」,以杜春來喉恙,不料其言果應,三春不雨,喉症甚多。醫者猶不悟其致病之因,僅知發散,正如火上添油。孟英胸有成竹,一以仲景白虎湯為救焚主劑,若已及於營分者,用(王)晉三犀角地黃湯相機加減,又刊青龍白虎湯暨錫類散方,廣為印送,賴此以活者,不可勝數。
附:加味三豆飲
生綠豆 生黃豆 生黑大豆或用生白扁豆亦可 生甘草 金銀花,水煎服。
孟英自注云:古方三豆飲,為痘疹始終可服之妙藥。未出時常服,痘可使稀;將出時急服,重可冀輕;已出時恣服,逆可轉順;盡出時頻服,毒可易清。俗傳種痘是「密室烘花」,更有初生小兒,於十八日內服藥,令其出痘之法,是揠苗助長,此等矯揉造作,陰受其害者,古今來不知幾恆河沙數矣。至於種種稀痘之方,皆無意義,或以毒藥損人元氣,或以穢物致生別恙,慎勿為其所惑。惟此方藥極簡易,性最平和,味不惡劣,易辦易服,不必論其體質,久服無弊,誠盡善盡美之王道藥也。杭人惑於患痘不食豆之說,甚屬可鄙,今特辨明,冀人醒悟。凡小兒能啜飲後,即以此藥日日代茶,誠保赤之首章焉。原方用赤豆,性燥傷陰,予以黑大豆易之,更有補陰之績,雖燥令燥體,皆無礙矣,再益銀花、甘草,而化毒之功尤勝,或疑銀花性涼,似難久用,不知三豆皆谷也,性能實脾,得銀花以濟之,更覺沖和。況小兒體稟純陽,極宜此甘涼補陰之味,豈特稀痘,尤能明目消疳,不生瘡癤泄瀉等病,其功未能殫述也。
附:青龍白虎湯
橄欖 生萊菔,水煎服。
孟英自注云:此予自制方也。橄欖色青,清足厥陰內寄之火風,而靖其上騰之焰。萊菔色白,化手太陰外來之燥熱,而肅其下行之氣。合而為劑,消經絡留滯之痰,解膏粱魚面之毒,用以代茶,則龍馴虎伏,藏府清和,豈但喉病之可免耶?且二味處處皆有,人人可服。物異功優,久任無弊,實能弭未形之患,勿以平淡而忽諸。
附:錫類散
象牙屑(焙) 真珠(各三分) 飛淨青黛(六分) 梅花冰片(三釐) 壁錢(二十個,俗名「喜兒窠」,木板上者勿用) 西牛黃 人指甲(各五釐),男病用女,女病用男,合送濟人,須分別配之,共研極細粉,吹患處,流出惡涎即愈。
孟英自注云:此專治爛喉痧疹之神方也。尤鶴年附載於《金匱翼》云:張符瑞傳此方以得子,故予之名曰「錫類散」。
胡韻梅,年已逾冠,因夜坐感寒,患頭痛惡冷,嘔吐肢冷。孟英視之曰:舌絳脈數,痘疹之候。斷非受寒也。幸胡平昔欽信,遂與清透藥服之。次日,點形圓綻,細詢,果未出痘,但火勢甚熾,恐其惑於俗論,囑請專科王蔚文會診,所見略同。一路清涼,自起發至落茄(痂),毫不雜一味溫升攻托之藥,而滿身密布,形色粗紫,漿膿茄(痂)黑,便秘不飢,渴無一息之停,苟不如是用藥,其能免乎?此《建中瑣言》之所以有功於世也。
周鶴亭令郎,年甫五齡,痘後月餘,清涼藥尚未輟,忽發壯熱。幼科治之,勢益張。肢瘈面赤,嘔吐苔黃,渴而溺清,時或昏厥,證交六日。其外祖何新之邀孟英診之,脈甚弦洪滑數,心下拒按,便秘汗多。投小陷胸(湯)加石膏、知母、花粉、竹葉、枇杷葉、貝母、雪羹,二劑,各恙皆減,溲赤便行,繼與清養而安。
驚風
陳姓小兒,發熱肢搐,幼科與驚風藥,遂神昏氣促,汗出無溺。孟英至而視之,曰:暑也。令取蕉葉鋪於泥地,予兒臥之。投以:辰砂六一散加石膏、知母、西洋參、竹葉、荷花露,一劑而瘳。
繼有胡氏女,病略同,兒科云不治,因懇於孟英,亦以此法活之。
喬有南侄,甫五齡,發熱數日,醫予柴葛解肌湯一劑,肢搐而厥,目張不語。其母孀居,僅此一脈,偏求治療,毫無寸效。所親徐和甫,托王瘦石訪一擅幼科之長者。瘦石謂:宜求善於外感者。蓋人有大小,病無二致,切勿舍大方(脈)而信專科,此喻嘉言活幼金針也。盍延孟英視之?徐從之。孟英曰:病是暑邪,治以風藥,熱得風而焰烈,津受灼以風騰。乃風藥引起肝風,再投俗尚「驚風」之劑,稚子根本不牢,而狂風不熄,拔折堪虞。與:王氏犀角地黃湯加羚羊角、生石膏、元參,桑葉、菊花、銀花、牡蠣、知母、麥冬、竹葉諸藥,數服而痊。
疳積
陳荷官,病痞積腹脹,發熱干嗆,善食而黃瘦,便溏溺赤。兒科藥廣服無功,已將絕望。孟英聞而憐之曰;吾於幼科雖未討論,姑贈一方,或有生機也。以:黃連 白芍 牡蠣 鱉甲 雞肫皮 木瓜 山楂 楝實 橘皮 桔梗 霞天曲 旋覆 梔子 丹皮 五穀蟲等藥,一劑知,旬余愈。
四、外科
疽
婺人羅元奎,丁亥夏,卒發寒熱,旋即嘔吐不能立,自言胯間痛不可當。孟英視其痛處:焮赤腫硬,形如肥皂莢,橫梗於毛際之左。乃曰:此證頗惡,然乘初起,可一擊去之也。用:金銀花(六兩) 生甘草(一兩) 皂角刺(五錢),水煎和酒服之,一劑減其勢,再劑病若失。
逾年,患傷寒。孟英切脈:虛細已極。曰,此不可徒攻其病者,以陰分太虧耳,與景岳法。以:熟地 當歸 酒炒白芍 炙甘草 橘皮 柴胡等藥,一劑而瘳。
李燕標參戎,於癸夏將赴都,館於石北涯家,項後患疽,外科僉云不治。孟英薦老醫朱嵩年療之漸安。孟英偶診其脈,謂北涯曰:李證有可愈之機,脈難久享其年。北涯驚問所以?孟英曰:左尺堅摶,真陰已傷,非善象也!既而告痊北上,今春果卒於京。
茅家埠翁嘉潤,患腰疽,愈而復發者五年,費用不資,諸瘍醫治之不效。盛少云囑其求治於孟英,切其脈,弦細以數。曰:子之幸也。此內損證,外科惡(烏)乎知?與大劑甘潤滋填之藥,匝月而痊,至今不發。
無名腫毒
翁嘉順,去年秋間,從梯半跌撲,初無所傷,旬日外,陡發寒熱,膝旁腫痛。外科汪某治之,潰後不能收功。另招許某療之,識為傷絡,應手漸效,翁極信服。然培補年餘,雖納食不減,而肌肉漸削,面色黧黑,步履蹇滯。且一旬半月之間,必患處疼痛,大發寒熱,臥榻數日,始能強起,大費不資,愈發愈劇。至冬間,咽糜齦腐,睛赤音嘶。乃懇孟英以決吉凶。按脈滑數,舌絳,便艱,口臭,溲少,蘊隆蟲蟲。良由瘍醫僅知溫托一法,既潰之後,更以溫補收功善後,竟未察其體氣病情,以致平時所有之濕熱痰火,一齊關住,病猶自尋出路,寒熱頻作。而醫者不識,妄指為虛,補其逾年,人財兩瘠。真諺所云:將錢買憔悴也。與:元參 黃柏 知母 甘草 銀花 花粉 綠豆 梔子 海䖳 荸薺,為大劑投之,吹以錫類散,且令日啖梨、蔗、麒麟菜、柿餅等物,至五十日,諸恙悉蠲,體腴善步。
癤
濮嫗,於酷熱之秋,渾身生癤如疔,痛楚難堪,小溲或秘或頻,大便登圊則努掙不下,臥則不能收攝。人皆謂其虛也。孟英診脈,滑數,舌紫、苔黃而渴。予白虎湯加花粉、竹葉、梔子、白薇、紫菀、石斛、黃柏,十餘劑而痊。
瘰癧
歙人吳茂林,患右頰腫痛,頦下結核,牙關僅能呷稀糜。外科稱名不一,治若網知。孟英投以:大麻 殭蠶 羚羊(角) 石膏 省頭草 升麻 當歸 秦艽 花粉 黃芩等藥,漸愈。
發頤
朱小輝太守令嬡,驟患頤腫,連及唇鼻,乃至口不能開,舌不得出。孟英視之,曰:此溫毒也。用:射干 山豆根 馬勃 羚羊(角) 薄荷 銀花 貝母 花粉 杏仁 竺黃為劑,並以紫雪(丹)搽於唇內,錫類散吹入咽喉,外將橄欖核磨塗腫處,果吐韌涎而腫漸消,詰朝即啜稀粥,數日而愈。
乳中結核
胡氏婦,患乳房結核,外科雜投溫補,核漸增而痛脹日甚,馴至形消汛愆,夜熱餐減,骨痿於床。孟英診曰:郁損情懷,徒補奚益?予以蠲痰開鬱之劑,吞當歸龍薈丸。痛脹遞減,熱退能餐,月事仍行,改投虎潛(丸)加減法,服半年餘而起。凡前後計用(川)貝母七、八斤,他藥稱是。
今春因哭母悲哀,陡然發厥。予:甘麥大棗(湯)加龍(骨)、牡(蠣)、龜(版)、鱉(甲)、磁朱(丸)、金箔、龍眼肉而安。
腸癰
石芷卿,驟患腹脹,旬日後,臍間出膿。外科視為腸癰,與溫補內托之藥。遂咳嗽不眠,腹中絞痛異常,痰色紅綠,大便不行。乃延孟英商之。脈弦細以數,舌絳而大渴。曰:察脈候,是真陰大虛之證。耆、桂、歸、術皆為禁劑。以甘露飲加西洋參、花粉、貝母、杏仁、冬瓜子投之,痰咳即安。而外科謂此恙最忌泄瀉,潤藥不宜多服。孟英曰:陰虛液燥,津不易生,雖求其泄,不可得也,烏可拘泥一偏,而不知通變哉?仍以前法,去杏仁、貝母、花粉,加知母、百合、合歡(皮)為方,並囑另邀老醫朱嵩年敷治其外。如法施之,果漸向安。久之,當臍痂落,如小兒落臍帶狀,臍內新肉瑩然而愈。
梅毒
吳芸閣,因壯年時患梅瘡,過服寒涼之藥,瘡雖愈,陽氣傷殘,虛寒病起,改投溫補如金液丹、大造丸之類,始得獲安。奈醫者昧於(藥味為)補偏救弊而設,漫無節制,率以為常,馴至血溢於上,便瀉於下,食少痰多,喘逆礙臥,兩足不能屈伸。童某猶云寒濕為患,進以苓薑朮桂湯多劑,勢益劇,且溲漸少而色綠如膽汁,醫皆不明其故。延孟英診之,脈弦硬無情。曰:從前寒藥戕陽,今則熱藥竭陰矣。胃中津液,皆灼爍以為痰,五臟咸失所養,而見證如上,水源欲絕,小溲自然漸少,木火內焚,乃露東方之色,與章虛谷之所治暑結厥陰,用來復丹攻其邪從溺出而見深碧之色者相同,然彼實此虛,判分天壤,恐和緩再來,亦難為力矣,尋果歿。
腎囊癰
胡蔚堂,年近古稀,患囊腫,小溲赤短,寒熱如瘧。孟英曰:非外感也,乃久蘊之濕熱下流,氣機尚未宣泄,予五苓散合滋腎丸加楝實、梔子,木通,兩劑後,囊間出腥黏黃水甚多,小溲漸行,寒熱亦去,繼與知柏八味去山藥、萸肉,加梔子、楝實、芍藥、苡仁等,久服而愈。
膿窠瘡
金元章媳,於甲午新寡後,患膿窠瘡,大抵濕熱之病耳。瘍醫連某,疑為遺毒,竟作廣瘡療,漸至上吐下利,不進飲食。另從內科治,亦無寸效。延至春末,更兼腹痛自汗,汛愆肌削,諸醫皆見而卻走矣。王仲安薦孟英視之,曰:此胃氣為苦寒所敗,肝陽為辛熱所煽,前此每服陽剛,即如昏瞀,稍投滋膩,泄瀉必增,遂謂不治之證,未免輕棄,乃以四君子湯加左金(丸)、(川)椒、(烏)梅、蓮子、木瓜、餘糧、石脂等,出入為方,百日而愈。第信猶未轉也。諸親友環議:再不通經,病必有變。孟英力辨此非經阻可通之證,惟有培養生化之源,使其氣旺血生,則流行自裕,若不揣其本而齊其末,則礱(礱糠,即稻穀之粗殼。)糠不能榨油,徒傷正氣,盡墜前功,豈不可惜?眾議始息。恪守其方,服至仲冬,天癸至而肌肉充,康復如常矣。
附:王氏云:蓮子最補胃氣而鎮虛逆。若反胃由於胃虛之氣衝不納者,皆是熱邪傷其胃中清和之氣,最宜黃連苦泄其熱,即仗蓮子甘鎮其胃。蓋以蓮子清香不渾,鎮胃之功獨勝。爰附錄於此,以備參考。
五、五官科
目赤
朱養之令弟媳,初患目赤。服藥後,漸至滿面紅腫,壯熱神昏,醫者束手。孟英切脈,洪實滑數,舌絳大渴,腹微脹。以:酒洗大黃 犀角 元參 滑石 甘草 知母 花粉 銀花 黃芩 連翹 薄荷 菊花 丹皮,兩下之,竟愈。
王天成牙行一婦,年五十餘,初患左目赤,漸至發熱,醫投溫散,便瀉而厥。進以補劑,少腹宿瘕攻痛,勢極危殆。丐孟英診之,脈甚弦實,舌絳而渴。予:蓯蓉 橘核 當歸 元胡 龜板 石英 螵蛸 茯苓 梔(子) 楝(實) (吳茱) 萸(黃)連,數服而安。逾年以他病卒。
江蘿花如君,患兩目腫痛,不能略張。醫投風藥,昏譫欲厥。浼孟英診之,脈至洪滑,大渴、便秘,予:白虎湯二劑,霍然。
翁氏婦,患目疾,自春徂夏,治不能瘳。漸至腹中痞脹,痛不可當,食不能下,便秘形消。孟英視之,乃肝鬱痰滯,而誤補以致殆也。脈弦數而滑,予:金鈴子散合雪羹煎(湯),吞當歸龍薈丸及礞石滾痰丸。三投即效,服至二十餘日,各恙皆蠲。眠食如舊。
內障
胡季權之子珍官,甫六歲,目患內障,繼則夜熱痰嗽,小溲過多,醫作童損治。服滋補數月,病日以甚。孟英持脈,右大,口渴,苔黃。曰:伏暑在肺,法當清解。及詳詰其因;始言病起瘄後,蓋餘邪未淨,而投補太早。與:滑石 知母 花粉 桑葉 茅根 枇杷葉 蘆根 冬瓜子 杏仁,服二劑,遍身發出癍塊。又二劑,癍退苔化。乃去滑石,加沙參餌之,其熱頭面先退,次退四肢,以及胸背。又數日甫退於腹。人皆詫其熱退之異。孟英謂:熱伏既久,復為半年之補藥膩滯於其間,焉能一旦盡滌?其勢必漸清而漸去也。熱退既淨,溺亦有節,痰嗽遞蠲,餐加肌潤,而內障亦漸除矣。
胞瞼腫核
馮媼,患左目胞起瘰,繼而痛及眉稜、額角、巔頂腦後,筋掣難忍。醫投風藥,其勢孔亟。孟英診脈,弦勁,舌絳不飢。予:固本丸合二至丸加桑(葉)、菊(花)、犀(角)、羚(羊角)、玄參、牡蠣、鱉甲、白芍、知母、石斛、丹皮、細茶等,出入互用,匝月始愈。
喉痹
一男子,患喉痹,專科治之甫愈,而通身腫勢日增,醫者驚走。孟英診之曰:病藥(病藥:謂病由誤藥所致)也。投附子理中湯,數劑而愈。予謂喉痹治以寒涼,法原不謬,而藥過於病,翻成溫補之症,是病於藥也。嘗聞孟英云:病於病而死者十之三,病於藥而死者,十之七,以余觀之誠非激論也。籲!可嘆矣。
潘馥堂令嬡,患感。沈悅亭治之漸愈,惟咽阻無形,水穀礙下。孟英以竹葉石膏湯加紫菀、白前、旋覆、枇杷葉以清肺熱而降肺氣。果即貼然。
許安卿,患咽痛,瘍科黃秀元,連予升散之藥,延及齦腫,牙關不開,舌不出齒,自汗脈澀,絕谷瀕危。孟英往勘,即令洗去滿頸敷藥。以菊葉搗塗,吹以錫類散,煎:犀(角) 羚(羊角) 射干 馬勃 梔(子) 貝(母) 山豆根等藥,灌之,數日而痊。
沈春暘之母,偶患咽喉微痛,服輕藥一劑,即覺稍安,且起居作勞如常。第五日猶操針黹至四鼓;第六日,忽云坐立不支,甫就榻,即昏沉如寐。亟延王瘦石視之,用犀角地黃湯化萬氏牛黃丸灌之,繼邀徐小波(診),亦主是湯。云:恐無濟,乃邀孟英決之。切其脈,左數右滑皆極虛軟。曰:王、徐所見極是。但雖感冬溫,邪尚輕微,因積勞久虛之體,肝陽內動,灼液成痰,逆升而厥,儼似溫邪內陷之候。方中犀角靖內風,牛黃化痰,不妨借用,病可無虞,今日不必再投藥餌矣。
翌日復診,神氣雖清,苔色將黑。孟英予:肅肺蠲痰,熄風充液之劑,熱退而苔色鬆浮。孟英曰:舌將蛻矣。仍予前藥。
越宿視之,苔果盡褪,宛如脫液之舌,且嘔惡時作,大解未行。孟英於甘潤生津藥內,乃佐竹茹、竹瀝、柿蒂、海蜇,數劑。嘔止便行,而舌上忽布白腐之苔,及齒齦唇頰滿口遍生,揩拭不去,人皆異之。孟英堅守肅清肺胃,仍佐(竹)茹、(竹)瀝,加橄欖、銀花、建蘭葉,數劑,白腐漸以脫下,舌色始露,惟啜粥則胸次梗梗不舒,夜不成寐。孟英曰:胃汁不充,熱痰未淨也。仍守前議。病家疑之,復商於瘦石,瘦石云:勿論其他,即如滿口腐苔,酷似小兒「鵝白」(即鵝口瘡),大方證甚屬罕見,苟胸無學識者見之,必按劍而詫,今醫者有不惑之智,而病家乃中道生疑,豈求愈之道焉?沈大愧服,一遵孟英設法。既而吐痰漸少,納穀頗適,兩脅又添辣痛。孟英診脈,左關弦數,曰:必犯忿怒矣。詰之果然。加(山)梔、(川)楝、旱蓮、女貞、生白芍、綠萼梅等,數服,各恙皆減,膚蛻如片,而右腿腫痛,不能屈伸。或疑風氣,思用艾灸,孟英急止之曰:此陰虧耳,誤灸必成廢疾。吾以妙藥奉贈,但不許速效也。疏方以:西洋參 熟地 蓯蓉 桑椹 石斛 木瓜 (當)歸 (白)芍 「二冬」 杞(子) 菊(花) 楝實 牛膝 無核白葡萄乾為劑,久服果得向愈。越三載,以他疾終。
喉風
德清蔡初泉,陡發寒熱,咽痛大渴,脘悶舌絳。孟英診脈,甚數。徑投大劑:犀(角) 羚(羊角) 元參 丹皮 桑(葉) 梔(子) 銀花 花粉 (連)翹 (牛)蒡,服後,遍身發赤疹,而熱退知飢矣。
疫喉痧
段春木之室爛喉,內外科治之束手。姚雪蕉孝廉薦孟英視之,骨瘦如柴,肌熱如烙,韌痰阻於咽喉,不能咯吐,須以帶帛攪而曳之。患處紅腫白腐,齦色皆糜,米飲不沾,汛事非期而至。按其脈,左細數,右弦滑。曰:此陰虧之體,伏火之病,失於清降,擾及於營,先以犀角地黃湯清營分,而調妄行之血,續與白虎湯加西洋參等,肅氣道而瀉燎原之火,外用錫類散掃痰腐而消惡毒,繼投甘潤藥,蠲餘熱而充津液,日以向安,月餘而起。
吳雨峰明府家,囑兒科為其仲郎所出之兩孫種痘,下苗二、三日,發熱咽痛,醫以為痘之將形也,投以升透之藥,赤斑似錦,咽爛如焚,半月之間,闔家傳染,諸醫莫敢入其室。孟英往診時,見其三郎耕有、四郎小峰尚未病。亟曰:已病者固當圖治,未病者尤宜防患,傳以青龍白虎湯代茶恣飲,竟得無恙。其令閫洪宜人、及仲媳,皆為之治愈。此外如其長媳、其令嬡、其三孫、其僕、其探病之女戚,殞於是病者七人焉。時雨峰、築岩兩喬梓(父子)咸官於外,仲郎亦幕遊江右,不料因種痘而釀此禍,益信孟英勸人勿種痘之說為可訓也。
潘洪疇,托兒醫為其仲郎所出之孫種痘,下苗三日,即咽痛,發熱斑爛,七朝而夭。春波及其弟祥衍,皆染其病。春波之證,顧聽泉治而愈矣。祥衍之恙,咽喉爛至於舌,胸膈痞塞不通,牙關緊澀,小溲淋痛,口流紫黑血塊,人皆謂其臟腑爛焉。孟英視之,曰:惡血毒涎,正欲其出,吹以錫類散,用碗承其口,流出涎血甚多,咽喉、牙環、胸膈皆得漸舒。投以:犀角地黃湯加元參、銀花、童溺、藕汁、竺黃、花粉、貝母、石菖蒲之類,漸以向安。繼與生津填補而痊。
陳書伯之二令妹,亦患喉疹,汛事適行,四肢痠痛,略難舉動,氣塞於咽。孟英診脈,弦滑。以:犀(角) 羚(羊角) 旋(復) 赭(石) (竹)茹 貝(母) 兜鈴 牛蒡 射干 豆根 花粉 銀花 海䖳 竹瀝 絲瓜絡等,出入為方,兼吹錫類散而瘥。
陳書伯庶母,同時患喉糜,而頭偏左痛,心悸欲嘔,壯熱煩躁,脈弦細數。孟英曰:此兼陰虧風動也。初以:犀(角) 羚(羊角) 元參 菊花 丹參 梔(子) 桑葉 馬勃,投之。外吹錫類散,咽愈熱退。續用二至(丸)「二冬」 生地 石英 蓯蓉 龜板 茯苓,滋陰潛陽而瘳。
陳書伯庶堂令弟保和,年未弱冠,患失音咽痛。孟英予:犀(角) 羚(羊角) 石膏 元參 豆根 牛蒡 射干等大劑清肅之藥,音開而咽糜。吹以錫類散,糜愈而疹點滿布,左目及耳後皆腫。方中加以鮮菊葉二兩,疹愈。(但)痰嗽不已。仍主前法,服三十餘帖而痊。此證脈滑且數,口大渴,初終未曾誤藥,故能愈。
陰虛喉癬
孫位申室人,平昔陰虛肝滯,痛脹少餐,暮熱形消,咽痛喉癬,不孕育者,九年矣。往歲汛愆,人皆謂將不起,而孟英切其脈,尚不細,而肌猶卓澤,許籌帶病延年之策,果月事仍行,而諸恙皆緩。且能作勞,唯飲食日不過合米。
今秋,延孟英往診,(自)云:經自三月至今未轉,一切舊恙,彌見其增,君術雖仁,恐難再延其算矣。及舉脈,弦滑左甚。遽曰:豈僅可延其壽算哉,有熊羆入夢矣。其家聞之駭異,迨季冬,果得一子,頗快而健。
鼻淵
程秋霞之子,患腦漏,醫與辛夷、蒼耳之藥,漸有寒熱,改用柴、葛、羌、防數帖,遂至寒熱日發數次,神昏自汗,勢甚可危。孟英用竹葉石膏湯一劑,寒熱退而神清進粥,繼以甘涼清肅,復投滋潤填陰,旬日而愈。
舌瘡舌糜
牙行王炳華妻,患舌瘡,痛礙飲食,內治外敷皆不效。孟英視其舌紅潤,脈形空數。曰:此血虛火浮也。以產後發熱例施之。用:熟地 當歸 酒炒白芍 炙甘草 茯苓 炮姜,投之,其病如失。
一老人,霍亂後,目閉呃忒,醫謂脫陷在即,與掛、附回陽之藥,業已煎矣,適孟英至,詢知溺赤口乾,診得脈形軟數,而藥香撲鼻。即曰:此藥中有肉桂,叟勿服也,服之必死。迫令將藥傾潑,而予肅肺清胃之劑,果漸向安。
瞿氏婦,患舌糜,沈悅庭知其素稟陰虧,虛火之上炎也。予清涼滋降之法,及珠黃(散)等敷藥而不愈。孟英視之:舌心糜腐、黃厚,邊尖俱已無皮,湯飲入口,痛不可當。此服藥所不能愈者,令將錫類散糝(摻)之,果即霍然。或疑喉藥治舌,何以敏捷如斯?孟英曰:此散擅生肌蝕腐之長,不但喉舌之相近者,可以借用,苟能隅反,其功未可言罄(作完畢解),貴用者之善悟耳。且糜腐厚膩,不僅陰虛,要須識此,自知其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