本草新編
- 作者
- 陳士鐸
- 朝代
- 清
- 年份
- 公元1689年
- 底本
- 清康煕30年本澄堂刊本(国立公文書館掃描本)
序一
人不學醫,則不可救人;醫不讀《本草》,則不可用藥。自神農氏嘗藥以來,發明《本草》者數十家,傳疑傳信,未克折衷至正,識者憂之,冀得一人出而辨論不可得。吾弟子陳遠公,實有志未逮。丁卯失意,肆志軒岐學,著《內經》未已,著《六氣》書。今又取《本草》著之,何志大而書奇乎。嗟乎!陳子欲著此書者久矣,而陳子未敢命筆也,陳子少好遊,遍歷名山大川,五嶽四瀆,多所瞻眺,頗能抒發胸中之奇,且所如不偶。躬閱於兵戈患難興亡榮辱者有幾,親視於得失疾病瘴疫死生者又有幾,身究於書史花木禽獸鱗蟲者又有幾。是陳子見聞廣博而諮詢精詳,兼之辨難縱橫,又足佐其筆陣,宜其書之奇也,而陳子之奇不在此。陳子晚年逢異人燕市,多獲秘傳,晨夕研求,幾廢寢食,竟不知身在客也。嗟乎!真奇也哉。然而陳子雅不見其奇,遇異人忘其遇,著奇書忘其書,若惟恐人不可救而用藥誤之也。汲汲於著書為事,著《內經》、《六氣》之書甫竣,復著《本草》。嗟乎,真奇也哉,而陳子更奇。謂醫救一世其功近,醫救萬世其功遠。欲夫用藥之人,盡為良醫也,則本草之功用,又烏可不亟為辨論哉。甚矣,陳子之奇也。予評閱而序之首,喜得人仍出吾門而折衷至正,實可為萬世法,是則余之所深幸者乎。
呂道人岩題於大江之南時
康熙己巳燈宵後三日
序二
山陰陳子遠公,壯遊宇內,得老湖叢著,軒岐之書。其見聞所暨及,既廣且博,宜其書之奇也。雖然無識不可著書,無膽亦不可著書,閱覽于山川草木禽獸魚龍昆蟲之內,而識不足以辨其義,膽不足以揚其論,欲書之奇得乎。陳子之識,上下千古,翻前人舊案,闡厥精微,絕非詭異,一皆理之所必有也。異膽橫絕,浩浩落落,無一語不窮厥秘奧,絕無艱澀氣晦於筆端。是識足以壯膽,而膽又足以濟識也,欲書之不奇,難矣。吾與天師岐伯、純陽呂公,嘉陳子有著作,下使再讀碧落文,其奇應不止此。丁卯秋,訪陳子燕市,陳子拜吾三人於座上,天師將碧落文盡傳之,余傳《六氣》諸書。陳子苦不盡識,余牖迪三閱月。陳子喜曰:吾今後不敢以著述讓後人也。著《內經》、《靈樞》、《六氣》告竣。又著《本草》,奇矣!
而陳子未知奇也。百傷不遇,嘆息異才之湮沒不彰。嗟乎!有才不用,亦其常也。抱可以著作之才,不用之於著作,致足惜也。今陳子不遇,仍著書以老,是有才而不違其才矣,又胡足惜乎。況陳子得碧文助其膽識,則書之奇,實足傳遠,然則陳子之不遇老而著書,正天之厚陳子也。陳子又何必自傷哉。
康熙己巳莫春望後漢長沙守張機題於蕪江
序三
粵稽神農氏,首嘗百草,憫生民夭折不救也,歷代久遠,疊嬰兵燹,祖龍一炷,竹簡化燼,雖醫人諸書,詔告留存,士民畏秦法,盡棄毀靡遺,收藏汲塚,繕寫訛舛,非復神農氏古本。嗣後醫者多有附會,是《本草》在可信不可信間,近更創揚異說,競尚陰寒,殺人草木中,世未識也,予甚憫之。神農氏救世著《本草》,後人因《本草》禍世,失帝心矣。純陽子呂岩與余同志,招余、長沙使君張機,遊燕市,訪陳子遠公,辯晰刀圭,陳子再拜,受教古書,盡傳之。張公又授《六氣》諸書,因勸陳子著述,不可讓之來者也。陳子著《內經》成,著《六氣》,今又著《本草》,勤矣!陳子幼讀六籍,老而不遇,借《本草》之味,發揚精華,其文弘而肆,其書平而奇,世必驚才大而學博也,誰知皆得之吾三人助哉。天下有才學者甚眾,吾輩何獨厚陳子?救世心殷,無異神農氏,則《本草新編》,其即救世之書乎。
雲中逸老岐伯天師題於大江之南時
康熙乙巳孟春念九日也
序四
陳子遠公,所著《石室秘錄》,皆傳自異人,而於青囊肘後,闡發尤多,故撥盲起疲,捷如響應。余既序之,梓以行世矣。無何,復郵《本草新編》,余讀竟而益嘆其術之奇也,服其心之仁也。粵稽烈山氏,躬嘗百草,教後世以醫。軒轅、岐伯,相與論性命之學,即今《金匱》、《靈樞》、《素問》、《難經》。一以天地陰陽、四時寒燠、五行屈伸、悔吝之道,通於人身之風寒暑熱、五臟六腑、相生互伐、強弱通塞之機。蓋古先哲王明乎天人合一之理,而後頤指意會,將使天下之人之病無有不治,且並其病也而無之而後快焉。是道也,猶之政也。先王固以不忍人之心行之矣。後世若淳于意、華元化、孫思邈、許胤宗、龐安時諸公,咸以醫鳴,而長沙張公能集大成者,得是道也,得是心也。其間繼起,立論著方,或少偏畸,猶滋訾議,而況其凡乎。自輓近以來,家執一言,人持一見,紛然雜然之說行,天人合一之旨晦,由是習焉莫測其端。狃焉莫窮其變,而冀得心應手也,必無幾矣。陳子乃慨然以著作自任,上探羲皇,密證仙真,寤寐通之,著書累千萬言。而《本草》一編,略人所詳,詳人所略,考《綱目》,辨疑諸善本,惟探注方與真贗、與甘溫涼熱治病炮製而已。茲則一藥必悉其功用,權其損益,入某經通某臟,人能言之;入某經而治陰中之陽、陽中之陰,通某臟而補水中之火、火中之水,人不能言也;至或問辨疑,繭抽蕉剝,愈入愈細。舉《靈樞》以上諸書,後世有誤解誤用者,必引經據史,以辨明之,使人不墮雲霧中。洵乎陳子術之奇也。且其論滋補則往復流連,論消散則殷勤告誡,而於寒涼之味則尤其難其慎,不翅涕泣而道之,固唯恐輕投於一二人,貽害者眾;錯置於一二時,流毒者遠也。斯其心可不謂仁矣乎。今醫統久替似續,殊難其人。若陳子所云岐伯、雷公、仲景、純陽諸先哲,或顯形而告語,或憑乩而問答,殆亦憫醫理之不明,欲以斯道屬斯人也,陳子何多讓焉。謀也,三載薪勞,一官叢脞,不能仰副聖主如天之仁以廣仁政,而獨於民人死生之際,三致意焉,故得是書而樂為之序。又減俸而付諸梓,亦欲舉世讀是書者,務求盡乎其心之仁,而不徒驚乎其術之奇焉,則夫古先哲王之所傳,賢士大夫之所述,庶不至如伯牙海上,知音曠絕,而於以濟世利物也,思過半矣。
康熙三十年歲次辛未仲春中浣之吉
華川金以謀敬書於上元署中
凡例十六則
《本草》自神農以來,數經兵燹,又遭秦火,所傳書多散軼,魯魚亥豕,不能無誤,一字舛錯,動即殺人。鐸躬逢岐伯天師於燕市,得聞軒轅之道,而《本草》一書,尤殷質詢,凡有所誤,盡行改正。
此書刪繁就簡,凡無關醫道者,概不入選,即或氣味峻烈,損多益少,與尋常細小之品,無大效驗者,亦皆屏棄。
本草善本,首遵《綱目》,其次則遜《經疏》。二書鐸研精有素,多有發明,非闢二公,實彰秘奧。
本草諸書,多首列出產、收採、修制等項,鐸概不登列者,以前人考覈精詳,無容再論;惟七方十劑之義尚多缺略,所以暢為闡揚,更作或問或疑附後,使醫理昭明,少為用藥之助。是書刪《神農》原本者十之三,採《名醫》增入者十之二,總欲救濟生人,非好為去取。氣運日遷,人多柔弱,古方不可治今病者,非言補劑也,乃言攻劑耳,故所登諸品,補多於攻。
《本草》非博通內典,遍覽儒書,不能融會貫通,以闡揚秘旨。鐸見聞未廣,而資性甚鈍,所讀經史,每善遺忘,記一遺萬之譏,實所未免,尤望當代名公之教鐸也。本草貴多議論發微,不尚方法矜異。鐸所以敘功效於前,發尚論於後,欲使天下後世,盡知草木之精深,人物金石之奧妙,庶不至動手用藥有錯。
此書多得之神助,異想奇思,命筆時有不自知其然而然之象,世有知心,自能深識,不敢誇詡也。鐸素學刀圭,頗欲闡揚醫典,邇年來,未遑尚論。甲子秋,遇純陽呂夫子於獨秀山,即商訂此書,輒蒙許可,後聞異人之教助,鐸不逮者,皆呂夫子賜也。
是書得於岐天師者十之五,得於長沙守仲景張夫子者十之二,得於扁鵲秦夫子者十之三。若鐸鄙見,十中無一焉。
鐸少喜浪遊,凡遇名山勝地,往往探奇不倦,登眺時,多逢異人,與之辯難刀圭,實能開蕩心胸,增益神智,苟有所得,必書笥中。每入深山,見琪花瑤草、異獸珍禽,與昆蟲介屬異於凡種者,必諮詢土人,考訂靡已。倘獲奇聞,必備志之,今罄登茲編。
行醫不讀《本草》,則陰陽未識,攻補茫然,一遇異症,何從用藥。況坊刻諸書,苦無善本,非多則略。鐸斟酌於二者之間,繁簡得宜,使讀者易於觀覽。
是書藥味無多,而義理詳盡,功過不掩,喜忌彰明,庶攻補可以兼施,寒熱可以各用。倘謂鐸多事,翻前人以出奇,或咎鐸無文,輕當世而鬥異,則鐸豈敢。
著書非居勝地,則識見不能開拓,鐸幸客舟中,目觀江濤洶湧,云巒層疊,助人壯懷,故得暢抒獨得,頗無格格之苦。然同心甚少,考訂未弘,終覺畫守一隅,不能兼談六合。
鐸晚年逢異人於燕市,傳書甚多,著述頗富,皆發明《靈》、《素》秘奧,絕不拾世音淺瀋,有利於疾病匪淺,惜家貧不能災梨,倘有救濟心殷,肯損資剞劂者,鐸當罄囊與之,斷不少吝,以負異人之託。
山陰陳士鐸遠公別號朱華子識
勸醫六則
人生斯世,無病即是神仙。能節欲寡過,使身心泰然,俯仰之間,無非樂境,覺洞天丹丘無以過也。無如見色忘命,見財忘家,營營逐逐,墮於深淵,沉於苦海,憂愁怨恨之心生,嗔怒鬥爭之事起,耗精損氣,而疾病隨之矣。苟或知非悔悟,服藥於將病之時,覓醫於已病之日,則隨病隨痊,又何慮焉!乃求人之過甚明,求己之過甚拙。而且諱病忌醫,因循等待,及至病成,始嘆從前之失醫也,已無及矣。鐸勸世人幸先醫治。
人病難痊,宜多服藥。蓋病之成,原非一日,則病之愈,豈在一朝。無如求速效於目前,必至墮成功於旦夕。更有射利之徒,企圖酬謝之重,忘顧僥倖之危,或用輕粉劫藥,取快須臾,未幾,毒發病生,往往不救。何若攻補兼施,損益並用,既能去邪,復能反正,雖時日少遲,而終身受惠無窮。鐸勸世人毋求速效。
病關生死,醫能奏效,厥功實弘。世有危急之時,懸金以許,病痊而報之甚薄。迨至再病,醫生望門而不肯入,是誰之咎歟。等性命於鴻毛,視金錢如膏血,亦何輕身而重物乎。鐸勸世人毋惜酬功。
病痊忘報,俗子負心。病痊索報,亦醫生慚德。蓋治病有其功,已報而功小;治病忘其功,不報而功大。要當存一救人實意,不當惟利是圖。勿以病家富,遂生覬覦心;勿以病家貧,因有懶散志。或養癰貽患,或恐嚇取錢,皆入惡道。鐸勸行醫幸毋索報。
人不窮理,不可以學醫;醫不窮理,不可以用藥。理明斯知陰陽、識經絡、洞臟腑、悟寒熱虛實之不同、攻補滑澀之各異,自然守經達權,變通於指下也。否則,徒讀《脈訣》,空覽《本草》,動手即錯,開口皆非,欲積功反損德矣。鐸勸學醫幸務窮理。
醫道講而愈明,集眾人議論,始可以佐一人識見。倘必人非我是,堅執不移,則我見不化,又何能受益於弘深乎。邇來醫術紛紜,求同心之助,杳不可多得。然而天下之大,豈少奇人。博採廣諮,裒獲非淺。鐸勸學醫幸尚虛懷。
大雅堂主人遠公識
七方論
注《本草》而不論方法猶不注也。《本草》中,草木昆蟲介屬之氣味寒熱,必備悉於胸中,然後可以隨材任用。使胸次無出奇制勝方略,則如無制之師,雖野戰亦取勝於一時,未必不致敗於末路。與其焦頭爛額,斬殺無遺,何如使敵人望風而靡之為快哉。此七方之必宜論也。七方者,大小緩急奇偶復也。吾先言其大方。岐伯夫子曰:君一臣三佐九,制之大也。凡病有重大,不可以小方治之者,必用大方以治之。大方之中,如用君藥至一兩者,臣則半之,佐又半之。不可君藥少於臣藥,臣藥少於佐使。設以表裡分大小,是里宜大而表宜小也,然而治表之方,未嘗不可大。設以奇偶分大小,是奇宜大而偶宜小也,然而用偶之方,未嘗不可大。設以遠近分大小,是遠宜大而近宜小也,然而治近之方,又未嘗不可大。故用大方者乃宜大而大,非不可大而故大也。
或問大方是重大之劑,非輕小之藥也,重大必用藥宜多而不可少矣。何以君一而臣三佐用九耶?是一方之中計止十三味,似乎名為大而非大也。不知大方者,非論多寡,論強大耳。方中味重者為大,味厚者為大,味補者為大,味攻者為大,豈用藥之多為大乎。雖大方之中,亦有用多者,而終不可謂多者即是大方也。
或疑大方不多用藥,終難稱為大方,不知大方之義在用意之大,不盡在用藥之多也。譬如補也,大意在用參之多以為君,而不在用白朮、茯苓之多以為臣使也;如用攻也,大意在用大黃之多以為君,而不在用厚朴、枳實之多以為臣使也。推之寒熱表散之藥,何獨不然,安在眾多之為大哉。([批]更說得圓通。)
或疑大方在用意之大,豈君藥亦可小用之乎。夫君藥原不可少用也,但亦有不可多用之時,不妨少用之。然終不可因少用而謂非君藥,並疑少用而謂非大方也。
小方若何?岐伯夫子曰:君一臣三佐五,制之中也。君一臣二,制之小也。中即小之義。凡病有輕小不可以大方投者,必用小方以治之。小方之中,如用君藥至二錢者,臣則半之,佐又半之,亦不可以君藥少於臣,臣藥少於佐也。夫小方所以治輕病也,輕病多在上,上病而用大方,則過於沉重,必降於下而不升於上矣。小方所以治小病也,小病多在陽,陽病而用大方,則過於發散,必消其正而裒其邪矣。故用小方者,亦宜小而小,非不可小而故小也。([批]小貴得宜,不使膽怯而不敢用大者藉口。)
或問小方是輕小之劑,所以治小病也。然君一臣三佐五,方未為小也。若君一臣二而無佐使,無乃太小乎。不知小方者,非論輕重,論升降耳,論浮沉耳。方中浮者為小,升者為小也。豈用藥之少者為小乎。雖小方多用,而要不可謂少用藥之方即是小方也。
或疑小方不少用藥,終不可名為小方。不知小方之義,全不在用藥之少也。病小宜散,何嘗不可多用柴胡;病小宜清,何嘗不可多用麥冬;病小宜提,何嘗不可多用桔梗。病小宜降,何嘗不可多用厚朴。要在變通於小之內,而不可執滯於方之中也。([批]論得大妙。)或疑小方變通用之,是小可大用矣。小方而大用,仍是大方而非小方也。曰小方大用,非大方之可比,藥雖多用,方仍小也。
緩方若何?岐伯夫子曰:補上治上,制以緩。緩者,遲之之謂也。上虛補上,非制之以緩,則藥趨於下而不可補矣。上病治上,非制之以緩,則藥流於下而不可治矣。然而緩之法不同。有甘以緩之之法,凡味之甘,其行必遲也;有升以緩之之法,提其氣而不下陷也;有丸以緩之之法,作丸而不作湯,使留於上焦也;有作膏以緩之之法,使膠黏於胸膈間也;有用無毒藥以緩之之法,藥性平和,功用亦不驟也。有緩治之方,庶幾補上不補下,治上不治下矣。([批]又增前人之所未備。)
或問緩方以治急也,然急症頗有不可用緩之法,豈一概可用緩乎?曰:宜緩而緩,未可概用緩也。若概用緩,必有不宜緩而亦緩者矣。
或疑緩方故緩,恐於急症不相宜。不知急症緩治,古今通議,然而緩方非治急也,大約治緩症者為多。如痿症也,必宜緩;如脫症也,不宜急。安在緩方之皆治急哉。
或問緩方君論至備,不識更有緩之之法乎?曰:緩之法在人而不在法也。執緩之法以治宜緩之病,則法實有窮;變緩之方以療至緩之病,則法何有盡。亦貴人之善變耳,何必更尋緩方之治哉。
急方若何?岐伯夫子曰:補下治下,制以急。夫病之急也,豈可以緩治哉。大約治本之病宜於緩,治標之病宜於急。然而標本各不同也。有本宜緩而急者,急治其本。有標不宜急而急者,急治其標。而急之方實有法焉。有危篤急攻之法,此邪氣壅阻於胸腹腸胃也。有危篤急救之法,此正氣消亡於陰陽心腎也。有急用濃煎大飲湯劑之法,使之救火濟水,援絕於旦夕也。有急用大寒大熱毒藥之法,使之上湧下泄,取快於一時也。有急治之方,庶幾救本而不遺於救標,救標而正所以救本矣。
或問急方治急,不識亦可以治緩症乎?曰:緩方不可以治急,而急方實所以治緩。遇急之時,不用急方以救其垂危將絕,迨病勢少衰而後救之,始用緩治之法不已晚乎。然則急方治急,非即所以治緩乎。([批]急方治急,正治緩也。真探本之論。)
或疑急方救急,似乎相宜。急方救緩,恐不相合。不知緩急同治者,用藥始神耳。或疑緩急相濟,固為治病妙法,然畢竟非治急之急方也。曰:以急救急,因病之急而急之也;以急救緩,亦因病雖緩而實急,故急之也。然則緩急相濟,仍治急而非治緩也。
或疑急症始用急方,則急方不可用緩也明矣。然古人急病緩治,往往有之,似乎急方非救急也。曰:急方不救急,又將何救乎?急病緩治者,非方用緩也。於急方之中,少用緩藥,以緩其太急之勢,非於急方之中,純用緩藥,以緩其太急之機也。
奇方若何?岐伯夫子曰:君一臣二,君二臣三,奇之制也;所謂奇之制者,言數之奇也。蓋奇方者,單方也。用一味以出奇,而不必多味以取勝。藥味多,未免牽制,反不能單刀直入。凡臟腑之中,止有一經專病者,獨取一味而多其分兩,用之直達於所病之處,自能攻堅而奏功如神也。
或問奇方止取一味出奇,但不知所用何藥。夫奇方以一味取勝,《本草》中正未可悉數也。吾舉其至要者言之。用白朮一味以利腰臍之濕也,用當歸一味以治血虛頭暈也,用川芎一味以治頭風也,用人參一味以救脫救絕也,用茯苓一味以止瀉也,用菟絲子一味以止夢遺也,用杜仲一味以除腰疼也,用山梔子一味以定脅痛也,用甘草一味以解毒也,用大黃一味以攻堅也,用黃連一味以止嘔也,用山茱萸一味以益精止腎泄也,用生地一味以止血也,用甘菊花一味以降胃火也,用薏仁一味以治腳氣也,用山藥一味以益精也,用肉蓯蓉一味以通大便也,用補骨脂一味以溫命門也,用車前子一味以止水瀉也;用蒺藜子一味以明目也,用忍冬藤一味以治癰也,用巴戟天一味以強陽也,用荊芥一味以止血暈也,用蛇床子一味以壯陽也,用元參一味以降浮游之火也,用青蒿一味以消暑也,用附子一味以治陰虛之喉痛也,用艾葉一味以溫脾也,用地榆一味以止便血也,用蒲公英一味以治乳瘡也,用旱蓮草一味以烏須也,用皂莢一味以開關也,用使君子一味以殺蟲也,用赤小豆一味以治濕也,用花蕊石一味以化血也。以上皆以一味取勝,擴而充之,又在人意見耳。
或疑奇方止用一味則奇,雖奏功甚神,竊恐有偏勝之弊也。顧藥性未有不偏者也,人陰陽氣血亦因偏勝而始病,用偏勝之藥以制偏勝之病,則陰陽氣血兩得其平,而病乃愈。然則奇方妙在藥之偏勝,不偏勝不能去病矣。
或疑方用一味,功雖專而力必薄,不若多用數味則力厚而功專。不知偏勝之病,非偏勝之藥斷不能成功。功成之易,正因其力厚也,誰謂一味之方力薄哉。
偶方若何?岐伯夫子曰:君二臣四,君二臣六,偶之制也。又曰:遠者偶之,下者不以偶。蓋偶亦論數耳。是偶方者,重味也,乃二味相合而名之也。如邪盛,用單味以攻邪而邪不能去,不可仍用一味攻邪,必更取一味以同攻其邪也;如正衰,用單味補正而正不能復,不可仍用一味補正,必另取一味以同補其正也。非兩方相合之為偶,亦非汗藥三味為奇,下藥四味為偶也。
或問奇方止取一味以出奇,而偶方共用兩味以取勝,吾疑二味合方,正不可多得也。夫二味合而成方者甚多,吾不能悉數,示以成方,不若商以新方也。人參與當歸並用,可以治氣血之虛。黃耆與白朮同施,可以治脾胃之弱,人參與肉桂同投,可以治心腎之寒。人參與黃連合劑,可以治心胃。人參與川芎並下,則頭痛頓除。人參與菟絲並煎,則遺精頓止。黃耆與川芎齊服,則氣旺而血驟生。黃耆與茯苓相兼,則利水而不走氣。黃耆與防風相制,則去風而不助脹。是皆新創之方,實可作偶之證。至於舊方,若參附之偶也,姜附之偶也,桂附之偶,術苓之偶,耆歸之偶,歸芎之偶,甘芍之偶,何莫非二味之合乎。臨症裁用,存乎其人。([批]又開許多法門矣,快哉。)
或疑偶方合兩味以制勝,似乎有相合益彰之慶,但不知有君臣之分、佐使之異否乎。夫方無君臣佐使者,止奇方也。有偶則君臣自分,而佐使自異矣。天無二日,藥中無二君也。偶方之中,自有君臣之義、佐使之道,烏可不分輕重多寡而概用之耶。([批]方無君臣不成方矣,又何論偶不偶乎。)
複方若何?岐伯夫子曰:奇之不去則偶之。偶之是謂重方。重方者,複方之謂也。或用攻於補之中,復用補於攻之內,或攻多而補少,或攻少而補多,調停於補攻之間,斟酌於多寡之際,可合數方以成功,可加他藥以取效,或分兩輕重之無差,或品味均齊之不一,神而明之,復之中而不見其復,斯可謂善用複方者乎。
或問複方乃合眾方以相成,不必拘拘於繩墨乎?曰:用藥不可雜也,豈用方而可雜乎。用方而雜,是雜方而非複方矣。古人用二方合之,不見有二方之異,而反覺有二方之同,此複方之所以神也。否則,何方不可加減,而必取於二方之相合乎。([批]說得精細明爽。)
或疑複方合數方以成一方,未免太雜。有前六方之妙,何病不可治,而增入複方,使不善用藥者,妄合方以取敗乎。曰:複方可刪,則前人先我而刪矣,實有不可刪者在也。雖然,知藥性之深者,始可合用複方,否則不可妄用,恐相反相惡,反致相害。([批]神而明之,存乎其人,然好用聰明,則不可也。)
或疑複方不可輕用,寧用一方以加減之,即不能奏效,亦不致取敗。曰:此吾子慎疾之意也。然而複方實有不可廢者,人苟精研於《本草》之微,深造於《內經》之奧,何病不可治,亦何法不可復乎,而猶謹於複方之不可輕用也,未免徒讀書之譏矣。
十劑論
有方則必有劑,劑因方而制也。劑不同,有宣劑、有通劑、補劑、瀉劑、輕劑、重劑、滑劑、澀劑、燥劑、濕劑,劑各有義,知其義可以用藥。倘不知十劑之義而妄用藥,是猶棄繩墨而取曲直,越規矩而為方圓也。雖上智之士,每能變通於規矩繩墨之外,然亦必先經而後權,先常而後變。苟昧常求變,必詭異而不可為法,離經用權,必錯亂而不可為型。深知十劑之義,則經權常變,折衷至當,又何有難治之病哉。此十劑之必宜論也。
一論宣劑。岐伯夫子曰:宣可去壅。又曰:木鬱達之,火鬱發之,土鬱奪之,金鬱泄之,水鬱折之,皆宣之之謂也。夫氣鬱則不能上通於咽喉頭目口舌之間,血鬱則不能上通於胸腹脾胃經絡之內,故上而或噦、或咳、或嗽、或嘔之症生,中而或痞、或滿、或塞、或痛、或飽、或脹之症起,下而或腫、或瀉、或利、或結、或畜、或黃之症出,設非宣劑以揚其氣,則氣壅塞而不舒。設非宣劑以散其血,則血凝滯而不走。必宣之而木鬱可條達矣,必宣之而火鬱可啟發矣,必宣之而金鬱可疏泄矣,必宣之而水鬱可曲折矣,必宣之而土鬱可殺奪矣。
或問吾子發明宣劑,幾無剩義,醫理無盡,不識更可發明乎?曰:鬱症不止五也,而宣郁之法亦不止二。有郁之於內者,有郁之於外者,有郁之於不內不外者。鬱於內者,七情之傷也;鬱於外者,六淫之傷也;鬱於不內不外者,跌撲墜墮之傷也。治七情之傷者,開其結;治六淫之傷者,散其邪;治跌撲墜墮之傷者,活其瘀,皆所以佐宣之之義也。([批]宣揚氣血之外,又舉三法以盡宣變。)
或疑宣劑止開鬱解鬱,遂足盡宣之之義乎。夫宣不止開鬱解鬱也。邪在上者,可宣而出之;邪在中者,可宣而和之;邪在下者,可宣而泄之;邪在內者,可宣而散之。邪在外者,可宣而表之也。宣之義大矣哉。
或疑宣劑止散邪而已乎,抑不止散邪而已乎。夫宣之義,原無盡也。可宣而宣之,不必問其邪;宜宣而宣之,不必問其鬱。總不可先執宣邪之意,以試吾宣之之湯,並不可先執宣郁之心,以試吾宣之之藥也。
二論通劑。岐伯夫子曰:通可去滯。蓋留而不行,必通而行之。是通劑者,因不通而通之也。通不同,或通皮膚,或通經絡,或通表裡,或通上下,或通前後,或通臟腑,或通氣血。既知通之異,而後可以用通之法。通營衛之氣,即所以通皮膚也;通筋骨之氣,即所以通經絡也;通內外之氣,即所以通表裡也;通肺腎之氣,即所以通上下也;通膀胱之氣,即所以通前後也;通脾胃之氣,即所以通臟腑也;通陰陽之氣,即所以通氣血也。雖因不通而通之,亦因其可通而通之耳。([批]通之義如許,明其義,何患閉症之不通哉。)
或問子論通劑,暢哉言之矣。然而通之意則出,通之藥未明也。曰:通之藥又何不可示也。通營衛,則用麻黃、桂枝;通筋骨,則用木瓜、仙靈脾;通內外,則用柴胡、薄荷;通肺腎,則用蘇葉、防己;通膀胱,則用肉桂、茯苓;通脾胃,則用通草、大黃;通陰陽,則用附子、蔥、姜。雖所通之藥不止於此,然亦可因此而悟之矣。
或疑通劑藥甚多,子何僅舉數種以了義,將使人執此數味以概通之劑乎。不知通不同,而通劑之藥,又何可盡同乎。雖然通藥不可盡用通也。用通於補之中,用通於塞之內,而後不通者可通,將通者即通,已通者悉通也。然則用通之劑,全在善用通也。善用通,而吾所舉之藥已用之而有餘,又何不可概通之劑哉。
或疑通劑之妙,用之如神,但我何以用通劑之妙,使之有如神之功乎。嗟呼!通之法可以言,而通之竅不可言也。不可言而言之,亦惟有辨虛實耳。虛之中用通劑,不妨少而輕;實之中用通劑,不妨多而重。雖不能建奇功,亦庶幾可無過矣。([批]辨虛實以用通,通人之論。)
三論補劑。岐伯夫子曰:補可去弱,然而補之法亦不一也。補其氣以生陽焉,補其血以生陰焉,補其味以生精焉,補其食以生形焉。陽虛補氣,則氣旺而陽亦旺;陰虛補血,則血盛而陰亦盛;精虛補味,則味足而精亦足;形虛補食,則食肥而形亦肥。雖人身之虛,不盡於四者,而四者要足以盡之也。([批]補法不盡於四者,我增一法,行吐納以生神焉。)
或問補法盡於氣血味食乎?曰:補法盡於四者,而四者之中實有變化也。補氣也,有朝夕之異,有臟腑之異,有前後之異;補血也,有老少之異,有胎產之異,有衰旺之異,有寒熱之異;補味也,有軟滑之異,有消導之異,有溫冷之異,有新久之異,有甘苦之異,有燔熬烹炙之異。補食也,有南北之異,有禽獸之異,有果木之異,有米穀菜豆之異,有魚鱉蝦蟹之異。補各不同,而變化以為法,又何能一言盡哉,總在人臨症而善用之也。
或疑虛用補劑,是虛病宜於補也。然往往有愈補愈虛者,豈補劑之未可全恃乎。籲!虛不用補,何以起弱哉。愈補愈虛者,乃虛不受補,非虛不可補也。故補之法亦宜變。補中而少增消導之品,補內而用制伏之法,不必全補而補之,不必純補而補之,更佳也。([批]補中有消,補中有制,才非徒補。)
或疑補劑無多也,吾子雖多舉其補法,而終不舉其至要之劑,畢竟補劑以何方為勝?曰:補不同,烏可舉一方以概眾方乎。知用補之法,則無方不可補也。況原是補劑,又何必問何方之孰勝哉。
四論瀉劑。岐伯夫子曰:泄可去閉。然而瀉之法,亦不一也。有淡以瀉之,有苦以瀉之,有滑以瀉之,有攻以瀉之,有寒以瀉之,有熱以瀉之。利小便者,淡以瀉之也;利肺氣者,苦以瀉之也;利大腸者,滑以瀉之也;逐痛祛滯者,攻以瀉之也;陷胸降火者,寒以瀉之也;消腫化血者,熱以瀉之也。雖各病之宜瀉者甚多,或於瀉之中而寓補,或於補之中而寓瀉,總不外瀉之義也。或問瀉之義,古人止曰葶藶、大黃,而吾子言瀉之法有六,豈儘可用葶藶、大黃乎?曰:執葶藶、大黃以通治閉症,此誤之甚者也。吾言瀉之法有六,而瀉之藥實不止葶藶、大黃二味。所謂淡以瀉之者,用茯苓、豬苓;苦以瀉之者,用黃芩、葶藶;滑以瀉之者,用當歸、滑石;攻以瀉之者,用芒硝、大黃;寒以瀉之者,用栝蔞、厚朴;熱以瀉之者,用甘遂、巴豆也。夫瀉之藥不止此,廣而用之,全恃乎人之神明。([批]瀉藥原不必多。)
或疑瀉劑,所以治閉乎?抑治開乎?開閉俱可用也。不宜閉而閉之,必用瀉以啟其門,不宜開而開之,必用瀉以截其路。然而治開即所以治閉,而治閉即所以治開,正不可分之為二治也。或疑瀉劑用之多誤,易致殺人,似未可輕言瀉也。曰:治病不可輕用瀉劑,而論劑又烏可不言瀉法乎。知瀉劑而後可以治病,知瀉法而後可以用劑也。
五論輕劑。岐伯夫子曰:輕可去實。夫實者,邪氣實而非正氣實也。似乎邪氣之實,宜用重劑以祛實矣。誰知邪實者,用祛邪之藥,藥愈重而邪反易變,藥愈輕而邪反難留。人見邪實而多用桂枝,反有無汗之憂。人見邪實而多用麻黃,又有亡陽之失。不若少用二味,正氣無虧而邪又盡解,此輕劑之妙也。
或問輕劑所以散邪也,邪輕者藥可用輕,豈邪重者亦可用輕乎。曰:治邪之法,止問藥之當與否也。用之當則邪自出,原不在藥之輕重也。安在藥重者始能蕩邪哉。([批]祛邪不必重用祛邪之藥,極得。)
或疑邪氣既重,何故輕劑反易去邪?蓋邪初入之身,其勢必泛而浮,乘人之虛而後深入之,故治邪宜輕不宜重也。倘治邪驟用重劑,往往變輕為重,變淺為深,不可遽愈。何若先用輕劑,以浮泛之藥少少發散,乘其不敢深入之時,易於祛除之為得乎。
或疑用輕劑以散邪,雖邪重者亦散,似乎散邪在藥味之輕,而不在藥劑之輕也。曰:藥味之輕者,藥劑亦不必重。蓋味愈輕而邪尤易散,劑愈重而邪轉難解也。
六論重劑。岐伯夫子曰:重可去怯。夫怯者,正氣怯而非邪氣怯也。正氣強則邪氣自弱,正氣損則邪氣自旺。似乎扶弱者必須鋤強,補損者必須抑旺矣,然而正氣既怯,不敢與邪相鬥,攻邪而邪愈盛矣,故必先使正氣之安固,無畏乎邪之相凌相奪,而後神無震驚之恐,志有寧靜之休,此重劑所以妙也。
或問正氣既怯,扶怯可也,何必又用重劑,吾恐虛怯者反不能遽受也。曰:氣怯者心驚,血怯者心動。心驚必用止驚之品,心動必用安動之味。不用重藥,又何以鎮靜之乎。惟是重藥不可單用,或佐之以補氣,則鎮之而易於止驚;或佐之以補血,則靜之而易於制動也。
或疑重劑止怯,似乎安膽氣也。曰:怯之意雖出於膽,而怯之勢實成於心,以重劑鎮心,正所以助膽也。([批]此論出奇。)
或疑重劑去怯,怯恐不止心與膽也。天下惟腎虛之極者,必至傷肺,肺傷則不能生精,成癆怯矣。恐用重劑者,重治腎與肺也。不知怯不同,五臟七腑皆能成怯。治怯舍重劑,何以治之哉。又在人之善於變通耳。
七論滑劑。岐伯夫子曰:滑可去著。邪留於腸胃之間,不得驟化,非滑劑又何以利達乎。然而徒滑之正無益也。有潤其氣以滑之者,有潤其血以滑之者,有潤其氣血而滑之者。物礙於上焦,欲上而不得上,吾潤其氣而咽喉自滑矣;食存於下焦,欲下而不得下,吾潤其血而肛門自滑矣;滯穢積於中焦,欲上而不得,欲下而不得,欲留中而又不得,吾潤其氣血而胸腹自滑矣。滑劑之用,又胡可少乎。([批]瀉劑亦總不能外氣血。)
或問滑劑分上、中、下治法為得宜矣。然而用三法以治澀,而澀仍不解者,豈別有治法乎。
夫滑之法雖盡於三,而滑之變不止於三也。有補其水以滑之,有補其火以滑之。補水者,補腎中真水也;補火者,補腎中真火也。真水足而大腸自潤,真火足而膀胱自通,又何澀之不滑哉。此滑之變法也。([批]又開一法門。)
或疑補水以潤大腸,是劑之滑也,補火以通膀胱,恐非劑之滑矣。不知膀胱得火而不通者,乃膀胱之邪火也。膀胱有火則水澀,膀胱無火,水亦澀也。蓋膀胱之水,必得命門之火相通,而膀胱始有流通之樂,然則補火正所以滑水,謂非滑之之劑乎。([批]補火以滑水,實闡軒岐之秘。)
或疑滑劑治澀,然亦有病非澀而亦滑之者,何也?蓋滑劑原非止治澀也。滑非可盡治夫澀,又何可見澀而即用滑劑乎。不宜滑而滑之,此滑劑之無功也。宜滑而滑之,雖非澀之病,偏收滑之功。
八論澀劑。岐伯夫子曰:澀可去脫。遺精而不能止,下血而不能斷,瀉水而不能留,不急用藥以澀之,命不遽亡乎。然而澀之正不易也。有開其竅以澀之者,有遏其流以澀之者,有因其勢以澀之者。精遺者,尿竅閉也,吾通尿竅以閉精,則精可澀;水瀉者,脾土崩也,吾培土氣以疏水,則水瀉可澀。血下者,大腸熱也,吾滋金液以殺血,則血下可澀矣。澀劑之用,又胡可少乎。
或疑澀劑,古人皆以澀為事,吾子反用滑於澀之中,豈亦有道乎。曰:徒澀何能澀也。澀之甚,斯滑之甚矣。求澀於澀之內,則澀止見功於一旦,而不能收功於久長;用滑於澀之中,則澀難收效於一時,而實可奏效於永遠,誰云澀之必舍滑以澀之耶。
或疑滑以治澀,終是滑劑而非澀劑。曰:滑以濟澀之窮,澀以濟滑之變,能用滑以治澀,則滑即澀劑也。況澀又不全澀乎,欲謂之不澀不可也。
或疑澀劑治脫,而脫症不止三病也,不識可廣其法乎。曰:澀劑實不止三法也,舉一可以知三,舉三獨不可以悟變乎。
九論燥劑。岐伯夫子曰:燥可去濕。夫燥與濕相反,用燥所以治濕也。然濕有在上在中在下之分,濕有在經、在皮、在裡之異,未可一概用也。在上之濕,苦以燥之;在中之濕,淡以燥之;在下之濕,熱以燥之;在經之濕,風以燥之;在皮之濕,薰以燥之;在裡之濕,攻以燥之。燥不同,審虛實而燥之,則無不宜也。
或問濕症甚不一,吾子治濕之燥,亦可謂善變矣。然而濕症最難治,何以辨其虛實而善治之乎?夫辨症何難,亦辨其水濕之真偽而已。真濕之症,其症實;偽濕之症,其症虛。知水濕之真偽,何難用燥劑哉。
或疑燥劑治濕,而濕症不可全用燥也,吾恐燥劑之難執也。曰:濕症原不可全用燥,然舍燥又何以治濕哉。燥不為燥,則濕不為濕矣。
或疑濕症必尚燥劑,而吾子又謂不可全用燥,似乎燥劑無關輕重也。然而濕症有不可無燥劑之時,而燥劑有不可治濕症之日,此燥劑必宜講明,實有關輕重,而非可有可無之劑也。十論濕劑。岐伯夫子曰:濕可去枯。夫濕與燥相宜,用濕以潤燥也。然燥有在氣、在血、在臟、在腑之殊,有在內、在外、在久、在近之別,未可一概用也。氣燥,辛以濕之;血燥,甘以濕之;臟燥,咸以濕之;腑燥,涼以濕之。內燥,寒以濕之;外燥,苦以濕之;久燥,溫以濕之;近燥,酸以濕之。燥不同,審虛實而濕之,則無不宜也。
或問燥症之不講也久矣,幸吾子暢發燥症之門,以補六氣之一。又闡揚濕劑以通治燥症,豈氣血臟腑內外久近之濕,遂足以包治燥之法乎。嗟乎。論燥之症,雖百方而不足以治其常;論濕之方,若八法而已足以盡其變。正不可見吾燥門之方多,即疑吾濕劑之法少也。
或疑濕劑治燥,而燥症實多,執濕劑以治燥,而無變通之法,吾恐前之燥未解,而後之燥更至矣。曰:變通在心,豈言辭之可盡哉;吾闡發濕劑之義,大約八法盡之,而變通何能盡乎,亦在人臨症而善悟之耳。
或疑濕劑之少也,人能變通,則少可化多,然而能悟者絕少,子何不多舉濕劑以示世乎。嗟乎。燥症前代明醫多不發明,故後世無聞焉。鐸受岐天師與張仲景之傳,《內經》已補註燥之旨,《六氣》門已暢論燥之文,似不必《本草》重載燥症。然而濕劑得吾之八法,治燥有餘,又何必多舉濕劑之法哉。([批]須參看《內經》、《六氣》之書,則治燥有餘矣。)以上十劑,明悉乎胸中,自然直捷於指下,然後細閱新注之《本草》,通經達權,以獲其神,守常知變,以造於聖,亦何死者不可重生,危者不可重安哉。
闢陶隱居十劑內增入寒熱二劑論
陳遠公曰:十劑之後,陶隱居增入寒熱二劑。雖亦有見,繆仲醇闢寒有時不可以治熱,熱有時不可以治寒,以熱有陰虛而寒有陽虛之異也。此論更超出陶隱居,但未嘗言寒熱二劑之宜刪也。後人偏信陶隱居妄自增寒熱二劑,又多岐路之趨,不知寒熱之病甚多,何症非寒熱也。七方十劑之中,何方、何劑不可以治寒熱。若止用寒熱二劑以治寒熱,則宜於寒必不宜於熱,宜於熱必不宜寒,亦甚拘滯而不弘矣。故分寒熱以治寒熱,不可為訓。或問陶隱居增入寒熱二劑,甚為有見,吾子何黨仲醇而刪之。雖曰七方十劑俱可治寒熱,然世人昧焉不察,從何方何劑以治之乎。不若增寒熱二劑,使世人易於治病也。嗟乎。子言則美矣,然非用劑之義也。寒熱之變症多端,執二劑以治寒熱,非救人,正殺人也。予所以刪之,豈黨仲醇哉。
或疑寒熱之變端雖多,終不外於寒熱之二病,安在不可立寒熱之二劑耶。曰:寒之中有熱。熱之中有寒。有寒似熱而實寒,有熱似寒而反熱。有上實寒而下實熱,有上實熱而下實寒。有朝作寒而暮作熱,有朝作熱而暮作寒。有外不熱而內偏熱,有外不寒而內偏寒。更有虛熱虛寒之分,實熱實寒之異,偏寒偏熱之別,假寒假熱之殊。不識寒熱二劑,何以概治之耶。予所以信寒熱二劑斷不可增於十劑之內,故闢陶隱居之非,而嘉繆仲醇之是也。([批]如此說來,寒熱二劑斷不可增。)
或疑寒熱不常,方法可定,臨症通變,全在乎人,不信寒熱二劑之不可增也。嗟乎。立一方法,必先操於無弊,而後可以垂訓,乃增一法,非確然不可移之法,又何貴於增乎,故不若刪之為快耳。
闢繆仲醇十劑內增升降二劑論
陳遠公曰:繆仲醇因陶隱居十劑中增入寒熱二劑,闢其虛寒虛熱之不可用也,另增入升降二劑。雖亦有見,而終非至當不移之法。夫升即宣之義,降即瀉之義也。況通之中未嘗無升,通則氣自升矣;補之中未嘗無升,補則氣自升矣。推而輕重滑澀燥濕,無不有升之義在也。況通之內何常非降,通則氣自降矣;補之內何常非降,補則氣自降矣。推而輕重滑澀燥濕,無不有降之義在也。是十劑無劑不可升陽,何必再立升之名,無劑不可降陰,何必重多降之目。夫人陽不交於陰則病,陰不交於陽則亦病。十劑方法,無非使陽交陰而陰交陽也。陽既交,陰則陽自降矣。陰既交陽,則陰自升矣。陽降則火自安於下,何必愁火空難制;陰升則水自潤於上,何必虞水涸難濟。此升降二劑所以宜刪,而前聖立方實無可議也。
或問升降二劑經吾子之快論,覺十劑無非升降也,但不識於吾子所論之外,更可闡其微乎?曰:升降不外陰陽,而陰陽之道何能以一言盡。有升陽而陽升者,有升陽而陽反降者,有降陰而陰降者,有降陰而陰愈不降者,又不可不知也。然而升降之法,實包於十劑之中。有十劑之法,則可變通而甚神,舍十劑之法,而止執升降之二劑,未免拘滯而不化,此升降之二劑所以可刪耳。
或疑執升降二劑,不可盡升降陰陽也,豈增入之全非耶。曰:升降可增,則前人早增之矣,何待仲醇乎。正以陰陽之道無窮,升降之法難盡,通十劑以為升降,可以盡症之變,倘徒執升降之二劑,又何以變通哉。([批]升降一言破的,何必執升降以為升降。)
或疑可升可降,十劑中未嘗言也,何不另標升降之名,使世人一覽而知升降哉。曰:有升有降者,病之常也;宜升宜降者,醫之術也。切人之脈,即知陰陽之升降矣。陰陽既知,升降何難辨哉。使必覽劑而後知之,無論全用十劑,不可升降人之陰陽,即單執升降二劑,又何能治陰陽之升降哉。夫十劑之中,皆可升可降之劑也。人知陰陽,即知升降矣。何必另標升降之多事哉。
卷之一(宮集)
人參
人參,味甘,氣溫、微寒、氣味俱輕,可升可降,陽中有陰,無毒。乃補氣之聖藥,活人之靈苗也。能入五臟六腑,無經不到,非僅入脾、肺、心而不入肝、腎也。五臟之中,尤專入肺、入脾。其入心者十之八,入肝者十之五,入腎者十之三耳。世人止知人參為脾、肺、心經之藥,而不知其能入肝、入腎。但肝、腎乃至陰之經,人參氣味陽多於陰,少用則泛上,多用則沉下。故遇肝腎之病,必須多用之於補血補精之中,助山茱、熟地純陰之藥,使陰中有陽,反能生血生精之易也。([批]呂道人曰:人參功用,誠如所言,無奈世人錯看了。非單用以出奇,即亂用以眩異,反致無功而收敗。)蓋天地之道,陽根於陰,陰亦根於陽。無陰則陽不生,而無陽則陰不長,實有至理,非好奇也。有如氣喘之症,乃腎氣之欲絕也,宜補腎以轉逆,故必用人參,始能回元陽於頃刻,非人參入腎,何能神效如此。([批]腎虛氣不歸元而喘,乃是虛喘。人參定喘嗽須多用,一服即止。若是肺家實火而喘,斷不可用。)又如傷寒厥症,手足逆冷,此肝氣之逆也,乃用四逆等湯,亦必多加人參而始能定厥,非人參入肝,又何能至此。是人參入肝、腎二經,可共信而無疑也。惟是不善用人參者,往往取敗。蓋人參乃君藥,宜同諸藥共用,始易成功。如提氣也,必加升麻、柴胡;如和中也,必加陳皮、甘草;如健脾也,必加茯苓、白朮;如定怔忡也,必加遠志、棗仁;如止咳嗽也,必加薄荷、蘇葉;如消痰也,必加半夏、白芥子;如降胃火也,必加石膏、知母;如清陰寒也,必加附子、乾薑。如敗毒也,必加芩、連、梔子;如下食也,必加大黃、枳實。用之補則補,用之攻則攻,視乎配合得宜,輕重得法耳。然而人參亦有單用一味而成功者,如獨參湯,乃一時權宜,非可恃為常服也。蓋人氣脫於一時,血失於頃刻,精走於須臾,陽絕於旦夕,他藥緩不濟事,必須用人參一二兩或四五兩,作一劑,煎服以救之。否則,陽氣遽散而死矣。此時未嘗不可雜之他藥,共相挽回,誠恐牽制其手,反致功效之緩,不能返之於無何有之鄉。一至陽回氣轉,急以他藥佐之,才得保其不再絕耳。否則陰寒逼人,又恐變生不測。可見人參必須有輔佐之品,相濟成功,未可專恃一味,期於必勝也。或疑人參乃氣分之藥,而先生謂是入肝、入腎,意者亦血分之藥乎?夫人參豈特血分之藥哉,實亦至陰之藥也。肝中之血,得人參則易生。世人以人參為氣分之藥,絕不用之以療肝腎,此醫道之所以不明也。但人參價貴,貧人不能長服為可傷耳。([批]人參療肝腎才得精血之長生,妙論也。)
或疑人參既是入腎之藥,腎中虛火上衝,以致肺中氣滿而作嗽,亦可用乎?此又不知人參之故也。夫腎中水虛,用參可以補水;腎中火動,用參反助火矣。蓋人參入肝、入腎,止能補血添精,亦必得歸、芍、熟地、山茱,同群以共濟,欲其一味自入於肝、腎之中,勢亦不能。如腎中陰虛火動,此水不足而火有餘,必須補水以制火,而凡有溫熱之品,斷不可用。即如破故、杜仲之類,未嘗非直入腎中之味,亦不可同山茱、熟地而並用。況人參陽多於陰之物,烏可輕投,其不可同用明甚。不知忌而妄用之,則肺氣更滿,而嗽且益甚,所謂肺熱還傷肺者,此類是也。至火衰而陰虛者,人參斷宜重用。腎中下寒之劇,則龍雷之火不能下藏於至陰之中,勢必直衝而上,至於咽喉,往往上熱之極而下身反畏寒,兩足如冰者有之。倘以為熱,而投以芩、連、梔、柏之類,則火焰愈熾,苟用人參同附子、桂、姜之類以從治之,則火自退藏,消歸烏有矣。蓋虛火不同,有陽旺而陰消者,有陰旺而陽消者,正不可執之概用人參以治虛火也。
或問人參乃純正之品,何故攻邪反用之耶?不知人參乃攻邪之勝藥也。凡人邪氣入身,皆因氣虛不能外衛於皮毛,而後風寒暑濕熱燥之六氣始能中之。是邪由虛入,而攻邪可不用參以補氣乎。然而用參以攻邪,亦未可冒昧也。當邪之初入也,宜少用參以為佐,及邪之深入也,宜多用參以為君,及邪之將去也,宜專用參以為主。斟酌於多寡之間,審量於先後之際,又何參之不可用,而邪之不可攻哉。故邪逼其氣,陷之至陰之中,非人參何能升之於至陽之上;邪逼其氣,拒於表裡之間,非人參何能散於腠理之外。邪逼其氣,逆於胸膈之上,非人參何能瀉之於膀胱之下。近人一見用人參,病家先自吃驚,而病人知之有死之心,無生之氣,又胡能取效哉。誰知邪之所湊,其氣必虛。用人參於攻邪之中,始能萬無一失。余不得不暢言之,以活人於萬世也。([批]人參不是攻邪之藥,而遇邪氣盛,正氣虛,佐之以攻邪,則取勝也。)
用人參於攻邪之中,亦自有說。邪之輕者,不必用也。人之壯實者,不必用也。惟邪之勢重而人之氣虛,不得不加人參於攻藥之中,非助其攻,乃補其虛也。補虛邪自退矣。
或問人參陽藥,自宜補陽,今曰兼陰,又宜補陰,是人參陰陽兼補之藥,何以陽病用參而即宜,陰病用參反未安也?不知人參陽多陰少,陽虛者陰必虛,陽旺者陰必旺。陽虛補陽,無礙於陰,故補陽而陽受其益,補陽而陰亦受其益也。陽旺補陽,更助其陽,必有火盛之虞,陽火盛則陰水必衰,陰水衰而陽火更盛,陽且無補益之宜,又安望其補陰乎,故謂人參不能補陰非也。人參但能補陽虛之陰,不能補陽旺之陰耳。又何疑於人參之是陽而非陰哉。([批]人參補陽虛之陰,千古定論。)
或問人參不能補陽旺之陰,自是千秋絕論。然吾以為補陰之藥中,少加人參,似亦無礙,使陰得陽而易生,不識可乎,此真窺陰陽之微,而深識人參之功用也。但用參於補陰之中,不制參於補陰之內,亦有動火之虞,而制參之法何如。參之所惡者,五靈脂。五靈脂研細末,用一分,將水泡之,欲用參一錢,投之五靈脂水內,即時取起,入於諸陰藥之內,但助陰以生水,斷不助陽以生火,此又千秋不傳之秘。余得異人之授,親試有驗,公告天下,以共救陽旺陰虛之症也。([批]此人未知用參以救陽旺陰虛者,所以寡效,今得此法,可以善用之矣。)
或問喘脹之病,往往用參而更甚,是人參氣藥,以動氣也,吾子不言治喘脹,深有卓見。嗟乎。人參定喘之神方,除脹之仙藥,如何說氣藥動氣耶。夫喘症不同,有外感之喘,有內傷之喘;有外感之脹,有內傷之脹。外感之喘,乃風邪入於肺也,用山豆根、柴胡、天花粉、桔梗、陳皮、黃芩之類即愈,固非人參所能治也。若內傷之喘,乃平日大虧其脾胃之氣,一時氣動,挾相火而上衝於咽喉,覺臍下一裹之氣升騰,出由胸膈,直奔而作喘,欲睡不能,欲行更甚,其狀雖無抬肩作聲之象,然實較外感之症而大重。蓋病乃氣不歸原,腎氣虛絕,下無藏身之地,不得不上而相沖,看其氣若盛而實虛,非有餘之症,乃不足之症也,此時若用外感之藥,則氣更消亡,不得不用人參以挽回於垂絕。然而少用則泛上,轉覺助喘,必須用至一二兩,則人參始能下行,生氣於無何有之鄉,氣轉其逆而喘可定也。([批]氣絕非多用參不能救,不獨救喘症也。)外感之脹,乃水邪也,按之皮肉必如泥土之可捻,用牽牛、甘遂各二錢瀉之,一利水而症愈,不必借重人參也。若內傷之脹,似水而非水,乃脾胃之氣大虛,虛脹而非實脹也。此時若作水治,則氣脫而脹益甚,不得不用人參以健脾胃之氣。然而驟用人參,則脾胃過弱,轉不能遽受,反作飽滿之狀,久則胃氣開而脾氣亦健,漸漸加用人參,飽滿除而脹亦盡消也。誰謂人參非治喘脹者哉。([批]氣虛中滿,非參不除,先少後多,實有次第,用參必加行氣之藥,漸漸引之,使入於胃方投。)
或問人參乃升提氣分之藥,今用之以定喘,是又至陰之藥也。吾子言人參入腎,信矣,然何以舍喘之外,別不能用參以補腎,此予所未解也。曰:人參入腎,乃一時權宜,非中和之道也。大凡氣絕者,必皆宜用人參以救之,蓋氣絕非緩藥可救,而腎水非補陰之藥可以速生。人參是氣分之藥,而又兼陰分,所以陽生而陰亦生,救元陽正所以救真陰也。君以為舍喘之外,別不能用參以補腎,吾以為凡用參救絕者,無非補腎也,腎氣不生,絕必難復。然則救絕者,正救腎也。故腎不至絕,不必用參;腎既至絕,不得不用參矣。([批]人參救氣絕,即救腎氣之絕也,論特精妙。)
或問人參生氣者也,有時不能生氣而反破氣,其故何也?夫人參生氣而不破氣者也。不破氣而有時如破氣者,蓋肺氣之太旺也。肺氣旺則脾氣亦旺,肺氣之旺,因脾氣之旺而旺也。用人參以助氣,則脾愈旺矣,脾旺而肺有不益旺乎。於是咳嗽脹滿之病增,人以為人參之破肺氣也,誰知是人參之生脾氣乎。夫脾本生肺,助氣以生肺之不足,則肺受益;助氣以生肺之有餘,則肺受損。惟是肺氣天下未有有餘者也,何以補其不足而反現有餘之象?因肺中有邪火而不得散,不制其克肺金之邪,而反補其益肺金之氣,此肺金之全不受生而轉且受克也。然則治之法,制其邪火而兼益其肺氣,則自得人參之生,不得人參之破矣。又烏可舍人參而徒瀉肺氣哉。
或問人參健脾土之旺,以剋水者也,何以水濕之症,用人參而愈加腫脹乎?曰:此非人參之不健脾土,乃脾土之不能制腎水耳。腎水必得脾土之旺,而水乃不敢氾濫於中州。惟其土之不堅,而後水之大旺,欲制水,必健土矣。健土之藥,舍人參何求。然而土之所不堅者,又因於火之太微也。火在水之中,不在水之外,補土必須補火,則補火必在水之中補之。用人參以健土,是剋水也,剋水則火愈微矣,火愈微則水愈旺,水愈旺而土自崩,又何能剋水哉。故水脹之病,愈服人參而愈脹也。然則治之法奈何?先補水以生火,後補火以生土,用人參於補腎之中,亟生火於水之內,徐用人參於補腎之內,再生土於火之中,自然腎生水而水不泛,腎生火而土不崩,又何必去人參以防其增脹哉。([批]補腎中之火,乃是真火,不可誤認作心中之陽火。)
或又問補火以生土,則土自不崩,補水以生火,欲水之不泛難矣,豈人參同補腎藥用之,即可制水以生火乎?曰:水宜補以消之,不宜制以激之,水火之不相離也,補火不補水,則火不能生;補水更補火,則水不能泛。補水以生火者,即於水中補火也。益之以人參者,以人參同補腎之藥兼施,則人參亦能入腎,使陽氣通於腎內而火尤易生。蓋陰無陽不長,腎水得陽氣而變化,腎火即隨陽氣而升騰。然而人參終是健脾之物,自然引火而出於腎內,入於脾矣。火既入脾,土自得養。是人參乃助水以生火。非剋水以生土也。又何疑於補水而水泛哉。([批]人參助水以生火,非剋水以生土。議論真泄天地之奇。)
或疑人參功用,非一言可盡,宜子之辯論無窮,然吾恐議論多而成功少,反不若從前簡約直捷痛快之為妙也。嗟乎。余豈好辯哉。其不得已之心,竊比於子輿氏耳。蓋當今之世,非畏人參,即亂用人參。畏用之弊,宜用而不用;亂用之弊,不當用而妄用,二者皆能殺人。余所以辯人參之功,增畏用者之膽;辯人參之過,誅亂用者之心。
或疑人參補氣血之虛,虛即用人參可矣,何必問其症,而先生多論若此,恐世人心疑,反不敢用人參矣。曰:用人參不可無識,而識生於膽之中。故必講明其功過,使功過既明,膽識併到,自然隨症用參,無先後之背繆,無多寡之參差,無遲速之舛錯,既收其功,而又絕其害矣。吾猶恐言之少,無以助人之膽識,而子反以論多為慮乎。
或問人參陽藥,何以陰分之病用之往往成功?先生謂陰非陽不生是矣,然而世人執此以治陰虛之病,有時而火愈旺,豈非陰虛不宜用參之明徵乎?古人云:肺熱還傷肺,似乎言參之能助肺火也。夫人參何能助火哉,人參但能助陽氣耳。陰陽雖分氣血,其實氣中亦分陰陽也。陰氣必得陽氣而始生,陽氣必得陰氣而始化,陰陽之相根,原在氣之中也。人參助陽氣者十之七,助陰氣者十之三。於補陰藥中,少用人參以生陽氣,則陽生而陰愈旺;倘補陰藥中,多用人參以生陽氣,則陽生而陰愈虧。故用參補陰,斷宜少用,而非絕不可用也。
或問先生闡發各病用人參之義,既詳且盡,而獨於傷寒症中略而不言,豈傷寒果不可以用參乎?不知傷寒虛症,必須用參,而壞症尤宜用參也。虛症如傷寒脈浮緊,遍身疼痛,自宜用麻黃湯矣,但其人尺脈遲而無力者,又不可輕汗,以榮中之氣血虧少故耳。氣血虧少,不勝發汗,必須仍用麻黃湯而多加人參以補之,使元氣充足,能生氣血於無何有之鄉,庶乎可矣。倘少用人參而多加麻黃,則元氣既虛,力難勝任,亦取敗之道也。([批]於傷寒門中用參者,另開生路。)
或問傷寒臟結,亦可用人參以救之乎?夫臟結之病,乃陰虛而感陰邪,原是死症,非人參可救。然舍人參又無他藥可救也。蓋人參能通達上下,回原陽之絕,返丹田之陰,雖不能盡人而救其必生,亦可於死中而療其不死也。
或問傷寒煩燥,亦可用人參乎?夫煩躁不同,有下後而煩躁者,有不下而煩躁者。不下而煩躁者,乃邪感而作祟,斷不可用人參。若下後而煩躁,乃陰陽虛極,不能養心與膻中也,必須用人參矣。但其中陰虛陽虛之不同,必須分別。陰虛者,宜於補陰之中少用人參以補陰;陽虛者,宜於補陽之中多用人參以補陽。而陰虛陽虛何以辨之。陰虛者,夜重而日輕。陽虛者,日重而夜輕也。
或問陽明病譫語而發潮熱,脈滑而疾,明是邪有餘也,用承氣湯不大便,而脈反變為微澀而弱,非邪感而津液干乎?欲攻邪而正氣益虛,欲補正而邪又未散,此際亦可用人參乎?嗟乎。舍人參又何以奪命哉,惟是用參不敢據為必生耳。法當用人參一兩、大黃一錢,同煎治之。得大便而氣不脫者即生,否則未可信其不死。
或問先生謂傷寒壞症,尤宜用參,不識何以用之?夫壞症者,不宜汗而汗之,不宜吐而吐之,不宜下而下之也,三者皆損傷胃氣。救胃氣之損傷,非人參又何以奏功乎。故不宜汗而汗之,必用人參而汗始收;不宜吐而吐之,必用人參而吐始安;不宜下而下之,必用人參而下始止也。用人參則危可變安,死可變生。然不多加分兩,則功力有限,亦未必汗吐下之可皆救也。
或問傷寒傳經,入於少陰,手足四逆,惡寒嘔吐,而身又倦臥,脈復不至,心不煩而發躁,是陽已外越而陰亦垂絕也。用人參於附子之中,亦能救乎?嗟乎。陰陽兩絕,本不可救,然用人參於附子之中,往往有生者。蓋真陰真陽,最易脫而最難絕也,有一線之根,則救陽而陽即回,救陰而陰即續也。以真陰真陽原自無形,非有形可比。寧用參、附以生氣於無何有之鄉,斷不可先信為無功,盡棄人參不用,使亡魂夜哭耳。
或問傷寒傳經,入少陰,脈微細欲絕,汗出不煩,上吐而下又利,不治之症也,亦可用人參以救之乎?夫舍人參又何以救之哉,但須加入理中湯內,急固其腎中之陽,否則真陽擾亂,頃刻奔散,單恃人參,亦無益矣。([批]更闡發得妙。)
或問傷寒下利,每日十餘次,下多亡陰,宜脈之虛矣,今不虛而反實,亦可用人參以補其虛乎?夫下利既多,脈不現虛而反現實,非脈之正氣實,乃脈之邪氣實也。邪實似乎不可補正,殊不知正虛而益見邪盛,不亟補正,則邪盛而正必脫矣。論此症,亦死症也。於死中求生,舍人參實無別藥。雖然,徒用人參而不用分消水邪之味佐之,則人參亦不能建非常之功。宜用人參一二兩,加茯苓五六錢同服,庶正氣不脫,而水邪可止也。([批]探本窮源,故能盡其變也。)
呂道人總批曰:今天不比古人之強壯,無病之時,尚不可缺人參以補氣,況抱病之時,消爍真氣乎。是人參非惟宜用,實宜多用也。但不知人參之功用,冒昧用之,而不中肯綮,往往不得參之益,反得參之損。此陳子遠公憫之,欲辨明人參功用以告世,著人參,因著《本草》也。余讀之而驚其奇,逐條評之,有讚歎而無褒貶。因其所論,折衷於正,非一偏之辭也。況《本草》何書,一言之誤,流害萬世,可阿其所好乎。道人實心醉此書,又總評之如此。
黃耆
黃耆,味甘,氣微溫,氣薄而味厚,可升可降,陽中之陽也,無毒。專補氣。入手太陰、足太陰、手少陰之經。其功用甚多,而其獨效者,尤在補血。夫黃耆乃補氣之聖藥,如何補血獨效。蓋氣無形,血則有形。有形不能速生,必得無形之氣以生之。黃耆用之於當歸之中,自能助之以生血也。夫當歸原能生血,何藉黃耆,不知血藥生血其功緩,氣藥生血其功速,況氣分血分之藥,合而相同,則血得氣而速生,又何疑哉。或疑血得氣而生,少用黃耆足矣,即不少用,與當歸平用亦得,何故補血湯中反少用當歸而倍用黃耆?不知補血之湯,名雖補血,其實單補氣也。失血之後,血已傾盆而出,即用補血之藥,所生之血不過些微,安能遍養五臟六腑,是血失而氣亦欲失也。在血不能速生,而將絕未絕之氣,若不急為救援,一旦解散,頃刻亡矣。故補血必先補氣也。但恐補氣則陽偏旺而陰偏衰,所以又益之當歸以生血,使氣生十之七而血生十之三,則陰陽有制,反得大益。生氣而又生血,兩無他害也。至於補中益氣湯之用黃耆,又佐人參以成功者也。人參得黃耆,兼能補營衛而固腠理,健脾胃而消痰食,助升麻、柴胡,以提氣於至陰之中,故益氣湯中無人參,則升提乏力,多加黃耆、白朮,始能升舉。倘用人參、白朮而減去黃耆,斷不能升氣於至陰也。故氣虛之人,毋論各病,俱當兼用黃耆,而血虛之人尤宜多用。惟骨蒸癆熱與中滿之人忌用,然亦當臨症審量。([批]無黃耆不能提氣於至陰,創論亦是確論。)
或問黃耆性畏防風,而古人云黃耆得防風,其功愈大,謂是相畏而相使也,其說然乎?此說亦可信不可信之辭也。黃耆無毒,何畏防風,無畏而言畏者,以黃耆性補而防風性散也,合而用之,則補者不至大補,而散者不至大散,故功用反大耳。([批]黃耆欲防風者,以防風能通達上下周身之氣,得黃耆而生,黃耆達表,防風御風,外來之風得黃耆而拒絕也。)
或問黃耆補氣,反增脹滿,似乎黃耆不可補氣也,豈有藥以解其脹,抑可不用黃耆耶?夫黃耆乃補氣藥,氣虛不用黃耆,又用何藥。然服之而增脹滿者,非黃耆之助氣,乃黃耆之不助氣也。陰陽有根,而後氣血可補。陰陽之根將絕。服補藥而反不受補。藥見病不能受,亦不去補病矣。此黃耆補氣而反增脹滿,乃不生氣之故。然亦因其不可生而不生也,又豈有別藥以解其脹哉。
或問黃耆氣分之藥,吾子以為補血之品,是凡有血虛之症,俱宜用黃耆矣,何以古人用補血之藥多,用四物湯、佛手散,絕不見用黃耆之補血者,豈古人非歟?古人未嘗非也,第以血症不同,有順有逆。順則宜用血藥以補血,逆則宜用氣藥以補血也。蓋血症之逆者,非血逆而氣逆也,氣逆而後血逆耳。血逆而仍用血分之藥,則氣不順而血愈逆矣,故必須補氣以安血也。氣逆則血逆,氣安則血安,此不易之理也。凡血不宜上行,嘔咯吐衄之血,皆逆也。血猶洪水,水逆則氾濫於天下,血逆則騰沸於上焦,徒治其血,又何易奏平成哉。故必用補氣之藥於補血之中,雖氣生夫血,亦氣行夫血也。此黃耆補血湯所以獨勝於千古也。([批]補血分氣逆氣順,確有見解。)
或問黃耆以治氣逆之血,發明獨絕,然而亦有用四物湯、佛手散以止血而效者,又是何故?洵乎吾子之善問也。夫血逆亦有不同,有大逆,有小逆。大逆者,必須補氣以止血;小逆者,亦可調血以歸經。用四物湯、佛手散治血而血止者,血得補而歸經也。蓋血最難歸經,何以四物、佛手偏能取效,正因其血逆之輕耳。逆輕者,氣逆之小也;逆重者,氣逆之大也。以四物湯、佛手散治血而血安,雖亦取效,終必得效之遲,不若補血湯治氣而血止得效之捷也。
或問黃耆補氣,初作脹滿,而少頃安然者,何也?此氣虛見補,反作不受也。黃耆補氣之虛,而胃中之望補,更甚於別臟腑。黃耆一入胃中,惟恐有奪其補者,乃閉關而不肯吐,此脹滿所由生也。治之法,用黃耆不可單用,增入歸、芎、麥冬三味,使之分散於上下之間,自無脹滿之憂矣。故服黃耆脹滿有二症,一不能受而一過於受也。過於受者,服下脹而少頃寬;不能受者,初脹輕而久反重。以此辨之最易別耳。
或問黃耆補氣之聖藥,宜乎凡氣虛者,俱可補之矣,何喘滿之病反不用者?恐其助滿而增脹也。先生既明陰陽之道,深知虛實之宜,必有以教我也。曰:黃耆補氣而不可治脹滿者,非黃耆之故,不善用黃耆之故也。夫人喘大滿,乃腎氣欲絕,奔騰而上升,似乎氣之有餘,實是氣之不足。古人用人參大劑治之者,以人參不能助脹而善能定喘耳,用之實宜。然天下貧人多而富人少,安得多備人參救急哉。古人所以用黃耆代之,而喘滿增劇,遂不敢復用,且志之書曰:喘滿者不可用黃耆,因自誤而不敢誤人也。誰知黃耆善用之以治喘滿實神。鐸受異人傳,不敢隱也。黃耆用防風之汁炒而用之,再不增脹增滿,但制之實有法。防風用少,則力薄不能制黃耆,用多則味厚,又嫌過制黃耆,不惟不能補氣,反有散氣之憂。大約黃耆用一斤,用防風一兩。先將防風用水十碗煎數沸,漉去防風之渣,泡黃耆二刻,濕透,以火炒之乾。再泡透,又炒乾,以汁干為度。再用北五味三錢,煎湯一大碗,又泡半乾半濕,復炒之,火焙乾,得地氣,然後用之。凡人參該用一兩者,黃耆亦用一兩。定喘如神,而又不增添脹滿,至妙之法,亦至便之法也。凡用黃耆,俱宜如此制之。雖古人用黃耆加入防風,治病亦能得效,然其性尚未制伏,終有跳梁之虞,不若先制之為宜,彼此畏忌而成功更神,又何喘病之不可治哉。([批]用制黃耆以治喘者,救貧寒之人也。若富貴膏梁之子,畢竟宜用人參。)
或疑黃耆得防風其功更大,用黃耆加入防風足矣,而必先制而後用,毋乃太好奇乎?不知用黃耆而加防風,則防風之性與黃耆尚有彼此之分,不若先制之,調和其性情,制伏其手足,使之兩相親而兩相合,絕不知有同異之分。如異姓之兄弟勝於同胞,相顧而收其全功也。或疑黃耆補氣之虛,止可補初起之虛,而不可補久病之虛,予問其故。曰:初虛之病,用黃耆易受;久虛之病,用黃耆難受也。嗟乎。虛病用補,宜新久之皆可受,其不可受者,非氣之虛,乃氣之逆也。氣逆之虛,必用人參,而不可用黃耆。在初虛氣逆之時,即忌黃耆矣,何待久病而後不可用哉。若氣雖虛而無逆,則久病正宜黃耆,未有不服之而安然者也。誰謂黃耆之難受乎。([批]黃耆不能補氣逆之虛,妙論。)
或疑黃耆補氣,何以必助之當歸以補血,豈氣非血不生耶?不知氣能生血,而血不能生氣,不能生氣,而補氣必補血者,非取其助氣也。蓋氣虛之人,未有不血亦隨之而俱耗者也。我大用黃耆以生氣,則氣旺而血衰,血不能配氣之有餘,氣必至生血之不足,反不得氣之益,而轉得氣之害矣。故補氣必須補血之兼施也。但因氣虛以補氣,而復補其血,則血旺而氣仍衰,奈何。不知血旺則氣不去生血,故補血而氣自旺,不必憂有偏勝之虞。然多補其氣而少補其血,則又調劑之甚宜也。或問黃耆何故必須蜜炙,豈生用非耶?然瘡瘍之門,偏用生黃耆,亦有說乎?曰:黃耆原不必蜜炙也,世人謂黃耆炙則補而生則瀉,其實生用未嘗不補也。
甘草
甘草,味甘,氣平,性溫,可升可降,陽中陽也。他書說陰中陽者,誤。無毒。反甘遂,不可同用,同用必至殺人。入太陰、少陰、厥陰之經。能調和攻補之藥,消癰疽癤毒,實有神功。尤善止諸痛,除陰虛火熱,止渴生津。但其性又緩,凡急病最宜用之。故寒病用熱藥,必加甘草,以制桂、附之熱。熱病用寒藥,必加甘草,以制石膏之寒。下病不宜速攻,必加甘草以製大黃之峻。上病不宜遽升,必加甘草以制梔子之動,緩之中具和之義耳。獨其味甚甘,甘則善動,吐嘔家不宜
多服,要亦不可拘也。甘藥可升可降,用之吐則吐,用之下則下,顧善用之何如耳。或問中滿症忌甘,恐甘草助人之脹乎?不知中滿忌甘,非忌甘草也。中滿乃氣虛中滿。氣虛者,脾胃之氣虛也。脾胃喜甘,安在反忌甘草。因甘草性緩,緩則入於胃而不即入於脾。胃氣即虛,得甘草之補,不能遽然承受,轉若添其脹滿者,亦一時之脹,而非經久之脹也。故中滿之症,反宜用甘草,引人參、茯苓、白朮之藥,入於中滿之中,使脾胃之虛者不虛,而後脹者不脹,但不可多用與專用耳。蓋多用則增滿,而少用則消滿也。專用則添脹,而同用則除脹也,誰謂中滿忌甘草哉。([批]中滿忌甘草,反用之以成功,可見藥宜善用,何獨甘草哉?)
或問甘草乃解毒之聖藥,古人盛稱而吾子約言,豈甘草不可以解毒也?嗟乎。甘草解毒,無人不知,然盡人皆知解毒,而盡人不知用之也。愚謂甘草解毒,當分上、中、下三法。上法治上焦之毒,宜引而吐之;中法治中焦之毒,宜和而解之;下法治下焦之毒,宜逐而瀉之。([批]甘草解毒分上、中、下三法,實確而妙。) 吐之奈何?用甘草一兩,加瓜蒂三枚,水煎服。凡有毒,一吐而愈。和之奈何?用甘草一兩五錢,加柴胡三錢、白芍三錢、白芥子三錢、當歸三錢、陳皮一錢,水煎服,毒自然和解矣。瀉之奈何?用甘草二兩,加大黃三錢、當歸五錢、桃仁十四粒、紅花一錢,水煎服,毒盡從大便出矣。此三者,雖不敢謂解毒之法盡乎此,然大約亦不能出乎此。毋論服毒、中毒與初起瘡毒,皆可以三法治之。此用甘草解毒之法,人亦可以聞吾言而善用之乎。
或問甘草乃和中之藥,攻補俱用,不識亦有不宜否?夫甘草,國老也,其味甘,甘宜於脾胃。然脾胃過受其甘,則寬緩之性生,水穀入之,必不迅於傳導,而或至於停積瘀滯。夫水穀宜速化者也,宜速化而不速化,則傳於各臟腑,未免少失其精華,而各臟腑因之而不受其益者有之。世人皆謂甘草有益而無損,誰知其益多而損亦有之乎。知其益而防其損,斯可矣。或疑甘草在藥中不過調和,無大關係,此論輕視甘草矣。甘草實可重用以收功,而又能調劑以取效,蓋藥中不可缺之藥,非可有可無之品也。
或疑甘草視之平平,世醫無不輕之,先生獨重者,何好惡與人殊乎?曰:甘草乃奪命之藥,如之何而忽之,誠觀上、中、下解毒之妙,神效無比,亦可以悟甘草之宜重而不宜輕矣,況調和百藥更有殊功乎。
或問細節甘草,其性少寒,可瀉陰火,不識陰虛火動之症,亦可多用之乎?吾謂甘草乃瀉火之品,原不在細小也。細小瀉火,豈粗大者反助火乎。惟是甘草瀉火,用之於急症者可以多用,用之於緩症者難以重加。蓋緩症多是虛症,虛則胃氣必弱,而甘草性過於甘,多用難以分消,未免有飽脹之虞,不若少少用之,則甘溫自能退大熱耳。若陰虛之症,正胃弱也,如何可多用乎,毋論粗大者宜少用,即細小者亦不可多用也。
白朮
白朮,味甘辛,氣溫,可升可降,陽中陰也,無毒。入心、脾、胃、腎、三焦之經。除濕消食,益氣強陰,尤利腰臍之氣。([批]白朮利腰臍之氣,原是利腎中之濕也。腎不濕則腰不疼,濕去而腰臍自利矣。)有汗能止,無汗能發,與黃耆同功,實君藥而非偏裨。往往可用一味以成功,世人未知也,吾今泄天地之奇。如人腰疼也,用白朮二三兩,水煎服,一劑而疼減半,再劑而痛如失矣。夫腰疼乃腎經之症,人未有不信。腎虛者用熟地、山茱以補水未效也,用杜仲、破故紙以補火未效也,何以用白朮一味而反能取效。不知白朮最利腰臍。腰疼乃水濕之氣浸入於腎宮,故用補劑,轉足以助其邪氣之盛,不若獨用白朮一味,無拘無束,直利腰臍之為得。夫二者之氣,原通於命門,臍之氣通,而腰之氣亦利,腰臍之氣既利,而腎中之濕氣何能久留,自然濕去而痛忽失也。通之而酒濕作瀉,經年累月而不愈者,亦止消用此一味,一連數服,未有不效者。而且濕去而瀉止,瀉止而脾健,脾健而胃亦健,精神奮發,顏色光彩,受益正無窮也。是白朮之功,何亞於人參乎。不特此也,如人患瘧病,用白朮二兩、半夏一兩,米飯為丸,一日服盡即愈。夫瘧病,至難愈之病也。用柴胡、青皮散邪不效,用鱉甲、首烏逐邪不效,用草果、常山伐邪不效,何以用白朮二兩為君,半夏一兩為臣,即以奏功,不知白朮健脾開胃之神藥,而其妙尤能去濕,半夏去痰,無痰不成瘧,而無濕亦不成痰。利濕則痰已清其源,消痰則瘧已失其黨,況脾胃健旺,無非陽氣之升騰,瘧鬼又於何地存身哉。此效之所以甚捷也。由此觀之,則白朮非君藥而何。推之二陳湯,必多加白朮所以消痰也;四君子湯,必多加白朮所以補氣也;五苓散,必多加白朮所以利水也;理中湯,必多加白朮所以祛寒也;香薷飲,必多加白朮所以消暑也。至於產前必多加白朮以安胎,產後必多加白朮以救脫,消食非多用白朮何以速化,降氣非多用白朮何以遽定,中風非多用白朮安能奪命於須臾,痞塊非多用白朮安能救困於敗壞哉。人知白朮為君藥而留心於多用也,必能奏功如神矣。或問白朮利腰臍而去濕,若濕不在腰臍者,似非可利,胡為凡有濕病皆不能外耶?此未明乎腰臍之義也。人之初生,先生命門。命門者,腎中之主,先天之火氣也。有命門而後生五臟六腑,而臍乃成,是臍又後天之母氣也。命門在腰而對乎臍,腰臍為一身之主宰。腰臍利而人健,腰臍不利而人病矣。凡有水濕,必侵腰臍,但有輕重之分耳。治水濕者,一利腰臍而水即入於膀胱,從小便而化出,所以得水必須利腰臍,而利腰臍必須用白朮也。況白朮之利腰臍者,利腰臍之氣,非利腰臍之水也。腰臍之氣利,則氣即通於膀胱,而凡感水濕之邪,俱不能留,盡從膀胱外泄,是白朮不利之利,正勝於利也。([批]利氣非瀉氣之謂,正利其氣通膀胱也。膀胱非氣不行,氣閉則塞,氣通則開。白朮利氣以利水,所以必用之也。)
或問白朮健脾去濕,為後天培土聖藥,真緩急可恃者也。雖然人知白朮益人,而不知白朮之損人也。白朮利水,則其性必燥。世人濕病,十居其四,而燥症十居其六。肺氣之燥也,更用白朮以利之,則肺氣爍盡津液,必有干嗽之憂;胃氣之燥也,更用白朮以利之,則胃氣炎蒸津液,必有口渴之慮。脾氣之燥也,更用白朮以利之,則脾氣焦枯津液,必有腸結之苦。蓋宜於濕者,不宜於燥也。去濕既受其益,則添燥安得不受其損哉。
或疑白朮乃去濕生津之上品,而先生謂其性燥,不可治肺、胃、脾三家之燥病,吾不得其義也。夫白朮生津,但能生水火既濟之津,不能生水火未濟之津也。如濕病宜去其濕,則燥病宜解其燥,亦明矣,乃不解其燥,而反用燥以治之,即能生津,亦為火所爍矣。況白朮去濕,則內無津液而外無水氣,又從何而生津乎。此白朮止可治濕而不可治燥也。雖然白朮性雖燥,終是健脾之物,脾健而津液自生。用潤藥以佐其燥,則白朮且自失其燥矣,又何能助燥哉。([批]性燥而潤制之,白朮何往不可善用乎。)
或疑白朮健脾生胃,有時用白朮而脾胃不能受補者何也?此虛不受補也。脾胃之氣,喜生髮而不喜閉塞。白朮正開胃開脾之聖藥,何至用之而反無功,明是土崩瓦解之象。而土崩瓦解之故,由於腎火之大敗也。土非火不生,火非土不旺,脾胃之土必得腎中之火相生,而土乃堅剛,以消水穀。今因腎水既枯,而腎火又復將絕,土既無根培之,又何益乎。徒用白朮以健脾開胃,而腎中先天之火已耗盡無餘,如爐中燼絕,益之薪炭,而熱灰終難起焰。此生之不生,乃脾不可生。非白朮能生而不生也。([批]無根之土,必須培火。)
或又問脾土固腎火所生,而胃土實心火所生,腎火絕而心火未絕,宜用白朮以健胃,尚可以生土也。夫胃土非心火不生,而心火必得腎火以相濟,腎火絕,又何以濟心之不足乎。心火因腎火之絕,而心火欲救腎火而未遑,又何能救胃哉。胃既不可救,則胃無二火之生,胃氣欲不亡,不可得矣。胃氣既亡,而白朮雖能健脾,而欲生胃無從也。([批]脾土生於腎火,胃土生於心火,雖有所分,其實脾胃皆生於腎火也,故腎一絕而脾胃兩無可救矣。)
或又問心、腎二火既絕,故用白朮而無功,吾救心、腎之火而兼用白朮,則不生者可以生矣。嗟乎。先天之火雖絕而未絕也,後天之火一絕而俱絕矣。腎中之火,先天之火也。心中之火,後天之火也。後天火絕者,由於先天之火先絕也。救先天之火,則後天之火自生。救後天之火,則先天之火難活。故救火者,必須先救腎中之火,腎火生則心火不死,腎火絕則心火不生。故欲救脾胃之生,不可徒救心火之絕,非心火之不宜救也,救腎火正所以救心火耳。倘腎火之絕不及救,而徒救夫心火,多用桂、附於白朮、人參之中,欲救心以救腎也,終亦必亡而已矣,況僅用白朮,又何以救之哉。([批]闡發白朮之義,得如許奇論,真石破天驚。)
或疑白朮性燥,脾胃有火者不宜用,恐其助熱也。此等議論,真民生之大不幸也。夫白朮甘溫,正能去熱,脾胃有火者,安在不相宜。([批]白朮甘溫,正解火熱。)惟胃中邪火沸騰,不可用之以助邪。倘胃中虛火作祟,非白朮之甘溫,又何以解熱哉。世人一見白朮,無論有火無火,與火之是虛是邪,一概曰白朮助火不宜用,更有疑白朮為閉氣者,尤為可笑。白朮利腰臍之氣,豈有腰臍利而脾胃反不利者乎。
或疑白朮閉氣,閉上焦之氣也。先生謂利腰臍之氣,乃利下焦之氣,上下各不相同,恐未可以利下而並疑上焦之俱利也。曰:腰臍為生氣之根,豈有根本大利而枝葉不舒發之理。彼言白朮之閉氣者,言氣虛散失者,白朮能補而收閉其耗散之氣也。世人錯認閉字,致使白朮利氣之藥,反同閉氣之品而棄之。此千古之冤也。
或問白朮陽藥,能益脾土之陰,是白朮自能生陽中之陰乎,抑必有藉於補陰之味以生陽也?曰:陽藥補陽,而白朮偏能於陽中補陰,是白朮亦陰分之藥也。白朮既陰陽兼補,得陰陽之藥,皆相濟而成功,安在入諸補陰以生陽,入諸補陽而不能生陰哉。
或疑白朮陽藥,而補脾氣之陰,是陽能生陰也,又何以陽又能生陽乎?夫陰陽原兩相生也,陽以生陽,不若陽以生陰之速,但不可謂陽不生陽也。白朮陽藥,以生脾中之陰者十之八,而生脾中之陽者十之二耳。
蒼朮
蒼朮,氣辛,味厚,性散能發汗。入足陽明、太陰經。亦能消濕,去胸中冷氣,闢山嵐瘴氣,解瘟疫屍鬼之氣,尤善止心疼。但散多於補,不可與白朮並論。《神農經》曰:必欲長生,當服山精。此言白朮,非指蒼朮也。蒼朮可辟邪,而不可用之以補正。各本草諸書混言之,誤矣。然而蒼朮善用之,效驗如響,如人心氣疼,乃濕挾寒邪,上犯膻中也,蒼朮不能入膻中,然善走大腸而祛濕,實其專功也。故與川烏同用,引濕邪下行,使寒氣不敢上犯膻中,而心痛立定。若不用蒼朮而用白朮,則白朮引入心中,反大害矣。
或問蒼朮陽藥,最能辟邪,宜乎凡有邪氣,皆可盡除,何以有效有不效也?夫邪之所湊,其氣必虛。然而氣虛亦有不同,有氣虛而兼濕痰者,有氣虛而帶燥痰者。蒼朮補氣,兼善去濕,以治氣虛濕痰而中邪者,自是神效。以治氣虛燥痰之中邪者,則蒼朮性燥,不燥以增燥乎。勢必邪得燥而更甚,又何以祛邪哉,此所以治之而不效也。
或問蒼朮發汗,不及白朮遠甚,謂白朮能止汗也。嗟乎。蒼朮之妙,全在善於發汗,其功勝於白朮。凡發汗之藥,未有不散人真氣者。蒼朮發汗,雖亦散氣,終不甚也。虛人感邪,欲用風藥散之者,不若用蒼朮為更得。蓋邪出而正又不大傷,汗出而陽又不甚越也。([批]蒼朮散氣虛之邪,實勝諸風藥。)
或疑蒼朮之功,不及白朮遠甚,何《神農本草》不分別之耶?不知蒼朮與白朮,原是兩種,以神農首出之聖智,豈在後人下哉,是必分辨之明矣。因傳世久遠,疊遭兵火,散失不存耳。今經後人闡發甚精,其不可同治病也。既彰彰矣。又何可二術之不分用哉。
或問蒼朮與白朮,性既各別,而神農未辨明者,必有其故。吾子謂是世久散失,似乎臆度之辭,非定論也。嗟乎。白朮止汗,蒼朮出汗,其實相反,關係甚鉅,安有此等之懸殊。以神農之聖而不亟為指示乎。吾故信其必先辨明而後乃遺失也。
熟地
熟地,味甘,性溫,沉也,陰中之陽,無毒。入肝腎二經。生血益精,長骨中腦中之髓。真陰之氣非此不生,虛火之焰非此不降。洵奪命之神品,延齡之妙味也。世人以其膩滯,棄而不用,亦未知其功效耳。夫腎有補而無瀉,是腎必宜補矣。然而補腎之藥,正苦無多。山茱萸、牛膝、杜仲、北五味之外,舍熟地又用何藥哉。況山茱萸、牛膝不可為君,而杜仲又性過於溫,可以補腎火之衰,而不可補腎水之乏。此熟地之必宜用也。熟地系君藥,可由一兩以用至八兩。蓋補陰之藥與補陽之藥,用之實有不同。補陽之藥,可少用以奏功,而補陰之藥,必多用以取效。以陽主升而陰主降。陽升,少用陽藥而氣易上騰。陰降,少用陰藥而味難下達。熟地至陰之藥,尤與他陰藥有殊,非多用之,奚以取勝。或謂熟地至陰之藥,但其性甚滯,多用之而膩膈生痰,萬一助痰以生喘,亦甚可危也。此正不知熟地之功力也。自神農嘗草之後,將此味失談,遂使後世不知其故。雖歷代名醫多有發明,而亦未嘗言其秘奧。夫熟地豈特不生痰,且能消痰,豈特不滯氣,且善行氣,顧人用之何如耳。夫痰有五臟之異。痰出脾、肺者,用熟地則助其濕,用之似乎不宜。倘痰出於心、肝、腎者,舍熟地又何以逐之耶。故人有吐痰如清水者,用二陳消痰化痰之藥,百無成功,乃服八味湯,而痰氣之洶湧者頃刻即定,非心、肝、腎之痰用熟地之明驗乎。([批]心火鬱、肝氣逆、腎水衰,皆能生痰,非熟地不能化也。)更有一種,朝夕之間,所吐皆白沫,日輕而夜重,甚則臥不能倒。用六味湯,大加熟地、山茱萸,一邊數服,而痰即大減,再服數十劑,白沫盡消而臥亦甚安,又非熟地消痰之明驗乎。熟地消痰而不生痰,又何疑哉。至於氣之滯也,服地黃湯而消痰於頃刻,猶謂氣之不行也可乎。([批]熟地行氣而不滯氣,論實創開。)人生飲食,脾腎之氣行,水穀入腹,不變痰而變精。惟其脾腎之虛也,水穀入腹,不化精而化痰矣。用地黃湯而痰消者,往往多能健飯,是熟地乃開胃之聖品也。其所以能開胃者何也?胃為腎之關,腎水旺而胃中之津液自潤,故腎氣足而胃氣亦足,腎氣升而胃氣亦升也。然則熟地行氣而非滯氣,不又可共信哉。氣行痰消,烏能作喘,尤所不必疑者矣。([批]陰虛之人胃氣不開,用熟地反易飢而嗜食,胃中陰邪散而正氣伸,故開胃。)
或問熟地既是君藥,亦可單用一味以奏功乎?夫熟地雖是君藥,不可獨用之以取勝。蓋陽藥可以奇用,而陰藥必須耦用也。況熟地乃至陰之品,性又至純,非佐之偏勝之藥,斷斷不能成功,此四物湯補血所以必益之當歸、白芍、川芎也。推之而與人參同用,可以補心腎之既濟;與白朮同用,可以補脾腎之有虧;與麥冬、五味同用,可以滋肺腎之將枯;與白芍同用,可以益肝腎之將絕;與肉桂同用,可以助命門之火衰。與棗仁同用,可以安膻中之火沸;與地榆同用,可以清大腸之血;與沙參同用,可以涼胃中之炎。與元參同用,可以瀉陽明之焰。然必用至一兩、二兩為君,而加所佐之味,或五錢或八錢,自易取勝於萬全也。倘熟地少用,其力不全,又何以取勝哉。內惟肉桂止可用一二錢,不可用至三錢之外,余則可與熟地多用而無忌者也。
或問產前必用熟地以補血,不識產後亦可重用乎?曰:產後正宜重用也。產婦血大虧,不用熟地以生新血,用何藥乎?雖佛手散乃產後聖藥,然能加入熟地,則生血尤奇。凡產後血暈諸病,同人參、當歸並用,必建殊功,不特產後臍腹急痛者始可用之也。夫腎中元氣,為後天之祖,熟地稟先天之氣而生,產婦虧損血室,元氣大耗,後天之血既不能速生,正藉先天之氣以生之。用熟地以助後天,實有妙理,非泛論也。
或問熟地膩膈生痰,世人以薑汁、砂仁制之可乎?顧熟地何嘗膩膈也。熟地味甘而性溫,味甘為脾胃所喜,性溫為脾胃所宜,脾胃既不相忤,又何所忌而膩膈哉。況熟地乃陰分之藥,不留胃中,即留腎中。胃為腎之關門,胃見腎經之味,有不引導至腎者乎,膩膈之說,起於不知醫理之人,而不可惑深知醫理之士也。雖薑汁開胃,砂仁蘇脾,無礙於熟地,而終不可謂熟地之膩膈生痰耳。([批]自膩膈生痰之說出,世人畏熟地而不敢用,今得遠公闡發,可以破惑矣。)
或謂熟地既不膩膈,何以六味地黃丸中加茯苓、山藥、澤瀉,非因其膩隔而用之乎?是以茯苓、山藥、澤瀉,為制熟地之品,亦何其輕視茯苓、山藥、澤瀉哉。腎宜補而不宜瀉,既用熟地以補腎,豈可復用利藥以瀉腎,況又用利藥以制補腎之藥,使之有瀉而無補乎,是熟地之不宜制也明矣。熟地既不宜制,用茯苓、山藥、澤瀉之三味,非因制熟地也,亦明矣。熟地既不宜制,用茯苓、山藥、澤瀉之三味,非因熟地之膩膈也,抑又明矣。然則用三味之意謂何?因熟地但能滋陰而不能去濕,但能補水而不能生陽,用三味以助其成功,非用三味而掣其手足也。
或問熟地既不膩膈,何以生痰,前人言之,豈無見而云然乎?曰:熟地實消痰聖藥,而世反沒其功,此余所以堅欲辨之也。凡痰之生也,起於腎氣之虛,而痰之成也,因於胃氣之弱。腎氣不虛,則胃氣亦不弱。腎不虛則痰無從生,胃不弱則痰無由成也。然則欲痰之不成,必須補胃,而欲痰之不生,必須補腎。腎氣足而胃氣亦足,腎無痰而胃亦無痰。熟地雖是補腎之藥,實亦補胃之藥也。胃中津液原本於腎,補腎以生胃中之津液,是真水升於胃矣。真水升於胃,則胃中邪水自然難存,積滯化而痰涎消,有不知其然而然之妙。熟地消痰不信然乎,而可謂其膩膈而生痰乎。
或問熟地補腎中之水,何必又用山藥、山萸以相佐。蓋腎水非得酸不能生,山茱萸味酸而性又溫,佐熟地實有水乳之合。然而山茱萸味過於酸,非得熟地之甘溫,山茱萸亦不能獨生腎水也。配合相宜,如夫婦之好合,以成既濟之功也。
或問熟地入於八味地黃丸中,何獨為君?蓋八味丸補腎中之火也。然火不可以獨補,必須於水中補之。補火既須補水,則補水之藥必宜為君矣。方中諸藥,惟熟地乃補水之聖藥,故以之為君。有君則有臣,而山藥、山茱佐之。有臣則有佐使,而丹皮、澤瀉、茯苓從之。至於桂、附,反似賓客之象。蓋桂附欲補火而無能自主,不得不推讓熟地為君,補水以補火也。或問熟地可獨用以治病乎?熟地亦可以獨用者也。凡遇心腎不交之病,只消熟地二兩,煎湯飢服,而心腎交於眉睫。人以為熟地乃腎經之藥,誰知其能上通於心乎。夫心腎不交之病,多是心火太過而腎水大虧也。用熟地以滋其腎中之枯乾,腎得水之滋,而腎之津即上濟於心,心得腎之濟,而心之氣即下交於腎,又何黃連、肉桂之多事哉。
或問熟地既可單用以成功,凡遇心腎不交之病,竟用熟地一味為丸,朝夕吞服之得乎?此則又不宜也。熟地單用,只可偶爾出奇,要必須輔之以茯神、山藥,佐之以山茱、棗仁,始可久用以成功耳。
或問熟地宜多用以奏功,抑宜少用以取效乎?熟地宜多不宜少也。然而用之得宜,雖重用數兩不見多;用之失宜,雖止用數錢未見少。用之於腎水大虧之日,多用猶覺少;用之於脾土大崩之時,少用亦覺多;用之於腎火沸騰之病,用多而殊欠其多;用之於胃土喘脹之症,用少而殊憎其少。全在用之得宜,而多與不多,不必計也。
或疑熟地膩滯,補陰過多,終有相礙,未可單用一味以取勝,然前人亦有用一味以成功者何也?愚謂熟地單用以出奇,實偶然權宜之法,不若佐之他味,使兩味以建功之更勝。如治心腎之虧也,加入龍眼肉;如肝腎之虧也,加入白芍;如治肺腎之虧也,加入麥冬。如治脾腎之虧也,加入人參,或加白芍。既無膩膈,更多捷效,是在人之權變耳。([批]又開無數法門。)
或疑腎虛者,宜用熟地,以陰補陰也,何以補胃者亦用之,補膽者亦用之耶?此固古人權宜之法,然亦至當之法也。夫胃為腎之關門,腎虛則胃亦虛,補腎正所以補胃也。膽雖附於肝,而膽之汁必得腎之液滲入,始無枯涸之憂。腎虛則膽亦虛,補腎正所以補膽也。倘見胃之虛而徒用補胃之藥,則香燥之品,愈爍其腎水之干;見膽之虛而只用補膽之味,則酸澀之劑,愈耗其腎水之竭。腎水既虛,而胃膽愈弱矣。惟用熟地以補腎,而胃與膽取給於腎而有餘,自然燥者不燥,而枯者不枯,誰謂陽症不宜補陰哉。或疑熟地至陰之藥,多用之以滋腎宜也。然何以至陽之病,古人亦用以奏效,豈熟地亦陽分藥乎?熟地非陽分藥也。非陽分之藥而偏用之以治陽病者,陽得陰而平也。陽非陰不伏,用熟地以攝至陽之氣,則水升火降,陰陽有既濟之美矣。
或疑熟地滋陰而不能開胃,孰知熟地正開胃之神藥也。胃為腎之關門,腎中枯槁,全藉胃之關門,搬運水穀以濟其困乏,豈有腎中所喜之物,而胃反拒絕之理。況腎虛無水,則胃中無非火氣,亦望真陰之水以急救其乾涸也。然則熟地正胃之所喜,不獨腎之所喜也。安有所喜者投之,不亟為開關以延入者乎,所以腎虛之人。必用熟地以開胃耳。至於腎水不虧,胃中無火,一旦遽用熟地,未免少加脹悶,是不善用熟地也。誰謂熟地盡閉胃之物哉。
生地
生地,味苦甘,氣寒,沉也,陰也。入手少陰及手太陰。涼頭面之火,清肺肝之熱,亦君藥也。其功專於涼血止血,又善療金瘡,安胎氣,通經,止漏崩,俱有神功。但性寒,脾胃冷者不宜多用。夫生地既善涼血,熱血妄行,或吐血、或衄血、或下血,宜用之為君,而加入荊芥以歸其經,加入三七根末以止其路,又何熱之不除而血之不止哉。然而此味可多用而不可頻用,可暫用而不可久用也。當血之來也,其勢甚急,不得已重用生地,以涼血而止血。若血一止,即宜改用溫補之劑,不當仍以生地再進也。今人不知其故,驚生地止血之神,視為靈丹妙藥,日日煎服,久則脾胃太涼,必至泄瀉,元氣困頓,而血又重來。不悟生地用多,反疑生地用少,仍然更進,且有增其分兩,至死而不悟者,亦可悲也夫。
或問生地與熟地同是一物,而寒溫各別,入湯煎服,非生地變為熟地耶?曰:生地不先製為熟,則味苦,苦則涼。生地已製為熟,則味甘,甘則溫,何可同日而語。譬如一人,先未陶淑,其性剛,後加涵養,其性柔,生熟地何獨不然。
或問生地涼血以止血,是生地實救死妙藥也。吾見世人服生地以止血,不敢再用,改用他藥,而仍然吐血,一服生地而血又即止,安在生地之不宜久服乎?曰:服生地止血之後,改用他藥,而仍吐血者,非不用生地之故,乃改用他藥。不得其宜之故耳。夫止血之後,不可不補血,然而補血實難。補血之藥,未有不溫者,而吐血之後,又最忌溫,恐溫熱之性引沸其血也。補血之藥,又未有不動者,而吐血之後,又最忌動,恐浮動之氣又催迫其血也。然則用生地止血,當用何藥以善其後乎?六味地黃湯加五味、麥冬,則平而不熱,靜而不動,服之則水升火降,永無再犯之憂,又安在生地之必宜服哉。
或疑生地雖涼,要亦不甚,以治虛熱之病,似應相宜,何禁用甚嚴也?不知生地之涼,不特沁入於胃,且沁入於脾,不特沁入於脾,又沁入於腎。故久服則脾腎俱傷,往往致大瘕之瀉,不可不慎用也。
或疑生地止血甚神,而瀉中有補,似亦與元參之類可齊驅而並駕也。然而元參尚可重用,而生地斷宜輕用也。蓋生地沉陰之性,涼血是其所長,退火是其所短,不比元參既退浮游之火,而又滋枯涸之水也。生地涼血,則血雖止而不行。生地不能退火,則火欲炎而難靜,久則火上騰而血亦隨沸矣。
或疑生地寒涼,可以止血,以血得寒而止乎。抑血得補而止乎?夫生地涼中有補,血得涼而止,亦得補而止也。蓋血非涼則無以遏其上炎之勢,非補亦無以投其既濟之歡,故生地止血建功實神者,正以涼中有補也。
或疑生地清肺肝之熱,肺肝俱屬陰,補陰即不能奏功之速,自宜久服之為得,安在生地只可暫用而不可常服耶?曰:生地清肺肝之熱,亦只清一時之熱耳。肺肝之火,初起多實,久病多虛。生地清初起之熱,則熱變為寒;清久病之熱,則熱愈增熱。蓋實火得寒而勢解,虛火得寒而焰起也。故生地只可一時暫用,而斷斷不可長用耳。
當歸
當歸,味甘辛,氣溫,可升可降,陽中之陰,無毒。雖有上下之分,而補血則一。東垣謂尾破血者,誤。入心、脾、肝三臟。但其性甚動,入之補氣藥中則補氣,入之補血藥中則補血,入之升提藥中則提氣,入之降逐藥中則逐血也。而且用之寒則寒,用之熱則熱,無定功也。功雖無定,然要不可謂非君藥。如痢疾也,非君之以當歸,則腸中之積穢不能去;如跌傷也,非君之以當歸,則骨中之瘀血不能消;大便燥結,非君之以當歸,則硬糞不能下;產後虧損,非君之以當歸,則血暈不能除。肝中血燥,當歸少用,難以解紛;心中血枯,當歸少用,難以潤澤;脾中血乾,當歸少用,難以滋養。是當歸必宜多用,而後可以成功也。倘畏其過滑而不敢多用,則功用薄而遲矣。而或者謂當歸可臣而不可君也,補血湯中讓黃耆為君,反能出奇以奪命;敗毒散中讓金銀花為君,轉能角異以散邪,似乎為臣之功勝於為君。然而當歸實君藥,而又可以為臣為佐使者也。用之彼而彼效,用之此而此效,充之五臟六腑,皆可相資,亦在人之用之耳。用之當,而攻補並可奏功;用之不當,而氣血兩無有效。用之當,而上下均能療治;用之不當,而陰陽各鮮成功。又何論於可君而不可臣,可臣而不可佐使哉。
或問當歸補血,而補氣湯中何以必用,豈當歸非血分之藥乎?曰:當歸原非獨補血也,實亦氣分之藥,因其味辛而氣少散,恐其耗氣,故言補血,而不言補氣耳。其實補氣者十之四,而補血者十之六,子試思產後非氣血之大虧乎。佛手散用當歸為君,川芎為佐,人以為二味乃補血之聖藥也,治產後血少者,似乎相宜,治產後氣虛者。似乎不足。乃何以一用佛手散而氣血兩旺,非當歸補血而又補氣,烏能至此,是當歸亦為氣分之藥,不可信哉。或問當歸性動而滑,用之於燥結之病宜也,用之下利之症,恐非所宜,何以痢症必用之耶?夫痢疾與水瀉不同。水瀉者,脾瀉也。痢疾者,腎瀉也。脾瀉最忌滑,腎瀉最忌澀。而腎瀉之所以忌澀者何故?蓋腎水得邪火之侵,腎欲利而火阻之,腎欲留而火迫之,故有後重之苦。夫腎水無多,宜補而不宜瀉也。若下多亡陰,腎水竭而愈加艱澀矣。故必用當歸以下潤其大腸。大腸潤而腎水不必來滋大腸,則腎氣可安。腎氣安而大腸又有所養,火自不敢阻迫於腎矣,自然火散而痢亦安,此當歸所以宜於下痢而必用之也。([批]水瀉忌滑,痢疾喜滑,當歸潤滑,正其所宜。)
或問當歸既是君主之藥,各藥宜佐當歸以用之矣,何以時為偏裨之將反易成功,得毋非君主之藥乎?士鐸曰:當歸性動,性動則無不可共試以奏功也。所以入之攻則攻,入之補則補。然而當歸雖為偏裨之將,其氣象自有不可為臣之意,倘駕御不得其方,未必不變勝而為負,反治而為亂也。
或問當歸不宜少用,亦可少用以成功乎?曰:用藥止問當與不當,不必問多與不多也。大約當歸宜多用者,在重病以救危,宜少用者,在輕病以杜變。不敢多用,固非療病之奇,不肯少用,亦非養病之善也。
或問當歸滑藥也,有時用之而不滑者何故?凡藥所以救病也。腸胃素滑者,忌用當歸,此論其常也。倘變生意外,內火沸騰,外火凌逼,不用潤滑之當歸,又何以滋其枯槁哉。當是時,吾猶恐當歸之潤滑,尚不足以救其焦涸也,烏可謂平日畏滑而不敢用哉。
或問當歸專補血而又能補氣,則是氣血雙補之藥矣。曰:當歸是生氣生血之聖藥,非但補也。血非氣不生,氣非血不長。當歸生氣而又生血者,正其氣血之兩生,所以生血之中而又生氣,生氣之中而又生血也。苟單生氣,則胎產之門,何以用芎、歸之散,生血於氣之中。苟單生血,則止血之症,何以用歸、耆之湯,生氣於血之內。惟其生氣而即生血,血得氣而自旺,惟其生血而即生氣,氣得血而更盛也。
或問當歸氣味辛溫,雖能活血補血,然終是行走之性,每致滑腸。繆仲醇謂與胃不相宜,一切脾胃惡食與食不消,並禁用之,即在產後、胎前亦不得入,是亦有見之言也。嗟嗟!此似是而非,不可不亟辨也。當歸辛溫,辛能開胃,溫能暖胃,何所見而謂胃不相宜耶。夫胃之惡食,乃傷食而不能受也。辛以散之,則食易化。食不消者,乃脾氣寒也。脾寒則食停積而不能化矣,溫以暖之,則食易消。至於產前產後,苟患前症,尤宜多用,則胃氣開而脾氣健,始可進飲進食,產前無墮產之憂,產後無退母之怯。試問不用當歸以救產後之重危,又用何物以救之。豈必用人參而後可乎。夫人參止可治富貴之家,而不可療貧寒之婦,天下安得皆用人參以盡救之哉。此當歸之不可不用,而不可誤聽仲醇之言,因循坐視,束手而不相救也,如畏其滑腸,則佐之白朮、山藥之味,何不可者。
或疑當歸滑腸,產婦血燥,自是相宜。然產婦亦有素常腸滑者,產後亦可用當歸乎?曰:產後不用當歸補血,實無第二味可以相代。即平素滑腸,時當產後,腸亦不滑,正不必顧忌也。或過慮其滑,即前條所謂佐之白朮、山藥,則萬無一失矣。
或疑當歸乃補血之聖藥,凡見血症自宜用之,然而用之有效有不效者,豈當歸非補血之品乎?當歸補血,何必再疑,用之有效有不效,非當歸之故,乃用而不得其法之故也。夫血症有兼氣虛者,有不兼氣虛而血虛者,有氣血雙虛而兼火者,原不可一概用當歸而單治之也。血症而兼氣虛,吾治血而兼補其氣,則氣行而血自歸經;血症而氣血雙虛,吾平補氣血,而血亦歸經。血症氣血雙虛而兼火作祟,吾補其氣血而帶清其火,則氣血旺而火自消,又何至血症之有效有不效哉。
或問繆仲醇謂疔腫癰疽之未潰者,忌用當歸,亦何所見而云然耶?夫仲醇之謂不可用者,恐當歸性動,引毒直走胃中,不由外發,致傷胃氣故耳。殊不知引毒外散,不若引毒內消之為速。用當歸於敗毒化毒藥中,正取其性動,則引藥內消,直趨大便而出,奏功實神。故已潰者斷宜大用,使之活血以生肌,即未潰者尤宜急用,使之去毒而逐穢也。
牛膝
牛膝,味甘酸,氣平,無毒。蜀產者佳。善走十二經絡,寬筋骨,補中絕續,益陰壯陽,除腰膝痠疼,最能通尿管澀痛,引諸藥下走。近人多用此藥以治血症血瘕,絕無一效,亦未取其功用而一思之也。夫血症血瘕,乃脾經之病。牛膝能走於經絡之中,而不能走於腸腹之內。況癥瘕之結痰包血也。牛膝乃陰分之藥,總能逐血而不能逐痰,此所以終歲而無效耳。至於血暈血虛,兒枕作痛,尤不宜輕用,而近人用之,往往變生不測,亦未悟用牛膝之誤也。牛膝善走而不善守,產暈,血虛之極也,無血以養心,所以生暈。不用歸芎以補血,反用牛膝以走血,不更下之石乎。雖兒枕作痛,似乎有瘀血在腹,然而產後氣血大虧,多有陰寒之變,萬一不是瘀血,而亦疑是兒枕之作痛,妄用牛膝以逐瘀,去生遠矣。故必手按之而痛甚者,始可少用牛膝于歸芎之內。否則勿輕用耳。
或問牛膝最善墮胎,是非補劑,似產前均宜忌之。然前人間用於產前,而胎安然不損者何耶?夫牛膝豈墮胎藥哉,乃補損藥也。凡有斷續者,尚可再接,豈未損者而反使之墮乎。古人有用牛膝,合之麝香之中,外治以墮胎,取其性走之意。然而墮胎實麝香之故,而非牛膝也。從未聞用牛膝內治而能墮胎者,但性既善走,在胎產亦不宜多用,而終不可謂牛膝是墮胎之物也。
或問牛膝乃下部之藥,用之以補兩膝,往往未見功效,豈牛膝非健步之藥乎。夫牛膝治下部,前人言之未可盡非,但膝之堅實,非牛膝之可能獨健也。膝之所以健者,由於骨中之髓滿,髓空斯足弱矣。故欲膝之健者,必須補髓,然而髓之所以滿者,又由於腎水之足,腎水不足,則骨中之髓何由滿。故欲補骨中之髓者,又須補腎中之精也。雖牛膝亦補精之味,而終不能大補其精,則單用牛膝以治腎虛之膝,又何易奏效哉。
或問牛膝健足之藥,近人見下部之病輒用之,而取效甚少,得毋止可健膝而不可健足耶?不知健膝即所以健足,而健膝不可徒健夫膝也。凡足之所以能步者,氣充之也。不補氣以運足,而徒用牛膝以健膝,膝且不能健,又何以健足哉。([批]健足由於健膝,膝健由於氣充,至論也。)
或疑牛膝血分之藥,入氣分藥中轉易成功,其故何也?蓋牛膝性善走,氣亦善走,兩相合則氣無止遏,而血無凝滯,自然血易生而氣易旺,又安有不成功者哉。
或疑牛膝乃補中續絕之聖藥,何子反略而不談?曰:牛膝補中續絕,前人已言之矣,何必再論。惟是補中續絕,實別有說。蓋牛膝走而不守,能行血於斷續之間,而不能補血於斷續之內,必須用牛膝於補氣補血之中,而後能收其續絕之效。此補中續絕之義,實前人所未及也。
遠志
遠志,味苦,氣溫,無毒。而能解毒,安心氣,定神益智,多服強記,亦能止夢遺,乃心經之藥,凡心經虛病俱可治之。然尤不止治心也。肝、脾、肺之病俱可兼治,此歸脾湯所以用遠志也。而吾以為不止治心、肝、脾、肺也。夫心腎常相通者也,心不通於腎,則腎之氣不上交於心,腎不通於心,則心之氣亦不下交於腎。遠志定神,則君心寧靜而心氣自通於腎矣,心之氣既下通於腎,謂遠志但益心而不益腎,所不信也。是遠志乃通心腎之妙藥。故能開心竅而益智,安腎而止夢遺,否則心腎兩離,何能強記而閉守哉。
或問遠志既是心經之藥,心氣一虛,即宜多加以益心,何故前人少用也?不知心為君主,君心寧靜則火不上炎。心虛而少益其火,則心轉受大補之益。倘多用遠志以益心,必至添火以增焰,是益心而反害心矣。所以遠志止可少用,而斷不可多用也。([批]添火增炎,新。)
或問遠志益心,而子又曰益腎,畢竟補心多於補腎,抑補腎多於補心乎?蓋遠志益心,自是心經主藥,補心多於補腎,何必辨哉。雖然心腎之氣,實兩相通也,既兩相通,則遠志之補心腎,又何有於兩異。惟是用藥者或有重輕,則補心補腎亦各有分別。補心之藥多用,遠志重在補心。補腎之藥多用,遠志重在補腎。補心補腎雖若有殊,而通心通腎正無或異也。或問遠志上通心而下通腎,有之乎?曰:有之。有則何以上通心者每用遠志,而下通腎者絕不用遠志耶?不知腎藥易通於心,而心藥難通於腎,故用腎藥,不必又用遠志,而用心藥,不可不用遠志也。([批]遠志補心而不補腎,然能通腎,通腎自然補腎矣,亦宜活看。)
或問遠志益心而不效,豈多用之故乎,然未嘗多用而仍然不效者何也?蓋腎氣乘之也。夫腎益心者也。雖曰水剋火,實水潤心也。然則腎何以乘心也。腎之乘心者,非腎氣之旺,乃腎氣之衰,腎水旺則腎益心,腎水衰則腎克心也。不滋腎以益水,徒用遠志以益火,則火愈旺而心愈不安矣。毋怪其少用而亦不效也。苟用遠志於熟地、山茱之內,則腎得滋而心火胥受益矣。
或問陳言《三因方》用遠志酒,治一切癰疽、發背、陰毒有效,子何略而不言?非不言也。陳言單舉遠志一味以示奇,其實酒中不止遠志也。單藉遠志以治癰,未有不敗者。蓋癰毒至於發背,其勢最橫、最大,豈區區遠志酒汁傳之,即能奏功乎,此不必辨而知其非也。或用金銀花為君,佐之遠志則可,然亦蛇足之說。不若竟用金銀花半斤,加當歸一二兩,甘草四五錢,治之之為神。
或疑遠志不可治癰,前人何故載之書冊,以誤後人,想亦有功於癰,吾子未識耳。嗟乎。遠志治癰,余先未嘗不信,每用之而不效,今奉岐夫子之教,不覺爽然自失,悔從前誤信耳。至於用金銀花方治癰,屢獲奇效,故敢闢陳言而特載用新方,無使後人再誤如鐸也。
或疑遠志益心而不益腎,而吾子必曰兼益腎,似乎心腎之虧者,單用遠志一味,而心腎兩補矣。何以腎虛者,必另加補腎之藥,不單用遠志乎?不知遠志可引腎之氣以通心,非助腎之水以滋心也。故通心腎者,用遠志一味,而心腎已受兩益矣。若心腎兩虛者,烏或全恃遠志哉。([批]總之,遠志並非可單用之藥。)
石菖蒲
石菖蒲,味辛而苦,氣溫,無毒。能開心竅,善通氣,止遺尿,安胎除煩悶,能治善忘。但必須石上生者良,否則無功。然止可為佐使,而不可為君藥。開心竅,必須君以人參,通氣,必須君以耆、術。遺尿欲止,非多加參、耆不能取效。胎動欲安,非多加白朮不能成功。除煩悶,治善忘,非以人參為君,亦不能兩有奇驗也。
或問石菖蒲必得人參而始效,是石菖蒲亦可有可無之藥也。此吾子過輕石菖蒲矣。石菖蒲實有專功也。凡心竅之閉,非石菖蒲不能開,徒用人參,竟不能取效。是人參必得菖蒲以成功,非菖蒲必得人參而奏效。蓋兩相須而兩相成,實為藥中不可無之物也。
或問石菖蒲何故必取九節者良,市上易者,且不止九節,節之多寡,可不問乎?石上菖蒲,凡細小者俱可用,而前人取九節者,取九竅之俱可通也,其實菖蒲俱能通心竅,心竅通而九竅俱通矣。
或疑石菖蒲能治健忘,然善忘之症用之絕少效驗,何耶?善忘之症,因心竅之閉耳。心竅之閉者,由於心氣之虛,補心之虛,舍人參無他藥也。不用人參以補虛,惟恃菖蒲以開竅,竅開於一時而仍閉,又何益哉。夫開心竅尚君以人參,豈治善忘而反遺人參能取效乎。
卷之二(商集)
天門冬
天門冬,味苦而甘,性涼,沉也,陰也,陰中有陽,無毒。入肺、腎二經。補虛癆,殺蟲,潤五臟,悅顏色。專消煩除熱,止嗽定咳尤善,止血消肺癰有神。但性涼。多服頗損胃。世人謂天門冬善消虛熱,吾以為此說不可不辨。天門冬止可瀉實火之人也,虛寒最忌,而虛熱亦宜忌之。蓋虛熱未有不胃虛者也。胃虛而又加損胃之藥,胃氣有不消亡者乎。胃傷而傳之脾,則脾亦受傷。脾胃兩傷,上不能受水穀,而下不能化糟粕矣,又何望其補哉。大約天冬,凡腎水虧而腎火炎上者,可權用之以解氛,腎大寒而腎水又弱者,斷不可久用之以滋陰也。
或謂天冬性潤,可以解火,即可以益水,先生謂不可久用者,以腎火之寒也,但腎火寒者,自不可用矣,腎水未竭,而腎火未寒者,亦可用之乎。此則愚所未言也。腎水未竭,而腎火又未寒,是平常無病之人也。似乎服天冬,可以無礙。然而補之藥勝於天冬者甚多,何必擇此性涼者,以日伐其火乎。夫人非水火不生活,且水非火不生,火非水不養。止補其水而瀉其火,初則火漸衰而水旺,久則火日去而水亡。此天冬所以只可暫以補水,而不可久以瀉火也。
或問天冬同地黃用之,可以烏鬚髮,此久治之法以滋腎者,而吾子謂天冬只宜瀉實火之人,豈烏鬚髮而亦可謂實火耶?夫鬚髮之早白,雖由於腎水之不足,亦因於腎火之有餘也。夫火之有餘,既因於水之不足,則寒涼以補水,正寒涼以瀉火也。況天冬與地黃同用,則天冬之涼者不涼,腎得其滋補之益,而鬚髮之焦枯,有不反黑者哉。然則天冬之烏鬚髮,仍瀉實火,而非瀉虛火矣。
或問天門冬治癆瘵之病甚佳,而吾子謂止可暫服,豈治癆疾者,可一二劑愈乎?嗟乎。天門冬治癆瘵者,必脾健而大腸燥結、肺氣火炎者宜之。然亦只可少服。而不可多服也。夫寒涼之物,未有不損胃者也。脾健則胃氣亦健。大腸燥結,則肺氣亦必燥結。天冬涼肺而兼涼胃,宜其無惡,但久用天冬,胃涼則脾亦涼,肺涼則大腸亦涼,又勢所必至也。烏可不先事而預防哉。
或問濕熱不去,下流於腎,能使骨痿。腎欲堅,急食苦以堅之,天門冬、黃柏之類是也。是天門冬味苦氣寒,正入腎以除熱,可以治痿,而竟置不言,何也?此吾子知其一,不知其二也。夫治痿必治陽明。骨痿雖屬腎,而治法必兼治胃。天門冬大寒,不利胃氣,暫服可以治痿,久服必至損胃,胃損而腎又何益耶。況胃又腎之關門,關門無生氣之固,而欲腎宮堅牢,以壯骨生髓,必不得之數也。世人遵黃柏、知母之教,以損傷胃氣。鐸又何敢復揚天門冬治痿之說,以勸人再用寒涼乎。此所以寧缺,以志予過也。
或疑天冬瀉實火,不瀉虛火,虛火禁用,實火安在不可常用耶?夫火雖有虛、實之分,而瀉火之藥,只可暫用,而不可常用也。天門冬瀉實火,未嘗不佳,特怪世人久服耳。人非火不活,暫損其有餘,使火不爍水已耳,烏可經年累月服瀉火之藥哉。瀉之日久,未有實火而不變為虛火者也。此常服之斷宜戒也。或疑天門冬性雖寒,以沙糖、蜜水煮透,全無苦味,則寒性盡失,不識有益陰虛火動之病乎?夫天門冬之退陰火,正取其味苦澀也。若將苦澀之味盡去,亦復何益。或慮其過寒,少去其苦澀,而加入細節甘草,同糖、蜜共制,庶以之治陰虛咳嗽,兩有所宜耳。或問天門冬,古人有服而得仙,吾子貶其功用,謂多服必至損胃,然則古語荒唐乎?嗟乎!《神農本草》服食多載長生,豈皆不可信乎?大約言長生者,言其能延生也,非即言不死也。天門冬,食之而能卻病,吾實信之,謂採服飛昇,尚在闕疑。
麥門冬
麥門冬,味甘,氣微寒,降也,陽中微陰,無毒。入手太陰、少陰。瀉肺中之伏火,清胃中之熱邪,補心氣之勞傷,止血家之嘔吐,益精強陰,解煩止渴,美顏色,悅肌膚。退虛熱神效,解肺燥殊驗,定嗽咳大有奇功。真可恃之為君,而又可藉之為臣使也。但世人未知麥冬之妙,往往少用之而不能成功,為可惜也。不知麥冬必須多用,力量始大。蓋火伏於肺中,爍干內液,不用麥冬之多,則火不能制矣。熱熾於胃中,熬盡真陰,不用麥冬之多,則火不能息矣。夫肺為腎之母,肺燥則腎益燥,腎燥則大小腸盡燥矣。人見大小腸之乾燥,用潤腸之藥。然腸滑而脾氣愈虛,則傷陰而腎愈虛矣。腎虛必取給於肺金,而肺又素燥,無氣以滋腎,而乾咳嗽之症起,欲以些小之劑益肺氣以生腎水,必不得之數也。抑肺又胃之子也,胃熱則土虧,土虧而火愈熾。火熾,必須以水濟之,而胃火太盛,腎水細微,不特不能制火,而且熬干津液,苟不以汪洋之水,速為救援,水立盡矣。然而大旱枯涸,滂沱之水,既不可驟得。倘腎水有源,尚不至細流之盡斷,雖外火焚爍,而淵泉有本,猶能浸潤,不至死亡也。故胃火之盛,必須補水,而補水之源,在於補肺。然而外火既盛,非杯水可解。陰寒之氣,斷須深秋白露之時,金氣大旺,而後湛露湑湑,多且濃也。故欲肺氣之旺,必用麥冬之重。苟亦以些小之劑,益其肺氣,欲清胃火之沸騰也,又安可得哉。更有議者,肝木畏肺金之克者也。然肺過於弱,則金且不能剋木,而肝且欺之。於是,木旺而挾心火以刑金,全不畏肺金之克。肺欲求救腎子,而腎水又衰,自顧不遑,又安能顧肺金之母哉。乃咳嗽脹滿之病生,氣喘痰塞之疾作。人以為肺之病也。用瀉肺之藥,益虛其肺氣,而肝木更熾,心火愈刑,病有終年累月而不痊者。苟不用麥冬大補肺氣,肝木之旺,何日能衰乎。此麥冬之必須多用,又不可不知也。更有膀胱之火,上逆於心胸,小便點滴不能出。人以為小便大閉,由於膀胱之熱也,用通水之藥不效,用降火之劑不效,此又何故乎?蓋膀胱之氣,必得上焦清肅之令行,而火乃下降,而水乃下通。([批]大用麥冬,助肺氣以通膀胱,更無人易知其義。)夫上焦清肅之令,稟於肺也,肺氣熱,則清肅之令不行,而膀胱火閉,水亦閉矣。故欲通膀胱者,必須清肺金之氣。清肺之藥甚多,皆有損無益,終不若麥冬清中有補,能瀉膀胱之火,而又不損膀胱之氣,然而少用之,亦不能成功。蓋麥冬氣味平寒,必多用之,而始有濟也。
或問麥冬以安肺氣,救肺即可生腎子矣,何以補肺者,仍須補腎乎?曰:肺腎之氣,未嘗不兩相須也。肺之氣,夜必歸於腎,腎之氣,晝必升於肺。麥冬安肺,則肺氣可交於腎,而腎無所補,則腎仍來取給於肺母,而肺仍不安矣。此所以補肺母者,必須補腎子也。腎水一足,不取濟於肺金之氣,則肺氣自安,且能生水,而肺更安也。麥冬只可益肺,不能益腎。古人所以用麥冬必加入五味子,非取其斂肺,正取其補腎也。
或問麥冬加五味以補腎,敬聞命矣,何孫真人加入人參為生脈散?吾子善辨,幸明以教我。此則子不下問,而鐸亦急欲闡明之也。夫肺主氣也,人參補氣,湯名補氣,誰曰不然。而孫真人不言生氣而言生脈者,原有秘旨。心主脈,是生脈者,生心之謂也。或疑心主火,而肺主金,生心火,必至克肺金矣。益氣之謂何?而詎知心之子,乃胃土也。肺金非胃土不生,胃弱以致肺金之弱。補心火,自生胃土矣,胃土一生,而肺金之氣自旺。又恐補心以克肺金,加麥冬以清肺,則肺不畏火之炎。加五味以補腎,則腎能制火之盛,調和制伏之妙,為千古生人之法,示天下以補心之妙,不必畏心之刑金也。所以不言生氣而曰生脈者,其意微矣,人未之思爾。
或問麥冬補肺金而安肺氣,肺氣之耗者,宜加用麥冬以補肺金矣,然而日用麥冬,而不見肺金之氣旺者,何故?蓋肺金之母胃土之衰也。胃喜溫而不喜寒,日用麥冬之寒以益肺,而反致損胃。胃寒而氣不能生金,徒用麥冬何益哉。必須用溫胃之藥,以生胃氣,而後佐之以麥冬,則子母兩補,自然胃氣安,而肺氣亦安也。
或疑胃中有火,最宜麥冬以清之,而吾子曰胃喜溫不喜寒,不相反耶?非反也。胃乃土也,土自喜溫。胃中宜火,何以惡火?夫火多宜瀉,而火少宜補,況胃中之火乃邪火,非正火也,邪火宜瀉,而正火亦宜補。服麥冬而胃寒者,乃正火衰微,自宜補之,未可以胃中之正火,錯認作邪火而並觀也。([批]須辨得清。)
或問麥冬滋肺氣者也。何以有時愈用而愈不效,豈麥冬非滋肺藥乎?夫麥冬不滋肺氣,又何藥以滋肺。然用之不效者,非麥冬不滋肺氣,乃肺絕不受麥冬之滋也。肺為嬌臟,治肺原不宜直補肺也。肺至麥冬之不可滋者,脾胃之母氣、腎經之子氣,已先絕於肺之前,而欲用麥冬以救肺絕之際,又何可得哉。
或疑用麥冬以救肺氣,肺絕而不可救,是麥冬為無用矣。不識舍麥冬,又用何藥可救耶?曰:脾胃已絕,金不能生矣;腎經已絕,金無以養矣,實無藥可以相救。惟胃氣不絕者,尚有可救之機,仍用麥冬為君,加於人參、熟地、山藥、山茱萸之內,尚可延留一線,然不節欲慎疾,亦徒然也。
或問麥冬乃肺經之藥,凡肺病固宜用之,不識於治肺之外,尚有何症宜用也?夫麥冬不只治肺也,胃火用之可降,腎水用之可生,心火用之可息,肝木用之可養,膽木用之可滋,心包火用之可旺,三焦火用之可安,膀胱水用之可瀉,所治之病甚多,何獨於治肺耶。
或問麥冬但聞可以內治成功,未知亦可以治外症乎?曰:麥冬之功效,實於內治獨神,然又能外治湯火,世人固不識也。凡遇熱湯滾水泡爛皮肉,疼痛呼號者,用麥冬半斤,煮汁二碗,用鵝翎掃之,隨掃隨干,隨干隨掃,少頃即止痛生肌,神效之極,誰謂麥冬無外治哉。([批]傳外治法。)
五味子
五味子,味酸,氣溫,降也。陰中微陽,非陽中微陰也,無毒。此藥有南北之分,必以北者為佳,南者不可用。古人為南北各有所長,誤也。最能添益腎水,滋補肺金,尤善潤燥,非特收斂肺氣。([批]五味子收斂肺氣,正所以生腎水也。)蓋五味子入肺、腎二經,生津止渴,強陰益陽,生氣除熱,止瀉痢有神。但不宜多用,多用反無功,少用最有效。尤不宜獨用,獨用不特無功,且有大害。必須同補藥用入湯丸之內,則調和無礙,相得益彰耳。
或問五味子乃收斂之藥,用之生脈散中,可以防暑,豈北五味亦能消暑耶?([批]生脈散,非卻暑之藥,乃防暑之藥也,論得是。)曰:五味子,非消暑藥也。凡人當夏熱之時,真氣必散,故易中暑。生脈,用人參以益氣,氣足則暑不能犯;用麥冬以清肺,肺清則暑不能侵;又佐之北五味。以收斂其耗散之金,則肺氣更旺,何懼外暑之熱。是五味子助人參、麥冬以生肺氣,而非輔人參、麥冬以消暑邪也。
或問五味子補腎之藥,人皆用之於補肺,而吾子又言宜少用,而不宜多用,不愈示人以補肺,而不補腎乎?曰:北五味子補腎,正不必多也,其味酸而氣溫,味酸則過於收斂,氣溫則易動龍雷,不若少用之,反易生津液,而無強陽之失也。
或問五味子,古人有獨用以閉精,而吾子謂不宜獨用,不獨無功,且有大害,未知所謂大害者,何害也?夫五味子性善收斂,獨用之者,利其閉精而不泄耳。精宜安靜,不宜浮動。服五味子而能絕欲者,世無其人,保其遇色而不心動乎。心動,則精必離宮,無五味子之酸收,則精將隨小便而暗泄。惟其不能不心動也,且有恃五味子之閉澀,搏久戰以貪歡,精不泄而內敗,變為癰疽發背而死者,多矣。所謂大害者如此,而可獨用一味,經年累月知服,以圖閉澀哉。
或為五味子滋不足之腎水,宜多用為佳,乃古人往往少用,豈能生汪洋之腎水耶?曰:天一生水,原有化生之妙,不在藥味之多也。孫真人生脈散,雖名為益肺,其實全在生腎水。蓋補腎以生腎水,難為力,補肺以生腎水,易為功。五味子助人參,以收耗散之肺金,則金氣堅凝,水源淵徹,自然肺足而腎亦足也。又何必多用五味子始能生水哉,況五味子多用,反不能生水,何也?味酸故也。酸能生津,而過酸則收斂多,而生髮之氣少,轉奪人參之權,不能生氣於無何有之鄉,即不能生精於無何有之宮矣。此古人所以少用,勝於多用也。([批]五味子少用則止精,持論純正。)
或問北五味補腎益肺,然有時補腎而不利於肺,或補肺而不利於腎,何也?曰:腎乃肺之子,肺乃腎之母,補肺宜益於腎,補腎宜益於肺。何以有時而不利耶?此邪火之作祟。補腎,則水升以入肺,而肺且恃子之水,與邪相鬥,而肺愈不安矣。益肺,則金剛以克肝,而肝且恃母之水,與邪相爭,而腎亦不安矣。然則五味子之補腎益肺,宜於無邪之時,而補之益之也。([批]五味子補無邪之肺腎,論更出奇。)
或疑精不足者,補之以味,未必非五味子之味也。嗟乎!何子言之妙也,實泄天地之奇。精不足者宜補,五味之補也。世人見五味子不可多用,並疑五味子不能生水。誰知此物補水,妙在不必多也。古云:精不足者,補之以味,人參、羊肉是也。誰知人參、五味子之更勝哉?([批]又補《內經》之不足,妙甚。)
或問五味子生精斂氣之外,更有何病可以兼治之乎?五味子斂耗散之肺金,滋涸竭之腎水,二治之外,原無多治法也,然子既求功於二者之外,我尚有一法以廣其功。五味子炒焦,研末,敷瘡瘍潰爛,皮肉欲脫者,可保全如故,不至全脫也。([批]妙法。)
菟絲子
菟絲子,味辛、甘,氣溫,無毒。入心、肝、腎三經之藥。益氣強陰,補髓添精,止腰膝疼痛,安心定魂,能斷夢遺,堅強筋骨,且善明目。可以重用,亦可一味專用,世人未知也,余表而出之。遇心虛之人,日夜夢精頻泄者,用菟絲子三兩,水十碗,煮汁三碗,分三服,早、午、夜各一服即止,且永不再遺。其故何也?蓋夢遺之病,多起於淫邪之思想,思想未已,必致自泄其精,精泄之後,再加思想,則心火暗爍,相火乘心之虛,上奪君權,火欲動而水亦動矣,久則結成夢想而精遺。於是,玉關不閉,不必夢而亦遺矣。此乃心、肝、腎三經齊病,水火兩虛所致。菟絲子正補心肝腎之聖藥,況又不雜之別味,則力尤專,所以能直入三經以收全效也。他如夜夢不安,兩目昏暗,雙足乏力,皆可用至一二兩。同人參、熟地、白朮、山茱之類用之,多建奇功。古人云:能斷思交。則不盡然也。
或問菟絲可多用以成功,何千古無人表出,直待吾子而後示奇乎?曰:軒岐之秘,不傳於世也久矣。吾躬受岐夫子真傳而秘之,則是軒岐之道,自我而傳,亦自我而絕矣。故鐸寧傳之天下,使當世懷疑而不敢用,斷不可不傳之天下,使萬世隱晦而不知用也。
或疑菟絲子無根之草,依樹木而生,其治病,亦宜依他藥而成功,似未可專用也。噫,何論之奇也。夫菟絲子,神藥也,天下有無根草木如菟絲子者乎,亡有也。故其治病,有不可思議之奇。人身夢遺之病,亦奇病也,無端而結想,無端而入夢,亦有不可思議之奇。雖《靈樞經》有「淫邪發夢」之篇,備言夢症,而終不得其所以入夢之故。雖聖人,亦難言也。用菟絲子治夢遺者,以異草治異夢也,乃服之而效驗如響,亦有不可思議之奇,吾不意天地間之多奇如此。雖然菟絲治夢遺者何足奇,奇在吾子之發論,余得共闡其奇耳。惟其奇,故菟絲專用以出奇,又胡必依草木共治而後成功哉。([批]理明而胸無芥蒂,筆順而詞有光口,謂有神助,信然。)
或問菟絲子治夢遺,奇矣,亦可更治他病,能收奇功乎?夫菟絲子,實不止治夢遺也,更能強陽不倒。用一味至二兩,煎湯服,則陽堅而不泄矣。或人不信吾方之奇。不知菟絲子,實神藥也,以神通神,實有至理。([批]方奇而論更奇,妙在出言至理。)凡人入房而易泄者,以心君之神先怯耳。心之神怯,則相之神旺矣。相之神旺,則陽易舉,亦易倒。心之神旺,則相之神嚴肅,而不敢犯君,則君之權尊。君之權尊,則令專而不可搖動,故陽不舉則已,舉則堅而不易倒也。菟絲子,能安心君之神,更能補益心包絡之氣,是君火與相火同補,陽安有不強者乎。況菟絲子更善補精髓,助陽之旺,又不損陰之衰,此強陽不倒之可以無虞,而不至有陰虛火動之失也,雖然鐸創此論,宣菟絲子之神奇,非導淫也。倘陽火衰微,服此方,可以獲益而種子。設或陰虛火盛,服此方,必有虛陽亢炎之禍,至癆瘵而不可救者,非鐸之過也。
甘菊花
甘菊花,味甘、微苦,性微寒,可升可降,陰中陽也,無毒。入胃、肝二經。能除大熱,止頭痛暈眩,收眼淚翳膜,明目有神,黑鬚鬢頗驗,亦散濕去癉,除煩解燥。但氣味輕清,功亦甚緩,必宜久服始效,不可責以近功。惟目痛驟用之,成功甚速,余則俱迂緩始能取效也。近人多種菊而不知滋補方,間有用之者,又只取作茶茗之需以為明目也。然而,甘菊花不但明目,可以大用之者,全在退陽明之胃火。蓋陽明內熱,必宜陰寒之藥以瀉之,如石膏、知母之類。然石膏過於太峻,未免太寒,以損胃氣。不若用甘菊花至一二兩,同元參、麥冬共濟之,既能平胃中之火,而不傷胃中之氣也。([批]甘菊花退胃火,而不損胃氣,實有奇功。)
或問甘菊花治目最效,似乎肝經之專藥,而吾子獨云可退陽明之胃火,不識退陽明何等之火病耶?夫甘菊花,凡有胃火,俱可清之,而尤相宜者,痿病也。痿病,責在陽明,然而治陽明者,多用白虎湯,而石膏過於寒涼,恐傷胃氣。而痿病又多是陽明之虛熱,白虎湯又瀉實火之湯也,尤為不宜。不若用甘菊花一、二兩,煎湯以代茶飲,既退陽明之火,而又補陽明之氣,久服而痿病自痊。甘菊花退陽明之火病。其在斯乎。([批]痿病,乃陽明之虛火作祟也,甘菊花正治陽明之虛火,所以相宜。)
或問甘菊花,人服之延齡益算,至百歲外仙去者,有之乎?抑好事者之言也?吾子既遇異人傳異術,必有所聞,幸勿自秘。曰:予實未聞也。或人固請,乃喟然嘆曰:吾今而後,不敢以異術為一人延齡益算之資也,敢不罄傳,與天下共之乎。夫菊得天地至清之氣,又後群卉而自芳,傲霜而香,挹露而葩,而花又最耐久,是草木之種,而欲與松柏同為後凋也,豈非長生之物乎。但世人不知服食之法,徒作茶飲之需,又不識何以修合,是棄神丹於草莽,可惜也。我今將異人所傳,備書於後,原人依方服食,入仙不難。豈獨延齡益算已哉。方名菊英仙丹。採家園黃菊花三斤,曬乾,入人參三兩、白朮六兩、黃耆十兩、干桑椹十兩、熟地一斤、生地三兩、茯苓六兩、當歸一斤、遠志四兩、巴戟天一斤、枸杞子一斤、花椒三兩、山藥四兩、茯神四兩、菟絲子八兩、杜仲八兩,各為細末,蜜為丸,白滾水每日服五錢。三月之後,自然顏色光潤,精神健強,返老還童。可以久服,既無火盛之虞,又有添精之益,實可為娛老之方也,勿以鐸之輕傳,而易視之為無能。蓋菊英為仙人所採,實有服之而仙去者,非好事者之談,乃成仙之實錄也。
或疑甘菊花葯味平常,未必服之可以延齡。古人採食而仙去者,徒虛語耳。嗟乎。採菊英而仙去,吾不敢謂古必有是人。然菊英仙丹,實異人授鐸。吾睹其方中之配合得宜,既無燥熱之忌,實多滋益之良。服之即不能成仙,未必不可藉以難老也。
或疑甘菊花治目,杭人多半作茶飲,而目疾未見少者,是菊花非明目之藥,而菊英仙丹亦不可信之方矣。嗟乎。菊花明目,明虛人之目,而非明有病人之目也。有病之目,即可用菊花治,亦必與發散之藥同治,而不可單恃之以去風去火也。夫人之疾病不常,而人之慎疾各異。菊花之有益於人目者甚多,豈可因一二病目成於外感,而即疑菊花之非明目也。亦太拘矣。若菊英仙丹,純是生氣生精之神藥,非止明目已也。又烏可因杭城之病目,疑菊而並疑仙丹哉。
或疑真菊益齡,野菊泄人,有之乎?曰:有之。或曰有之,而子何以不載也?夫菊有野種、家種之分,其實皆感金水之精英而生者也。但家種味甘,補多於瀉;野菊味苦,瀉多於補。欲益精以平肝,可用家菊。欲息風以制火,當用野菊。人因《本草》之書有泄人之語,竟棄野菊不用,亦未知野菊之妙。除陽明之焰,正不可用家菊也。
薏苡仁
薏苡仁,味甘,氣微寒,無毒。入脾、腎二經,兼入肺。療濕痹有神,舒筋骨拘攣,止骨中疼痛,消腫脹,利小便,開胃氣,亦治肺癰。但必須用至一、二兩,始易有功,少亦須用五錢之外,否則,力薄味單耳。薏仁最善利水,又不損耗真陰之氣。凡濕感在下身者,最宜用之。視病之輕重,準用藥之多寡,則陰陽不傷,而濕病易去。人見用藥之多,動生物議,原未知藥性,無怪其然。余今特為闡明,原世人勿再疑也。凡利水之藥,俱宜多用,但多用利水之藥,必損真陰之氣,水未利,而陰且虛矣,所以他利水之藥,不敢多用。惟薏仁利水,而又不損真陰之氣,諸利水藥所不及者也。可以多用,而反不用,與不可多用,而反大用者,安得有利乎。故凡遇水濕之症,用薏仁一、二兩為君,而佐之健脾去濕之味,未有不速於奏效者也。倘薄其氣味之平和而輕用之,無益也。([批]薏仁利水而不走氣,與茯苓同功。)
或問薏仁味薄而氣輕,何以利水之功猶勝?蓋薏仁感土氣而生,故利氣又不損陰。所以可多用以出奇,而不必節用以畏縮也。
或問薏仁有取之釀酒者,亦可藉為利濕之需乎?夫薏仁性善利濕,似乎所釀之酒,亦可以利濕也。然用薏酒以治濕,而濕不能去,非特濕不能去,而濕且更重,其故何哉?酒性大熱,薏仁既化為酒,則薏仁之氣味亦化為熱矣,既化為熱,獨不可化為濕乎,濕熱以治濕熱,又何宜哉。此薏仁之酒,斷不可取之,以治濕熱之病也。
或問薏仁可以消瘴氣,而未言及,豈忘之耶?非忘也。薏仁只能消濕氣之瘴,而不能消嵐氣之瘴。雖嵐氣即濕氣之類,然而濕氣從下受,而嵐氣從上感,又各不同。薏仁消下部之濕,安能消上部之濕哉。([批]薏仁消下濕,而不消上濕,確論不磨。)
或問薏仁得地之燥氣,兼稟乎天之秋氣,似與治痿相宜,何子忘之也?亦未曾忘也。經曰:治痿獨取陽明。陽明者,胃與大腸也。二經濕熱則成痿,濕去則熱亦隨解。故治痿者,必去濕也。吾前言用薏仁至一、二兩者,正言治痿病也。天下惟痿病最難治,非多用薏仁,則水不易消,水不消,則熱不能解,故治痿病斷須多用耳。推之而凡有諸濕之症,無不宜多用。正不可因鐸之未言,即疑而不用也。
或問薏仁功用甚薄,何不用豬苓、澤瀉,可以少用見功,而必多用薏仁,何為乎?不知利水之藥,必多耗氣,薏仁妙在利水而又不耗真氣,故可重用之耳。
山藥
山藥,味甘,氣溫平,無毒。入手足太陰二臟,亦能入脾、胃。治諸虛百損,益氣力,開心竅,益知慧,尤善止夢遺,健脾開胃,止瀉生精。山藥可君可臣,用之無不宜者也,多用受益,少用亦受益,古今頗無異議,而余獨有微辭者,以其過於健脾也。夫人苦脾之不健,健脾,則大腸必堅牢,胃氣必強旺而善飯,何故獨取而貶之?不知脾胃之氣太弱,必須用山藥以健之,脾胃之氣太旺,而亦用山藥,則過於強旺,反能動火。世人往往有胸腹飽悶,服山藥而更甚者,正助脾胃之旺也。人不知是山藥之過,而歸咎於他藥,此皆不明藥性之理也。蓋山藥入心,引脾胃之邪,亦易入心。山藥補虛,而亦能補實,所以能添飽悶也。因世人皆信山藥有功而無過,特為指出,非貶山藥也。山藥舍此之外,別無可議矣。
或問山藥乃補陰精之物,而吾子謂是健脾胃之品,何子之好異也?曰:山藥益人無窮,損人絕少。余談《本草》,欲使其功過各不掩也。山藥有功而無過。言其能助脾胃之火者,是求過於功之中也。然而天下之人脾胃太旺者,千人中一、二,不可執動火之說,概疑於脾胃之未旺者,而亦慎用之也,脾胃未旺,則腎氣必衰,健脾胃正所以補陰精也。予道其常,何好異之有。
或問山藥補腎,仲景張公所以用之於六味地黃丸中也,然而山藥實能健脾開胃,意者六味丸非獨補腎之藥乎?曰:六味丸實直補腎水之藥也,山藥亦補腎水之藥,同群共濟何疑。然而,六味丸中之用山藥,意義全不在此。山藥,乃心、肝、脾、肺、腎無經不入之藥也。六味丸雖直補腎中之水,而腎水必分資於五臟,而五臟無相引之使,又何由分布其水,而使之無不潤乎。倘別用五臟佐使之品,方必雜而不純,故不若用山藥以補腎中之水,而又可遍通於五臟。此仲景張夫子補一顧五,實有鬼神難測之機也。([批]山藥補水,而又通五臟,仲景公所以用之於六味丸中,自有此方,無此妙論。)
或問山藥入於六味丸中之義,予既已聞之,不識入於八味丸中,亦有說乎?曰:八味丸,由六味而加增者也,似乎知六味,即可知八味之義矣。誰知八味丸中之用山藥,又別有妙義乎。六味,補腎中之水。而八味,則補腎中之火也。補腎中之火者,補命門之相火也。夫身之相火有二:一在腎之中,一在心之外。補腎中之相火,則心外之相火,必來相爭,相爭則必相亂,宜豫有以安之,勢必下補腎中之火,即當上補心下之火矣。然而既因腎寒而補其下,又顧心熱以補其上,毋論下不能溫其寒,而上且變為熱矣。用藥之雜,可勝嘆哉。妙在用山藥於八味丸中,山藥入腎者十之七,入心者十之三,引桂、附之熱,多溫於腎中,少溫於心外,使心腎二火各有相得,而不致相爭,使腎之氣通於心,而心之氣通於腎,使脾胃之氣安然健運於不息,皆山藥接引之功也。仲景公豈漫然用之哉。([批]八味丸,補命門之火也,補命門之火,慮及心包之火必來相爭,用山藥解紛,使心腎相通、胃脾兩健,何論奇而理確如此,真仲景公入室之藥也。)
或疑山藥不宜多用。何以六味地黃丸終年久服而無害也,得毋入於地黃丸可以多用,而入於他藥之中即宜少用耶?不知山藥可以多用而無忌。吾前言脾健之人宜忌者,慮助火以動燥,而非言其不可以多用也。
或疑山藥津滑,何能動燥?曰:山藥生精,自然非助燥之物。吾言其助燥者,助有火之人,非助無火之人也。
或問山藥色白,何能烏須,何吾子用之為烏須聖藥?曰:山藥何能烏須哉。山藥入腎,而尤通任督。任督之脈,上行於唇頰,故借山藥用之於烏芝麻、黑豆、地黃、南燭、何首烏之內,導引以黑鬚鬢,非山藥之能自烏也。或又問山藥既為引導之藥,則不宜重用之為君矣。不知山藥雖不變白,而性功實大補腎水者也。腎水不足者,須鬢斷不能黑,我所以重用山藥而奏功也。
知母
知母,味苦、辛,氣大寒,沉而降,陰也,無毒。入足少陰、陽明,又入手太陰。最善瀉胃、腎二經之火,解渴止熱,亦治久瘧。此物只可暫用,而不可久服。丹溪加入六味丸中,亦教人暫服,以瀉腎中浮游之火,非教人長服也。近世竟加知母、黃柏,謂是退陰虛火熱之聖方,令人經年長用,以致脾胃虛寒,不能飲食,成癆成瘵者,不知幾千萬人矣。幸薛立齋、趙養葵論知母過寒,切戒久食,實見到之語,有功於世。總之,此物暫用,以瀉胃中之火,實可奪命;久用,以補腎中之水,亦能促命。謂知母竟可殺人,固非立論之純,謂知母全可活人,亦非持說之正也。
或問知母瀉腎,腎有補而無瀉,不可用知母,宜也。若用之以瀉胃,似可常用,何吾子亦謂只可暫用乎?曰:胃火又何可常瀉也,五臟六腑皆仰藉於胃,胃氣存則生,胃氣亡則死。胃中火盛,恐其消爍津液,用石膏、知母以救胃,非瀉胃也。然而石膏過於峻削,知母過於寒涼,胃火雖救,而胃土必傷,故亦宜暫用以解氛,斷不宜常用以損氣也。([批]胃為腎之關門,胃與腎,俱不可用石膏久瀉其火,胃寒則腎亦寒也。)
或問知母古人皆言是補腎滋陰妙藥,吾子乃言是瀉火之味,此余所以疑也。不知母疑也。天下味溫者能益人,未聞苦寒者而亦益也。知母苦而大寒,其無益於脾胃,又何必辨。惟是既無益於脾胃,何以瀉胃中之火,能奪命於須臾乎。似乎瀉即補之之義也。然而暫用何以相宜,久用何以甚惡?是瀉火只可言救腎。而終不可言補腎也。([批]用知母以救腎,非用知母以補腎,分別獨妙。)
或問知母性過寒涼,久服損胃,何不改用他藥以救胃,而白虎湯中必用知母,以佐石膏之橫,不以寒濟寒乎?嗟乎。何問之善也。夫白虎湯,乃治胃火之初起,單用石膏以救胃,猶恐不勝,故又加知母,以止其腎中之火,使胃火之不增焰也。若胃火已熾之後與將衰之時,知母原不必加入之也。或去知母,而易之天冬、元參之味,亦未為不可也。
或問知母、黃柏用之於六味丸中,朱丹溪之意以治陰虛火動也,是豈無見者乎?嗟乎。陰虛火動,六味湯治之足矣,何必又用知母、黃柏以瀉火乎。夫火之有餘,因水之不足也,補其水,則火自息矣。丹溪徒知陰虛火動之義,而加入二味,使後人膠執而專用之,或致喪亡,非所以救天下也。
或問知母既不宜輕用,何不竟刪去之,乃既稱其功,又闢其過耶?嗟乎。吾言因丹溪而發,豈謂知母之等於鳩毒哉。蓋知母止可用之以瀉胃火之有餘,而不可用之以瀉腎火之不足,故瀉胃火則救人,而瀉腎火則殺人也。丹溪止主瀉腎,而不主瀉胃,此生死之大關,不可不辨也。
或問李時珍發明知母是氣分之藥,黃柏是血分之藥。黃柏入腎,而不入肺;知母下潤腎,而上清肺金,二藥必相須而行,譬之蝦之不能離水母也。是黃柏、知母,必須同用為佳,而吾子謂二藥不可共用,得毋時珍非歟?曰:時珍殆讀書而執者也。不知黃柏未嘗不入氣分,而知母未嘗不入血分也。黃柏清腎中之火,亦能清肺中之火;知母瀉腎中之熱,而亦瀉胃中之熱。胃為多氣多血之腑,豈止入於氣分,而不入於血分耶?是二藥不必兼用,不可即此而悟哉。
金釵石斛
金釵石斛,味甘、微苦,性微寒,無毒。不可用竹斛、木斛,用之無功,石斛卻驚定志,益精強陰,尤能健腳膝之力,善起痹病,降陰虛之火,大有殊功。今世吳下之醫,頗喜用之,而天下人尚不悉知其功用也。蓋金釵石斛,生於粵閩巖洞之中,巖洞乃至陰之地,而粵閩又至陽之方也,秉陰陽之氣以生,故寒不為寒,而又能降虛浮之熱。夫虛火,相火也,相火宜補,而不宜瀉。金釵石斛妙是寒藥,而又有補性,且其性又下行,而不上行。若相火則易升,而不易降者也,得石斛則降而不升矣。夏月之間,兩足無力者,服石斛則有力,豈非下降而兼補至陰之明驗乎。故用黃柏、知母瀉相火者,何如用金釵石斛之為當乎。蓋黃柏、知母瀉中無補,而金釵石斛補中有瀉也。
或問金釵石斛降陰虛之火,乃瀉陰之物也,何以能健腳膝之力,其中妙義,尚未暢發。曰:腎有補而無瀉,何以金釵石斛瀉腎,而反補腎,宜子之疑也。余上文雖已略言之,而今猶當罄言之。夫腎中有水、火之分,水之不足,火之有餘也;火之有餘,水之不足也。是水火不能兩平者,久矣。腳膝之無力者,腎水之不足也。水不足則火覺有餘,火有餘則水又不足,不能制火矣。不能制火,則火旺而熬干骨中之髓,欲其腳膝之有力也。必不得之數矣。金釵石斛,本非益精強陰之藥,乃降腎中命門虛火之藥也,去火之有餘,自然益水之不足,瀉腎中之虛火,自然添骨中之真水矣,故曰:強陰而益精。此腳膝之所以健也。然則黃柏、知母亦瀉腎火之藥,何以不能健腳膝?不知腎中之火,大寒則瀉而不補,微寒則補而能瀉。此金釵石斛妙在微寒,以瀉為補也。([批]相火者,虛火也,虛火必補而後息。石斛之補腎,豈及熟地,然以輕虛之體,潛入於命門陰火之中,能引入命門之火,仍歸於腎,舍石斛更無他藥可代。大寒之藥,有瀉而無補;微寒之藥,有補而無瀉,發前人所未發。)
或問子惡用黃柏、知母之瀉火,何又稱金釵石斛?不知金釵石斛,非知母、黃柏可比。知母、黃柏大寒,直入於至陰,使寒入於骨髓之中。金釵石斛不過微寒,雖入於至陰,使寒出於骨髓之外,各有分別也。
或疑金釵石斛使寒出於骨髓,實發前人之未發,但無徵難信耳。曰:石斛微寒,自不傷骨,骨既不傷,則骨中之熱自解,骨中熱解,必散於外,此理之所必然,不必有徵而後信也。
肉蓯蓉
肉蓯蓉,味甘溫而咸、酸,無毒。入腎。最善興陽,止崩漏。久用令男女有子,暖腰膝。但專補腎中之水火,余無他用。若多用之,能滑大腸。古人所以治虛人大便結者,用蓯蓉一兩,水洗出鹽味,另用淨水煮服,即下大便,正取其補虛而滑腸也。然雖補腎,而不可專用,佐人參、白朮、熟地、山茱萸諸補陰陽之藥,實有利益。使人陽道修偉,與驢鞭同用更奇,但不可用瑣陽。蓋瑣陽非蓯蓉可比,蓯蓉,乃馬精所化,故功效能神;瑣陽,非馬精所化之物,雖能補陰興陽,而功效甚薄,故神農薄而不取。近人舍蓯蓉,而用瑣陽,余所以分辨之也。至於草蓯蓉,尤不可用。凡用肉蓯蓉,必須揀其肥大而有鱗甲者,始可用。否則,皆草蓯蓉而假充之者,買時必宜詳察。
或問肉蓯蓉既大補,又性溫無毒,多用之正足補腎,何以反動大便?不知肉蓯蓉肉,乃馬精所化之物,馬性最淫,故能興陽。馬精原系腎中所出,故又益陰。然而馬性又最動,故驟用之多,易動大便,非其味滑也。([批]近情切理之言。)
或問肉蓯蓉之動大便,恐是攻劑,而非補藥也?夫蓯蓉,乃有形之精所生,實補而非瀉。試觀老人不能大便者,用之以通大便。夫老人之閉結,乃精血之不足,非邪火之有餘也,不可以悟其是補而非攻乎。
或疑肉蓯蓉性滑而動大便,凡大腸滑者,可用乎,抑不可用乎?夫大腸滑者,多由於腎中之無火,肉蓯蓉興陽,是補火之物也,補火而獨不能堅大腸乎。故驟用之而滑者,久用之而自澀矣。
或疑肉蓯蓉,未必是馬精所生,此物出之邊塞沙土中,歲歲如草之生,安得如許之馬精耶?曰:肉蓯蓉,是馬精所生,非馬精所生,吾何由定。但此說,實出於神農之《本草》,非後人之私臆也,肉蓯蓉不得馬精之氣,而生於苦寒邊塞之外,又何能興陽而補水火哉。或問王好古曾云:「服蓯蓉以治腎,必妨於心」,何子未識也?曰:此好古不知蓯蓉,而妄誡之也。凡補腎之藥,必上通於心,心得腎之精,而後無焦枯之患。蓯蓉大補腎之精,即補心之氣也,又何妨之有。([批]實是。)
補骨脂
補骨脂,即破故紙也。味苦、辛,氣溫,無毒。入脾、腎二經。治男子勞傷,療婦人血氣,止腰膝痠疼,補髓添精,除囊澀而縮小便,固精滑而興陽事,去手足冷疼,能定諸逆氣。但必下焦寒虛者,始可久服。倘虛火太旺,只可暫用,以引火歸原,否則,日日服之,反助其浮游之火上升矣。古人用破故紙,必用胡桃者,正因其性過於燥,恐動相火,所以制之使潤,非故紙必須胡桃也。
或問補骨脂既不可輕用,而青娥等丸,何以教人終日吞服,又多取效之神耶?不知青娥丸,治下寒無火之人也。下寒無火者,正宜久服,如何可禁其少用乎。命門火衰,以致腰膝之痠疼,手足之逆冷。甚則陽痿而泄瀉。苟不用補骨脂,急生其命門之火,又何以回陽而續命乎。
且補骨脂尤能定喘,腎中虛寒,而關元真氣上衝於咽喉,用降氣之藥不效者,投之補骨脂,則氣自歸原,正藉其溫補命門,以回陽而定喘也。是補骨脂,全在審其命門之寒與不寒而用之耳,余非不教人之久服也。
或問破故紙雖善降氣,然亦能破氣,何子未言也?曰:破故紙,未嘗破氣,人誤見耳。破故紙,乃納氣歸原之聖藥,氣之不歸者,尚使之歸,豈氣之未破者而使之破乎?惟是性過溫,恐動命門之火,火動而氣動,氣動而破氣者有之。然而用故紙者,必非單用,得一、二味補陰之藥以濟之,則火且不動,又何能破氣哉?([批]破故紙納氣,而非破氣,前人雖言之矣,但無此痛快耳。)
或問補骨脂治瀉有神,何以脾瀉有宜有不宜乎?不知補骨脂,非治瀉之藥,不治瀉而治瀉者,非治脾泄,治腎泄也。腎中命門之火寒,是脾氣不固,至五更痛瀉者,必須用補骨脂,以溫補其命門之火,而瀉者不瀉矣。若命門不寒而脾自瀉者,是有火之瀉,用補骨脂正其所惡,又安能相宜哉。
或問補骨脂無胡桃,猶水母之無蝦,然否?嗟乎。破故紙何藉於胡桃哉。破故紙屬火,收斂神明,能使心包之火與命門之火相通,不必相桃之油潤之,始能入心入腎也。蓋破故紙,自有水火相生之妙,得胡桃仁而更佳,但不可謂破故紙,必有藉於胡桃仁也。([批]剖析甚當。)
或疑破故紙陽藥也,何以偏能補腎?夫腎中有陽氣,而後陰陽有既濟之美。破故紙,實陰陽兩補之藥也,但兩補之中,補火之功多於補水,制之以胡桃仁,則水火兩得其平矣。或問破故紙補命門之火,然其氣過燥,補火之有餘,恐耗水之不足。古人用胡桃以制之者,未必非補水也。不知胡桃以制破故紙者,非制其耗水也,乃所以助腎中之火也。蓋腎火非水不生,胡桃之油最善生水,腎中之水不涸,則腎中之火不寒,是破故紙得胡桃,水火有兩濟之歡也。([批]生水生火,相得益彰,妙論。)
羌活(獨活)
羌活,味苦、辛,氣平而溫,升也,陽也,無毒。入足太陽、足少陰二經,又入足厥陰。善散風邪,利周身骨節之痛,除新舊風濕,亦止頭痛齒疼。古人謂羌活系君藥,以其撥亂反正,有旋轉之力也。而余獨以為只可充使,而並不可為臣佐。([批]說羌活不可為君臣之藥,見明論確,救世之深心也。)蓋其味辛而氣升,而性過於散,可用之為引經,通達上下,則風去而濕消。若恃之為君臣,欲其調和氣血,燮理陰陽,必至變出非常,禍生反掌矣。故羌活止可加之於當、芎、朮、苓之內,以逐邪返正,則有神功耳。羌活與獨活,本是兩種,而各部《本草》俱言為一種者,誤。仲景夫子用獨活,以治少陰之邪,東垣先生用羌活,以治太陽之邪,各有取義,非取緊實者謂獨活,輕虛者謂羌活也。蓋二物雖同是散邪,而升降之性各別,羌活性升,而獨活性降。至於不可為君臣,而只可充使者,則彼此同之也。
或問九味羌活湯,古人專用之以散風寒之邪,今人無不宗之,而吾子貶羌活為充使之藥,毋乃太輕乎?曰:羌活雖散風邪,而實能損正,邪隨散解,正亦隨散而俱解矣。九味羌活湯,雜而不純,余最不取。外感風邪治法,安能出仲景夫子之範圍;內傷而兼外感治法,安能出東垣先生之範圍。余治外感,遵仲景夫子;治內傷之外感,遵東垣先生,又何風邪之不去,而必尚九味羌活湯為哉。([批]讀書窮理,深知二公之妙。)
或疑潔古老人創造九味羌活湯,以佐仲景公之不逮,是其半生學問,全在此方,而先生薄羌活,而並輕其方,竊謂先生過矣?嗟乎。潔古創造九味羌活湯者,因仲景公方法不明於天下,而東坦先生尚未創制補中益氣之湯,不得已而立此方,以治外感,實所以治內傷也。今東垣先生既立有補中益氣湯,實勝於九味羌活湯遠甚,又何必再用潔古之方哉。至於治外感之法,莫過仲景公傷寒書之備。外感善變,豈羌活區區一方,即可以統治六經傳經之外感耶。況仲景公傷寒書,經鐸與喻嘉言之闡發而益明,故外感直用其方,斷乎無疑。若九味羌活湯,實可不用。潔古老人半生精力,徒耗於此方,雜而不純,亦何足尚,余是以輕之,豈為過哉。或謂羌活、獨活同是散藥,羌活性升,而獨活性降,升則未免有浮動之虞,與其用羌活,不若用獨活之為安。嗟乎。有邪宜散,升可也,降亦可也。無邪可散,散藥均不可用,又何論於升降乎。況二味原自兩種,散同而升降各別,又烏可亂用之哉。
柴胡
柴胡,味苦,氣平,微寒。氣味俱輕,升而不降,陽中陰也。無毒。入手足少陽、厥陰之四經。瀉肝膽之邪,去心下痞悶,解痰結,除煩熱,尤治瘡瘍,散諸經血凝氣聚,止偏頭風,胸脅刺痛,通達表裡邪氣,善解潮熱。傷寒門中必須之藥,不獨瘧症、鬱症之要劑也。婦人胎產前後,亦宜用之。目病用之亦良,但可為佐使,而不可為君臣。蓋柴胡入於表裡之間,自能通達經絡,故可為佐使,而性又輕清微寒,所到之處,春風和氣,善於解紛,所以用之,無不宜也。然世人正因其用無不宜,無論可用不可用,動即用之。如陰虛癆瘵之類,亦終日煎服,耗散真元,內熱更熾,全然不悟,不重可悲乎。夫柴胡只可解鬱熱之氣,而不可釋骨髓之炎也,能入於裡以散邪,不能入於裡以補正,能提氣以升於陽。使參、耆、歸、術,共健脾而開胃,不能生津以降於陰;使麥冬、丹皮,同益肺以滋腎,能入於血室之中以去熱,不能入於命門之內以去寒。無奈世人妄用柴胡以殺人也,余所以探辨之耳。([批]柴胡散半表半裡之邪,開手即宜用之,遠公闡發獨精,斟酌盡詳。)
或問柴胡不可用之以治陰虛之人是矣,然古人往往雜之青蒿、地骨皮、丹皮、麥冬之內,每服退熱者,又謂之何?曰:此陰虛而未甚者也。夫陰虛而火初起者,何妨少用柴胡,引諸補陰之藥,直入於肝、腎之間,轉能瀉火之速。所惡者,重加柴胡,而又久用不止耳。用藥貴通權達變,豈可拘泥之哉。
又問柴胡既能提氣,能補脾而開胃,何以亦有用之而氣上衝者,何故?此正見柴胡之不可妄用也。夫用柴胡提氣而反甚者,必氣病之有餘者也。氣之有餘,必血之不足也,而血之不足也,必陰之甚虧也。水不足以制火,而反助氣以升陽,則陰愈消亡,而火愈上達,氣安得而不上衝乎。故用柴胡以提氣,必氣虛而下陷者始可。至於陰虛火動之人,火正炎上,又加柴胡以升提之,火愈上騰,而水益下走,不死何待乎?此陰虛火動,斷不可用柴胡,不更可信哉。([批]柴胡提氣,止宜提陽氣之虛,不宜提陰火之旺,不可不知。)
或問柴胡乃半表半裡之藥,故用之以治肝經之邪最效,然而肝經乃陰臟也,邪入於肝,已入於裡矣,又何半表半裡之是云,乃往往用柴胡而奏效如神者,何也?夫肝經與膽經為表裡,邪入於肝,未有不入於膽者,或邪從膽而入於肝,或邪已入肝,而尚留於膽,彼此正相望而相通也。柴胡乃散肝邪,而亦散膽邪之藥,故入於肝者半,而入於膽者亦半也。所以治肝而膽之邪出,治膽而肝之邪亦出也。
或問柴胡既是半表半裡之藥,邪入於裡,用柴胡可引之以出於表,則病必輕;邪入於表,亦用柴胡,倘引之以入於裡,不病增乎?不知柴胡乃調和之藥,非引經之味也。邪入於內者,能和之而外出,豈邪入於內者,反和之而內入乎。此傷寒汗、吐、下之病,仲景夫子所以每用柴胡,以和解於半表半里之間,使反危而為安,撥亂而為治也。
又問柴胡既是調和之藥,用之於鬱症者固宜,然有時解鬱,而反動火,又是何故?此必婦女鬱於懷抱,而又欲得男子,而不可得者也。論婦女思男子而不可得之脈,肝脈必大而弦出於寸口。然其懷抱既郁,未用柴胡之前,肝脈必澀而有力,一服柴胡,而澀脈必變為大而且弦矣。郁開而火熾,非柴胡之過,正柴胡之功,仍用柴胡,而多加白芍、山梔,則火且隨之而即散矣。
或問柴胡為傷寒要藥,何子不分別言之?曰:傷寒門中,柴胡之症甚多,何條宜先言,何條宜略言乎。雖然柴胡之症雖多,而其要在寒熱之往來,邪居於半表半裡之言盡之矣,用柴胡而顧半表半裡也,又何誤用哉。([批]傷寒用柴胡之症雖多,數言已足包括。)或問柴胡開鬱,凡男子有郁,亦可用之乎?蓋一言郁,則男婦盡在其中矣,豈治男一法,而治女又一法乎。世人治郁,多用香附,誰知柴胡開鬱,更易於香附也。
或問柴胡本散風之味,何散藥偏能益人,此予之未解也。蓋克中不克,克即是生也。柴胡入肝,而性專剋木。何以剋木而反能生木?蓋肝屬木,最喜者水也,其次則喜風。然風之寒者,又其所畏,木遇寒風則黃落,葉既凋零,而木之根必然下生而剋土矣。土一受傷,而胃氣即不能開而人病,似乎肝之不喜風也,誰知肝不喜寒風,而喜溫風也。木一遇溫風,則萌芽即生,枝葉扶疏,而下不生根,又何至剋土乎。土不受傷,而胃氣輒開,人病頓愈。柴胡,,風藥中之溫風也,肝得之而解鬱,竟不知抑滯之氣何以消釋也,故忘其性之相制,轉若其氣之相宜。克既不克,非克即所以生之乎。克即是生,克非真克,生乃是克,生實非生。全生於克之中,制克於生之外,是以反得其生之之益,而去其克之之損也。
或疑柴胡用之於補中益氣湯,實能提氣,何以舍補中益氣湯用之,即不見有功,意者氣得補而自升,無藉於柴胡耶?曰:柴胡提氣,必須於補氣之藥提之,始易見功,舍補氣之藥,實難奏效。蓋升提之力,得補更大,非柴胡之不提氣也。
或疑柴胡用之補中益氣湯中,為千古補氣方之冠,然吾以為柴胡不過用之升提氣之下陷耳,胡足奇。此真不知補中益氣湯之妙也。補中益氣湯之妙,全在用柴胡,不可與升麻並論也。蓋氣虛下陷,未有不氣鬱者也。惟郁故其氣不揚,氣不揚,而氣乃下陷,徒用參、歸、耆、術以補氣,而氣鬱何以舒發乎。即有升麻以提之,而脾胃之氣,又因肝氣之郁來克,何能升哉。得柴胡同用以舒肝,而肝不剋土,則土氣易於升騰。方中又有甘草、陳皮,以調和於胸膈之間,則補更有力,所以奏功如神也。是柴胡實有奇功,而非提氣之下陷一語可了。使柴胡止提氣之下陷,何風藥不可提氣,而東垣先生必用柴胡,以佐升麻之不及耶。夫東垣先生一生學問,全在此方,為後世首推,蓋不知幾經躊度精思,而後得之也,豈漫然哉。([批]闡發補中益氣之妙,□東垣自己亦不過□□。)
或問大、小柴胡湯,俱用柴胡,何以有大小之分,豈以輕重分大小乎?不知柴胡調和於半表半里,原不必分大小也,而仲景張夫子分之者,以大柴胡湯中有攻下之藥,故以大別之。實慎方之意,教人宜善用柴胡也,於柴胡何豫哉。
升麻
升麻,味苦、甘,氣平、微寒,浮而升,陽也,無毒。入足陽明、太陰之經。能升脾胃之氣。得白芷、蔥白同用,又入手陽明、太陰二經,其餘他經,皆不能入。能闢疫氣,散肌膚之邪熱,止頭、齒、咽喉諸痛,並治中惡,化斑點瘡疹,實建奇功。療肺癰有效,但必須同氣血藥共用。可佐使,而亦不可以為君臣。世人慮其散氣,不敢多用是也,然而,亦有宜多用之時。本草如《綱目》、《經疏》,尚未及言,況他書乎。夫升麻之可多用者,發斑之症也。凡熱不太甚,必不發斑,惟其內熱之甚,故發出於外,而皮毛堅固,不能遽出,故見斑而不能驟散也。升麻原非退斑之藥,欲退斑,必須解其內熱。解熱之藥,要不能外元參、麥冬與芩、連、梔子之類。然元參、麥冬與芩、連、梔子,能下行,而不能外走,必藉升麻,以引諸藥出於皮毛,而斑乃盡消。倘升麻少用,不能引之出外,勢必熱走於內,而盡趨於大、小腸矣。夫火性炎上,引其上升者易於散,任其下行者難於解。此所以必須多用,而火熱之毒,隨元參、麥冬與芩、連、梔子之類而行,盡消化也。([批]闡義甚精。)大約元參、麥冬用至一、二兩者,升麻可多用至五錢,少則四錢、三錢,斷不可只用數分與一錢已也。
或問升麻能止衄血,先生置而不講,豈仲景張夫子非歟?曰:以升麻為止血之藥,此不知仲景夫子用升麻之故也。夫吐血出於胃,衄血出於肺。止血必須地黃,非升麻可止。用升麻者,不過用其引地黃,入於肺與胃耳,此等病,升麻又忌多用,少用數分,便能相濟以成功,切不可多至於一錢之外也。
又問升麻升而不降,何以大便閉結反用升提,必取於升麻,豈柴胡不可代耶?曰:升麻與柴胡,同是升提之藥,然一提氣而一提血。大便燥急,大腸經之火也。大腸有火,又由於腎水之涸也。欲潤大腸,舍補血之藥無由,而補血又責之補腎,使腎之氣通於大腸,而結閉之症可解。然則通腎之氣,以生血可也,而必加升麻於補腎、補血之中者,蓋陰之性凝滯而不善流動,取升麻而升提其陰氣,則肺金清肅之令行。況大腸與肺又為表裡,肺氣通,而大腸之氣亦通,肺氣通,而腎之氣更通,所以閉者不閉,而結者不結也。若用柴胡,雖亦入肝,能提升血分之氣,終不能入於大腸,通於肺、腎之氣,此柴胡之所以不可代升麻也。([批]講得細微入神。)
或問升麻與犀角迥殊,何以古人有無犀角,用升麻代之之語,以升麻、犀角同屬陽明也,然否?夫升麻雖與犀角同屬陽明,而仲景夫子用升麻以代犀角,非特為其同屬陽明也。犀角地黃湯所以治肺經之火也,犀角引地黃以至於肺,而升麻亦能引地黃以至於肺也。肺與大腸為表裡,清肺而大腸陽明之火自降,瘀血必從大便而出,是升麻清肺,正所以清陽明也。
或問升麻用之於補中益氣湯中,豈慮柴胡不能升舉,故用之以相佐耶?曰:柴胡、升麻同用之補中益氣湯者,各升提其氣,兩不相顧,而兩相益也。柴胡從左而升氣,升麻從右而提氣,古人已言之矣。然而柴胡左升氣,而右未嘗不同提其氣,升麻右提氣,而左亦未嘗不共升其氣,又兩相顧,而兩相益也。
車前子
車前子,味甘、咸,氣微寒,無毒。入膀胱、脾、腎三經。功專利水,通尿管最神,止淋瀝泄瀉,能閉精竅,祛風熱,善消赤目,催生有功。但性滑,利水可以多用,以其不走氣也。瀉宜於少用,以其過於滑利也。近人稱其力能種子,則誤極矣。夫五子衍宗丸用車前子者,因枸杞、覆盆過於動陽,菟絲、五味子過於澀精,故用車前以小利之。用通於閉之中,用瀉於補之內,始能利水而不耗氣。水竅開,而精竅閉,自然精神健旺,入房始可生子,非車前之自能種子也。([批]妙論鑿鑿。)大約用之補藥之中,則同群共濟,多有奇功。未可信是種子之藥,過於多用也。
或問車前利水之物,古人偏用之,以治夢遺而多效者,何也?曰:此即余上文所言,尿竅開而精竅閉也,然而車前之能閉精,又不止此。車前最瀉膀胱之火,火邪作祟,煽動精門,則生淫邪之夢。用車前以利膀胱,則火隨水散,精門無炎
蒸之煽動,則腎中之精氣自安,神不外走,自無淫邪之夢,又何至陰精之外泄乎,此種秘理,前人未談,予實得之扁鵲公之傳也。
或問《詩經》載苤芑為催生之藥。苤芑,即車前子草也,果可備之為催生乎?曰:車前子性滑,自易於生產,然而不可單藉車前子也。凡產婦之易於生產者,必以氣血旺健為主,氣足則兒之身易於轉頭,血旺則兒之身易於出戶。使氣怯則兒無力,難於速轉,血涸則胞無漿,難於順送。使不補其氣血,而惟圖車前之滑胞,吾恐過利其水,胎胞乾燥,轉難生產。必須於補氣、補血之中,而佐車前子之滑利,庶幾催生有驗乎。([批]辨得透。)
或問繆仲醇注車前子,說男女陰中有二竅,一通精,一通水。命門真陽之火,道家謂之君火。膀胱濕熱,濁陰之水,滲出竅外為小便,道家謂之民火,民火二字甚新,何以《內經》、《靈樞》未言也?嗟乎。此臆說也。夫人身之火止二,一君火,一相火也,安有民火哉。此好異而過者也。其言二竅不並開,水竅開,而精竅閉,車前利水而能閉精,實闡微之論。或問車前子孕婦宜戒,嫌其過滑以墮胎也。曰:車前子利水而不耗氣,氣既不耗,又何能墮胎。惟是過於利水,日用車前,未免氣不耗,而胎漿太乾,恐有難於生產之虞。然古之婦人採苤芑以滑胎者,乃取之備臨產之用,非恃之易產,而日日常飲也。然則孕婦因小水不利,偶一用之,何損於胎乎。竟戒絕口不服,豈知車前哉。
蒺藜子
蒺藜子,味甘、辛,氣溫、微寒,無毒。沙苑者為上,白蒺藜次之,種類各異,而明目去風則一。但白蒺藜善破癥結,而沙苑蒺藜則不能也。沙苑蒺藜善止遺精遺溺,治白帶喉痹,消陰汗,而白蒺藜則不能也。今世專尚沙苑之種,棄白蒺藜不用,亦未知二種之各有功效也,余所以分別而並論之。
或問蒺藜能催生墮胎,而先生略之,豈著《本草》者誤耶?夫蒺藜無毒之藥,何能落胎,謂其催生,而性又不速。然則從前《本草》,何所據而言之耶。見白蒺藜之多刺耳。凡刺多者,必有礙於進取,留而不進則有之,未聞荊棘之中,反行之而甚速者也。是蒺藜既不能催生,又何能墮胎哉。且沙苑蒺藜,乃解火之味,凡婦人墮胎,半由於胎氣之太熱,古人謂黃芩能安胎者,正取其寒而能去火也。況蒺藜微寒,不同於黃芩之大冷,而性又兼補,且能止精之滑,安有止精澀味,而反墮胎者乎。此傳聞者之誤,不足信也。
或問蒺藜,以同州沙苑者為勝,近人以之治目,謂補而又明目也。先生又云與白蒺藜同為明目之藥,豈同州者非補,而白蒺藜反補耶?([批]賤近而貴遠,世情大抵然也,豈獨蒺藜哉。)曰:二味各有功效,余上文已言之矣。而吾子又問,余更當暢談之。沙苑蒺藜,補多而瀉少;白蒺藜,瀉多而補亦多。沙苑蒺藜補肝腎而明目,乃補虛火之目,而不可補實邪之目也,補實邪之目,則目轉不明,而羞明生瘴之病來矣;白蒺藜補肝腎而明目,乃瀉實邪之目。而又可補虛火之目也,補虛火之目,則目更光明,瀉實邪之目則目更清爽。二者相較,用沙苑蒺藜以明目,反不若用白蒺藜之明目為佳,而無如近人之未知也。
青黛
青黛,即靛之乾者。《本草》辨其出波斯國者,始真轉誤矣。味苦,氣寒,無毒。殺蟲除熱,能消赤腫疔毒,兼療金瘡,余無功效。他書盛稱之,皆不足信也。惟喉痹之症,倘系實火,可以內外兼治,而《本草》各書反不言及。大約此物,止可為佐使者也。惟殺蟲可以多用,只消一味,用至一兩,研末,加入神麯三錢、使君子三錢,同為丸,一日服盡,蟲盡死矣。([批]青黛殺蟲方神效,試之屢驗。)他病不必多用。蓋青黛氣寒,能敗胃氣,久服,則飲食不能消也。
或問青黛微物,先生亦慎用之,毋乃太過乎?嗟乎。用藥一味之失,便殺一人,況發明《本草》,而可輕言之乎。故物雖至微,不敢忽也。
或問青黛物雖至微,仲景公用以治發斑之傷寒,何子未之言及?曰:吾前言赤腫,即發斑之別名,非滿身腫起為赤腫也。青黛至微,而能化斑者,以其善涼肺金之氣。肺主皮毛,皮膚之發斑,正肺之火也。然而發斑,又不止肺火,必挾胃火而同行,青黛又能清胃火,仲景公所以一物而兩用之,退肺、胃之火,自易解皮膚之斑矣。
天麻
天麻,味辛、苦,氣平,無毒。入肺、脾、肝、膽、心經。能止昏眩,療風去濕,治筋骨拘攣癱瘓,通血脈,開竅,余皆不足盡信。此有損無益之藥,似宜刪去。然外邪甚盛,壅塞於經絡血脈之間,舍天麻又何以引經,使氣血攻補之味,直入於受病之中乎。故必須備載。但悉其功用,自不致用之之誤也。總之,天麻最能祛外來之邪,逐內閉之痰,而氣血兩虛之人,斷不可輕用耳。([批]天麻舉世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也。)
或問天麻世人多珍之,何先生獨戒人以輕用乎?曰:余戒人輕用者,以天麻實止可怯邪。無邪之人用之,未有不受害者也。余所以言其功,又示其過,慮世之誤用以損人也。
蒲黃
蒲黃,味甘,氣平,無毒。入肺經。能止衄血妄行,咯血、吐血亦可用,消瘀血,止崩漏白帶,調婦人血候不齊,去兒枕痛,療跌撲折傷,亦佐使之藥,能治實,而不可治虛。虛人用之,必有泄瀉之病,不可不慎也。《本草》謂其益氣力,延年作仙,此斷無之事,不可盡信。
或問蒲黃非急需之藥,而吾子取之以備用,不知何用也?夫蒲黃治諸血症最效,而治血症中尤效者,咯血也。咯血者,腎火上衝,而肺金又燥。治腎以止咯血,而不兼治肺,則咯血不能止。蒲黃潤肺經之燥,加入於六味地黃湯中,則一服可以奏功,非若他藥如麥冬、五味,雖亦止咯,而功不能如是之捷。此所以備之,而不敢刪耳。
何首烏
何首烏,味甘而澀,氣微溫,無毒。神農未嘗非遺之也。以其功效甚緩,不能急於救人,故爾失載。然首烏蒸熟,能黑鬚鬢,但最惡鐵器。凡入諸藥之中,曾經鐵器者,沾其氣味,絕無功效。世人久服而不變白者,正坐此耳,非首烏之不黑鬚鬢也。近人尊此物為延生之寶,余薄而不用。惟生首烏用之治瘧,實有速效,治痞亦有神功,世人不盡知也。雖然首烏蒸熟,以黑鬚鬢,又不若生用之尤驗。蓋首烏經九蒸之後,氣味盡失,又經鐵器,全無功效矣。不若竟以石塊敲碎,曬乾為末,同桑葉、茱萸、熟地、枸杞子、麥冬、女貞子、烏飯於黑芝麻、白果,共搗為丸,全不見鐵器,反能烏須鬢,而延年至不老也。
或問何首烏蒸熟則味甘,生用則味澀,自宜制熟為黑,則白易變為黑矣,此情理之必然也,先生獨云生用為佳,亦有說乎?曰:首烏制黑,猶生地之制熟也,似宜熟者之勝生。然而首烏不同生地也,生地性寒而味苦,制熟則苦變甘,而寒變溫矣,故制熟則佳。首烏味本甘而氣本溫,生者原本益人,又何必制之耶。況生者味澀,凡人之精,未有不滑者也,正宜味澀以止益,奈何反制其不澀,使補者不補也。余所以勸人生用之也。
或疑何首烏乃烏須聖藥,不制之,何能烏須?先生謂生勝於熟,讀先生之論,則實有至理,然未見先生之自效,恐世人未必信先生之言也。曰:吾談其理,何顧吾須之變白不變白哉。況吾須之白而烏,烏而白者屢矣,乃自不慎酒色,非藥之不驗也,蓋服烏須之藥,必須絕欲斷酒,否則無功耳。
或疑何首烏既能延年,而神農未嘗言,先生又薄其功用之緩,是此藥亦可有可無之藥也。雖然,何首烏烏可缺也,亦顧人用之何如耳。大約用之烏須延壽,其功緩,用之攻邪散瘧,其功速。近人用之,多犯鐵器,所以皆不能成功也。
或疑何首烏今人豔稱之,吾子薄其功用,得毋矯枉之過歟?嗟乎。何首烏實有功效,久服烏須鬢,固非虛語。吾特薄其功用之緩,非薄其無功用也。如補氣也,不若黃耆、人參之捷。如補血也,不若當歸、川芎之速。如補精也,不若熟地、山茱之易於見勝。此余之所以寧用彼,而不用此也。至於丸藥之中,原圖緩治,何首烏正宜大用,烏可薄而棄之哉。
或問何首烏畢竟以大者為佳,近人用何首烏而不甚效者,大抵皆細小耳,未必有大如斗者也。曰:古人載何首烏,而稱極大者為神,乃誇詡之辭,非真親服而有驗也。且何首烏小者之力勝於大者,世人未知也。近來士大夫得一大首烏,便矜奇異,如法修制,九蒸九曬,惟恐少越於古人,乃終年吞服,絕不見發之烏而鬢之黑,可見大者功用劣於細小者矣。無如今人為古人所愚,舍人參、熟地之奇,而必求首烏為延生變白之藥,絕無一效,而不悔惑矣。
益母草
益母草,味辛、甘,氣微溫,無毒。胎前、產後,皆可用之,去死胎最效,行瘀生新,亦能下乳。其名益母,有益於婦人不淺。然不佐之歸、芎、參、術,單味未能取勝。前人言其胎前無滯,產後無虛,謂其行中有補也。但益母草實非補物,止能佐補藥以收功,故不宜多用。大約入諸補劑之中,以三錢為率,可從中再減,斷不可此外更增。
或問益母草,以益母得名,宜其有益於產母。今人未產之前用之,猶曰治產母也,無孕之婦人雜然並進,益母之謂何?曰:益母草,實不止專益於產母。凡無產之婦,均能受益。蓋益母草治婦人之病,居十之七,治產母之病,反不過十之三。無產之婦,可以多用,而有產之婦,轉宜少用耳。
或疑益母草古今共譽,而吾子何獨有貶辭?曰:吾言益母草佐補藥以收功,正顯益母草之奇耳。何為貶辭哉?或疑益母草,古人單用以收功,而吾子必言佐補以取效,何也?不知益母草單用以收功,不若佐補收功之更多而且捷。
續斷
續斷,味辛,氣微溫。無毒。善續筋骨,使斷者復續得名。亦調血脈,療折傷最神,治血症亦效。
固精滑夢遺,暖子宮,補多於續,但不可多用耳。蓋續斷氣溫,多用則生熱,熱生則火熾矣。少用則溫而不熱,腎水反得之而漸生。陰生於陽之中也。他本謂其能愈乳癰、瘰癧、腸風痔瘻,豈有氣溫之藥,而能愈溫熱之病乎?恐非可信之論也。([批]實不可信。)
或問續斷能接筋骨,何以單用續斷,未見奏功,入之於生血活血藥中,反能奏效,何歟?曰:此正續斷之奇也。夫斷者不能復續,猶死者不能重生也,欲使斷者復續,必須使死者重生矣。筋骨至於斷,其中之血先死矣。續斷止能接筋骨之斷,不能使血之生也。用之於生血、活血之中,則血之死者既慶再生,而筋骨之斷者自慶再續。([批]活血始可接骨,補虛始能續斷,真不易之論。)又何疑於單用之無功,而共用之甚效哉。
或疑續斷不宜用之於補藥之中,恐牽掣其手也。嗟乎。惟補可續,不補何續耶。或疑續斷因補以接骨,則凡補之藥,皆可接骨矣。曰:單補又何能接續哉。惟續斷於補中接骨,則補即有生之義,生即有續之功也。
金銀花
金銀花,一名忍冬藤。味甘,溫,無毒。入心、脾、肺、肝、腎五臟,無經不入。消毒之神品也。未成毒則散,已成毒則消,將死者可生,已壞者可轉。故癰疽發背,必以此藥為奪命之丹。但其味純良,性又補陰,雖善消毒,而功用甚緩,必須大用之。([批]金銀花消毒神效,必宜多用,誠千古定論。)如發背癰,用至七八兩,加入甘草五錢、當歸二兩,一劑煎飲,未有不立時消散者。其餘身上、頭上、足上各毒,減一半投之,無不神效。近人治癰毒,亦多識用金銀花,然斷不敢用到半斤。殊不知背癰之毒,外雖小而內實大,非用此重劑,則毒不易消。且金銀花少用則力單,多用則力厚,尤妙在補先於攻,消毒而不耗氣血,敗毒之藥,未有過於金銀花者也。故毋論初起之時與出膿之後,或變生不測,無可再救之頃,皆以前方投之,斷無不起死回生者。正勿驚訝其藥劑之重,妄生疑畏也。或嫌金銀花太多,難於煎藥,不妨先取水十餘碗,煎取金銀花之汁,再煎當歸、甘草,則尤為得法。至於鬼擊作痛,又治之小者。止痢除溫,益壽延齡,則不可為訓矣。
或問金銀花敗毒則有之,而吾子曰補陰,得毋惑於《本經》長年益壽之語乎?曰:金銀花補之性實多於攻。攻毒之藥,未有不散氣者也,而金銀花非惟不散氣,且能補氣,更善補陰。但少用則補多於攻,多用則攻勝於補。故攻毒之藥,未有善於金銀花者也。若疑金銀花為長年益壽之藥,則不可。蓋至純之品,始可長服以延齡,偏霸之味,只可暫投以奏效。金銀花只宜用之以攻毒,而不宜用之以補虛。若惑於長年益壽之說,始信金銀花為補陰之藥,則余且勸人長服為添壽之助,何以止言攻毒哉。
或問金銀花之解毒,近人亦多知之。然未有若吾子之讚歎甚神者,子欲顯書之奇,不顧言之大乎?曰:金銀花化毒,吾言止揚其十之五,余尚未盡言也。今因吾子之問,而罄悉之。夫癰毒之初生也,其身必疼痛而欲死,服金銀花,而痛不知何以消也;當癰毒之潰膿也,其頭必昏眩而不能舉,服金銀花,而眩不知何以去也;及癰毒之收口也,其口必黑黯而不能起,服金銀花,而陷不知何以起也,然此猶陽症之癰毒也。若陰症之癰毒,其初生也,背必如山之重,服金銀花,而背輕如釋負也;其潰膿也,心必如火之焚,服金銀花,而心涼如飲漿也。其收口也,肉必如刀之割,服金銀花,而皮癢如爪搔也,然此猶陰症而無大變者也。倘若痛癢之未知,昏憒之不覺,內可洞見其肺腑,而外無僅存之皮骨,與之食而不欲食,與之湯而不欲飲,懸性命於頃刻,候死亡於須臾,苟能用金銀花一斤,同人參五、六兩,共煎汁飲之,無不奪魂於垂絕,返魄於已飛也。誰謂金銀花非活人之仙草乎。其功實大,非吾言之大也。([批]金銀花神妙不測,真有如此。世人用鐵箍散、奪命丹、萬應膏,甚至操刀生割人肉者,安識此理而用此藥乎。今讀是編,如當頭一針,通身汗下,頓失前非者,何異立地成佛。倘迷而不悟,則永墮阿鼻矣。)
或問金銀花散毒則有之,未必如是之神。曰:金銀花之功效,實不止此。金銀花無經不入,而其專入之經,尤在腎、胃二經。癰毒,止陰、陽之二種,陽即胃,而陰即腎。陽變陰者,即胃之毒入於腎也;陰變陽者,即腎之毒入於胃也。消毒之品,非專瀉陽明胃經之毒,即專瀉少陰腎經之毒。欲既消胃毒,而又消腎毒之藥,舍金銀花,實無第二品也。金銀花消胃中之毒,必不使毒再入於腎臟;消腎中之毒,必不使毒重流於胃腑。蓋金銀花能先事而消彌,復能臨事而攻突,更善終事而收斂也。
或疑金銀花性甚緩,而癰疽毒勢最急,何以功用之大竟至如此,豈急症緩治之法歟?曰:癰疽勢急,治法不啻救焚,烏可以緩治之哉。金銀花性緩,而用之治癰疽也,則緩而變為急矣,況用之四、五兩,以至半斤、一斤,則其力更專,而氣更勇猛,此正急症急治之也。
巴戟天
巴戟天,味甘、溫,無毒。入心、腎二經。補虛損勞傷,壯陽道,止小腹牽痛,健骨強筋,定心氣,益精增志,能止夢遺,此臣藥,男婦俱有益,不只利男人也。世人謂其能使痿陽重起,故云只利男子。不知陽事之痿者,由於命門火衷,婦人命門與男子相同,安在不可同補乎。([批]巴戟天男女受益,論是。)夫命門火衰,則脾胃寒虛,即不能大進飲食。用附子、肉桂,以溫命門,未免過於太熱,何如用巴戟天之甘溫,補其火,而又不爍其水之為妙耶。
或問巴戟天近人罕用,止用之於丸散之中,不識亦可用於湯劑中耶?曰:巴戟天,正湯劑之妙藥,無如近人不識也。巴戟天,溫而不熱,健脾開胃,既益元陽,復填陰水,真接續之利器,有近效,而又有遠功。夫巴戟天雖入心、腎,而不入脾、胃,然入心,則必生脾胃之氣,故脾胃受其益。湯劑用之,其效易速,必開胃氣,多能加餐,及至多餐,而脾乃善消。又因腎氣之補,薰蒸脾胃之氣也,誰謂巴戟天不宜入於湯劑哉。
巴戟天溫補命門,又大補腎水,實資生之妙藥。單用一味為丸,更能補精種子,世人未知也。
或疑巴戟天入湯劑最妙,何以前人未見用之?曰:前人多用,子未知之耳。夫巴戟天,補水火之不足,益心腎之有餘,實補藥之翹楚也。用之補氣之中,可以健脾以開胃氣;用之補血之中,可以潤肝以養肺陰。古人不特用之,且重用之。自黃柏、知母之論興,遂置巴戟天於無用之地。嗟乎!人生於火,而不生於寒,如巴戟天之藥,又烏可不亟為表揚哉。
五加皮
五加皮,味辛而苦,氣溫而寒,無毒。近人多取而釀酒,謂其有利益也,甚則誇大其辭,分青、黃、赤、白、黑,配五行立論,服三年可作神仙,真無稽之談也。此物止利風濕,善消瘀血則真。若言其扶陽起痿,止小便遺瀝,去婦人陰癢,絕無一驗。而舉世宗之,牢不可破,亦從前著書者之誤也。余故辨之,使世人毋再惑耳。
或問五加皮,舉世皆以為補,先生獨言非補,世人飲此酒未見有損,何也?曰:有其功則言功,有其弊而言弊。五加皮,實有損無益之藥,而舉世宗之,余所以大聲疾呼也。此酒江淮之間最多,然飲之而未見損者,亦有其故。蓋江淮地勢卑濕,服五加皮之酒以去濕,似乎得宜。若非江淮汙下之所,而地處高燥,則燥以益燥,吾日見其損,而不見其益矣。
或問東華真人煮石法用五加皮,世為仙經所需。而昔年魯定公母單服五加皮,以致不死,豈皆不可信耶?曰:此皆造酒附會之辭也。五加皮實止除濕,而不能延年,欲藉其輕身耐老,此余之所不敢信也。
川芎
川芎,味辛,氣溫,升也,陽也,無毒。入手、足厥陰二經。功專補血。治頭痛有神,行血海,通肝經之臟,破癥結宿血,產後去舊生新,凡吐血、衄血、溺血,便血、崩血,俱能治之。血閉者能通,外感者能散,療頭風甚神,止金瘡疼痛。此藥可君可臣,又可為佐使,但不可單用,必須以補氣、補血之藥佐之,則利大而功倍。倘單用一味以補血,則血動,反有散失之憂;單用一味以止痛,則痛止,轉有暴亡之慮。若與人參、黃耆、白朮、茯苓同用以補氣,未必不補氣以生血也;若與當歸、熟地、山茱、麥冬、白芍以補血,未必不生血以生精也。所虞者,同風藥並用耳,可暫而不可常,中病則已,又何必久任哉。
或問川芎既散真氣,用四物湯以治癆怯,毋乃不可乎?不知四物湯中,有當歸、熟地為君,又有芍藥為臣,用川芎不過佐使,引入肝經,又何礙乎?倘四物湯,減去川芎,轉無效驗。蓋熟地性滯,而芍藥性收,川芎動而散氣,四物湯正藉川芎辛散以動之也。又未可鑑暴亡之失,盡去之以治虛勞也。
或問佛手散用川芎,佐當歸生血,為產門要藥,我疑其性動而太散,何以產後之症偏服之,而生血且生氣也?夫血不宜動,而產後之血,又惟恐其不動也。產後之血一不動,即凝滯而上衝,則血暈之症生矣。佛手散,正妙在於動也,動則血活,舊血易去,而新血易生。新血既生,則新氣亦自易長,又何疑川芎性動而太散哉。
或問川芎散氣是真,何以補血藥必須用之,豈散氣即生血乎?曰:血生於氣,氣散則血從何生。不知川芎散氣,而復能生血者,非生於散,乃生於動也。血大動,則走而不能生;血不動,則止而不能生矣。川芎之生血,妙在於動也。單用一味,或恐過動而生變,合用川芎,何虞過動哉。所以為生血藥中之必需,取其同群而共濟也。([批]不動不生,血過動又失血,合用川芎,自然得宜。)
或問川芎妙在於動而生血,聽其動可也。胡必用藥以佐之,使動而不動耶?不知動則變者,古今之通義。防其變者,用藥之機權。川芎得群補藥,而制其動者,正防其變也。雖然,天下不動則不變,不制其動而自動者,必生意外之變,其變為可憂。制其動而自動者,實為意中之變,其變為可喜。蓋變出意外者,散氣而使人暴亡;變出意中者,生血而使人健旺。血非動不變,血非變不化也。([批]倡論可妙,真胸有智珠。)
或疑川芎生血出於動,又慮其生變而制其動,則動猶不動也,何以生血之神哉?曰:不動而變者,無為而化也。川芎過動,而使之不動,則自忘其動矣。其生血化血,亦有不知其然而然之妙,是不動之動,正治於動也。
或疑川芎生血,而不生氣,予獨以為不然。蓋川芎亦生氣之藥,但長於生血,而短於生氣耳。世人見其生血有餘,而補氣不足,又見《神農本草》言其是補血之藥,遂信川芎止補血,而不生氣,絕無有用補氣之中。豈特無有用之於補氣,且言耗氣而相戒。此川芎生氣之功,數千年未彰矣,誰則知川芎之能生氣乎。然而川芎生氣,實不能自生也,必須佐參、術以建功,輔耆、歸以奏效,不可嫌其散氣而不用之也。
或疑川芎生氣,終是創談,仍藉參、朮、耆、歸之力,未聞其自能生氣也。曰:用川芎,欲其自生氣也,固力所甚難。用川芎,欲其同生氣也,又勢所甚易。蓋川芎得參、朮、耆、歸,往往生氣於須臾,生血於眉睫,世人以為是參、朮、耆、歸之功也。然何以古人不用他藥以佐參、朮、耆、歸,而必用川芎以佐之,不可以悟生氣之說哉。
或疑川芎用之於佛手散中,多獲奇功,離當歸用之,往往僨事,豈川芎與當歸,性味之相宜耶?夫當歸性動,而川芎亦動,動與動相合,必有同心之好,毋怪其相得益彰也。然而兩動相合,反不全動,故不走血,而反生血耳。
或問川芎性散而能補,是補在於散也。補在散,則補非大補,而散為大散矣。不知散中有補,則散非全散。用之於胎產最宜者,蓋產後最宜補,又慮過補則血反不散,轉不得補之益矣。川芎於散中能補,既無瘀血之憂,又有生血之益,妙不在補而在散也。([批]川芎之補在散,未經人道。)
芍藥
芍藥,味苦、酸,氣平、微寒,可升可降,陰中之陽,有小毒。入手足太陰,又入厥陰、少陽之經。能瀉能散,能補能收,赤白相,無分彼此。其功全在平肝,肝平則不克脾胃,而臟腑各安,大小便自利,火熱自散,鬱氣自除,癰腫自消,堅積自化,瀉痢自去,痢痛自安矣。蓋善用之,無往不宜,不善用之,亦無大害。無如世人畏用,恐其過於酸收,引邪入內也。此不求芍藥之功,惟求芍藥之過。所以,黃農之學,不彰於天下,而夭札之病,世世難免也,予不得不出而辨之。夫人死於疾病者,色欲居其半,氣鬱居其半。縱色欲者,肝經之血必虧,血虧則木無血養,木必生火,以克脾胃之土矣。脾胃一傷,則肺金受刑,何能制肝。木寡於畏,而仍來剋土,治法必須滋肝以平木。而滋肝平木之藥,舍芍藥之酸收,又何濟乎。犯氣鬱者,其平日腎經之水,原未必大足以生肝木,一時又遇拂抑,則肝氣必傷。夫肝屬木,喜揚而不喜抑者也,今既拂抑而不舒,亦必下克於脾土,脾土求救於肺金,而肺金因肝木之旺,腎水正虧,欲顧子以生水,正不能去克肝以制木,而木氣又因拂抑之來,更添惱怒,何日是坦懷之日乎。治法必須解肝木之憂鬱,肝舒而脾胃自舒,脾胃舒,而各經皆舒也。舍芍藥之酸,又何物可以舒肝乎。([批]宇宙有此妙文,真是雍熙世界,不愁生民夭札也。)是肝腎兩傷,必有資於芍藥,亦明矣。然而芍藥少用之,往往難於奏效。蓋肝木惡急,遽以酸收少濟之,則肝木愈急,而木旺者不能平,肝鬱者不能解。必用至五、六錢,或八錢,或一兩,大滋其肝中之血,始足以慰其心而快其意,而後虛者不虛,郁者不郁也。然則芍藥之功用,如此神奇,而可以酸收置之乎。況芍藥功用,又不止二者也,與當歸並用,治痢甚效;與甘草並用,止痛實神;與梔子並用,脅痛可解;與蒺藜並用,目疾可明;且也與肉桂並用,則可以祛寒;與黃芩並用,則可以解熱;與參、耆並用,則可以益氣。與芎、歸、熟地並用,則可以補血。用之補則補,用之瀉則瀉,用之散則散,用之收則收,要在人善用之,烏得以酸收二字而輕置之哉。
或問芍藥有不可用之時,先生之論,似乎無不可用,得毋產後亦可用,而傷寒傳經亦可用乎?
曰:產後忌芍藥者,恐其引寒氣入腹也,斷不可輕用。即遇必用芍藥之病,只可少加數分而已。若傷寒未傳太陽之前,能用芍藥,則邪尤易出。惟傳入陽明,則斷乎不可用。至於入少陽、厥陰之經,正須用芍藥和解,豈特可用而已哉。
或問芍藥平肝氣也,肝氣不逆,何庸芍藥,吾子謂芍藥無不可用,毋乃過於好奇乎?夫人生斯世,酒、色、財、氣,四者並用,何日非使氣之日乎,氣一動,則傷肝,而氣不能平矣。氣不平,有大、小之分,大不平,則氣逆自大;小不平,則氣逆亦小。人見氣逆之小,以為吾氣未嘗不平也,誰知肝經之氣已逆乎。故平肝之藥,無日不可用也,然則芍藥又何日不可用哉。
或問鬱症利用芍藥,亦可多用之乎?曰:芍藥不多用,則鬱結之氣,斷不能開。世人用香附以解鬱,而鬱益甚,一多用芍藥,其鬱立解,其故何也?蓋鬱氣雖成於心境之拂抑,亦終因於肝氣之不足,而鬱氣乃得而結也。用芍藥以利其肝氣,肝氣利,而鬱氣亦舒。但肝因鬱氣之結,則虛者益虛,非大用芍藥以利之,則肝氣未易復,而鬱氣亦未易解也。([批]郁成於肝氣之虛,芍藥解鬱,妙在益肝也。)故芍藥必須宜多用以平肝,而斷不可少用以解鬱耳。或問芍藥雖是平肝,其實乃益肝也。益肝則肝木過旺,不畏肝木之剋土乎?曰:肝木剋土者,乃肝木之過旺也。肝木過旺則剋土,肝木既平,何至剋土乎。因肝木之過旺而平肝,則肝平而土已得養。土得養,則土且自旺,脾胃既有旺氣,又何畏於肝木之旺哉。況肝木因平而旺,自異於不平而自旺也,不平而自旺者,土之所畏;因平而旺者,土之所喜。蓋木旺而土亦旺,土木有相得之慶,又何畏於肝木之克哉。([批]古有青蓮,談皆玉屑。)
或問芍藥妙義,先生闡發無遺,不識更有異聞,以開予之心胸乎?曰:芍藥之義,烏能一言而盡哉,但不知吾子欲問者。用芍藥治何經之病也,或人以克胃者,何以用芍藥耶。夫芍藥平肝,而不平胃,胃受肝木之克,瀉肝而胃自平矣,何必疑。或人曰:非此之謂也。余所疑者,胃火熾甚,正宜瀉肝木,以瀉胃火,何以反用芍藥益肝以生木,便木旺而火益旺耶?曰:胃火之盛,正胃土之衰也。胃土既衰,而肝木又旺,宜乎剋土矣。誰知肝木之旺,乃肝木之衰乎。肝中無血則乾燥,而肝木欲取給於胃中之水以自養,而胃土之水,盡為木耗,水盡則火熾,又何疑乎。用芍藥以益肝中之血,則肝足以自養其木,自不至取給於胃中之水,胃水不幹,則胃火自息,山下出泉,不可以濟燎原之火乎。此蓋肝正所以益胃也。或人謝曰:先生奇論無窮,不敢再難矣。([批]設難固奇,剖晰更奇。)
或又問曰:肝木之旺,乃肝木之衰,自當用芍藥以益肝矣,不識肝木不衰,何以亦用芍藥?曰:子何以見肝木之不衰也。或人曰:脅痛而至手不可按,目疼而至日不可見,怒氣而血吐之不可遏,非皆肝木之大旺而非衰乎。嗟乎!子以為旺,而我以為衰也。夫脅痛至手不可按,非肝血之旺,乃肝火之旺也,火旺由於血虛;目痛至日不可見,非肝氣之旺,乃肝風之旺也,風旺由於氣虛怒極。至血之狂吐,非肝中之氣血旺也,乃外來之事,觸動其氣,而不能泄,使血不能藏而外越,然亦因其平日之肝木素虛,而氣乃一時不能平也。三症皆宜用芍藥以滋肝,則肝火可清,肝風可去,肝氣可舒,肝血可止。否則,錯認為旺,而用瀉肝之味,變症蜂起矣。總之,芍藥毋論肝之衰旺、虛實,皆宜必用,不特必用,而更宜多用也。([批]灼有至理,非同剿襲。)
或又問曰:肝虛益脾,敬聞命矣,何以心虛而必用芍藥耶?夫肝為心之母,而心為肝之子也,子母相關,補肝正所以補心,烏可棄芍藥哉。或人曰:予意不然。以心為君主之官,心虛,宜五臟兼補,何待補肝以益心哉。嗟乎!補腎可以益心,必不能捨肝木而上越;補脾可以益心,必不能外肝木而旁親;補肺可以益心,亦不能捨肝木而下降。蓋腎交心,必先補肝,而後腎之氣始可交於心之中,否則,肝取腎之氣,而心不得腎之益矣。脾滋心,必先補肝,而後脾之氣,始足滋於心之內,否則,肝盜脾之氣,而心不得脾之益矣。肺潤心,必先補肝,而後肺之氣,始得潤於心之宮,否則,肝耗肺之氣,而心不得肺之益矣。可見腎、脾、肺三經之入心,俱必得肝氣而後入,正因其子母之相親,他臟不得而間之也。三臟補心,既必由於肝,而肝經之藥,何能捨芍藥哉。非芍藥,不可補肝以補心,又何能捨芍藥哉。
或問芍藥平肝之藥也,乃有時用之以平肝,而肝氣愈旺,何故乎?曰:此肺氣之衰也。肺旺,則肝氣自平,金能剋木也。今肝旺之極,乃肺金之氣衰極也,不助金以生肺,反助木以生肝,則肝愈旺矣,何畏弱金之制哉。此用芍藥而不能平肝之義也。
或問芍藥不可助肝氣之旺,敬聞命矣。然有肝弱而用之,仍不效者,又是何故?此又肺氣之過旺也。肝弱補肝,自是通義。用芍藥之益肝,誰曰不宜。然而肝之所畏者,肺金也,肺氣大旺,則肝木凋零。用芍藥以生肝氣,而肺金輒來伐之,童山之萌芽,曷勝斧斤之旦旦乎。故芍藥未嘗不生肝經之木,無如其生之而不得也。必須制肺金之有餘,而後用芍藥以益肝木之不足。樵採不入于山林,枝葉自扶蘇於樹木,此必然之勢也,又何疑於芍藥之不生肝木哉?([批]制金以生肝,實有至理。)
或問芍藥生心,能之乎?夫心乃肝之子也,肝生心,而芍藥生肝之物,獨不可生肝以生心乎,獨是生肝者,則直入於肝中,而生心者,乃旁通於心外,畢竟入肝易,而入心難也。雖然,心乃君主之宮,補心之藥不能直入於心宮,補肝氣,正所以補心氣也。母家不貧,而子舍有空乏者乎。即有空乏,可取之於母家而有餘。然則芍藥之生心,又不必直入於心中也。或疑芍藥味酸以瀉肝,吾子謂是平肝之藥,甚則譽之為益肝之品,此僕所未明也。嗟乎?肝氣有餘則瀉之,肝氣不足則補之。平肝者,正補瀉之得宜,無使不足,無使有餘之謂也。芍藥最善平肝,是補瀉攸宜也。余言平肝,而瀉在其中矣,又何必再言瀉哉?
或疑芍藥赤、白有分,而先生無分赤、白,又何所據而云然哉。夫芍藥之不分赤、白,非創說也,前人已先言之矣。且世人更有以酒炒之者,皆不知芍藥之妙也。夫芍藥正取其寒,以涼肝之熱,奈何以酒製,而使之溫耶。既恐白芍之涼,益宜用赤芍之溫矣,何以世又尚白而尚赤也?總之,不知芍藥之功用,而妄為好惡,不用赤而用白,不用生而用熟也,不大可哂也哉。([批]說來真可哂。)
黃芩
黃芩,味苦,氣平,性寒,可升可降,陰中微陽,無毒。入肺經、大腸。退熱除煩,瀉膀胱之火,止赤痢,消赤眼,善安胎氣,解傷寒鬱蒸,潤燥,益肺氣。但可為臣使,而不可為君藥。近人最喜用之,然亦必肺與大腸、膀胱之有火者,用之始宜,否則,不可頻用也。古人云黃芩乃安胎之聖藥,亦因胎中有火,故用之於白朮、歸身、人參、熟地、杜仲之中,自然胎安。倘無火,而寒虛胎動,正恐得黃芩而反助其寒,雖有參、歸等藥補氣、補血、補陰,未必胎氣之能固也,況不用參、歸等藥,欲望其安胎,萬無是理矣。
或問黃芩清肺之品也,肺經之熱,必須用之,然亦有肺熱用黃芩而轉甚者,何也?曰:用黃芩以清肺熱,此正治之法也。正治者,治肺經之實邪也。肺經有實邪,黃芩用之,可以解熱;肺經有虛邪,黃芩用之,反足以增寒。蓋實邪宜正治,而虛邪宜從治也。
或問黃芩舉世用而無疑,與用知母、黃柏頗相同,乃先生止咎用知母、黃柏之誤,而不咎用黃芩,何也?曰:黃芩亦非可久用之藥,然其性寒而不大甚,但入於肺,而不入於腎。世人上熱多,而下熱者實少,清上熱,正所以救下寒也。雖多用久用,亦有損於胃,然腎經未傷,本實不撥,一用溫補,便易還原,其弊尚不至於殺人。若知母、黃柏瀉腎中之火矣,腎火消亡,脾胃必無生氣,下愈寒而上愈熱,本欲救陰虛火動,誰知反愈增其火哉。下火無根,上火必滅,欲不成陰寒世界得乎。此用黃柏、知母之必宜闢也。
或問黃芩乃清肺之藥,肺氣熱,則腎水不能生,用黃芩以清肺金,正所以生腎水乎?曰:黃芩但能清肺中之金,安能生腎中之水。夫肺雖為腎經之母,肺處於上游,居高潤下,理之常也,何以清金而不能生水。蓋肺中之火乃邪火,而非真火也,黃芩止清肺之邪火耳,邪火散而真水自生,安在不可下生腎水。不知腎水之生,必得真火之養,黃芩能瀉邪火,而不能生真火,此所以不能生腎水也。予之取黃芩者,取其暫用以全金,非取其久用以益水。
或疑黃芩之寒涼,不及黃柏、知母,以黃芩味輕,而性又善散,吾子攻黃柏、知母宜也,並及黃芩,毋乃過乎?曰:黃芩之多用,禍不及黃柏、知母遠甚,余未嘗有過責之辭,獨是攻擊知母、黃柏,在於黃芩門下而暢論之,似乎並及黃芩矣。誰知借黃芩以論黃柏、知母,意重在黃柏、知母也。見黃芩之不宜多用,益知黃柏、知母之不可重用矣。世重寒涼,病深肺腑,不如此,又何以救援哉。
黃連
黃連,味苦,寒,可升可降,陰也,無毒。入心與胞絡。最瀉火,亦能入肝。大約同引經之藥,俱能入之,而入心,尤專經也。止吐利吞酸,善解口渴。治火眼甚神,能安心,止夢遺,定狂躁,除痞滿,去婦人陰戶作腫。治小兒食土作疳,解暑熱、濕熱、鬱熱,實有專功。但亦臣使之藥,而不可以為君,宜少用而不宜多用,可治實熱而不可治虛熱也。蓋虛火宜補,則實火宜瀉。以黃連瀉火者,正治也。以肉桂治火者,從治也。故黃連、肉桂,寒熱實相反,似乎不可並用,而實有並用而成功者。蓋黃連入心,肉桂入腎也。凡人日夜之間,必心腎兩交,而後水火始得既濟,火水兩分,而心腎不交矣。心不交於腎,則日不能寐;腎不交於心,則夜不能寐矣。黃連與肉桂同用,則心腎交於頃刻,又何夢之不安乎。
或問苦先入心,火必就燥,黃連味苦而性燥,正與心相同,似乎入心之相宜矣,何以久服黃連,反從火化,不解心熱,而反增其焰者,何也?曰:此正見用黃連之宜少,而不宜多也。蓋心雖屬火,必得腎水以相濟,用黃連而不能解火熱者,原不可再瀉火也。火旺則水益衰,水衰則火益烈,不下治而上治,則愈增其焰矣,譬如釜內無水,止成焦釜,以水投之,則熱勢上衝而沸騰矣。治法當去其釜下之薪,則釜自寒矣。故正治心火而反熱者,必從治心火之為安,而從治心火者,又不若大補腎水之為得。蓋火得火而益炎,火得水而自息耳。
或問黃連止痢而厚腸胃,吾子略而不談,何也?曰:此從前《本草》各書,無不載之,無俟再言也。然而予之不談者,又自有在。蓋黃連非治痢之物,瀉火之品也。痢疾濕熱,用黃連性燥而涼,以解濕而除熱似矣。殊不如黃連獨用以治痢,而痢益甚,用之於人參之中,治噤口之痢最神;用之於白芍、當歸之中,治紅赤之痢最效,可借之以瀉火,而非用之以止痢,予所以但言其瀉火耳。況上文曾言止吐利吞酸,利即痢也,又未嘗不合言之矣。至於厚腸胃之說,說者謂瀉利日久,下多亡陰,刮去脂膜,腸胃必薄矣,黃連既止瀉利,則腸胃之薄者,可以重厚。嗟乎!此臆度之語,而非洞垣之說也。夫黃連性燥而寒涼,可以暫用,而不可久用。腸胃之脂膜既傷,安得一時遽厚哉。夫胃薄者,由於氣血之衰,而腸薄者,由於精水之耗。黃連但能瀉火,而不能生氣血、精水,吾不知所謂厚者,何以厚也。
或問黃連瀉火,何以謂之益心,可見寒涼未必皆是瀉藥。曰:夫君之論,是欲揚黃柏、知母也。吾聞正寒益心,未聞正寒益腎。夫心中之火,君火也;腎中之火,相火也。正寒益心中之君火,非益心中之相火。雖心中君火,每藉心外相火以用事,然而心之君火則喜寒,心之相火則喜熱。以黃連治心之君火,則熱變為寒。以黃連治心之相火,則寒變為熱。蓋君火宜正治,而相火宜從治也。夫相火在心火之中,尚不用寒以治熱,況相火在腎水之內,又烏可用寒以治寒乎。昔丹溪用黃柏、知母,入於六味丸中,未必不鑑正寒益心,亦可用正寒以益腎也。誰知火不可以水滅,腎不可與心並論哉。
或疑世人用黃連,不比用黃柏、知母,先生闢黃柏、知母,何必於論黃連之後,而大張其文瀾哉?嗟乎!是有說焉,不可不辨也。夫人生於火,不聞生於寒也。以瀉火為生,必變生為死矣。從來脾胃喜溫,而不喜寒,用寒涼降火,雖降腎火也,然胃為腎之關門,腎寒則胃寒,胃寒則脾亦寒。脾胃既寒,又何以蒸腐水穀哉。下不能消,則上必至於不能受,上下交困,不死何待乎,又肺金之氣,必夜歸於腎之中,腎火沸騰,則肺氣不能歸矣。然補其腎水,而益其肺金,則腎足,而肺氣可復歸於腎。倘腎寒則腎火不歸,勢必上騰於肺,而又因腎之寒,不敢歸於下,則肺且變熱,而咳嗽之症生。肺熱而腎寒,不死又何待乎。慨自虛火實火、正火邪火、君火相火之不明,所以治火之錯也。夫黃連,瀉實火也,補正火也,安君火也,不先將黃連之義,罄加闡揚,則虛火、邪火、相火之道,終不明於天下。吾所以於黃連門中,痛攻黃柏、知母,使天下後世知治火之藥,不可亂用寒涼,實救其源也。
桔梗
桔梗,味苦,氣微溫,陽中陰也,有小毒。入手足肺、膽二經。潤胸膈,除上氣壅閉,清頭目,散表寒邪,祛脅下刺痛,通鼻中窒塞,治咽喉腫痛,消肺熱有神,消肺癰殊效,能消恚怒,真舟楫之需,引諸藥上升,解小兒驚癇,提男子血氣,為藥中必用之品,而不可多用者也。蓋少用,則攻補之藥,恃之上行以去病;多用,則攻補之藥,借之上行而生殃。惟咽喉疼痛,與甘草多用,可以立時解氛,余則戒多用也。
或問桔梗乃舟楫之需,毋論攻補之藥,俱宜載之而上行矣,然亦有不能載之者,何故?曰:桔梗之性上行,安有不能載之者乎。其不能載者,必用藥之誤也。夫桔梗上行之藥,用下行之藥於攻補之中,則桔梗欲上而不能上,勢必下行之藥,欲下而不能下矣。余猶記在襄武先輩徐叔岩,聞餘論醫,陰虛者宜用六味地黃湯,陽虛者宜用補中益氣湯。徐君曰:余正陰陽兩虛也。余勸其夜服地黃湯,日服補中益氣湯,服旬日,而精神健旺矣。別二年復聚,驚其精神不復似昔,問曾服前二湯否,徐君曰:子以二湯治予病,得愈後,因客中無僕,不能朝夕煎飲消息子之二方,而合為丸服,後氣閉於胸膈之間,醫者俱言二方之不可長服,予久謝絕。今幸再晤,幸為我治之。予仍以前二方,令其朝夕分服,精神如舊。徐君曰:何藥經吾子之手,而病即去也,非夫醫而何?余曰:非余之能,君自誤耳。徐問故。余曰:六味地黃湯,補陰精之藥,下降者也;補中益氣湯,補陽氣之藥,上升者也。二湯分早晚服之,使兩不相妨,而兩有益也。今君合而為一,則陽欲升,陰又欲降,彼此勢均力敵,兩相持,而兩無升降,所以飽悶於中焦,不上不下也。徐君謝曰:醫道之淵微也如此。夫桔梗與升麻、柴胡,同是升舉之味,而升麻、柴胡用之於六味湯丸之內,其不能升舉如此,然則桔梗之不能載藥上行,又何獨不然哉。正可比類而共觀也。
或問桔梗散邪,而不耗正氣,何以戒多用也?曰:桔梗亦有多用而成功。少陰風邪,致喉痛如破者,多用之而邪散如響。是邪在上者,宜多用;而邪在下者,即不宜多用。
或問《古今錄驗方》中載桔梗治中蠱毒。下血如雞肝片者血塊石余,服方寸匕,七日三服而愈,其信然乎?曰:此失其治蠱之神方,止記其引導之味也。中蠱必須消毒,下血必須生血,一定之理也。桔梗既非消毒之品,又非生血之藥,烏能治蠱而止血乎。蓋當時必有神奇之丸,以酒調化,同桔梗湯送之奏功,而誤傳為桔梗,《古今錄》遂志之也。
或問桔梗不可多用,而吾子又謂可以多用,何言之相背也?曰:邪在上者宜多,邪在下者宜少,余已先辨之,未嘗相背也。雖然,用藥貴得其宜,要在臨症斟酌。有邪在上,多用桔梗而轉甚;有邪在下,少用桔梗而更危。蓋邪有虛實之不同,而桔梗非多寡之可定,故實邪可用桔梗,而虛邪斷不可用桔梗也。([批]寒邪者,實邪也,熱邪者,虛邪也,又不可不知。)
栝蔞實(附天花粉)
栝蔞實,味苦,氣寒,降也,陰也,無毒。入肺、胃二經。最能下氣滌穢,尤消郁開胃,能治傷寒結胸,祛痰,又解渴生津,下乳。但切戒輕用,必積穢滯氣結在胸上,而不肯下者,始可用之以盪滌,否則,萬萬不可孟浪。蓋栝蔞實最消人之真氣,傷寒結胸,乃不得已用之也。苟無結胸之症,何可輕用,至於消痰、解渴、下乳,只可少少用之,亦戒不可重任。他本言其能治虛怯勞嗽,此殺人語,斷不可信,總惑於補肺之說也。夫栝蔞乃攻堅之藥,非補虛之品。
天花粉,即栝蔞之根,而性各不同。蓋栝蔞實其性最悍,非比天花粉之緩,用栝蔞實,不若以天花粉代之。天花粉,亦消痰降氣,潤渴生津,清熱除煩,排膿去毒,逐瘀定狂,利小便而通月水。其功用多於栝蔞實,虛人有痰者,亦可少用以解燥而滋枯,又何必輕用栝蔞實哉。
或問栝蔞實能陷胸中之邪,為傷寒要藥,而吾子切切戒之,何不刪去栝蔞,獨存天花粉之為當哉?曰:醫道必王、霸並用,而後出奇制勝,始能救生死於頃刻。結胸之症,正死在須臾也,用天花粉以消痞滿,其功遲,用栝蔞以消痞滿,其功捷。但結胸之痞滿不同,小痞小滿之症,不妨用天花粉以消之;大痞大滿之症,非栝蔞斷然不可。又在人臨症細辨,非栝蔞之竟可不用也。([批]真通權達變之言。)
或疑栝蔞推胸中之食,蕩胃中之邪,其勢甚猛。傷寒至結胸,其正氣已大喪矣,又用此以推蕩之,不虛其虛乎?先生又謂不可用天花粉相代,豈傷寒之虛,可以肆然不顧乎?曰:傷寒不顧其虛,則邪且鑠盡人之元氣,頃刻即死矣,烏可肆然不顧乎。用栝蔞以陷胸,正所以顧其虛也。夫陷胸之成,由於邪退之時,而亟用飲食,則邪仍聚而不肯散。夫邪之所以散者,由於胃中空虛,邪無所得,故有不攻而散之意,邪甫離胃,而胃氣
自開,以致飢而索食,此時而能堅忍半日,則邪散盡矣。無如邪將散,而人即索食,食甫下喉,而邪復群聚而逐矣。仲景張夫子所以又立陷胸湯,用栝蔞為君,突圍而出,所向無前,群邪驚畏,盡皆退舍,於是,漸次調補,而胸胃之氣安焉。是推蕩其邪氣,非即急救其正氣之明驗乎。倘畏首畏尾,不敢輕用栝蔞,雖久則食消,亦可化有事為無事。然所傷正氣多矣,此栝蔞之宜急用,而不可失之觀望耳。
或問栝蔞陷胸,以救胃中之正氣是矣,然吾恐栝蔞祛邪以入脾,走而不守,則脾當其害。不猶以鄰國為壑乎?曰:栝蔞但能陷胸,而不能陷腹。胸中之食,可推之以入於腹,脾中之食,不必蕩之以入於腸。蓋脾主出而易化,胃主納而難消也。
或問栝蔞陷胸中之邪,抑陷胸中之食耶?曰:結胸之症,未有不因食而結者也。陷胸湯乃陷食,而非陷邪也。雖然,邪因食而復聚,雖邪不入於胃之中,而邪實布於胃之口。陷胸中之食而邪解散,即謂之陷邪亦可也。然而食可陷,而邪不可陷。食陷必入於脾,邪陷必入於腎。入脾者,栝蔞可乘勝而長驅,入腎者,栝蔞不能入腎,勢必變生不測。今用陷胸,而食消邪散,是陷胸湯實陷食,而非陷邪也。但止陷食而不陷邪,而邪何以竟散耶?是結胸之症因得食而結,則陷胸之湯,其邪亦因陷食而散也。
或疑陷胸湯用栝蔞,不止陷胸中之邪,亦陷腹中之邪也,邪在腹中,安知不祛之入腎乎?曰:陷胸湯勢最捷,邪逢栝蔞即散,安在又入於腎乎。況邪已在腹,與在胸者有別,在胸者,居高臨下,恐有走失入腎之虞;在腹者,邪趨大腸,其勢甚便,豈返走於腎經哉。
或問栝蔞與天花粉,同為一本,何以天花粉反不似栝蔞之迅掃胸中之邪耶。曰:天花粉消痞滿,其功緩;栝蔞實消痞滿,其功捷,余前條已言,但未言其所以緩與捷也。夫栝蔞為天花粉之子,而天花粉為栝蔞之根,子懸於天下,而性實顧根,故趨於下者甚急。根藏於地中,而性實戀子,故育於上者自緩。緩捷之故,分於此,而陷消之功,亦別於此。故宜緩者用天花粉,宜急者用栝蔞實,又何慮功效之不奏哉。
紫菀
紫菀,味苦、辛,溫,無毒。入手太陰,兼入足陽明。主咳逆上氣,胸中寒熱結氣,去蠱毒,療咳唾膿血,止喘悸、五勞體虛,治久嗽。然亦只可為佐使,而不可單用以取效。
或問繆仲醇云:觀紫菀能開喉痹,取惡涎,則辛散之功烈矣。然而又云:其性溫,肺病咳逆喘嗽,皆陰虛肺熱症也,不宜多用等語,似乎紫菀並不可以治嗽也。曰:紫菀舍治嗽之外,原無多奇功。治纏喉風、喉閉者,正取其治肺經咳逆、陰虛肺熱也,而仲醇以此相戒,何哉。夫喉閉,未有非下寒上熱之症也。紫菀性溫,而又兼辛散,從其火熱之性而解之,乃從治之法,治之最巧者也。仲醇最講陰虛火動之旨,何獨於紫菀而昧之,此鐸所不解也。
或謂紫菀治肺之熱,而性溫而辛散,從火熱之性而解之是矣。然而肺經最惡熱,以熱攻熱,必傷肺矣。吾恐邪去而肺傷也。曰:久嗽則肺必寒,以溫治寒,則肺且受益,何傷之有。
貝母
貝母,味苦,氣平、微寒,無毒。入肺、胃、脾、心四經。消熱痰最利,止久嗽宜用,心中逆氣多愁郁者可解,並治傷寒結胸之症,療人面瘡能效。難產與胞衣不下,調服於人參湯中最神。黃癉赤眼,消渴除煩,喉痹,疝瘕,皆可佐使,但少用足以成功,多用或以取敗。宜於陰虛火盛,不宜於陽旺濕痰。世人不知貝母與半夏,性各不同,懼半夏之毒,每改用貝母。不知貝母消熱痰,而不能消寒痰,半夏消寒痰,而不能消熱痰也。故貝母逢寒痰,則愈增其寒;半夏逢熱痰,則大添其熱。二品涇渭各殊,烏可代用。前人辨貝母入肺,而不入胃,半夏入脾胃,而不入肺經,尚不知貝母之深也。蓋貝母入肺、胃、脾,心四經,豈有不入脾、胃之理哉。正寒熱之不相宜,故不可代用也。([批]辨得入微盡妙。)
或問貝母之療人面瘡,可信不可信乎?曰:此前人之成效,胡必疑之。然而有可疑者。人面瘡,口能食而面能愁,蓋有祟憑之矣。祟憑必須解祟,何以用貝母即解,予久不得其故,後遇岐天師於燕市,另傳治法,而後悟貝母之療人面瘡也,亦消其痰而已矣。夫怪病多起於痰,貝母消痰,故能愈也。如半夏亦消痰聖藥,何治人面瘡無效?不知人面瘡,乃熱痰結成熱毒,半夏性燥,燥以治熱,更添熱矣。貝母乃治熱痰聖藥,以寒治熱,而熱毒自消,又何疑哉。
或問貝母消痰,消熱痰也,然火沸為痰,非熱乎,何以用之而絕無效耶?曰:火沸生痰,乃腎中之火上沸,非肺中之火上升。貝母只可治肺中之火痰,不化腎中之火痰也。豈惟不能化腎中之火痰,且動火而生痰矣。夫腎中之火,非補水不能除,腎火之痰,亦非補水不能消。貝母消肺中之痰,必鑠肺中之氣,肺虛則腎水之化源竭矣,何以生腎水哉。腎水不生,則腎火不降。腎火不降,又何以健脾而消痰哉。勢必所用水穀不化精而化痰矣。然則用貝母以治火沸為痰,不猶添薪而望止沸乎。毋怪沓無功效也。
或疑貝母不可治火沸為痰之症,吾用之六味丸中,亦可以治之乎?曰:六味湯止治火沸為痰之聖藥也,加入貝母,則不效矣。蓋火沸為痰,乃腎中之真水上沸而成痰,非肺中之津液上存而為痰也。六味湯補水以止沸,非化痰以止火,倘加入貝母,則六味欲趨於腎中,而貝母又欲留於肺內,兩相牽掣,則藥必停於不上不下之間,痰既不消,火又大熾,不更益其沸,而轉添其咳嗽哉。此貝母斷不可入於六味湯丸之中,治火沸為痰之病也。
款冬花
款冬花,辛、甘而溫,陽也,無毒。善止肺咳,消痰唾稠黏,潤肺,瀉火邪,下氣定喘,安心驚膽怯,去邪熱,除煩燥,平肝明目。燒煙吸之,亦善止嗽,尤能止肺咳肝嗽。近人喜用紫菀,而不用款冬者,殊不可解。紫菀雖亦止久嗽,而味苦傷胃,不若款冬之味甘,清中有補也,余所以取款冬,而棄紫菀耳。
或問款冬花,清中有補,多用之以益肺、益肝、益心,可乎?曰:款冬花雖清中有補,而多用亦復不宜,蓋補少而清多也。夫款冬花入心則安心,入肝則明目,入肺則止咳,是其補也。然入心,則又瀉心之火,多用則心火過衰,反不生胃以健食矣;入肝,則又瀉肝之氣,多用則心火過凋,反不能生心以定神矣。入肺,則又瀉肺之氣,多用則腎氣過寒,反不能生脾以化物矣。是款冬花多用則傷,少用則益,又何必多用哉。
卷之三(角集)
廣木香
廣木香,味甘、苦,氣溫,降也,陰中陽也。無毒。能通神氣,和胃氣,行肝氣,散滯氣,破結氣,止心疼,逐冷氣,安霍亂吐瀉,嘔逆翻胃,除痞癖症塊、臍腹脹痛,安胎散毒,治痢必需,且闢疫氣瘴癧。但此物雖所必需,亦止可少用之為佐使,使氣行即止,則不可謂其能補氣,而重用之也。大約用廣木香由一分、二分,至一錢而止,斷勿出於一錢之外,過多反無效功,佐之補而不補,佐之瀉而亦不瀉也。
或問廣木香與青木香,同是止痢之藥,子何取廣木香,而棄青木香?蓋廣木香氣溫,而青木香氣寒耳。夫痢乃濕熱,青木香寒以去熱,似相宜,而余毅然刪去者,惡青木香之散氣,雖有益於痢,終有損於氣也。若廣木香則不然,氣溫而不寒,能降氣而不散氣,且香先入脾,脾得之而喜,則脾氣調而穢物自去,不攻之攻,正善於攻。此所以刪青木香,而登廣木香也。木香氣分藥,又能開竅。氣分藥與血分藥不同,氣只要引之使通,不須成隊共行;若血藥則質滯而性膩,非多不能成功。
香附
香附,味苦而甘,氣寒而厚,陽中陰也,無毒。入肝、膽之經。專解氣鬱氣疼,調經逐瘀,除皮膚瘙癢,止霍亂吐逆,崩漏下血,乳腫癰瘡,皆可治療。宿食能消,泄瀉能固,長毛髮,引血藥至氣分,此乃氣血中必用之品。可為佐使,而不可為君臣。今人不知其故,用香附為君,以治婦人之病,如烏金丸、四制香附丸之類,暫服未嘗不快,久之而虛者益虛,郁者更郁,何也。香附非補劑也,用之下氣以推陳,非用之下氣以生新;引血藥至氣分而散郁,非引血藥入氣分而生血也。舍氣血之味,欲其陰生陽長得乎?故氣虛宜補,必用參、耆。血少宜生,必須歸、熟。香附不過調和於其內,參贊之寮佐,而輕任之為大將,鮮不敗乃事矣。
或問香附為解鬱聖藥,吾子謂不可為君,豈香附不能解鬱耶?曰:香附不解鬱,又何藥以解鬱,但不可專用之為君耳。蓋郁病未有不傷肝者也,香附入肝入膽之經,而又解氣,自易開肝中之滯澀。但傷肝必傷其血,而香附不能生血也,必得白芍藥、當歸以濟之,則血足而鬱尤易解也。夫君藥中之解鬱者,莫善於芍藥。芍藥得臣使,速於解者,莫妙於香附、柴胡。是芍藥為香附之君,而香附為芍藥之佐,合而治郁,何郁不解乎。
或問香附解鬱而開胃,乃有用香附而鬱仍不解,胃仍不開,豈又芍藥、當歸之未用乎?曰:是又不盡然也。香附解鬱者,解易舒之郁也;香附開胃者,開未傷之胃也。相思之病,必得其心上之人,而鬱乃解;斷腸之症,必得其意外之喜,而胃乃開。區區香附,固自無功,即益之以大料之芍藥、厚味之當歸,亦有無可如何者矣。豈儘可望於草木之解鬱而開胃哉。
或問香附解鬱之品,先生謂解鬱之無用,是鬱症乃不可解之症,吾甚為天下之有郁者危矣。嗟!郁之不解者,非草木之能開。而鬱之可解者,舍草木,又奚以開之耶。香附正開鬱之可解者也。可解之郁,而欲舍香附而求之草木之外,斯惑矣。或疑香附性燥,故易入肝,肝氣既郁,而肝木必加燥矣,以燥投燥,又何解鬱之有?曰:香附之解鬱,正取其燥也。惟燥,故易入於燥之中,惟燥,故不可單用於燥之內,和之以芍藥、當歸,則燥中有潤而肝舒,燥中不燥而鬱解也。
益智
益智,味辛,氣溫,無毒,入肺、脾、腎三經。能補君、相二火,和中焦胃氣,逐寒邪,禁遺精溺,止嘔噦,攝涎唾,調諸氣,以安三焦。夜多小便,加鹽服之最效,但不可多用,恐動君相之火也,然能善用之,則取效甚捷。大約入於補脾之內則健脾,入於補肝之內則益肝,入於補腎之中則滋腎也。
砂仁
砂仁,味辛、苦,氣溫,無毒。入脾、肺、膀胱,大小腸。止噦定吐,除霍亂,止噁心,安腹痛,溫脾胃,治虛勞冷瀉,消宿食,止休息痢,安胎頗良,但只可為佐使,以行滯氣,所用不可過多。用之補虛丸絕佳,能輔諸補藥,行氣血於不滯也。
或問砂仁消食之藥,入之補虛之中,似乎不宜,何以絕佳?不知補藥味重,非佐之消食之藥,未免過於滋益,反恐難於開胃。入之砂仁,以蘇其脾胃之氣,則補藥尤能消化,而生精生氣,更易易也。
或問砂仁香能入脾,辛能潤腎,虛氣不歸元,非用此為嚮導不濟,殆勝桂、附熱毒之害多矣。曰:此不知砂仁者也。砂仁只入脾,而不入腎,引補腎藥入於脾中則可,謂諸補藥,必借砂仁引其由脾以入腎則不可也。《神農本草》並未言其入腎,不過說主虛勞冷瀉耳。夫冷瀉有專屬於脾者,何謂脾寒俱是腎寒乎。
肉豆蔻
肉豆蔻,味苦、辛,氣溫,無毒。一名肉果。入心、脾、大腸經。療心腹脹疼,止霍亂,理脾胃虛寒,能消宿食,專溫補心包之火,故又入膻中與胃經也。但能止下寒之瀉,而不能止下熱之痢,從前《本草》,多信治血痢有功,而不言其止瀉痢。夫瀉不同,五更時痛瀉五六次,到日間反不瀉,名大瘕瀉也。大瘕瀉者,腎瀉也。腎瀉,乃命門無火以生脾土,至五更亥子之時,正腎氣正令之會,腎火衰微,何能生土,所以作瀉。故大瘕病,必須補命門之火,火旺而土自堅矣。肉豆蔻,非補命門之藥也,然命門之火上通,心包之火不旺,而命門愈衰,故欲補命門,必須上補心包也。膻中,即心包,一物而兩名之,肉豆蔻補心包火,補心包,正所以補命門也。況理脾胃寒虛,原其長技,命門旺,而脾胃又去其虛寒。脾胃得腎氣,自足以分清濁而去水濕,又何至五更之再瀉哉。
或問肉豆蔻開胃消食,子舍而不談,反言其能止大瘕之瀉,亦何舍近而言遠乎?曰:大瘕之瀉,正所以表肉豆蔻之開胃而消食也。凡人命門之火不旺,則下焦陰寒何能蒸腐水穀。下不能消,所以瀉也。瀉久則亡陰,陰亡則腎不能交於心包,而心包亦寒。心包寒,則火不能生胃,而胃又寒。胃寒,則胃氣蕭索,又何能消食耶。肉豆蔻,溫補命門而通胞,兩火相生於上下,水瀉止,而脾胃之氣自開,不求其消食而自化。言止腎瀉,而開胃消食即在其中,又何必再言哉。
或問肉豆蔻暖胃而健脾,溫腎而止瀉,故入之四神丸中,以治脾腎寒虛之作瀉,然而有效、有不效者,何故?蓋腎虛作瀉,又有不是命門之寒,故服四神丸,而反多後重之症矣。夫腎虛未有不寒者,寒則瀉。不寒則何以瀉,乃飲酒過多,又加色欲,使酒濕入於腎之中,故作瀉也。倘亦以肉豆蔻治之,安能治腎寒者速效哉。
白豆蔻
白豆蔻,味辛,氣大溫,陽也,無毒。入手太陰肺經。別有清高之氣,非草豆蔻之可比也。
散胸中冷滯之氣,益心包之元陽,溫脾胃,止嘔吐翻胃,消積食目翳。但此物尤難識,鋪家多以草豆蔻充之,所以用多不效。總之,必須白者為佳,正不必問真假也。
或問白豆蔻與砂仁相似,用砂仁,可不必用白豆蔻矣,而不知各有功效,砂仁宜用之於補藥丸中,而白豆蔻宜用之於補劑湯中。蓋砂仁性緩,而白豆蔻性急也。
藿香
藿香,味辛、甘,氣微溫,可升可降,陽也,無毒。入肺、脾二經。定霍亂有神,止嘔吐尤效,開胃消食,去臭氣,利水腫。但亦可佐使,而不可為君臣。蓋藿香逐邪甚速,未免耗氣亦多,故佐氣血之藥往往取效,否則,無功耳。
或問藿香散暑氣,子未言也?不知藿香雖散暑氣,亦散真氣也。用藿香以散暑,是猶執熱以止熱,余所以不言耳。雖霍亂亦暑症之一,然用藿香以定霍亂,實取其降氣,非取其消暑,又不可不知也。
或問藿香為定喘奇方,而子何以未言?夫藿香定喘,乃言感暑氣而作喘也,非藿香於治暑之外而更定喘也。余所以只言其治霍亂逐邪,而不言其定喘。夫喘症多生於虛,誤認虛喘為實喘,下喉即便殺人。故不敢言藿香之定喘,實有微意耳。
高良薑
良薑,味辛,氣大溫,純陽,無毒。入心與膻中、脾、胃四經。健脾開胃,消食下氣,除胃間逆冷,止霍亂轉筋,定瀉痢翻胃,祛腹痛心疼,溫中卻冷,大有殊功。倘內熱之人誤用之,必至變生不測,又不可不慎也。高良薑止心中之痛,然亦必與蒼朮同用為妙。否則,有愈、有不愈,以良薑不能祛濕故耳。
或問良薑最能解酒毒,何子之未言也?夫良薑辛溫大熱,治客寒犯胃者實效,倘胸腹大熱者,愈增煩燒之苦矣。良薑宜於治寒,而不宜於治熱也。酒性大熱,投之解酒,不以熱濟熱乎,繆仲醇謂其能解酒毒,此子所不信也。
紫蘇葉(蘇子)
紫蘇葉梗,味辛,氣微溫,無毒。入心、肺二經。發表解肌,療傷風寒,開胃下食,消脹滿,除腳氣口臭。蘇子降氣定喘,止咳逆,消膈氣,破堅症,利大小便,定霍亂嘔吐。紫蘇雖有葉與梗、子之分,而發表解肌,止喘定嘔,未嘗有異。但葉與梗宜少用,而子可多用也。蓋葉、梗散多於收,而子則收多於散,亦在人臨症而酌用之耳。
或問蘇葉表散風邪,古人加人參同治,奏功如響,何也?曰:蘇葉不得人參,其功不大。今人一見用人參以祛邪,輒驚駭不已,宜乎醫生之不敢用,往往輕變重,而不可救。夫邪初入人體,正氣敢與邪戰,用參以助正氣,則正氣旺,而又得祛邪之便,則群邪自行解散,此用參於蘇葉之內,大有深意也。至於風寒已感三四日,則不可輕用人參,當看虛弱壯盛而用藥矣。
或又問蘇子定喘,有喘症用之而不效者,何也?蓋喘症有虛、有實,未可謂蘇子定喘,而概用之也。蘇子止可定實喘耳,虛喘而用蘇子,增其喘矣,豈特不效而已哉。
或疑蘇子正是治虛喘之藥,先生反謂虛喘用蘇子而愈增喘,其義何乎?蓋虛喘者,乃氣虛也。蘇子雖能定喘,而未免耗氣,氣耗則氣愈虛而喘更甚。故治虛喘者,必須大加人參、熟地之藥,而不可增入蘇子,以增其喘也。
或問蘇葉散風邪之聖藥,用之以發表中之風邪,尤為相宜,乃用之以散里中之風邪,往往不效,其必有義存焉。先生既深知《本草》之微,願備有以教我。曰:蘇葉之義,不過散表邪耳,原不深入於裡。既不能深入,又何能散在裡之風邪哉。然而以所不能深入之故,予則可宜也。蘇葉性輕而味厚,性輕則上泛,味厚則下沉,宜乎可以通達內外矣。然而,性輕而香,味厚而辛,辛香則外馳易而內入難,故但散在表之風邪,而不散在裡之風邪也。
或問宗奭有言:脾胃寒人,食紫蘇多滑泄。果有之乎?曰:紫蘇乃風藥也,善能平肝。土為木製,則人多滑泄。肝木既平,則脾土得養矣。況紫蘇辛溫,辛能祛濕,溫能祛寒,脾胃寒之人,宜無所忌,何致滑泄耶,惟是辛香之味,能散人真氣,暫服無礙,而久服有傷,亦當知忌也。
防風
防風,味甘、辛,氣溫,升也,陽也,無毒。系太陽本經之藥,又通行脾、胃二經。古人曾分上、中、下以療病,其實,治風則一。蓋隨所用而聽令,從各引經之藥,無所不達,治一身之痛,療半身之風,散上下之濕,祛陰陽之火,皆能取效。但散而不收,攻而不補,可暫時少用以成功,而不可經年頻用以助虛耳。
或問通聖散,專恃防風以散風邪,可常用乎?曰:此方暫服尚不可,烏可常哉。蓋防風散人真氣,即以之散風邪,亦未可專恃也。
或問防風得黃耆,則不散邪而輔正,是防風亦可補之物,先生何謂攻而不補乎?夫黃耆得防風,而其功更大,未聞防風得黃耆,而其功更神,然則防風仍是攻而不補,非攻而亦補之物也。近人皆以防風為散風神藥,毋論外感與非外感俱用之,乃服而不效也。
或疑所用之不多也,更加分兩,以致散盡真氣,不可哂乎?殊不知防風宜於無風之時,同黃耆用之,可以杜邪風之不入於皮毛,非風邪已入而可用之物也。古人名一物,必在深意,顧名而可悟矣。
防己
防己,味辛、苦,氣寒,陰也,無毒。能入腎以逐濕,腰以下至足濕熱、足痛腳氣皆除,利大小二便,退膀胱積熱,消癰散腫,除中風攣急,風寒濕瘧熱邪。似乎防己乃祛濕熱行經之聖藥也,然其性只能下行,不能上達。凡濕熱在上焦者,斷不可用,用之則真氣大耗,必至危亡。說者謂防己乃下焦血分之藥,可行於血分,而不可行於氣分也。不知即是下焦濕熱之病,只可一用,而亦不可再用。防己之氣味尤悍,一服而濕熱之在腎經者,立時解散。腎有補而無瀉,多服則瀉腎矣,如之何可再用乎。
或問《本草》俱言通十二經,而吾子只言入腎,子不能無疑也。防己果通十二經,則上焦頭目之病、胸膈咽喉之間,宜無不治之矣,何以只見其治腰以下之病而能愈耶?夫腰至於足,正腎之所屬,而謂非入腎者明驗乎。然則言入十二經者,乃前人流傳之誤。而余說入腎者,實有據之談也。
或問防己治腎中之濕,與豨薟治腎內之風,二者合之,不識可治腎乎?此其言似善,而其禍實大也。夫腎有補而無瀉,用一緩瀉,尚為不得已之治法。二者同施,腎將立憊矣。原因吾子之問,以誡天下之人也。
或問防己利濕,不止在腎,而吾子獨謂入腎,以為只能治腰足之濕也。然而,腰足之下,不盡屬之腎,與腰相對者臍也;與足相附者,筋也。臍屬脾而筋屬肝,安在盡屬於腎,而必謂防己之治腎,而不治肝脾,人誰信之。故腎病,而臍與筋無不病矣。防己治腎中之濕,而臍與筋中之濕盡消,非入腎而又入脾肝之謂也。防己入腎,不入肝脾,何必固疑乎。
荊芥
荊芥,味辛、苦,氣溫,浮而升,陽也,無毒。能引血歸經,清頭目之火,通血脈,逐邪氣,化瘀血,除濕痹,破結聚,散瘡痍。治產後血暈有神,中風強直,亦能見效。但入之血分之藥中,使血各歸經,而不至有妄行之虞;若入之於氣分藥中,反致散氣之失。荊芥性升,與柴胡、升麻相同,乃柴胡、升麻入之補氣之中,能提氣以升陽,而荊芥獨不能者,以荊芥雖升而性浮動,補陽之藥,尤惡動也,血過凝滯,荊芥之浮動則易流,所以可引之以歸經。氣易散亂,荊芥之不更助其動乎。氣過動必散,此所以不可用之於補氣之藥耳。
或問荊芥引經,走血分甚速,走氣分甚遲,前人言之,而子尚未闡揚,願暢談之。曰:荊芥本陽藥,而非陰藥。陽入陰則行速,陽入陽則行遲。夫陽屬氣,而陰屬血。血行遲,而氣行速。荊芥入血而速者,乃血行遲,而若見荊芥之行速也;荊芥入氣而遲者,乃氣行速,若見荊芥則行遲也。非荊芥走血分甚速,氣分獨遲也。
或問荊芥引血歸經,亦有引之而不歸經者乎?夫荊芥炒黑,則引血歸經,生用則引氣歸經。引血歸經者,有益於血者;引氣歸經者,有益於氣。有益於血者,血無亂動之虞;益於氣者,氣有過動之失。氣過動,而血不能靜矣,故用荊芥必須黑炒也,炒黑以治,無不歸經也。或問荊芥亦能入腎乎?荊芥何能入腎也。雖然用之補腎藥中,未嘗不可入腎,但必須炒至純黑,則腎屬黑,正可同色以相入。夫荊芥之藥,本不必引入腎經。蓋腎有補而無瀉也,雖腎亦有感邪之日,祛腎中之風邪,風藥原無幾味,與其藥用豨薟、防己之類以伐腎中之邪,不若用炒黑荊芥,雖散邪,而不十分耗正之為得也。
白芷
白芷,味辛,氣溫,升也,陽也,無毒。入手足陽明二經,又入手太陰之經。治頭痛,解寒熱中風,止崩漏、赤白帶,血閉能通,散目中癢,止痢消瘕,治風通用,定心腹血痛,尤可外治各瘡癰痔漏,消毒生肌,殺蛇蟲,此藥可為臣使,未可恃之為君,只外治可以為君耳。蓋白芷辛散,多服恐耗散元陽也。
或問白芷散氣,外治獨不懼其壞事乎?子之何慮之深也。此藥修合之時,便可驗其有無之效。我有一法辨之尤佳。凡買白芷治病,其色皆白,持回家中修合,忽變為黑色者,不必修合之也;變為微黃色者,半效;變為老黃色者,效少;變為黃黯色者,無效也。辨其色之白者,多用之即愈。否則,遞減用藥,又何至外治散人真氣哉。此藥尤靈,故善變色。老醫自有知之者,非創說也。
細辛
細辛,味大辛,氣溫,升也,陽也,無毒。入手足少陰。止頭痛如神,治諸風濕痹,尤益肝、膽之經。腎得之而溫。利竅清痰,止迎風淚眼,療婦人血閉,祛在裡之寒邪。口臭齒腫,含漱亦良。但只可少用,而不可多用,亦只可共用,而不能獨用。多用則氣耗而病增,獨用則氣盡而命喪。可不慎歟。
或問細辛既能溫腎,自是補劑,何故又散氣耶?夫細辛,陽藥也,升而不沉,雖下而溫腎中之火,而非溫腎中之水也。火之性炎上,細辛溫火,而即引火上升,此所以不可多用耳。或問細辛散人真氣,何以頭痛能取效?蓋頭為太陽之首,清氣升而濁氣降,則頭目清爽。惟濁氣升而清氣降,則頭目沉沉欲痛矣,細辛氣清而不濁,故善降濁氣而升清氣,所以治頭痛如神也。但味辛而性散,必須佐之以補血之藥,使氣得血而不散也。
麻黃
麻黃,味甘、辛,氣寒,輕清而浮,升也,陽也,無毒。入手足太陽經,手太陰本經、陽明經。榮衛之藥,而又入足太陽經、手少陰經也。發汗解表,祛風散邪,理春間溫病,消黑斑赤痛,祛榮寒,除心熱頭痛,治夏秋寒疫。雖可為君,然未可多用。蓋麻黃易於發汗,多用恐致亡陽也。
或問麻黃既是太陽經散榮表肌聖藥,凡太陽經有榮邪未散,而表症未解者,似宜多用之矣,而子何戒人多用也?夫君藥原不論多寡也。太陽榮邪,能用麻黃,即為君主,用之則邪自外泄,而不必多用之者,蓋麻黃少用,邪轉易散;多用則不散邪,而反散正矣。
或問麻黃易於發汗,用何藥制之,使但散邪,又不發汗耶?曰:麻黃之所尤畏者,人參也。用麻黃而少用人參,則邪既外泄,而正又不傷,何致有過汗之虞。倘疑邪盛之時不宜用參,則惑矣。夫邪輕者,反忌人參。而邪重者,尤宜人參也。用人參於麻黃湯中,防其過汗亡陽,此必重大之邪也,又何足顧忌哉。
或問麻黃誤汗,以致亡陽,用何藥以救之乎?曰:舍人參無他藥也。夫人參止汗之藥,何以能救麻黃之過汗。蓋汗生於血,而血生於氣也,汗出於外,而血消於內,非用人參以急固其氣,則內無津液之以養心,少則煩燥,重則發狂矣。此時而欲用補血之藥,則血不易生;此時而欲用止汗之藥,則汗又難止。惟有人參補氣,生氣於無何有之鄉,庶幾氣生血,而血生汗,可以救性命於垂絕,否則,汗出不已,陽亡而陰亦亡矣。
或問麻黃善用之則散邪,不善用之則散正,何不示人以一定之法,無使誤用也。夫用麻黃,實有一定之法,而世人未知也。麻黃散營中之邪也。見營中之邪,即用麻黃,又何誤哉。惟其不能明辨營中之邪,所以動手即錯。而營中之邪,又尤易辨也。凡傷寒頭疼除,而身熱未退,即邪入營矣,便用麻黃,邪隨解散,又寧有發汗亡陽之慮哉。夫亡陽之症,乃邪未入於營,而先用麻黃以開營之門,而方中又不入桂枝,以解衛中之邪,復不入石膏以杜胃中之火,此所以邪兩無所忌,汗肆然而大出也。倘合用桂枝、石膏、麻黃三味同入,必不至有陽亡之禍矣。
或疑麻黃一味亂用,已致出汗亡陽,何以合桂枝、石膏同用,反無死亡之禍,此僕所未明也。不知藥單用則功專,同用則功薄。麻黃單用,則無所顧忌,專於發汗矣。苟有桂枝同用,則麻黃寒,而桂枝熱,兩相牽掣,而有以奪其權。苟有石膏同用,則石膏重,而麻黃輕,兩相別而得以爭其效,雖汗出而不致亡陽,又何有暴亡之慘哉。
或疑慎用麻黃,宜少而不宜多,乃何以亦有少用而亡陽者乎?此蓋用之不當,雖少,陽亦亡也。故醫貴辨症分明,不在用藥謹飭也。
或疑麻黃有初病傷寒而即用,亦有久病傷寒而仍用者,又是何故?蓋在營之風邪未散也。而在營之風邪未散,何從而辨?身熱而畏寒者是也。凡見傷寒之症,雖時日甚久,而身熱未退,又畏風寒,非前邪未退,即後邪之重入,宜仍用麻黃散之,但戒勿多用耳。蓋初感之邪其勢盛,再感之邪其勢衰。邪盛者,少用而邪難出;邪衰者,多用而邪易變也。
或疑麻黃善變,何法以安變乎?不知麻黃未嘗變也,人使之變耳。如宜汗不汗,不用麻黃□□□□□□□□□汗之,又用麻黃始汗大出,甚則出而不已,邪亦□□□□不死者幸也。可見,防變之道,不在麻黃之不汗,而在麻黃之過汗也。宜麻黃之發汗,汗之而變不生;不宜麻黃之發汗,汗之而變必甚。然則防過汗可也,何必防麻黃,而求安變之法哉。
或問麻黃性寒,而善治風邪,殊不可解矣。傷寒初入於衛,原是寒邪。因入於衛,得衛氣之熱,而寒變為熱矣。邪既變為熱,倘仍用桂枝湯,欲以熱散熱,安得而不變為更熱乎。故仲景夫子不用桂枝之熱,改用麻黃之寒,祛邪從營中出也,從來治風之藥,未嘗不寒者,以寒藥散寒邪,似乎可疑,今以寒散熱,又何疑乎。
或問麻黃氣溫,而吾子曰氣寒,繆仲醇又曰味大辛,氣大熱,何者為是乎?曰:麻黃氣寒,而曰微溫猶可,曰熱則非也。蓋麻黃輕揚發散,雖是陽藥,其實氣寒。若是大熱,與桂枝之性相同,用桂枝散太陽寒邪,不必又用麻黃散太陽熱邪矣。惟其與桂枝寒熱之不同,雖同入太陽之中,而善散熱邪,與桂枝善散寒邪迥別。故桂枝祛衛中之寒,而麻黃解營中之熱。不可因桂枝之熱,以散太陽之邪,而亦信麻黃為大熱也。
或疑麻黃性溫,而吾子辨是性寒,得毋與仲景公傷寒之書異乎?夫仲景夫子何曾言麻黃是溫也。觀其用麻黃湯,俱是治太陽邪氣入營之病。邪在衛為寒邪,入營中為熱,此仲景夫子訓也,鐸敢背乎。此所以深信麻黃是寒,而斷非熱也。
或問麻黃髮汗,而麻黃根節止汗,何也?此一種而分兩治者,亦猶地骨皮瀉腎中之火,而枸杞子補精而助陽也,原無足異。惟是麻黃性善行肌表,引諸藥至衛分,入腠理,則彼此同之,故一用麻黃之梗,發汗甚速,一用麻黃之根節,而止汗亦神也。
或問麻黃世有用之數兩以示奇者,宜乎?不宜乎?此殺人之醫也。麻黃易於發汗,多用未有不亡陽者,安能去病而得生哉。然而世人敢於多用者,必鬱結之症,有可解之狀,多用麻黃,以泄其汗,則汗出而鬱亦解,猶可。倘見身熱無汗,絕非鬱症,而多用麻黃,未有不汗出如雨,氣喘而立亡者,可不慎哉!
或問人不善用麻黃,以致發汗亡陽,將何藥同麻黃共用。以救其失乎?夫麻黃,發汗之藥也,制之太過,則不能發汗矣。宜汗而制之使不汗,本欲制麻黃以救人,反制麻黃以殺人乎。無已則有一法,遇不可不汗之症,而又防其大汗,少用麻黃,多用人參,同時煎服,既得汗之益,而後無大汗之虞,則庶乎其可也。
或問王好古論麻黃治營實,桂枝治衛虛,是以二物為營衛之藥也。又曰心主營為血,肺主衛為氣,故以麻黃為手太陰肺之劑,桂枝為手少陰心之劑,即李時珍亦以麻黃為肺分之藥,而不以為太陽經之藥。其論可為訓乎?曰:不可也。蓋桂枝入衛,而麻黃入營,雖邪從皮毛而入,必從皮毛而出,但邪由皮毛既入於衛,必由衛而非於營矣。是邪在太陽,而不在肺也。傳經傷寒,無由營衛而入心者。若入於心,且立死矣,桂枝亦何能救乎,若二人之論,皆似是而實非,子不得不辨之以告世也。
葛根
葛根,味甘,氣平,體輕上行,浮而微降,陽中陰也,無毒。入胃足陰明,療傷寒,發表肌熱。又入脾,解燥,生津止渴。解酒毒卒中,卻溫瘧往來寒熱,散瘡疹止疼,提氣,除熱蒸。雖君藥而切戒過用,恐耗散人真氣也。
或問葛根解寒傷營之聖藥,何以有時用之以解營中寒邪,而風邪不肯散,得毋葛根非解營之聖藥耶?夫葛根實解寒傷營之聖藥也。因人多用,反致傷營之正氣,正氣傷,而寒邪欺正氣之弱,不肯外泄,反致無功。蓋葛根輕浮,少用則浮而外散,多用則沉而內降矣。
或問葛根解肌表之邪,何以仲景張公用之於葛根湯中,以入陽明耶?曰:葛根原是陽明之藥,少用則散肌中之風,多用則解胃中之熱,一物而可以兩用也。況寒邪由營以入腑,邪入胃中,而未必盡入胃也,半入於胃,而半留於營。用葛根,則營衛不兩解乎,此葛根湯所以用葛根也。
或問用葛根以退胃中之邪熱,而胃之熱不能去,胃之邪不能解,必用石膏白虎湯而後解,似乎葛根非陽明之藥也。不知葛根止能退陽明初入之邪,不能退陽明變熱之邪,變熱之邪,必須用石膏,而不可用葛根,非葛根不是陽明之藥也。
或問葛根解肺之燥,何以又入胃中,以解肌中之熱,得毋有誤乎?非誤也。葛根體輕則入肺,下降則入胃,又何疑焉。惟是解胃中之熱,即所以解肺中之燥,不可不知其義也。傷寒肺燥者,邪入於胃也。胃熱則火熾,火熾則金燥,胃本生肺,過燥,則生肺者轉克肺矣。葛根解胃中之熱,熱解而火息,火息而土之氣生,土之氣生而金之氣亦生,金之氣生而肺之燥自解。用一葛根,肺與胃已兩治之矣,不必解胃中之熱,又去解肺中之燥也。
或問葛根發表除熱,而表不能發,熱不能除者,何故?此不善用葛根之故也。葛根輕清,少用則遂其性而上行,多用則違其性而下降。夫風邪在外,宜引而外出,不宜引而內入。火邪炎上,宜引而上散,不宜引而下散,乃不少用以遂其性,反多用以違其性,自然風邪不外出而內入,火邪不上散而下攻矣,欲其發表除熱得乎,此葛根所以宜善用也。
或疑葛根發表解肌熱,與麻黃功用相同,何以麻黃在亡陽之列,而葛根獨不之戒耶?蓋葛根未嘗不能亡陽,但較麻黃則少輕耳,不然,亦何必勸人少用,而不可多用乎哉!
或疑葛根散邪而不補正,今人用之者甚多矣,未見其害人也。曰:葛根耗人元氣,原在無形。天下有形之損,其損小。無形之損,其損大,不可不知也。
或問葛根輕清之味,耗人之元氣,亦必不甚,安有損於無形者大乎?夫元氣甚微,損傷於無形,從何而知其非大耶?大凡氣之重者可防,味厚者可辨。葛根之味則淡也,氣則微也,宜乎世不用信之,然藥實聞諸異人之言,故告世共知之,誠以淡之中而有危,微微之內而有死法,殺人於氣味之外耳。
威靈仙
威靈仙,味苦,氣溫,可升可降,陰中陽也,無毒。入各經絡。消腸中久積痰涎,除腹內痃癖氣塊,散爪甲皮膚風中癢痛,利腰膝脛踝濕滲冷疼,尤療折傷,治風濕各病,皆宜用之,以其十二經絡無處不到也。但其性走而不守,祛邪實速,補正實難。用之於補氣補血之中,自得祛痛祛寒之效。倘單備此一味,或漉酒長飲,或為丸頻服,未有不散人真氣,敗人之血者也。
或問威靈仙乃攻痰去濕妙藥,子謂散人真氣,敗人活血,是威靈仙乃害人之物,非益人之物乎?曰:吾戒人長飲頻服者,恐風痰邪濕已去仍用之,非教人風痰邪濕之未去而用之,故戒之也。
秦艽
秦艽,味苦、辛,氣平、微溫,可升可降,陰中陽也,無毒。入大腸之經,養血榮筋,通利四肢,能止諸痛,通便利水,散黃疸。又止頭風,解酒毒,療腸風下血。但小有補血,終非君藥。前人稱其能去骨蒸傳屍,此乃所不敢信也。
或問秦艽散風邪之品,前人稱其能去骨蒸傳屍,而吾子不敢信,便余疑信相半,幸為我論之。曰:骨蒸,癆瘵之漸也,內無真陰之水,以沖養其骨中之體,故夜發熱而日不熱也。且夜熱之時,在骨中內,皮之熱反輕。此非外有邪犯,又非邪入腎中,乃精自內空。必須填補真陰,少加退陰火之味,始能奏效。秦艽止能散內風,病既無風,用之不益加內熱乎。傳屍之症,乃勞瘵之已成也,內生屍蟲,食人精血,以致咳嗽不止,日事補陰尚難,秦艽況益之以散風利水之藥,以重其虛乎。此余之所不敢信,又天下之所宜共信余之言者也。
薄荷
薄荷,味辛、苦,氣溫,浮而升,陽也。無毒。入肺與包絡二經,又能入肝、膽。下氣冷脹滿,解風邪鬱結,善引藥入營衛,又能退熱,但散邪而耗氣,與柴胡同有解紛之妙。然世人只知用柴胡,不知薄荷者,以其入糕餅之中,輕其非藥中所需也。不知古人用入糕餅中,正取其益肝而平胃,況薄荷功用又實奇乎。惟前人稱其退骨蒸之熱,解勞乏之困,乃未免虛張其辭。余嘗遇人感傷外邪,又帶氣鬱者,不肯服藥,勸服薄橘茶立效。方用薄荷一錢、茶一錢、橘皮一錢,滾茶沖一大碗服。存之,以見薄荷之奇驗也。
或問薄荷實覺尋常,子譽之如此,未必其功之果效也?曰:余通薄荷之實耳。薄荷不特善解風邪,尤善解憂鬱。用香附以解鬱,不若用薄荷解鬱更神也。
或問薄荷解風邪鬱結,古人之有用之否?昔仲景張夫子嘗用之,以解熱入血室之病,又用之以治胸腹脹滿之症,子未知之耳。夫薄荷入肝、膽之經,善解半表半裡之邪,較柴胡更為輕清。木得風乃條達,薄荷散風,性屬風,乃春日之和風也。和風,為木之所喜,故得其氣,肝中之熱不知其何以消,膽中之氣不知其何以化。世人輕薄荷,不識其功用,為可慨也。
香薷
香薷,味辛,氣微溫,無毒。入脾、胃、心、肺四經。主霍亂,中脘絞痛,治傷暑如神,通小便,散水腫,去口臭,解熱除煩,調中溫胃,有徹上徹下之功,撥亂反正之妙,能使清氣上升,濁氣下降也。但宜冷飲,而不可熱飲,宜少用,不可大用。少用,助氣以祛邪;大用,乃助邪以耗氣。冷飲,乃順邪解暑;熱飲,乃拒邪以格熱。此又用香薷者所宜知也。或問香薷解暑,宜有暑氣,儘可解之,何以有解有不解也?豈多用之故,抑熱飲之故耶?夫香薷熱飲、多用,固難見效,然又有冷飲、少用又不效者。蓋香薷止能散暑氣之邪,不能助正氣之乏也。正氣虛,而後暑邪中,祛暑不補正氣,焉能效耶。故香薷飲,宜多加參、術為妙矣。
或疑香薷祛暑,必須補正氣,然有補正氣以祛暑,而暑邪愈熾者,豈香薷不可用乎?抑正氣不可補乎?曰:補正祛邪,王道也;單祛邪不補正,霸道也。補正多於祛邪,王道之純也;祛邪多於補正,霸道之譎也。補正不敢祛邪,學王道誤者也;祛邪又敢於瀉正,學霸道之忍者。以上六者,皆能去暑。今謂補正氣以祛暑氣,是王霸兼施之道也,焉有暑氣之不解,反謂暑邪愈熾,疑於正氣之不可補哉。香薷用於補正之中,正千古不易之論也。
或問香薷用於補正之中,畢竟宜多宜少?曰:香薷解暑,感暑症者,自宜以香薷為君,多用之。倘元氣素虛,又宜以香薷為佐,以補氣之藥為君,倘元氣大虛,又不可以香薷為臣,以香薷為使,少少入之。總在人臨症善用之也。
或疑香薷解暑之外無他用,《本草》稱其功用甚多,又可信之乎?此固不可盡信也。然暑症多端,凡與暑症同時病者,香薷但有以治之,乃又不可謂香薷於解暑外,竟無他用矣。
葳蕤
葳蕤,味甘,氣平,無毒。一名玉竹,即華佗所食漆葉青黏散中之青黏也。入心、腎、肺、肝、脾五臟。補中益氣,潤津除煩。主心腹結氣,虛熱濕毒。治腰腳冷痛,定狂止驚,眼目流淚,風淫手足,皆治之殊驗。去黑䵟,澤容顏,烏髮須,又其小者。此物性純,補虛熱,且解濕毒。凡虛人兼風濕者,俱宜用之,但其功甚緩,不能救一時之急,必須多服始妙。近人用之於湯劑之中,冀目前之速效,難矣。且葳蕤補陰,必得人參補陽,乃陰陽既濟之妙,所收功用實奇。故中風之症,葳蕤與人參煎服,必無痿廢之憂。驚狂之病,葳蕤與人參同飲,斷少死亡之病。蓋人參得葳蕤益力,葳蕤得人參鼓勇也。
或問葳蕤,華元化加入漆葉,以黑髭鬚,近人用之不驗,何也?蓋葳蕤原不能烏須,因得漆葉,乃能黑矣,然漆葉離葳蕤又無效,二味兩相制,兩相成,今人用之不效者,非輕重之不同,即服食之不如法。猶記楚大中丞林公諱天擎者,曾服此方,年七旬而鬚髯如漆。問其服食方法,二味各等分,子、午、卯、酉之時,各服三分,數十年如一日也。天下能如林公之服法者乎。或一日服、一日不服,或早服、晚不服,或分兩之多寡不同,安得盡效哉。
或問葳蕤功用甚緩,今人皆比於人參之補益,謂人參之功驗無力,葳蕤之功緩有成,然乎?否乎?嗟乎!葳蕤、人參,烏可同日論。人參有近功,更有後力,豈葳蕤之可比。惟是葳蕤功緩,久服實有專效,如中風痿症,佐人參為調理之藥,殊有益耳。
或疑葳蕤為黃精之別種,黃精功用甚緩,宜葳蕤之功久緩,先生刪黃精,取葳蕤,又謂之何?夫葳蕤實與黃精相同,刪黃精而不刪葳蕤者,取其治痿廢之症,宜於緩圖而得效,為不同於黃精也。
蛇床子
蛇床子,味苦、辛,氣平,無毒。治陰戶腫疼且癢,溫暖子宮,療男子陰囊濕癢,堅舉尿莖,斂陰汗,卻癲癇,拂瘡瘍,利關節,主腰膝胯痛,祛手足痹頑,治產後陰脫不起,婦人無娠,尤宜久服,則功用頗奇。內外俱可施治,而外治尤良。若欲修合丸散,用之於參、耆、歸、地、山茱之中,實有利益,然又宜乎陰寒無火之人,倘陰虛火動者,服之非宜也。
或問蛇床子外治實佳,內治未必得如外治。不知蛇床子內、外治無不佳也。吾言其內治之,益絕陽不起,用蛇床子一兩、熟地一兩,二味煎服,陽道頓起,可以久戰,大異平日,非內治之尤佳乎?以之修合丸散,尤有久力。可見,蛇床子煎丸並用,無不佳妙。不可謂外治佳,內治不佳也。
或問蛇床子除熟地同用之外,何藥更可並用?曰:蛇床子同黃耆各一兩,興陽信奇於用熟地,推之而當歸可並用也,推之而白朮可並用也,推之而杜仲可並用也,推之菟絲子可並用也。或健脾,或安神,或益血,要任人善用之何如耳,安在不可出奇哉。
或疑蛇床子乃外治之藥,可妄言內治乎,試之殺人之咎將安歸?曰:蛇床子實可內治,而世人以外治,而掩其內治之功,予所以表其奇也,豈好異哉。
龍膽草
龍膽草,味苦澀,氣大寒,陰也,無毒。其功專於利水消濕,除黃疸,其餘治目、止痢、退熱、卻腫,皆推廣之言也。但此種過於分利,未免耗氣敗血,水去血又去,濕消氣又消。初起之水濕黃疸用之,不得不亟。久病之水濕黃疸用之,又不可不緩,正未可全恃之為利水神丹、消濕除痹之靈藥也。
或謂龍膽草治濕熱尤利,癉病正濕熱之病也,然用龍膽草以治黃疸,多有不效者,何也?黃疸實不止濕熱之一種也,有不熱又成黃病者。龍膽草所能治也,龍膽草瀉濕熱,不能瀉不熱之濕也。
或疑龍膽草苦寒,雖為利濕熱之要藥,治黃之症,不能捨之他求,然多服損胃,黃疸之病未必全消,元氣已失用矣。曰:治濕熱與治虛火大異。濕熱乃熱結膀胱,虛火乃火炎於腎臟。熱結於膀胱,不用龍膽之苦寒,乃膀胱之熱不能下瀉。濕且流於肢體,火炎於腎臟,一用知、柏之苦寒,乃腎臟之火不能下歸,寒且留於脾胃。予闢用黃柏、知母之失,遇大寒之藥,不論其治病之有益無益,盡戒人之不用也,不幾因噎廢食乎。龍膽草治黃疸,余所以教人亟用,而不可緩用也。
或問龍膽草治黃疸,何以有效、有不效?先生謂龍膽草,正治濕熱之黃疸,非濕熱者不能治,然實是濕熱,仍不效,余不得其解也?夫濕熱之不同也,久矣。濕熱入肝者,其熱易散;濕熱入於膽者,其濕難祛。蓋濕熱之邪,無不從膀胱瀉出也。膽主滲入,而不主滲出,膀胱只可瀉膽中已出之濕,不能瀉膽中已入之濕熱。故在肝者易見功,在膽者難收效耳。
或問龍膽草不能瀉膽中之濕熱,又用何藥以收功。子曰:瀉濕熱不用龍膽草,余未見其可也。然專用龍膽草,又苦不能去病。惟有如柴胡舒其膽中之氣,便濕熱之邪仍從外滲出,庶幾難於收功者,變為易於收功乎,龍膽草正不必多用也。
或疑龍膽草利濕,利熱中之濕也,不識又能利寒中之濕乎?曰:今人利濕,不問寒熱,一見水症,盡用龍膽草以利濕。不知龍膽能瀉濕熱,又能瀉濕寒,但消濕熱其功速,消濕寒其功緩。速則去濕而元氣不傷,緩乃未免有傷元氣矣,蓋速乃龍膽草不必多用,而緩乃龍膽草勢不得不久用矣。故利濕熱宜用龍膽草,濕寒不宜用龍膽草。
澤瀉
澤瀉,味甘、酸、微咸,氣寒,沉而降,陰中微陽,無毒。入太陽、少陽足經,能入腎。長於利水,去陰汗,利小便如神,除濕去渴之仙丹也。
或問澤瀉,既是利水消濕之物,宜乎水去濕干,津液自少,胡為反能止渴?豈知澤瀉不獨利水消濕,原善滋陰。如腎中有水濕之氣,乃所食水穀不化精而化火,此火非命門之真火,乃濕熱之邪火。邪火不去,則真火不生,真火不生,乃真水不生也。澤瀉善瀉腎中邪火,瀉邪火,即所以補真水也。苟非補腎火,六味丸中,仲景夫子何以用澤瀉耶?夫腎有補無瀉,澤瀉補腎,非瀉腎,斷斷無差。不然,何以瀉水而口不渴,非瀉邪水耶?所以生真水之明驗乎。所以五苓散利膀胱,而津液自潤也。
或曰澤瀉瀉中有補,敬聞命矣,然所瀉者水而非火,吾子之謂是瀉火,不亦異乎?蓋瀉火而不瀉水,是有說焉。膀胱者,太陽之腑也,原屬火,不屬水。膀胱之水不能下通,本於寒者少,由於熱者多。蓋膀胱無火乃水閉,有火又水閉也。澤瀉用之於五苓散中,雖瀉水,實瀉火也,因其為瀉火之味,所以用之出奇。不然,二苓、白朮瀉水有餘,又何必借重澤瀉乎。此瀉火之確有至理,人未之思耳。
或問澤瀉利多補少,而子必曰補,想因仲景張公用之於六味丸中,故曰澤瀉利中有補。不獨六味丸中為然,即五苓散中用之,何獨不然,凡小便不利之人,未有口不渴者,一利小便而口渴解。五苓散,利小便也。利小便口渴解者,口中生津液也。五苓利小便之水,去則無水以潤口,宜其渴矣,乃不渴,而反生津液,非利中有補之明驗乎?且小便之所以不利者,以膀胱之有邪火。膀胱有火,乃熱干津液而口渴。澤瀉在五苓散中,逐邪火而存真水,火去乃水自升,水升乃津液自潤,津液潤,而灌注於腎宮。誰謂澤瀉有瀉而無補乎。
或問澤瀉用於六味丸中,乃瀉中有補,不識用於八味丸中何意?曰:有深意也。夫腎中無火,故用八味地黃丸,於水中補火也。然而火性炎上,不用藥以引其下行,乃龍雷之火未必不隨火而沸騰。而用下行之藥,但有瀉無補,又恐補火,而火仍隨水而下泄,又復徒然。使下行,但有補無瀉,又恐補火,而火不隨水而下泄,乃補火大旺,必有強陽不倒之虞。妙在澤瀉性既利水,而瀉中又復有補,引火下行,瀉火之有餘,而不損火之不足,輔桂、附以成其既濟之功,誰謂仲景公用澤瀉於八味丸中,竟漫無妙義哉。
或問澤瀉舉世皆以為瀉,先生獨言瀉中有補,且各盡宣其異義,不識八味、六味、五苓之外,更有何說以廣鄙見乎?夫澤瀉之義,於三方可悟其微,三方最未盡其妙。澤瀉不特瀉火之有餘,而且瀉水之有餘;不特不損火之不足,而且不損水之不足。此瀉中有補,前文盡宣。然而,功不止此。澤瀉更能入於水之中,以補火之不足;入於火之中,以瀉水之有餘。虛寒之人,夜多遺溺,此火之不足也,勢必用益智仁、山茱萸、五味子之類,補以收澀其遺矣。然徒用酸收之味,不加鹹甘之品於其中,乃愈澀而愈遺,澤瀉正鹹甘之味也。入於益智、山茱萸、五味子之內,遺溺頓痊。若非利中補火,不更助其遺乎?虛熱之人,口必大渴,此水之不足也,勢必用元參、生地黃、沙參、地骨皮、甘菊之類瀉火,滋潤其渴矣。然徒用苦寒之味,不加甘鹹之品於其中,乃愈止而愈渴。澤瀉正甘鹹之味也,入之於元參、生地、沙參、地骨皮、菊花之內,口渴自愈。若非利中補水,不益增其渴乎?此澤瀉之微義又如此矣。
或疑澤瀉有功有過,但言其功,而不言其過,恐非持論之平。不知澤瀉利水,單用乃有功有過,共用乃少過多功。蓋單用可以瀉水盛之人,不可以瀉水虛之子,瀉水盛乃有功,瀉水虛乃有過也。共用宜於補劑,不宜於攻劑,補虛乃多功,攻實乃少過也。有過有功,是人之不善用也,與澤瀉何過哉。
或問扁鵲公云多服澤瀉,病人服是澤瀉,過於利水,非補陰之藥矣?此非扁鵲公之言,乃後人記而傳之者也。澤瀉用之六味、八味諸腎藥中,但補而無瀉,多服、久服,正得大益,又安能損目哉。惟腎氣乏絕,陽衰流精,腎氣不固,精滑目痛,不可單服澤瀉,以虛其虛,若入於群補腎藥中,又正無害也。
元參
元參,味苦、咸,氣微寒,無毒。忌銅器,犯人噎喉喪目。入肺、腎、胃三經。強陰益精,補腎明目。治傷寒身熱支滿,忽忽如不知人;療溫瘧寒熱往來,洒洒時常發顫;除女人產乳余疾,祛男子骨蒸傳屍,逐腸風血瘕堅症;散頭下痰核癰腫。乃樞機之劑,領諸氣上下,肅清而不致濁,治空中氤氳之氣,散無根浮游之火,惟此為最。前人之論如此,近有輕之不用,即用之,不敢多。豈知元參乃君藥,實可恃之奪命以救人者乎。夫天下尤難治者,火症也。火症之中,尤難降者,無如胃、腎之二火。腎火沸騰,乃龍雷之火也,其勢尤烈,以苦寒折之,反致增焰,焚林劈木,每在陰寒大雨之時,夏日炎氛之間,一遇涼風白露,龍雷收藏矣。故以苦寒直治,不若以微寒從治。元參正微寒之品,而又善散浮游之火,治之正復相宜,此治腎火之所必需也。
若胃火之起,勢若燎原,不盡不止,往往熱氣騰天,火星口出,登高而歌,棄衣而走,見水而入。苟不以辛涼大寒之藥救之,乃發狂亡陽,立時身喪,此非急用白虎湯不可。然石膏過寒,多服損胃,雖一時救急,不可以善後。元參治空中氤氳之氣,瀉火正其所長。石膏之後,即續之以元參,則陽火自平,而陰火又長,何至有亡陽之懼乎,此又治胃之所必需也。但勺水難以救焚,反致至焰。若胃火乃陽火也,必多用元參,然後可以遏其勢;而腎火乃陰火也,亦必多用元參,然後可以息其熾。況元參原是君藥,多用始易成功,少用反致僨事,不妨自一兩用至五、六兩,以出奇制勝。倘畏首畏尾,不敢多用,聽其死亡而不救,冀免於無過難矣。吾願行醫者,聞吾言而重用元參,以治胃、腎之二火可乎。
或問元參以退胃、腎之火,既不損胃,又且滋陰,但必須多用,不妨一兩以用至五六兩,毋乃太多,恐脾胃難於承受,萬一變生飽悶、不欲飲食之症奈何?噫!免過慮矣。夫胃、腎之火上騰者,由於下之無水也。火旺之極,乃水虧之極,水不虧,乃火不旺。天地之道,陰陽之道,陰陽所以相根,人身之中,水火原以相召,有水以制火,乃火安平,下焦斷不沸越於上焦也。故火不得水乃已,一得水乃相安,斂戢甚神且速也。然乃火之騰空,正望水不可得,惟恐水之細微,不足以解其燥烈之炎氛,豈有得滂沱及厭惡作祟之理。是以入於胃而胃蘇,入於脾而脾樂,況胃、腎二火炎上,各經之水皆爍,水即滂沱,尚恐分潤之不足,何至有觸留於補,胃艱於承受,致生飽悶不欲食之症哉?此必無之事,可放膽用之。而吾猶以為少耳,更當佐之以麥冬,益之以生地、甘菊,庶幾同群共濟,有露足之快也。
或疑元參退浮游之火,退上焦之虛火,非退下焦之虛火。吾子盛稱其功,得無錯認腎中之火上游耶?非錯也。夫浮游之火,正下焦之火,非上焦之火。凡火在上焦者,盛易消;火在下焦者,炎難息。元參解下焦之火,故非多用,不能成功。蓋上焦之火,肺火也、心火也。肺火用黃芩,心火用黃連,不易之法也。肺火雖盛,黃芩用二錢,無不清涼;心火雖烈,黃連用三錢,無不消滅。正以上焦之火,原易炎上,又易解故也。若下焦之火,非出之於肝木,即出之於腎水。肝、腎之火,皆龍雷之火也,忽然上騰,忽然下降,其浮游無定之狀,實予人難以捉摸,非大用元參,乃水不足濟火,其焚林劈木之威,有不可言者矣。人見用元參不能降火,誰知是少用元參,不能以益水耶。總之,實火可瀉,而虛火可補。瀉實火,可少用寒涼,而瀉虛火,必須多用滋潤,此元參退腎、肝之虛火,斷宜多用,以定浮游,切戒少用,以增其酷烈也。
或疑元參退浮游之火,火退又用何藥,便浮游之火不再浮游,抑仍用元參為善後之策乎?夫元參可以退一時之火,安能退久遠之火。火性炎上,非水不足以濟一時之急;火性又善藏,非水不足以救萬火之炎。用元參以降火,隨用肉桂以安火,大用元參,而少用肉桂,或佐之以純補真陰之藥,自然火得水以相制,火得水而潛藏,又何至再為浮游哉。
或疑元參用之於肉桂之中,恐寒熱之未宜,此乃未知陰陽之妙矣。夫陰陽之道,彼此相根,無陰,乃陽從何生;無陽,乃陰從何長。元參得肉桂,乃陰易生;肉桂得元參,乃陽又易長。惟陽長而後陰消,陰消於下,而火不騰於上矣。二味合用,正陰陽之妙用也。
或疑陰陽平而後無病,今用元參、肉桂,一多一少,吾恐輕重不同,陰陽不得其平也。夫陰陽之不平也,久矣。誠觀天地,無不陰多於陽,群陰之中,得一陽而安,倘陽多於陰,乃成酷烈世界矣。人一身之中,五臟六腑,無非火氣,然非水氣之溺滿,乃又成焦捁腹體矣。所以,補陰之藥不可不多,而補陽之藥不可不少。蓋陰旺,則火旺可以制火;若陽旺,則乃火旺,必至爍水矣。用元參滋補,必宜多。肉桂益陽,必宜少。二味一多一少,似乎陰陽之不得其平,誰知陰多於陽,正陰陽兩得其平哉。
或疑元參降火,又要知母、黃柏之流亞也,先生戒知母、黃柏之不宜輕用,又勸人治浮游之火者,多用元參,何其自相皆謬乎。非謬也。元參微寒,非大寒。大寒之地,草木不生,微寒之地,草木更茂。所以棄知母、黃柏,而用元參、地骨也。況元參、地骨微寒之中,又有滋補之味,異於黃柏、知母甚遠,烏可同類而並論哉。
或疑寒涼既有損於脾胃,而微寒之藥豈無損哉。夫治病去其甚者,未可一概盡去。吾患黃柏、知母過寒涼,非盡謂寒涼之不可用也。故倘知母、黃柏尚稱其功,以示可用,豈元參、地骨微寒之藥,而反去之乎。況元參、地骨治虛火之內熱上游,實有殊功,余又何可不亟為表揚,以勸世之必用哉。
或問元參微寒,何以能瀉浮游之火耶?蓋火分虛、實,實火宜大寒之品,以降其炎騰之勢;虛火宜微寒之味,以引其歸斂之途。元參瀉中有補,治虛火實宜,浮游之火,正虛火也,故亟需之耳。或問玄參何宜於腎?曰:腎水虛,則寒而濕,宜用溫以補之。腎火虛,則熱而燥,宜用涼以補之。故玄參一味,特為腎臟君藥也。
沙參
沙參,味苦而甘,氣微寒。無毒。入肺、肝二經。治諸毒,排膿消硬,寧五臟,益肺補肝,止疝氣絞疼實神,散淫風瘙癢,除邪熱,去驚煩。可為君藥,但其功甚緩,必須多用分量為得。易老用代人參,乃過矣。說者論其能安五臟,與人參同功,又云人參補五臟之陽,沙參補五臟之陰,皆不知沙參之功用而私臆之也。夫沙參止入肺、肝二經,諸經不能俱入也。既不能俱入,何以《本草》言其能安五臟。不知人身肺、肝病,乃五臟不安矣。沙參能滋肺氣,乃上焦寧謐,而中、下二焦安有亂動之理。沙參又能通肝氣,肝氣通,乃中、下二焦之氣又通。下氣既通,豈有逆之犯之變哉。此上焦又安其位,無浮動之病也。安五臟之義如此,古今差會其意,謂沙參能安五臟,用之以代人參,誤矣。然乃沙參非補陰之物乎?沙參不補陰,何如能入肝、肺之經。沙參益肝、肺二臟之陰,非補心、脾、腎三臟之陰也,且陰陽之功用不同,人參補陽,能回陽於頃刻。沙參補陰,乃不能回陽於須臾。故人參少用,可以成功;而沙參非多用,必難取效。是沙參不可以代人參,又明矣。
或問沙參益陰,何以能治疝氣?前人但言其功,未彰其義也。夫沙參治疝,此繆仲醇之言也。其所以能治之故,仲醇又未明言,余當暢其故。凡疝病,成於濕者居其六,成於房勞而得風者居其三,成於胎氣者居其一,然皆陰虛邪中之也。沙參補陰,陰足,邪自難留。況沙參又善消諸硬,疝症之不能久愈者,正以腹中有硬也。沙參消硬,而疝無巢穴,不攻自散矣。沙參治疝之義如此,而余更有說焉。沙參治疝,必須多用以益陰,少加野杜若根佐之,乃奏功更神。有沙參補陰為君,又得杜若根攻邪為佐,乃攻補並用,又何各疝病之不盡拔其根株哉。
或疑沙參益陰,為補陰聖藥,何以仲景張公不入之於地黃丸中?夫地黃丸中之若干藥,皆併入陰之中,沙參止補肝、肺之陰,所以仲景夫子不取也。雖肺為腎之母,肝為腎之子,子母可以同治。然而既欲獨補腎,又顧母補肺,又顧子而補肝、膽,肹於子母之間,補腎功力反分紛而不全,故棄不用也。倘或肺氣大虛,不妨加沙參,同麥冬、五味,入之丸中,為肺腎之兩治;倘或肝氣大傷,不妨加沙參,同芍藥、當歸,入之丸中,為肝腎之雙療也。
或問沙參補五臟之陰,先生謂只補肺、肝之二臟,與前人之論大殊,何也?曰:沙參固能補五臟之陰,何以治肺、肝乃效,而治心、脾、腎則不效。安與補,各有義也。安者,寧靜之辭;補者,滋潤之謂。用沙參五臟寧靜者,連心、脾、腎言。用沙參而滋潤者,主肺、肝而言之也。用藥先不知五臟之所益,何以治病哉。
或疑沙參補陰,不必論其補臟也。嗟乎。用藥不知臟腑,又何以用藥乎。知臟腑而用藥,尚有不能取勝之時,況不知是補何臟之藥,而昧昧從事,毋怪其用藥之無功也。
地慄粉
地慄粉,即荸薺,又名烏芋。切片,曬乾入藥。最消痞積,與鱉甲同用最佳,又不耗人真氣。近人未知之,余故時表出之。地慄有家種、野產之分,用藥宜野產為佳。然無野產,即揀家種之佳者,切片,連皮曬乾用之,不特消痞積,更能闢瘴氣也。
或問荸薺,吳越人喜啖,而吳越人最多痞積,似乎荸薺非攻消之品也,且其味甘甜,宜帶補性。不知荸薺獨用,乃消腎氣者,瀉無補。與鱉甲、神麯、白朮、茯苓、枳殼之類並投,乃能健脾去積,有補兼攻。所以單食乃無功,而同用乃有益也。
丹參
丹參,味苦,氣微寒,無毒。入心、脾二經。專調經脈,理骨筋痠痛,生新血,去惡血,落死胎,安生胎,破積聚症堅,止血崩帶下。腳痹軟能健,眼赤腫可消。闢精魅鬼祟,養正祛邪,治腸鳴亦效。僅可佐使,非君臣之藥,用之補則補、用之攻乃攻,藥籠中所不可缺也。其功效全在胎產之前後,大約產前可多加,產後宜少用,自然成功多,而取敗少也。
或問丹參世所共用,吾子又亟稱之,吾恐損胃傷脾不少也。是言何變余之深也。雖然余譽丹參,一乃曰僅可佐使,再乃曰產後多用取敗,非戒之辭乎。可用而用,非教人不可用而又用也。
白薇
白薇,味苦、咸,氣平、大寒,無毒。入心、脾二經。主中風身熱腹滿,忽忽不知人事。療溫瘧,寒熱痠疼洒洒,發作有時。狂惑鬼邪堪卻,傷中淋露可除。利氣益精,下水滲濕。此佐使要藥,非君臣主藥也。用之必須用參、苓、柴、術,始可奏功。然又不可出二錢之外,以其大寒損胃也。
或問白薇卻邪定神,是有益於正氣之藥,多用何傷?夫邪病多熱,白薇寒以解熱而卻邪,非補正消邪也。大寒之物,多乃損胃,所以戒之也。
或問白薇功用止此乎?夫白薇功用不止此,而其尤效者,善能殺蟲。用之於補陰之中,乃能殺勞瘵之蟲也。用之健脾開胃之中,乃能殺寸白蛔蟲也。以火焚之,可以闢蠅斷蝨;以酒敷之,可以愈疥而斂瘡也。
茵陳
茵陳,味苦、辛,氣微寒,陰中微陽,無毒。入足太陽、少陽之經。專治癉症發黃,非黃症,斷不可用。果是真黃病,可用之為君。但黃症又不同,有陰黃、陽黃,有熱黃、寒黃、燥黃,有血黃、氣黃之殊,不可不辨。世人一見發黃,全不分別,俱用茵陳,無引經之品,共相佐使,所以有效有不效也,謹細陳之。陰黃之病,其濕不甚,黃色又不深,下身黃,上身不黃者也,夜間反覺不安,小便反澀,日間小便反利,轉覺安寧。治法宜用茵陳為君,佐之茯苓、澤瀉、薏苡仁之類,或加之五苓散又妙。茵陳可用至三錢至五錢,不可越五錢之外,連服數劑,黃可盡退也。陽黃之病,其濕又不太甚,但黃色如金,上身眼目盡黃,而下身乃不黃者是也,日間小便艱澀,或痛或不痛,夜則安然自利。治法宜用茵陳為君,而佐之升麻、桔梗、茯苓、天花粉,麻黃、黃芩之類,數服即愈,茵陳必須多加五、六錢也。熱黃之病,口必大渴,然多飲反覺不快,一身上下俱黃,眼目反覺色淡,小便時急數疼痛,其溺必如黃汗,蓋熱結膀胱而不得出耳。法又用茵陳為君,大約必須五錢為止,佐之龍膽草、炒梔子、芍藥、茯苓、豬苓、澤瀉之類,則火熱瀉而黃又愈也,寒黃之病,一見水,則大吐不已,畏寒怕冷,腹中時痛,手按之始安,一身上下又黃,眼目自白,小便清長,夜間尤利,蓋寒結於膀胱,命門無火以通,則水氣流入於脾,而脾又寒虛,乃滲走於皮毛而為黃,其黃色必如秋葵之色者也。雖又用茵陳為君,但只可用至一錢,切戒多用,必須佐之白朮、茯苓、山藥、芡實、薏仁,少用附子數分以溫補其命門之火,不須十劑,則全愈矣。濕黃之病,全是水濕之氣也,雖黃症俱是水濕,而濕黃之水濕更甚,一身上下、眼目、手足盡黃,俱身必浮腫,按之如泥,又用茵陳四五錢,加入升麻、甘遂、牽牛、車前、澤瀉之類,少升其氣,使水盡從大、小便出,一劑水濕減去大半,而黃盡退矣,斷不可服三劑。蓋牽牛、甘遂性悍,多服恐傷人元氣耳。燥黃之病,全非水濕,其外現之症,不過胸前之皮肉少黃,而一身上下、眼目不黃,此肺金燥極,黃髮於胸前,乃假象也。然既已發黃,茵陳又不可全然不用,可用七、八分,加入麥冬、梔子、芍藥、陳皮、天門冬、元參、天花粉、白芥子之類,久服自愈,肺經不燥,而胸黃自除也。血黃之症,上下一身、眼目俱黃,身必花熱,胸必煩悶,腹必疼痛,此血瘀於腹中胸下,故變為發黃,傷寒症中,最多此病,論理可遵仲景夫子之方,照症分治。而余又酌定一方,以便世之採用。茵陳為君,加丹皮、牛膝、當歸、梔子、川芎、大黃之品,一服而疼痛煩悶除,其黃必漸愈。苟或服藥,仍然悶痛,必須加入水蛭一錢,其瘀血始解,發黃盡退也。氣黃之病,身不發熱,又無飽悶煩燥之狀,但頭面發黃如淡金之色,飲食知味少,若行動,便覺氣怯不能動履,小便不數,大便反燥,然又不結,此氣虛不能運此水濕之氣,以成黃病者也。可用茵陳一二錢,加入人參、白朮、黃耆、茯苓、車前子,大劑煎飲,自然氣旺,黃色全消矣。居言至此,雖不敢謂黃症治法全備,然分病既清,用藥無誤,要不能越此範圍。願人之臨症之時,細察而分治之可耳。
或問子論黃病,實發天地之奇,黃病豈盡於此乎?曰:更有一種,身不黃,足反黃,此濕熱壅閉於中焦,乃脾胃之虛,不能化水也。又用茵陳加白朮、茯苓、陳皮、甘草、白芥子、枳殼、檳榔、白芍之類治之,則水漸利而黃漸去。倘身黃,而手足反不黃者,乃不治之症也。
青蒿
青蒿,味苦,氣寒,無毒。入胃、肝、心、腎四經。專解骨蒸勞熱,尤能瀉暑熱之火,愈風瘙癢,止虛煩盜汗,開胃,安心痛,明目辟邪,養脾氣,此藥最佳。蓋青蒿瀉火熱,又不耗傷氣血,用之以佐氣血之藥,大建奇功。可君可臣,而又可佐使,無往不宜也。但必須多用。因其體既輕,而性兼補陰,少用轉不得力。夫人身最嫌火盛,瀉火之藥動必傷陰,欲其瀉火不損陰者,原無多味,烏可置青蒿於無用之地耶。人身不離陰陽,火盛則陰不生,陽不長,陰陽既不生長,勢必陰陽不交而身病矣。倘不平其火,而徒補其陽,則火盛而陽益旺;不平其火,徒補其陰,則水燥而陰愈衰。故無論補陰補陽,總以平火為先務。然火又宜養,而不宜平。火過旺,則陰陽不生;過衰,則陰陽又不長。必寓補於平之中,而後陽得之安,陰得之而泰也。青蒿平火而又補水,此陰陽所以兩宜之也。
或問青蒿退暑則有之,退虛熱則未也,何以先之以其有臭氣,必然散氣故耳。是未知青蒿者也。青蒿生於火道之旁,常夏日之炎蒸,而色更青翠,其得至陰之氣者多矣。況氣臭入腎,青蒿為補陰之藥無疑,而疑其不能退虛熱乎。夫陽藥補陽,陰藥補陰。青蒿既得至陰之氣,其非陽藥可知。既非陽藥,而謂不能退虛火也,此則所不信也。
或疑青蒿至賤,而吾子譽之如神,真所謂臭腐而出神奇矣。顧青蒿何嘗臭腐哉。以青蒿為臭者,薄之辭也。余嘗行田野間,往往有一種□氣親人,不見之,知氣從青蒿中出,是青蒿氣香,非臭也。且其氣能闢蠅蝨,凡案間有青蒿,蠅不集也,夫蠅逐腐,畏青蒿而不集,其非腐可知。惜其叢生至多,人皆賤之,倘或為鮮產之物,吾不知若何珍之矣。青蒿實有至補之功,以臭腐輕之惜矣。
或問青蒿退陰火至速,何以前人並未用之,而吾子盛稱其功效,亦又有所試而云然乎?曰:青蒿退骨蒸勞熱,前人既言之,寧得不用之,何必余試而後信青蒿之退陰火、退骨中之火也。然不獨退骨中之火,即肌膚之火,未嘗不其瀉之也。故陰虛而又感邪者,最宜用耳。
或問陰虛火盛者,用沙參、地骨皮,自是正法,今先生言青蒿退陰火,則用青蒿,可不必又用沙參、地骨皮矣?曰:是又不然。青蒿最宜與沙參、地骨皮共用,則瀉陰火更捷。青蒿能別骨中之火行於皮膚,而沙參、地骨皮只能涼骨中之火,而不能外泄也。
仙茅
仙茅,味辛,氣溫,有毒。入腎。治心腹冷氣,療腰膝攣痹,不能行走,男子虛損勞傷,老人失溺,無子,益肌膚,明耳目,助陽道,長精神,久服通神強記。中仙茅毒者,含大黃一片即解,不須多用大黃也。此種藥近人最喜用之,以《本草》載其能助陽也。然全然不能興陽。蓋仙茅氣溫,而又入腎,且能去陰寒之氣,以止老人之失溺,苟非助陽,焉能如此。而子獨謂全不興陽者,以仙茅之性,與附子、肉桂迥異。仙茅雖溫,而無發揚之氣,長於閉精,而短於動火。閉精,則精不易泄,止溺,則氣不外走,無子者自然有子,非因其興陽善戰,而始能種玉也。子辨明其故,使世之欲閉其精者,用之以固守其精。而元陽衰憊,痿弱而不舉者,不可惑於助陽之說,錯用仙茅,歸咎於藥之不靈也。
或問仙茅閉精,而不能興陽,其說甚創,然子論之甚辨,豈亦有試之而云然乎?曰:餘論其性耳,何試為然,而余亦曾自試之矣。予平日之陽,亦未甚衰也,服仙茅半年,全然如故。余不得其意,後遇岐天師之指示,而始爽然自失也。仙茅閉精,而不興陽,實身試而有驗,乃閱歷之語,非猜度之辭也。
附子
附子,味辛,氣溫、大熱,浮也,陽中之陽,有大毒。大者為天雄,小者為川烏。天雄過熱,不可用;川烏熱太劣,不若附子之適於用也。製法:每個用甘草五錢,煮水一碗,將附子泡透,不必去皮臍尖子,正要全用為佳。取甘草至仁,以制不仁也。無經不達,走而不守,但可為臣使,佐群藥通行諸經,以斬關奪門,而不可恃之安撫鎮靜也。去四肢闕逆,祛五臟陰寒,暖腳膝而健筋骨,溫脾胃而通腰腎,真奪命之靈丹,回春之仙藥也。用之當,則立刻重生;用之不當,則片時可死。畏之而不敢用,因循觀望,必有失救之悲;輕之而敢於用,孟浪狂妄,又有誤殺之嘆。要在人辨寒熱陰陽,而慎用之也。夫附子,陽藥也,以陽治陰,最為相宜,以陽治陽,自然相惡。陽主熱,而陰主寒,有如冰炭,何至錯誤。惟陽似陰,而陰似陽,以假亂真,往往殺人,慘於刀刀也。我今辨陰陽寒熱之殊,使用附子者盡生人,而不再誤殺人也。陰熱之症,乃腎水之耗,而腎守之火不能下安於腎宮,上衝於咽喉口齒之間,其舌必滑者也。論理大補其真陰之水,水旺而火又不歸。然而,徒補其水,火雖少衰,終不能一時驟降,少用附子,同肉桂入於六味地黃湯中,大劑冷服,下喉而火即消,歸下腎內,上焦之熱,盡化為清涼矣,此用附子以治陰熱之秘法也,陽熱之症,乃心火之盛,移於其熱胃中,發狂而大叫,或失神而譫語,手足反現冰冷,而胸前膈上多有發斑者,必大渴呼水,而舌苔或紅、或黃、或灰黑,必燥而峭,開裂成綾者也。論理不必從治,竟用三黃石膏直治其火,火瀉而腎水不幹,可免亡陽禍。然火過於旺盛,用大寒之藥,恐致格拒,尚不入加附子一片,重一分,入於三黃石膏湯中,以火從火,引苦寒之藥下行,而不相背,熱性過而寒性發,自能瀉火邪於頃刻矣,此用附子以治陽熱之秘法也。陰寒之病,乃寒邪直中於腎經,此傷寒之卒病也。腎受寒邪,命門之火自不能藏,欲遁出於軀殼之外,而寒乘勝追逐,犯於脾則腹痛,犯於肝乃脅痛,犯於心則心痛,或手足青者有之,或筋骨拘攣者有之,或嘔或吐,或瀉或利,甚則身青袋縮,死生懸於反掌,真危急存亡之秋也。探其舌必滑,急用附子二三錢、人參五六錢或一二兩、白朮一二兩、乾薑二錢,同煎服之,下喉而陽回寒散矣,此陰寒用附子之法有如此,陽寒之病,平素傷其脾胃之氣,不能榮衛於一身,以致風寒但犯,發熱惡寒,喜臥而不喜語言,喜靜而不喜紛擾,與之飲食,又能知味,身雖熱,而神思甚清,脈必細微,氣必甚怯,此陽氣不足,而邪乃中之也,其舌雖干而必滑,急用理中湯加附子一錢治之,正氣足而邪自散矣。甘溫除大熱,非此之謂歟。陽寒用附子之法,又如此。知此四治,觸類旁通,斷無誤用之失矣。
或問附子有毒,用之得當,可以一服即回陽,有毒者固如是乎?附子之妙,正取其有毒也。斬關而入,奪門而進,非藉其剛烈之毒氣,何能祛除陰寒之毒哉。夫天下至熱者,陽毒也,至寒者,陰毒也。人感陰寒之氣,往往至手足一身之青黑而死,正感陰毒之深也。陰毒非陽毒不能祛,而陽毒非附子不勝任。以毒治毒,而毒不留,故一祛寒而陽回,是附子正有毒以祛毒,非無毒以治有毒也。
或問附子入之於三生飲中,救中風之垂絕,何以必生用之乎?此實有妙義存焉。夫中風,非風也,乃氣虛而痰塞於心中,故一時卒中,有似乎風之吹倒也。若作風治,十死九矣。必須用人參為君,附子為佐,加之生南星、生半夏、生薑,而後可以開其心竅,祛逐其痰涎,使死者重生也。世人皆以為人參之功也。苟非附子,何以推蕩而奠寧哉?然此時用熟附子,正恐未必神效,往往有緩不濟事之憂。必生用之者,取其無所牽制,則斬關突圍而入,自能破勁敵於須臾也。藥中用霸氣而成功者,此類是歟。
或問參附湯之治陰寒直中,又救一時之垂絕者,何以又不用生附子耶?夫熟附子之治直中陰寒也,欲救其回陽也。陰寒入於至陰之腎中,祛命門之火出外,而不敢歸宮,真火越出,而陰寒乘勢祛逐,元陽幾無可藏之地,此時而不大用人參,則元陽飛出於軀殼之外矣。然而徒用人參,不佐之以附子,則陰寒大盛,人參何能直入於腹中,以生元陽於無何有之鄉?既用附子,而不制其猛悍之氣,則過逐陰寒,一往不顧,未必乘勝長驅,隨陰寒而盡散熱,必元陽無可歸,而氣又遽亡。故必須用熟者,同入於人參之中。既能逐陰寒之外出,又且引元陽之內歸,得附子之益,去附子之損,所謂大勇而成其大仁也。
或問附子陽藥,宜隨陽藥以祛除,何以偏用之陰藥以滋補乎?蓋附子大熱之品也,入於陽藥之中者,所以救一時之急;入於陰藥之中者,所以治久滯之疴。凡陽虛之症,宜用陽藥救之,故附子可多用以出奇;陰虛之病,宜用陽藥養之,故附子可少用以濟勝。陽得陰而功速,陰得陽而功遲,各有妙用也。
或疑附子之功,有以少而成功者,又是何故?夫急症宜多,而緩症宜少,此用附子之法也。但古人有用附子只一片而成功,非藉其斬關奪門之神也。蓋附子無經不達,得其氣而不必得其味,入於經而不必留於臟,轉能補氣以生氣,助補血而生血,而不至有增火增熱之虞,反成其健土關胃之效也。
或問附子何以必得人參以成功,豈他藥獨不可制之乎?夫人參得附子則直前,無堅不破;附子得人參則功成,血脈不傷。至於他藥,未嘗不可兼投。然終不知人參與附子,實有水乳之合也。
或問繆仲醇論附子之害,其言又可採否?噫。仲醇之心則仁矣,而論證尚未盡善也。如言外寒,脾陰不足,以致飲食無味,喜飲冷漿及鮮果,血虛腹痛,按之即止,火炎欲嘔,或乾霍亂,或大瘧寒熱並盛,老人精絕,陽痿,少年縱欲傷精,陰精不守,精滑,腦漏,婦人血枯無子,血枯經閉,腎虛小便餘瀝,夢寐紛紜,行履重滯,痹症,中風僵仆不語,中風口眼歪斜,中風言語蹇澀,中風半身不遂,中風痰多神昏,陰症癰疽未潰,其三十一症,皆必須附子,十補陰,三補陽,始能奪命奏功。仲醇一概戒人勿用,庸醫執滯不通,堅信不用附子以回陽,又何以生陰以續命乎?雖仲醇過於謹慎,與其亂用殺人於頃刻,不若煩用以聽其自生。然病實可生,任其悠忽,因循失救,而奄奄坐已,又行醫之過也。鐸所以將仲醇所忌七十二症之中,摘其宜用附子者,表而出之,以亦其救病之延生,勿坐視聽死也。
或問繆仲醇之過慎,未必非全生之道,吾子以其所忌者,摘出以交之,必自萬一殺人,過不在子乎?嗟乎!仲醇之所慎者,正病所不必慎者也。豈獨不必慎,實症之不可慎者也。宜慎而不慎,與不可慎而又慎者,非至中之道也。
天南星
天南星,味苦、辛,氣平,可升可降,陰中陽也,有毒。入脾、肺、心三經。善能化痰,利膈下氣,散瘀血,墜胎,破堅積,消癰腫,治中風不語,極能開關,兼治破傷風。又斬關奪門之將,可一用,而不可再用也。三生飲用之,佐附子以出奇,祛痰而化滯,非借其清肺而安心,故只可暫用耳。雖然三生飲中,若無人參為君,則附子、南星皆無用矣。即一三生飲,可以悟用藥之妙也。
或問天南星消頑痰以開關,破積堅搗陣,其勇往之氣,實又藉附子以鼓勇,無附子,恐不能如是之猛矣。或三生飲不可常用,在他方或可以常用乎?蓋消痰之藥,未有如南星峻猛者也。中風閉關,不得不用之斬關直入。若其他痰病,原未有關之堅閉,又何必用南星哉。
半夏
半夏,味辛、微苦,氣平,生寒,熟溫,沉而降,陰中陽也。入膽、脾、胃三經。研末,每一兩,用入枯礬二錢、薑汁一合,捏餅,楮葉包裹,陰乾,又名半夏曲也。片則力峻,曲則力柔,統治痰涎甚驗。無論火痰、寒痰、濕痰、老痰與痰飲、痰核、痰涎、痰結、痰迷,俱可用,但不可治陰火之痰。孕婦勿用,恐墜胎元。然有不可不用之時,暫用亦無礙。吐血家亦不可用,恐性愈動火也。片半夏為末,吹鼻中,可救五絕,併產後血暈甚效。
人身原無痰也,飲食入胃,化精而不化痰。惟腎中真火虛,則火沸為痰,亦腎之真水虛,則水泛為痰矣。火沸為痰與水泛為痰,雖原於腎,而痰乃留於脾也。半夏既治痰,豈難消化,況痰已入脾中,安在不能化之。然而終不能消者,以其能消已入脾中之痰,而不能斷其將入脾中之痰也。蓋腎中之痰也,必須腎氣丸,始得逐之,非半夏所能祛也,半夏泄痰之標,不能治痰之本。半夏性沉而降,似乎能入至陰之中,然而陽多於陰,止可淺入脾陰,而不能深入腎陰也。況半夏瀉陰而不補陰,而腎又可補而不可瀉,半夏欲入於腎,而腎所以不受也。半夏既不能入腎之內,又何以化腎中之痰哉。可見痰在脾為標,痰在腎為本,以脾之痰出於腎也。消脾之痰,不可以見標本之異哉。
腎氣丸治痰,是擇其本也。水不上泛為痰,何必更消其痰。火不上沸為痰,何必再清其痰。用腎氣丸而痰已絕。用半夏以治標,恐及動其祛痰也。半夏燥氣之藥,再耗腎中之氣,氣一耗,則火動水燥,不生精而生痰,勢所必至,不特無益,反害之矣。故既治本,不必更治標也。
或疑半夏性燥,故便子治濕痰也,不識用何藥以制其燥,並可以治熱痰乎?夫燥濕之性各殊,雖制之得宜,只可去其大過,而不能移其性也。然而未制其燥,與已制其燥,自然少異。鐸有製法,並傳於此。用半夏一斤、生薑片四兩,先煮數沸,取起曬乾。用桑葉一百片,水十碗,煎汁二碗,將半夏泡透,又曬乾。復用鹽一兩、滾水一碗,又泡透,切片用之,則燥性去其六,濕之性得其四。寒熱之痰,與水火泛沸之痰,俱可少用,以為權宜之計矣。然又只可暫用,而不可據之為久治也。
或疑製半夏,以治燥熱之痰妙矣,恐反不宜於寒濕之痰,奈何?此則無容慮也。半夏性燥,治寒濕之痰正宜,制過燥,而無傷氣之憂與損肺之失,可用之而無恐也。或疑半夏治濕痰,而不可治燥痰;治寒痰,而不可治熱痰,俱聞命矣。痰之中更有吐黑痰者,其故何也?吾觀其人則甚健,謂是火而口不渴,謂是虛而腎不虧,又可以半夏治之乎?此乃邪結於腎之中,非痰塞於肺之竅也。此症本起於久曠之夫,思女色而不可得,又不敢御外色以泄精,於是邪入於腎中,精即化痰,而若吐有如墨之黑者矣。宜用於降火之藥,佐之白芥子以消痰,而更用於荊芥之類,以散其火於血分之中。否則,必有失血之患,溫瘧之苦矣。數劑之後,身必畏寒,然後用於加味逍遙散,大用於半夏,以清於其表裡之邪,則寒熱乃除去,而黑痰又乃以漸愈矣也。此等之病症,嘗實親試之,而往往有效驗也,故敢論之於書也。
莪朮
莪朮,味苦、辛,氣溫,無毒。入肝、脾二經,血分中藥也。專破氣中之血,痃癖可去,止心疼,通月經,消瘀血,治霍亂,瀉積聚,理中氣。乃攻堅之藥,可為佐使,而不可久用。專入於氣分之中以破血,雖破血,然不傷氣也。莪朮與京三稜,同是攻堅之藥,余舍三稜而取蓬莪者,以莪朮破血,三稜破氣也。夫血乃有形之物,破血而氣猶不傷;氣乃無形之物,破氣而血必難復。氣不傷,易於生血。氣不復,艱於生氣耳。
或問莪朮入於氣分之中以破血,吾疑血破而氣亦破矣。夫入氣以破血,又賢於入血以破氣乎。莪朮入氣以破血,三稜入血以破氣。雖氣血俱不可傷,而血鬱於氣之中,不得不消血也。然而,消藥必傷氣血,與其消氣,不若消血,況原病於血之瘀也。莪朮專消氣中之血,但破血而不破氣。血有可破而破之,氣無壅滯,無可破也,又寧破氣哉。
骨碎補
骨碎補,味苦,氣溫,無毒。入骨,用之以補接傷碎最神。療風血積疼,破血有功,止血亦效。同補血藥用之尤良,其功用真有不可思議之妙;同補腎藥用之,可以固齒;同失血藥用之,可以填竅,不止祛風接骨獨有奇功也。
或問骨碎補入骨,且能接續於損傷,不知亦可用之以補腎乎?骨碎補雖能入腎,而不能益腎也。夫骨者,乃腎之餘,接骨即補腎也,何在腎之不能益乎。雖然腎中之水,無形之水,腎中之火,亦無形之火也。骨碎補但能補有形之齒骨,不能補無形之水火。然而,有形之齒骨乃無形之水火所生,即謂骨碎補之能益補也,又何獨不可哉。
澤漆
澤漆,大戟之苗也。味辛,氣寒,陰中微陽也。退皮膚邪熱,卻面目浮腫,尤消水氣。或問澤漆,氣味與大戟同,既刪大戟,又取澤漆,豈玉樞丹中可不用大戟,而用澤漆乎。玉樞丹若改大戟為澤漆,則其功效更神,惟其用大戟,而不用澤漆,故止可祛邪,不可調和正氣。然則,何不添入澤漆。不知只用大戟,尚有正氣大傷之虛,烏可增其黨羽以損乎。
三七根
三七根,味甘、辛,氣微寒,入五臟之經。最止諸血,外血可遏,內血可禁,崩漏可除。世人不知其功,余用之治吐血、衄血、咯血,與臍上出血、毛孔滲血,無不神效。然皆用之於補血藥之中,而收功獨捷。大約每用必須三錢,研為細末,將湯劑煎成,調三七根末於其中飲之。若減至二錢,與切片煎藥,皆不能取效。
三七根,止血神藥也,無論上、中、下之血,凡有外越者,一味獨用亦效,加入於補血補氣之中則更神。蓋止藥得補,而無沸騰之患。補藥得止,而有安靜之休也。
三七根,各處皆產,皆可用。惟西粵者尤妙,以其味初上口時,絕似人參,少頃味則異於人參耳,故止血而又兼補。他處味不能如此,然以治止血,正無不宜也。
萬年青
萬年青,味苦澀,氣微寒。入腎經,專通任、督之脈。亦能入肺殺癆蟲,治屍氣,尤善黑鬚發,入之烏芝麻、山藥、熟地、何首烏、小黃米、白糖之中極效。但最難乾,必人身懷之三日,方可磨為粉,入煎藥內。惟是性寒,忌多用,多用則損氣。大約烏芝麻前藥各用一斤,萬年青只可用十片,斷斷莫多用也。
萬年青,最能殺蟲於無形之中,然多用,則殺蟲於頃刻,必須吐而出,未免大傷肺氣,反有性命之憂。不若用之於補陰之內,潛移點奪,正既無傷,而蟲又盡殺無遺也。
萬年青之子,更佳於葉,凡葉用三片者,子只消用一粒。其功用與葉相同,亦烏須黑髮,殺癆蟲解屍氣也。人家種此花,更能闢祟。
或疑萬年青,古人並未有言及烏須者,子何足徵乎?鐸實聞諸異人之言,至於殺癆蟲,又實親試而驗者也。嘗遊楚寓漢口,有醎艖主人患久嗽,說胸中微癢,則嗽不能止,若痛則必吐血矣。問何以得此。云因泊舟潯江,偶颶風夜起,呼舵工整備蓬纜,一時驟雨至,灑熱背,覺寒甚,自此便嗽至今。初嗽時,無癢痛之症,自癢而痛,自痛而吐血。余曰:此寒雨透入於肺俞,必肺生蟲矣。渠不信,未幾而胸痛,曰:必吐血矣,奈何?余曰:急服烏梅則可止。
乃服之而安。渠問故。余曰:此權宜之法,以試蟲之有無也。蟲得酸則伏,今飲烏梅湯而痛定,非蟲而何。渠乃信服。余用萬年青搗汁,用酒沖一碗,候胸中痛時急服。至夜分,胸果痛,乃服萬年青,服下疼甚,幾不欲生,欲飲荼,予禁不與,渴甚,勸其再服萬年青,不聽,余固請飲之,而痛益加,喉中癢甚。余曰:此蟲欲出也,急再飲萬年青汁。又飲之,乃吐血,而蟲隨湧出,長二寸半,大如指,形如促織長,腿如螳螂,其色純紫,燈下視之如火有焰,額上有須二條長寸許,背上有翅尚未長,而腹尚未全生,仍如大指大一血塊。倘羽毛豐滿,身腹俱全,豈肯久安於人膈乎。一艖之人,無不驚歎為神醫也。病者見之,暈絕。余曰:今後不必再憂死亡矣。乃用人參、麥冬、當歸、熟地滋陰之藥十劑,又用健脾補氣之藥十劑,調理而愈。前後用萬年青,不過一株也。嗚呼!異哉。使余不遵異人之教,必不知萬年青之殺癆蟲也。然非生人確信吾言,亦不能奏功之神如此。其蟲數日尚活,客有勸主人煅火以服之,謂能復還從前氣血。余曰不可。主人狐疑不決。余曰:蟲得人之靈氣,以生於胸中,安知不如蠍蝗水蛭,見水而再生乎。主人聞之色怯。余乃用火燒死,而埋之江邊。萬年青殺蟲之疑驗,如此之神,而言烏須之效,又可比類而共信矣。
兩頭尖
兩頭尖,味甘,氣溫,無毒。入脾、胃、大腸之經。尤善降氣化食,尤善化痞結癥瘕。近人錯認鼠糞為兩頭尖,誰知是草木之藥,生在隴右。土人以之治小兒食積。神效。妙在攻堅又不耗氣也。
兩頭尖,治痞最神。余在通渭,親見此草。其根絕似麥冬,但色帶丹,氣亦香,考之《縣誌》,俱載之。可見兩頭尖非鼠糞也。
柘木枝
柘木,即柞木也。柞木,苦平。最消酒毒,一缸佳釀,只消一枝柘木入之,即變為水。尤能開產門交骨,同人參、當歸、川芎服下,少刻即骨響,而兒門大開,兒隨之而下矣。此物必須兒頭在產門邊始可用,否則,先開交骨,又變生不測矣。
柘木枝,開產門交骨尤神,下喉不須一時立開,余親試而奏效者也。但服後斷須安眠,則骨開自易。三吳臨產之時,每教產婦繞室而走,走則骨堅,轉難開矣,非柘木之不效也。
或柘木枝,既是開產門交骨神藥,則交骨一開,兒即易生,又何必諄諄致戒於兒首之到門哉?不知難產之病,非交骨之不開也,兒未轉身,則兒頭斷不至門也。蓋生產必兒轉身而始產,兒不轉身,斷不即產。兒不欲產,而先開產門,則風易入也。風入,不特母病於須臾,而亦必變生於意外,非生下有臍口之驚,必產後有牽搐之苦。故必問兒首到門,而後用柘木以開關,既慶生余,又無後患也。
蜀漆
蜀漆,常山之苗也。常山不可用,而苗則可取。味苦,純陰。散火邪錯逆,破癰瘕症堅,除痞結積凝,闢蠱毒鬼疰,久瘧兼治,咳逆且調。
或問蜀漆,即常山之苗,子刪常山而取其苗,何謂也?蓋常山性烈而功峻,雖取效甚速,而敗壞元氣亦最深。世人往往用常山治瘧,一劑即愈,而身體狼狽,將息半載,尚未還元。設再不慎,疾一朝重犯,得免於死亡幸也。其不可輕用,亦明矣。蜀漆雖是常山之苗,不比根之猛烈。蓋苗發於春,其性輕揚,且得春氣之發生,散邪既速,而破氣亦輕,可借之以攻堅,不必慮其損內。此所以舍常山而登蜀漆也。
白頭翁
白頭翁,味苦,氣溫,可升可降,陰中陽也。無毒。一云味甘、苦,有小毒者,非。主溫瘧、陽狂、寒熱,治癥瘕積聚,逐血,愈金瘡,祛風暖腰,療血衄疝腫,並療百節骨疼痛。赤毒之痢,所必用也。
或問白頭翁,人多錯認是鳥名,誰知是《本草》之藥耶。《本草》言其功效頗多,皆不足深信。惟傷寒中之下利,乃熱毒也,芩、連、梔子不足以解其毒,必用白頭翁,以化大腸之熱,而又不損脾氣之陰,逐瘀積而留津液,實有奇功也。若胃虛寒,不思食,及下利完穀不化,不由於濕毒者,俱宜忌之也。
牡丹皮
牡丹皮,味辛、苦,氣微寒,陰中微陽,無毒。種分赤、白,性味卻同。入腎、肝二經,兼入心包絡。涼骨蒸之熱,止吐血、衄血、嘔血、咯血,兼消瘀血,除症堅,定神志,更善調經,止驚搐,療癰腫,排膿住痛。亦臣、佐、使之藥,而不可為君也。仲景張夫子入之八味丸中,所以治漢武帝消渴之症也。消渴,本是熱症,方中加入桂、附,以火治火,奇矣。蓋此火乃相火,而非火。相火者,虛火也。實火可瀉,虛火必須滋補。陽火可以水折,陰火必須火引。地黃湯中既用熟地、山藥以滋陰,不用桂、附以引火,則火不歸源,而渴終不可止。但既用桂、附以引火,而火歸於下焦,而上焦餘熱,何能頓清。吾恐命門之火已歸於腎宮,心包之火仍炎於心位,熱必余焰尚存,而渴仍不止也。故方中又加入牡丹皮,調和於心、肝、腎之際,滋腎而清其肝中之木,使木不助心包之火。而牡丹皮又自能直入於膻中,以涼其熱,下火既安,而上火亦靜,火宅之中,不成為清涼之境乎。此仲景夫子制方之神,而亦牡丹皮之功,實有如是者也。不特此也,牡丹皮在六味地黃丸中,更有奇議。腎有補無瀉,用熟地、山藥以補腎,又何必用牡丹皮以滋其骨中之髓耶。若云瀉火,則已有澤瀉矣;若云健脾,則已用茯苓矣。若云澀精,則已用山萸矣。然則何所取,而又用牡丹皮哉?不知牡丹皮,所以佐五味之不足也。補陰之藥過於寒,則陰不能生,而過於熱,則陰亦不能生。六味丸中不寒不熱,全賴牡丹皮之力,調和於心、肝、脾、腎之中,使骨中之髓溫和,而後精閉於腎內,火瀉於膀胱,水濕化於小便,肺氣清肅,脾氣健旺,而陰愈生矣。
或問地骨皮治有汗之骨蒸,牡丹皮治無汗之骨蒸,此前人之成說,吾子何略而不談?豈牡丹皮非治無汗之骨蒸耶,鐸所亟欲辨者也。夫地骨皮未嘗不治無汗之骨蒸,牡丹皮未嘗不治有汗之骨蒸也。元素將二藥分有汗、無汗,為骨蒸之法,余不知其何所見而分。據其論,牡丹皮牡而不牝,其色丹,象離陽中之火,能瀉,似乎牡丹皮乃陽中之陰,亦宜治有汗之骨蒸,而不宜治無汗之骨蒸矣。總之,牡丹皮乃治骨蒸之聖藥,原不必分有汗、無汗也。
或問仲景張公制八味丸,經吾子之闡發奇矣,不知更有異聞乎?曰:醫道何盡,請於前論而再窮其義。夫火有上、下之分。下火非補不能歸,其在上之火,非涼不能息。補其在下之火,則火安而上不炎;涼其在上之火,則火靜而下亦戢。雖然牡丹皮補腎水,而不補腎火,似乎下火之炎上,不能使其歸於下也。然而,牡丹皮雖不能補腎中之火,實能補腎中之水,補水之不足,即能制火之有餘。火有所制,自然不敢沸騰,然後用附子、肉桂,引其下伏,則火藏於至陰之腎矣。牡丹皮亦補腎以益心,而不能補腎以克心者也,似乎上火趨下,不能使其靜於上也。然牡丹皮雖不能補腎水克心,實能補腎水以益心氣之不足。即能制心氣之有餘,必有所養,自然常能寧定。然後用附子、肉桂導其上通,則暗交於至陰之心矣。此前論所未及者,而闡發其奇又如此矣。
或又問仲景張公八味丸,已發異論,不識六味丸亦有異論乎?曰:六味丸中,別有微義也。牡丹皮用之於六味丸中,豈獨涼骨中之髓,以生陰水哉。夫獨陰不生,獨陽不長。六味丸中,乃純陰之藥也,苟不用陰中微陽之藥,入於群陰之內,雖以水濟火,似亦為陰虛者之所喜,然而孤陰無陽,僅能制火之有餘,不能生水之不足。丹皮雖亦是陰藥,入於腎經,但性帶微陽,入於六味丸,使陽氣通於陰之中,而性亦微寒,但助陰以生水,而不助陽以動火。此仲景夫子立方之本意,鐸實有以窺其微而盡發之也。
或問牡丹皮陰中微陽,又入於群陰之內,恐陽氣更微,雖各藥亦有兼於陽者,畢竟陰重而陽微也。不知他藥如茯苓、澤瀉、山藥之類,入於群陰之中,全忘乎其為陽矣。惟牡丹皮雖在陰藥之中,而陽之氣不絕,子試將六味丸嗅之,牡丹皮之氣未嘗全消,不可以悟其微陽之獨存,不為群陰所奪之明驗乎。惟牡丹皮於群陰之中,獨全其微,且能使茯苓、澤瀉、山茱萸、熟地、山藥之陽氣不散,以助其生陰之速。故牡丹皮用之於地黃丸中,尤非無意也。
或問牡丹皮能退骨蒸之虛熱,是亦地骨皮之流亞也,乃先生譽地骨皮之解骨蒸,而不及牡丹皮,豈別有意歟?夫牡丹皮之解骨蒸,雖同於地骨皮而微有異者,非解有汗與無汗也。牡丹皮之解骨蒸,解骨中之髓熱也;地骨皮之解骨蒸,解骨中之血熱也。骨中不止髓,髓之外必有血以裹之。骨中之髓熱,必耗其骨中之血矣;骨外之血熱,必爍其骨中之髓矣。故治骨蒸者,二味必須兼用,不可以有汗用地骨皮、無汗用牡丹皮也。此等論,實前人所未談,言之必驚世人,然予實聞之吾師,非鑿空而論也。髓中有血,斯亦何奇。余嘗見人骨折者,骨中流血,與髓俱出,非明驗乎。獨是地骨皮涼骨中之血,牡丹皮涼骨中之髓,無人證吾言耳。
大薊、小薊
大、小薊,味甘、苦,氣涼,無毒。入肺、脾二經。破血止血甚奇,消腫安崩亦效,去毒亦神,但用於初起之血症,大得奇功,而不能治久傷之血症也。蓋性過於涼,非胃所喜,可以降火,而不可以培土故耳。
或問大、小薊,皆是止血聖藥,一時急症,用鮮尤佳。倘無鮮者,乾者亦可用乎?夫鮮者難遽得,勢必用乾者矣。但必須將大、小薊用水先煎取汁,然後煎補血、生血、止血之藥,同飲才妙,不比鮮者,搗汁即可用也。
或問大、小薊同是血分之品,畢竟何勝?二者較優劣。大薊不如小薊之佳。小薊用一兩者,大薊必須加五錢,其功用實未嘗殊也。
或問大、小二薊,北人以之治吐血多功,南人以之往往鮮效,何也?蓋二薊過於寒涼,北人秉性剛強,非患熱症,不易吐血;南人柔弱,不必犯熱,即能吐血也,故宜北而不宜於南。然而,北人不因熱而致吐血者,服之未必相宜;南人偶因熱而致吐血者,服之未必不相宜也。
或問大、小薊,即分大小,畢竟功效亦別,豈盡同而無異乎?曰:同者止血,異者止熱也。大薊止熱,而小薊則力不勝。故遇熱症,不妨用大薊一二錢,使熱退而不動血耳。
劉寄奴
劉寄奴,味苦,氣溫,無毒。入心、脾、膀胱之經。下氣,止心腹痛,下血消腫,解癰毒,滅湯火熱瘡,並治金瘡。《本草》諸書,言其能卻產後余疾,則誤之甚者也。寄奴性善走迅,入膀胱,專能逐水。凡白濁之症,用數錢,同車前子、茯苓利水之藥服之,立時通快,是走而不守,產後氣血大虧耶,有瘀血,豈可用此迅逐之乎?夫走而不守之藥,何以能止金瘡之血。蓋寄奴非能止血,能逐血也。血欲外出,寄奴逐之,血不敢外出矣。此反治之道也。或問劉寄奴,以治金瘡得名,而子謂非治金瘡之藥,非好異乎?夫寄奴逐血以止血,與治金瘡之說,兩無妨也。然而以之治金瘡,未見捷效,以之治白濁,實得神效。吾疑劉寄奴當日治金瘡,或別有他藥,未必不借此惑世,英雄欺人,不可全信也。
延胡索
延胡索,味辛、苦,氣溫,無毒。入肺、脾二經,又入肝足厥陰。調月水氣滯血凝,止產後血暈,跌撲損傷,下血崩淋,心腹卒痛,小腸脹疼,皆能主治。及氣血中佐使之品,可偶用見長者也。產後亦宜少用,非曰用之於補氣、補血之內,便可肆然多用耳。
或問延胡索乃婦人所宜用,而子曰宜慎用者,何也?延胡索,破氣、破血之藥也。無氣之滯,無血之瘀,用之能安然無恙乎。用之於補血、補氣之內,補血而不能救其破血之傷,補氣而不能救其破氣之損,況全無補劑,其傷損之大,更何如哉。
鬱金
鬱金,味苦,氣寒,純陰。無毒。入心、肺、肝三經。血家要藥。又能開鬱通滯氣,故治郁需之,然而,終不可輕用也。因其氣味寒涼,有損胃中生氣,郁未必開,而胃氣先弱,殊失養生之道矣。至於破血、禁血、止血,亦一時權宜之用,病去即已,而不可恃之為家常日用也。
或問鬱金解鬱,自然不宜多用,但入之補劑之內,不知可常服乎?夫鬱金解鬱,全恃補劑,無補劑則鬱不能開,多補劑則鬱且使閉。故鬱金可暫用於補之中,而不可久用於補之內。或問《範石湖文集》云:嶺南有采生之害,於飲食中行厭勝法,致魚肉生入腹而死脹,鬱金可解毒得生。有之乎?此李巽岩侍即欺人語,不足信也。夫採生,即蠱毒也。鬱金並非解毒之藥,何能消之哉。
或問鬱金為血家要藥,而朱丹溪又有治血則誤之語,何也?夫鬱金乃入血分之氣藥,其治諸血症,正因血之上行,皆屬於內熱火炎。鬱金能降氣,而火自降矣,況性又入血分,故能降下火氣,則血自安經而不妄動也。丹溪之論,唯真正陰虛火動,以致嘔血、咳血,非關氣分之拂逆者,則宜忌之耳。
艾葉
艾葉,味苦,氣溫,陰中之陽,無毒。世人俱以蘄艾為佳。然野艾佳於蘄艾。蓋蘄艾乃九牛草也,似艾而非艾,唯香過於艾,而功用殊不若野艾。入脾、腎、肺三經。祛寒氣而逐濕痹,安疼痛而暖關元。胎漏可止,胎動可安,月經可調,子宮可孕,且炙經穴,可愈百病,無如世人舍近而求遠,舍賤求貴,為可嘆耳。
或問艾葉,取野而不取蘄,前人已論之,但未言野艾之何以佳於蘄艾耳?夫蘄艾依種而生者,野艾則天然自長於野者也,得天地至陽之氣,故能逐鬼而辟邪,祛寒而散濕,其功實勝於蘄艾藥,何舍此而取彼哉。十年之疾,求三年之艾,大抵即野艾,非取乎蘄也。但野艾實妙,余啟冠而肩膊患風痛,用野艾而愈。
地榆
地榆,味苦、酸,氣微寒,陰中陽也,無毒。止婦人赤帶、崩下及月經不斷,卻小兒疳熱,止熱痢,下瘀血,治腸風下血,愈金瘡。但治熱而不治寒,虛寒之人,不可輕用地榆涼血之品也。血熱病,生用之涼血,正得其宜。然而血熱則必動,動則必有散失之虞。血寒則又凝,凝則必有積滯之患。過用地榆以涼血,則熱變為涼,而陰寒結於腸胃,將腹痛之症生,反致血崩下血而不可止,猶以為地榆之少也,更佐之以涼血之藥,熱必至死亡而後已,良可嘆也!
或問地榆治大腸之血,實有奇功,新久皆可用之否?曰:不可也。大腸有火,則新舊皆宜;無火,則新舊皆忌,此言其常也。大腸前有火而後無火,則前宜而後不宜;久無火而暫有火,則久當忌而暫不宜忌,此言其變也。審常變而察可否,豈特用地榆一味為然哉。
或問地榆涼大腸之血,單用一味,往往見功,而合用他藥,反致無效,何也?蓋單用一味,則功專而效速,合用他藥,未免拘牽矣。倘所用他藥盡入大腸之經,則調和於寒熱之間,贊襄氣血之中,功既速成,而身亦甚健。惟其所用之他藥,非盡入於大腸經之味,則彼此異宜,上下違背,安能奏功乎。可見用藥貴純而不貴雜,不在單用與不單用也。
或疑地榆涼血,何以能止也?不知地榆亦能補血也,倘徒涼血,則血正不能驟止,惟其涼血又兼補血,所以單味亦成功耳。
枲耳實(即蒼耳子)
枲耳實,味苦、甘,氣溫,葉苦、辛、微寒,俱有小毒。善解大麻風之毒,余病禁用。各《本草》稱其效,皆不足信也。蓋此物最利關節,凡邪物在臟腑者,服之無不外出。大麻風之毒,正苦其留於臟中,必藉此引出於皮毛。他病原非臟毒,何必借重。況枲耳子與葉,散盡真氣,烏可輕服哉。若大麻風,亦畏散其氣,然受毒甚熾,有病則病受之,尚不至十分盡耗,故用之無妨。然亦必入之活血、涼血之藥中始得,非單用一味可恃之而取效也。
或問蒼耳子,他病亦有用處,如治汗斑之去風,腳膝之去濕,未嘗無效,而子只言其治大麻風,毋乃太過乎?非過也,蒼耳子實只可治大麻風,而不可治他病。如汗斑,細病也,何必用此以耗元氣。腳膝,下病也,何必用此升散。舍可用之藥,而求之不可用之草,此世用藥之好奇,非吾論之太過也。
茜草
茜草,味苦,氣寒,陰中微陽,無毒。入胃、脾二經。止下血崩漏,始跌折損傷,散瘀血。
女子經滯不行,婦人產後血暈,體黃成疸,皆能治之。但只行血而不補血,宜同補氣之藥以行血,不宜同補血之藥以散氣。至於各書言其能補虛熱,且治勞傷後,虛語耳,吾未見其功也。
或問茜草色紅,何以止血?夫茜草本行血之藥,行血而反能止血者,引血之歸經耳。當血之逆行也,少拂其性,而其勢更逆。茜草之色與血色相同,入之血中,與血相合而同行,遂能引之歸經,而相忘其非類,此治法之功也。但既引入於各經,即當以補陰之藥繼之,則血安而不再沸。否則,血症未嘗有不再發者也。
夏枯草
夏枯草,味苦,氣溫。曰寒者,誤。入肺、脾、心三經。專散痰核鼠瘡,尤通心氣,頭目之火可祛,胸膈之痞可降。世人棄而不收,誰知為藥籠中必需之物乎。夫肺氣為邪所壅,則清肅之令不行,而痰即結於胸膈之間而不得散。倘早用夏枯草,同二陳湯煎服,何至痰核之生。心火炎上,則頭目腫痛,而痰即結於胸膈而成痞。早用夏枯草,入於芩、連、天花粉之內,何至頭痛目腫乎。蓋夏枯草直入心經,以通其氣,而芩、連、花粉之類,得以解炎上之火也。尤妙心火一平,引火下生脾土,則脾氣健旺,而痰更消亡,鼠瘡從何而生乎,《本草》只言其破症堅、消寒熱、祛濕痹,尚未深知夏枯草也。
或問夏枯草,近人亦知用之,但不能入之湯劑之內也,今欲用之,不知多寡宜若何耳?夫夏枯草,陰藥也,陰藥宜多用以出奇,而不可少用以待變也。
百部
百部,味甘、苦,氣微溫而寒,無毒。專入肺經,亦入脾、胃。止肺熱咳嗽上氣,治傳屍骨蒸,殺寸白蛔蟲。洗衣除蝨,燒湯洗牛馬身,蝨不生;燒煙薰樹木,蛀蟲即死;人家燒燼,盡逐蠓蠅。此物殺蟲而不耗氣血,尤有益於人。但其力甚微,用之不妨多也,然必於參、茯、耆、朮、歸、芎同用為佳。大約用百部自一錢為始,可用至三四錢止,既益肺、胃、脾之氣,又能殺蟲。倘癆病有傳屍之蟲者,須用地骨、沙參、丹皮、熟地、山藥共用為妙矣。
或問百部,殺蟲之藥未有不耗氣血者,而百部何以獨異乎?夫百部原非補劑,不補則攻,然而,百部非攻藥也,乃和解之藥,而性亦殺蟲,能入於蟲之內,而蟲不知其能殺也。殺蟲之藥,必與蟲相鬥,百部不特不鬥,而並使蟲之相忘其殺也,又何至有氣血之耗哉。
或疑百部殺蟲,何能使蟲之不知?夫百部味甘,蟲性喜甘,投其所好,妄甘味之能殺身也。故食之而不知耳,及至已食百部,而蟲之腸胃盡化為水,欲作祟而不能,有不知其何以死而死者矣。
百合
百合,味甘,氣平,無毒。入肺、脾、心三經。安心益志,定驚悸狂叫之邪,消浮腫痞滿之氣,止遍身疼痛,利大小便,闢鬼氣時疫,除咳逆,殺蟲毒,治癰疽、乳腫、喉痹,又治傷寒壞症,兼能補中益氣。此物和平,有解紛之功,扶持弱鋤強,祛邪助正。但氣味甚薄,必須重用,其功必倍,是百合可為君主,而又可為佐使者也,用之可至一二兩。若止用數錢,安能定狂定痛,逐鬼消癰。倘用之安心益志,益氣補中,當與參、術同施,又不必多用也。
或問百合能止喘。百合非止喘之藥也,但能消痞滿耳。喘生於痞滿,痞滿消而喘脹除,故言痞滿,而治喘在其中矣也。
或問傷寒證中有百合病,特用百合為湯治之,而子何以不言耶?曰:傷寒門中之百合病,即將成之壞證也。言壞症,而百合在其內矣。夫壞症何以用百合。正取其氣味之和平,解各經之紛紜,即定各經之變亂也。百合有解紛之功,傷寒之變,然亦必須以他藥佐之,未可全恃百合也。
旋覆花
旋覆花,味酸、甘,氣溫,無毒。一云:冷利,有小毒。誤也。入心、肝、大小腸。治頭風,明目,逐水通便,去心滿、噫氣、痞堅,消胸結痰涎,定驚怪,止寒熱。此物有旋轉乾坤之象,凡氣逆者,可使之重安,但只可一用,而不可再用。至虛弱之人,尤不宜輕用也。
或問旋覆花治氣逆甚神,為傷寒要藥,但不識可於傷寒之外,而亦治之乎?夫氣逆之症,不止傷寒,旋覆花之治氣,尤於傷寒之外見奇。但傷寒氣逆,不必加入人參,而雜症門中之氣逆,非人參不能奏功,必須共用耳。
或問旋覆花不可獨用見奇功,有之乎?旋覆花固不可獨用也,得代赭石,則能收旋轉之功。
凡逆氣而不能旋轉者,必須用之,下喉而氣即轉矣。二者不止能轉氣,而且能安氣,亦必須人參尤奇。
或問旋覆花謂是走散之藥,然乎?夫旋覆善轉氣,非走氣也,故氣逆者,得之而順。豈氣順者,反用之而散乎。
大黃
大黃,味苦,氣大寒,陰中之陰,降也,無毒。入胃與大腸。然有佐使,各經皆達也。其性甚速,走而不守,善盪滌積滯,調中化食,通利水穀,推陳致新,導瘀血,滾痰涎,破癥結,散堅聚,止疼痛,敗癰疽熱毒,消腫脹,俱各如神。欲其上升,須加酒製;欲其下行,須入芒硝;欲其速馳,生用為佳;欲其平調,熟煎尤妙。欲其少留,用甘草能緩也。此藥有勇往直前之迅利,有推堅蕩積之神功,真定安奠亂之品,祛邪救死之劑也。但用之必須看症甚清,而後下藥甚效,否則,殺人於眉睫也。夫大黃乃君主之藥,故號將軍。然而將軍無參贊之賢,不剿撫並用,亦勇而不仁。所以,承氣湯中,必加人參、當歸以助之,其他用大黃者,未有不益之補氣、補血之味也。然而,補氣之藥未可重加,而補血之藥斷宜大用。蓋腸胃燥結,而後瘀滯不行,徒用大黃以祛除,而腸中乾涸,無水以通舟楫。大黃雖勇,豈能蕩陸地之舟哉。故凡有閉結,必須多用補劑,使之生血以出陳,敗瘀以致新也。至於補氣之藥,似乎可止,不知血必得氣而易生,況大黃以祛除,未免損傷腸胃之氣。吾先用參、耆以補之,氣既不傷,且助大黃之力,易於推送,邪去而正又不傷,不必已下之後,再去挽回矣。但氣藥可以少用者,恐過助其氣,以固腸胃,則大黃有掣肘之虞。然而虛弱氣怯之人,當大黃必用之時,萬不可執可用之說,減去參、耆,又虞有氣脫之慮。總之,補氣者,防其氣脫;補血者,防其亡陰。要在臨症察之,而不便先為懸度之也。
或疑邪盛者宜瀉,或用大黃至五六錢不瀉者,又奈之何?噫!用大黃又不可拘泥也。邪輕者,少用猶須防其更變;邪重者,多用亦宜豫為圖後,總以制之得宜,何憂重用乎。然而少則徐加,多則難以收拾。故邪重者,不妨由少以增多,斷不可嫌少而驟多也。
或問大黃用之於承氣湯中,少若差錯,下喉立亡,何利而用之乎?夫承氣湯,乃奪命之藥也。不善用之,奪命變為喪命矣。非大黃之過也。且子亦知大黃之功乎。當少腹之硬痛也,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,一用大黃瀉之,苦楚之境,忽易為快樂之場,不特腹中安然,而身軀手足疼痛解熱冤,其功之大為何如乎。倘用芒硝、厚朴、枳實,而不用大黃,雖亦能逐邪蕩硬,然必不能如是之功速而效神也。可疑其無利而不用乎。
或疑大黃功多而過亦多,予終不敢信為奪命之藥而輕用之也。夫用大黃治至急之症也,緩症可以遲用,而急症斷不宜遲。逍遙觀望,因循謹慎,而殺人者正多。凡邪入下焦,而上焦喘滿、中焦痞悶者,斷宜速下。倘手按之痛甚而不可按者,急下無疑,庶幾可以奪命。否則,氣逆而死矣。胡可慮其亡陰之過,而不收其救陽之功哉。
或曰用大黃誤下,往往致不可救,可不顧其亡陰,單收其救陽之功乎?曰:亡陰之禍,乃誤下之過,非宜下之過也。宜下而不下,與不宜下而下,過正相同。倘慮誤下,難於垂援,先預防而用補劑,或投而為佐使,自無誤下之愆。即誤下,而亦無難急之禍,亦何至有亡陰之失哉。
或疑大黃亦斬關奪門之將,何以又不宜用人參?大黃亦何嘗不宜人參哉,第古人用人參於大黃中者絕少。蓋用大黃之症,多是下行而不上行。上行之症,邪多裹遷之不定;下行之症,邪有趨散之無憂。用大黃以逐邪,所以止加當歸以助其勢,而不用人參以防其機也。
或疑大黃逐瘀,而氣弱之人,往往隨下而輒亡,獨不可用人參以扶其氣乎?曰:吾前言大黃未嘗不宜人參者,正言氣弱之人也。邪在於大腸之中,結燥屎而作痛,非大黃之猛利,何以迅逐其邪,而兼去其燥屎乎,倘其人為虛弱之人,似宜和解為得。然而邪已下趨大腸,和其中焦,而下焦更為急迫,其痛必甚,勢必下之為快。然而下之,而氣亦隨下而俱脫也。苟不用人參以急補其氣,則氣脫又何救乎。然而與其下之氣脫,而後救之以人參,何不先用人參於大黃之中,未下而先防其脫乎。況人參、大黃同用,則人參助大黃以奏功,大黃亦得人參而緩力,但去其燥屎之邪,而不崩其虛弱之氣,是兩用之而得宜也。
或又問人參用於大黃之中,萬一補住其邪,而燥屎不得下,不因用人參而誤乎?夫大黃走而不守,人參安得而留之乎。況邪又不在上、中二焦,而在下焦之大腸。邪在大腸,原宜直下,用大黃者,不過順以推之,而非逆以提之也。順推而用人參,又安得變順而轉為逆乎。故人參用之於大黃之中,萬無補住其邪之禍者也。
或疑虛人不可用攻,古人有先服人參,後服大黃者,可乎?不可乎?此亦權宜之法,而不可為訓也。愚意不若人參、大黃同用為佳。先服大黃,恐氣脫而不及救;先服人參、恐邪壅而不能攻。惟同用於一時,自然相制相宜,大黃無過攻之虞,而人參無過補之失也。
或問大黃性猛,過於迅速,似乎熟用尚非所宜,何以古人不尚熟而尚生乎?夫人黃過煮,則氣味全散,攻毒不勇,攻邪不急,有用而化為無用矣。大黃之妙,全在生用為佳。將群藥煎成,再投大黃,略煎一沸即服,功速而效大,正取其迅速之氣而用之也。不可畏其猛烈,過煎煮以去其峻利也。
連翹
連翹,味苦,氣平、微寒,性輕而浮,升也,陽也,無毒。入少陰心經,手足少陽、陽明。
瀉心中客熱,脾胃濕熱殊效,去癰毒,寸白蛔蟲,瘡科攸賴。通月經,下五淋,散諸經血凝氣聚。但可佐使,非君臣主藥,可用之以攻邪,不可恃之以補正,亦可有可無之品。近人無論虛實,一概亂投,為可哂焉。
或問連翹為升科要藥,是亦藥中之甘草也,吾子以為可有可無,何也?連翹實不足輕重也。蓋敗毒必須用甘草;化毒必須用金銀花;消毒必須用礬石;清毒必須加用芩、連、梔子;殺毒必須加用大黃。是治毒之法,無一件可勞連翹,無之不加重,有之不減輕。但有之以為佐使,則攻邪有力,又未必無小補也。
射干(射音夜)
射干,味苦,氣平,微溫,陰中陽也,無毒。入肺、肝、脾三經。散結氣,平癰毒,逐瘀血,通月經,止喉痹氣痛,祛口熱臭穢,化濕痰、濕熱,平風邪作喘殊效,仍治胸滿氣脹,咳嗽氣結。此物治外感風火濕熱痰症,可以為君,但可暫用,而不可久用者也。久用只可為佐使矣。
或問射干治外感痰喘,喉中作水雞聲者,必用射干湯治之,是射干必用之需明矣。但云可暫用而不可久用者,何也?夫喘症,未必有不傷氣者,肺氣為邪之所傷,風痰隨挾之而上衝。射干入肺,而能散氣中之結,故風痰遇之而消。但有結則散結,無結則散氣。肺氣前為風痰所傷,復為射干所損,勢必實喘而實為虛喘矣也。人不悟其故,以為從前射干之能定喘也,更用射干治之,不益傷肺氣乎。此予所以謂可暫用,而不可久用也。推之他病,何獨不然矣。
苦參
苦參,味苦,氣寒,沉也,純陰,無毒。入心、肝、腎、大腸之經。治腸風下血,熱痢刮痛難當,療狂言心燥,結胸垂死;赤癩眉脫者,祛風有功;黃疸遺溺者,逐水立效。掃遍身癢疹,止卒暴心疼,殺疥蟲,破癥瘕,散結氣,明目止淚,解渴生津,利九竅,通大便。第過於迅利,宜少用為佐使,不宜多用為君臣。至稱益腎、安五臟、定心志,不可信之辭也。
或問苦參非益腎之藥,夫人而知之也,但未知其所以損腎之故乎?苦參之不益腎,豈待問哉。沉寒敗腎,必有五更泄利之病;苦寒瀉腎,必有少腹作痛之疴。苦參味苦而寒,氣沉而降,安得不敗腎而瀉腎乎。而五更泄利,小腹作痛,必不能免矣。敗瀉腎氣,而反言益腎,殊不可解,願吾子勿信也。
牽牛
牽牛,味辛而苦,氣寒,有毒。雖有黑、白二種,而功用則一。入脾與大小腸,兼通膀胱。除壅滯氣急,及痃癖蠱毒,利大小便難,並腳滿水腫,極驗。但迅利之極,尤耗人元氣,不可輕用。雖然不言其所以不可輕用之故,而概置不用,亦一偏之辭也。夫牽牛利下焦之濕,於血中瀉水,極為相宜,不能瀉上焦之濕。於氣中瀉水,未有不損元氣者也。李東垣辨之至明,似無容再辨,但未論及中焦也。中焦居於氣血之中,牽牛既利血中之水,安在中焦不可半利其血中之水乎。嗟乎!水濕乃邪也,牽牛既能利水,豈分氣血。但水從下受,凡濕邪從下受者,乃外來之水邪,非內傷之水邪也。牽牛隻能瀉外來之水,而不能消內傷之濕。上焦之水腫,乃氣虛不能化水,故水入之而作脹,久則與水腫無異,故用牽牛,往往更甚。下焦之水腫,若是氣虛,用牽牛迅逐,亦每無功,與上焦正相同。是真正水邪,用牽牛利之,始效驗如響。可見,牽牛隻可治外來之水,而不能治內傷之濕也明矣,非止治血中之水,而不治氣中之水也。然則,外來之水與內傷之水,何以辨之?亦辨之於皮內而已。外邪之水,手按皮肉必然如泥。內傷之水,手按皮肉必隨按隨起,即或按之不起,必不如泥而可團捻也,按之或起或下。起者又有分別,按之即起者,氣虛而猶有命門之火也;按之久而不起者,氣虛極而並少命門之火矣。按之如泥者,必須用牽牛以瀉水;按之不如泥,而或起或不起者,必須用補腎中先天之氣,而又加健脾開胃,以益後天之氣,始能奏功。倘亦用牽牛,豈特耗氣而已,有隨利水而隨亡者矣,可不慎乎。予所以表牽牛之功,而並辨東垣論藥之誤也。
牽牛治外來之水,而不治內傷之濕,余已明辨之矣。然而牽牛治外來之水,又各有異。夫外來之水,有從下而外入者,有從中而外入者。從下而外入者,乃從腳而入也;從中而外入者,乃從腰臍而入也。世人只知外邪之水,從腳而入,未知從腰臍入也。從腳入者,其腳先腫,人易識;從腰臍入者,其腰重而臍腫,人難識也。水腫不分腳與腰臍,而概以牽牛瀉水之濕,毋怪其有不效也。然則用牽牛之法,又烏可不分別之乎。凡治水從腳入者,用牽牛、甘遂以消之。若水從腰臍入者,用牽牛於白朮之中,一劑而腰重除而臍腫平,三劑而腰臍俱利矣。
卷之四(徵集)
澤蘭
澤蘭,味苦、甘,曰辛誤,氣微溫,無毒。入肝、脾二經。理胎產,消身面、四肢浮腫,破宿血,去癥瘕,行瘀血,療撲損,散頭風目痛,逐癰腫瘡膿,長肉生肌,利關開竅。此係女科佳品,然亦佐使之藥也。《本草》稱其能治百病,未考為訓也。
或問澤蘭每每用之婦人,而不用於男子,豈亦有說乎?夫男女之病,本無分別,而藥味又何須分別。惟是女子善懷,一不得志,而閨中怨憂無以解其鬱,郁無聊之氣,而經血不行,行經作痛,千般怪病,後此生焉。澤蘭氣味和平,又善於解鬱,尤宜於婦人,故為婦科妙藥,非單宜婦人,而不宜於男子也。
或問澤蘭,吾於解鬱而世人未知,豈前人未嘗用之乎?曰:澤蘭解鬱,前人多用之,近人不知者,以其辨之不真耳。世以澤蘭為澤草,誰知澤蘭別是一種草藥,非蘭蕙馨香之藥也。生於楚地,無花,而葉似蘭,而根則宛如蘭也。蘭生於山,而澤蘭發生於水澤,故不曰蘭,而曰澤蘭也。
萆薢
萆薢,味苦、甘,氣平,無毒。俗呼為土茯苓。入腎、肝二經。善治痹症,祛風寒濕痹,腰背冷痛,止筋骨掣疼,縮小便明目,逐關節久結,能消楊梅瘡毒。此物敗毒祛邪,不傷元氣,但功用甚緩,可治緩病,而不可治急症者也。近人以之治輕粉結毒,正取其緩消,而不損傷元氣故耳。然而,經年累月殊無功效者,單藉一味以作湯,而不加補氣血之味也。苟用補氣血之藥,加人參、耆、朮、茯苓、麥冬、熟地、山藥、元參、地骨皮、沙參之類,用草精數兩,先煮湯以煎藥,不須十劑,而輕粉之毒全消,楊梅之毒亦散矣。
或問萆薢非土茯苓,別一種也,萆薢生於川蜀,而土茯苓處處有之,未可以二物而合為一也。曰:萆薢,即土茯苓也,豈特一特而兩名之,一曰拔葜;一曰冷飯塊,一曰岐良,是一物而五名。生於川蜀者曰萆薢,其生於他處者,隨俗名之,正不止四名已也。大約川蜀所產為第一,他處用一兩者,川蜀只消用五錢,故古人取川中萆薢,而不取他處也。然而,生他處者,未嘗不可解楊梅結毒,要之地產雖殊,而秉性無各別耳。
豨薟
豨薟,味苦,氣寒,有小毒。一云:性熱,無毒者非。入腎。療暴中風邪,口眼喎斜,治久濕濕痹,腰腳痠痛,主熱匿煩滿。然散人之真氣,尤不宜服,不宜用,而入之茲編者,何也?蓋腎經之藥,藥品中尤少,腎犯風邪濕氣,又尤難治,姑存之,以治腎中風濕之病。不知何故古人盡稱此品,近人亦多樂用之,且有贊其百服則耳目聰明,千服則鬚髮烏黑,追風逐濕。猶作泛等閒語,此真殺人之語也。余客閩,有一貴人卒然中風,餘切其脈,絕無浮象,甚微細欲絕。余曰:此真氣虛絕將脫之症。急用參、耆、熟地、山茱、麥冬、五味之藥,大劑投之,一劑而神思清,再劑而語音出。余咎其平日之縱欲也。貴人曰:余已絕欲數年矣,尚恐欠健,日服補劑,病乃中風。而先生絕不治風,竟用大補血氣、填益精髓之品,以救吾命,此僕所不解也。余問所用是何補藥。曰:客有勸余服豨薟丸者,服之已一年矣。余曰:是矣。豨薟耗人真氣,豈可常服。曰:然。余服之,久不見功效,心竊疑之,今聞先生之教,乃恍然大悟,瓶中余藥,呼兒盡棄之。恪遵吾方而全愈。嗟乎!貴人幸遇吾,得不死。此吾所見治而知豨薟之殺人也。而余所不及是聞者,不甚多乎。雖然,豨薟亦非能殺人,不善用之,多致殺人耳。而善用之若何。中風之症,必問其腰間素有水濕之癬否。有水濕之癬,又必問其腎囊之乾濕若何。腎中有風,其人必然腰痛而重;腎中有濕,其人必然囊破而瘡。即用豨薟,亦必與人參、白朮大劑共用,又何至誤殺人乎。至於濕痹腰腳痠疼之症,又必加入薏仁、茯苓、黃耆、芡實同施,始萬全也。
或問豨薟為舉世嘉尚,而先生棄之至此乎。夫豨薟未嘗無功,余慮人誤認補味,而常用之耳。風濕入腎者尤難治,存豨薟而不刪去者,正備妙用耳。不然,防己可祛腎內之風濕,存防己可,必復取豨薟,正以豨薟功用勝防己,其耗散精血,亦遜於防己。所以,存防己而仍存豨薟。蓋防己治腎內之風濕,止可一用以出奇,不可再用以貽害。若豨薟則不妨一用,而至於再用,但不可久用耳。
海藻
海藻,味苦、咸,氣寒,無毒。云有毒者,非。反甘草。入脾。治項間瘰癧,頸下癭囊,利水道,通癃閉成淋,瀉水氣,除脹滿作腫,闢百邪鬼魅,止偏墜疝疼。此物專能消堅硬之病,蓋咸能軟堅也。然而單用此一味,正未能取效,隨所生之病,加入引經之品,則無堅不散矣。
或問海藻消堅緻效,亦有試而言之乎?夫藥必有試而言之,則神農氏又將何試哉。雖然言而未試,不若試而後言之為驗。予遊燕趙,遇中表之子,談及伊母生癭,求於余。余用海藻五錢、茯苓五錢、半夏一錢、白朮五錢、甘草一錢、陳皮五分、白芥子一錢、桔梗一錢,水煎服,四劑而癭減半,再服四劑,而癭盡消,海藻治癭之驗如此,其他攻堅,不因此而可信乎。
甘遂
甘遂,味苦、甘,氣大寒,有毒,反甘草。入胃、脾、膀胱、大小腸五經。破症堅積聚如神,退面目浮腫,祛胸中水結,尤能利水。此物逐水濕而功緩,牽牛逐水濕而功速,二味相配,則緩者不緩,而速者不速矣。然而甘遂亦不可輕用也。甘遂只能利真濕之病,不能利假濕之病,水自下而侵上者,濕之真者也;水自上而侵下者,濕之假者也。真濕可用甘遂,以開其水道:假濕不可用甘遂,以決其上泄。真濕為水邪之實,假濕乃元氣之虛。虛症而用實治之法,不犯虛虛之戒乎。故一決而旋亡也,可不慎哉!
或問牽牛、甘遂,仲景張公合而成方,以治水腫鼓脹者,神效無比。但牽牛利水,其功甚捷,何必又用甘遂,以牽其時耶?嗟乎。此正張夫子用藥之神,非淺學者所能窺也。子不見治河之法乎。洪水滔天,九州皆水也,治水從何處治起,必從上流而先治之,上流疏浚而清其源,則下流無難治也。倘只開決其下流,水未嘗不竟精大泄,然而只能泄其下流之水,而上流之水,壅塞存貯於州湖者正多,尾閭氣泄,而上游澎湃,民能寧居乎。故治水者必統上下而兼治,人身何獨不然。仲景夫子因甘遂於牽牛之中者,正得此意,而通之以利濕也。牽牛性迅,正恐太猛,瀉水太急,肢體皮毛之內、頭面手足之間,未必腸胃脾內之易於祛逐。加入甘遂之迂緩,則寬猛相濟,緩急得宜,在上之水既易於分消,而在下之水又無難於迅決。於是肢體皮毛、頭面、手足之水不能少留,盡從膀胱而出,即脾、胃、大小腸內之水,亦無不從大小便而罄下矣。倘只用牽牛,不用甘遂,則過於急迫,未免下焦乾涸而上焦喘滿,反成不可救援之病。倘只用甘遂,不用牽牛,則過迂徐,未免上焦寬快而下焦阻塞,又成不可收拾之疴。仲景夫子合而成方,所以取效甚神,既收其功,又無其害也。
或問牽牛性急,甘遂性緩,故合而成功。吾子只言其上、下二焦之利益,尚未言及中焦也,得毋二味合用,可不利於中焦乎?夫牽牛、甘遂合而用之,使上、下二焦之利益者,正所以顧中焦也。下焦阻塞,水必返於中焦而成壅閉矣。上焦喘滿,水必流於中焦而成痞脹矣。今用牽牛,並用甘遂,則上、下二焦均利,而中焦有不安然者乎。
或疑甘遂雖性緩,然祛逐水濕,未嘗不峻烈也,或用牽牛,又用甘遂,不更助其虐乎?夫甘逐真正之水濕,何患其虐。若非水濕之症,單用甘遂,尚且不可,況益之以牽牛乎。惟其真是水濕,故並用而不相悖也。
或問筆峰雜興載治轉脬,用甘遂末一錢,豬苓湯調下立通,可以為訓乎?不可為訓乎?夫轉脬多由於火,而甘遂大寒,泄之似乎相宜。不知轉脬之火,乃腎中之火不通於膀胱,虛火遏抑而不得通,非脬之真轉也。人之脬轉立死矣,安能久活哉。
白芨
白芨,味苦、辛,氣平、微寒,陽中之陰也。入肺經。功專收斂,亦能止血。敗症潰瘍、死肌腐肉,皆能去之。敷山根,止衄血。塗疥癬,殺蟲。此物近人皆用之外治,殊不知其內治更神,用之以止血者,非外治也。將白芨研末,調入於人參、歸、芎、黃耆之內,一同吞服,其止血實神。夫吐血未有不傷胃者也,胃傷則血不藏而上吐矣。然而胃中原無血也,血在胃之外,傷胃則胃不能障血,而血入於胃中,胃不藏而上吐。白芨善能收斂,同參、耆、歸、芎直入胃中,將胃中之竅斂塞,竅閉則血從何來,此血之所以能止也。況白芨又不止治胃中之血,凡有空隙,皆能補塞。烏可徒借外治,而不亟用以內治乎。
或問白芨能填補肺中之損,聞昔年有賊犯受傷,曾服白芨得愈,後賊被殺,開其胸膛,見白芨填塞於所傷之處,果有之乎?此前人已驗之方也,何必再疑。白芨實能走肺,填塞於所傷之外。但所言只用一味服之,此則失傳之誤也。予見野史載此,則又不如此,史言受刑時,自云:我服白芨散五年,得以再生,不意又死於此。人問其方,賊曰:我遇雲遊道士,自稱越人,傳我一方:白芨一斤、人參一兩、麥冬半斤,教我研末,每日飢服三錢,吐血症全愈。然曾誡我云:我救汝命,汝宜改過,否則,必死於刑,不意今死於此,悔不聽道士之言也。我傳方於世,庶不沒道士之恩也。野史所載如此。方用麥冬為佐以養肺,用人參為使以益氣,則白芨填補肺中之傷,自易奏功,立方甚妙。惜道士失載其姓名。所謂越人,意者即扁鵲公之化身也。
白附子
白附子,味甘、辛,氣溫,純陽,無毒。云有小毒者,非。此物善行諸氣之藥,可恃之為舟楫者也。用於人參之中,可開中風之失音;用於茯苓、薏苡仁中,可去寒濕之痹症;用於當歸、川芎之中,可通枯血之經脈;用於大黃中,可以去滯而逐瘀。近人未知,只用之外治以減瘢,下治以收囊濕,為可惜也。再其性甚燥,凡氣血枯槁,雖有風,似不可用。即痰涎壅塞,而若繫有火之症,亦非所宜也。
王不留行
王不留行,味苦、甘,氣平,陽中之陰。無毒。主金瘡,止血逐痛,催生調經,除風痹、風症、內寒,消乳癰、背癰,下乳止衄,祛煩,尤利小便,乃利藥也。其性甚急,下行而不上行者也,凡病逆而上衝者,用之可降,故可恃之以作臣使之用也。但其性過速,宜暫而不宜久,又不可不知也。
或問王不留行止可下乳,是上亦可行之物也?不知乳不能下而下之,畢竟是下行,而非上行也。上、中焦有可下者,皆可下通,非下行於下焦,而不行於上焦也。
蒲公英
蒲公英,味苦,氣平,無毒。入陽明、太陰。潰堅腫,消結核,解食毒,散滯氣。至賤而有大功,惜世人不知用之。陽明之火每至燎原,用白虎湯以瀉火,未免大傷胃氣。蓋胃中之火盛,由於胃中之土衰也,瀉火而土愈寒矣。故用白虎湯以瀉胃火,乃一時之權宜,而不恃之為經久也。
蒲公英,亦瀉胃火之藥,但其氣甚平,既能瀉火,又不損土,可以長服、久服無礙。凡系陽明之火起者,俱可大劑服之,火退而胃氣自生。試看北地婦女,當饑饉之時,三五成群,採蒲公英以充食,而人不傷者,正因其瀉火以生土也。夫飢餓之人,未有不胃火沸騰者,用之實有相宜。不可以悟蒲公英之有益而無損乎。但其瀉火之力甚微,必須多用一兩,少亦五錢,始可散邪補正耳。
或問蒲公英既有大功,自宜多用,以敗毒去火,但其體甚輕,不識可煎膏以入於藥籠之中乎?夫蒲公英煎膏,實可出奇,尤勝於生用也。而煎膏之法若何?每次必須百斤,石臼內搗爛,鐵鍋內用水煎之,一鍋水煎至七分,將渣瀝起不用,止用汁,盛於布袋之內瀝取清汁。每大鍋可煮十斤,十次煮完,俱取清汁,入於大鍋內,再煎至濃汁。然後取入砂瓶內盛之,再用重湯煮之,俟其汁如蜜,將汁傾在盆內,牛皮膏化開入之,攪均為膏,曬之自干矣。大約濃汁一斤,入牛皮膏一兩,便可成膏而切片矣。一百斤蒲公英,可取膏七斤,存之藥籠中,以治瘡毒、火毒,尤妙,凡前藥內該用草一兩者,只消用二錢,尤簡妙法也。無鮮草,可用乾草,干則不必百斤,三十斤便可熬膏取七斤也。
或問蒲公英只可治瘡毒,而先生謂可瀉火,豈瀉火即所以治瘡毒乎?此又不盡然也。夫瘡毒雖多成於火,而火症不盡生瘡癰。蒲公英妙在善能消瘡毒,而又善於消火,故可兩用之也。
或問蒲公英瀉火,只瀉陽明之火,不識各經之火,亦可盡消之乎?曰:火之最烈者,無過陽明之焰。陽明之火降,而各經餘火無不盡消。蒲公英雖非各經之藥,而各經之火,見蒲公英則盡伏,即謂蒲公英能瀉各經之火,亦無不可也。
或問蒲公英與金銀花,同是消癰化瘍之物,二味畢竟孰勝?夫蒲公英只入陽明、太陰之二經,而金銀花則無經不入,蒲公英不可與金銀花同論功用也。然金銀花得蒲公英,而其功更大。蓋蒲公英攻多於補,非若金銀花補多於攻也。
或問《圖經》載治惡刺及狐尿剌,摘取蒲公英根莖白汁,塗之立瘥,果有之乎?曰:此思邈孫真人自言其效,不出十日全愈,此則可信者也。但愚見取蒲公英之汁,以塗瘡口之上,更須用其根葉一兩煎湯,內外合治,更易收功也。狐剌乃狐所傷,亦用莖汁塗之,而更服湯為妙耳。
或問蒲公英北地甚多,野人取以作菜,未見不生瘡毒也。嗟乎。瘡毒之成,成於旦夕。野人作羹,能日日用之哉?野人採取之時,半在春間,而瘡毒之成,又在夏秋之際,安知春間之毒,不因食此而消乎。
旱蓮草
旱蓮草,一名鱧腸。味甘、酸,氣平,無毒。入腎。能烏須鬢,止赤痢,治火瘡。雖能烏須鬢,然不與補腎之藥同施,未見取效之捷。煎膏染須鬢,亦必同倍子、明礬為佳。世人動欲變白,而不知其道,毋怪其不效也。夫鬚髮之早白也,雖由於腎水之乾燥,亦由於任督之空虛。任督之脈上通於唇口之間,下入於腰臍之內。腎虛而任督未虛者,老年發白而須不白。中年發未白,須先白者,任督之虛也。欲使已白者,重變為烏,必補任督,而更補腎也。然而補任督之藥無多,仍宜補腎以生任督。蓋任督原通於腎,故補腎而任督之氣自生。旱蓮草只能入腎,而不能入任督,又何能上通唇口哉?所以必宜與補腎之藥同施,方有濟耳。
或疑旱蓮草入腎,故能變白。今既不能入任督,何能變白哉?然而變白之藥,仍不外旱蓮草也。是入腎者,其說正,而入任督者,其說非矣。吾子謂其入腎,而不入任督,何也?夫旱蓮草之不通任督也,非私說也,予實聞之岐天師之訓迪也。謂旱蓮草性寒,而任督則喜溫而不喜寒,故能降腎中之火,以解其焦枯,而不能暖任督之髓,以滋其潤澤也。
燈心草
燈心草,味辛、甘,氣寒,無毒。入心、小腸、膀胱經。通陰竅,利小便,除癃閉成淋,消水濕作腫。此物用之以引經,並非佐使之藥也。
或問燈心能除心熱,而子不言者,何也?夫燈心能通心而入小腸,心與小腸為表裡,既通水道,則小便無壅滯之苦,小腸既通利,而心中之熱隨之下行,入於膀胱,從前陰而出矣。其實,燈心草不能除心中之熱也。
山慈菇根
山慈菇根,味辛、苦,有小毒。消癰疽、無名疔毒,散隱疹、惡瘡,蛇蟲齧傷,治之並效。
此物玉樞丹中為君,可治怪病。大約怪病多起於痰,山慈菇正消痰之聖藥,治痰而怪病自可除也。
或疑山慈菇非消痰之藥,乃散毒之藥也。不知毒之未成者為痰,而痰之已結者為毒,是痰與毒,正未可二視之也。
貫眾
貫眾,味苦,氣微寒。有小毒。入陽明胃經,亦入心、入肺。祛諸毒,理金瘡惡毒,殺三蟲,去寸白蟲,仍除頭風,更破癥瘕,尤祛時氣,亦止心疼。此物有毒而能去毒,所謂以毒攻毒也。人家小缸內置貫眾一枝,永無疫癧之侵,然須三月一易為妙,否則,味散無益耳。
或曰解毒用貫眾,不可用貫眾以祛毒,以貫眾能消毒於毒之未至,不能逐散於毒之已成也。是未知貫眾矣。貫眾實化毒之仙丹,毒未至,可以預防;已至,可以善解;毒已成,可以速祛,正不可以前後而異視之。惟毒來之重,單用貫眾,則力薄勢絕,必須佐之以攻毒之藥,始易奏功耳。
山豆根
山豆根,味苦,氣寒,無毒。入肺經。止咽喉腫痛要藥,亦治蛇傷蟲咬。然只能治肺經之火邪,止咽痛實神。故治實火之邪則可,治虛火之邪則不可也。倘虛火而誤用之,為害非淺也。
或問山豆根瀉喉痹之痛既神,凡有喉痛而盡治之矣,而吾子曰宜實火,而不宜於虛火。虛實何以辨之乎?夫虛實亦易分耳。得於外感者為實火,實火者,邪火之實也;得於內傷者為虛火,虛火者,相火之虛也。雖二火同入肺經,而虛實各異,實火宜瀉,用山豆根瀉之,苦寒以正析之也;虛火宜補,亦用山豆根苦寒以瀉其火,則火且更甚,壅塞於咽喉之中而不得瀉。必須用桂、附甘溫之藥,引其火以歸源,下熱而上熱自消也。
羊躑躅
羊躑躅,味辛,氣溫,有大毒。入脾經。主風濕藏肌肉之裡,識識痹麻。治賊風在於皮膚之中,淫淫掣痛。鬼痓蠱毒瘟瘡惡毒,並能祛之。此物必須外邪難外越者,始可偶爾一用以出奇,斷不可頻用以眩異也。近人將此物炒黃為丸,以治折傷,亦建奇功。然只可用至三分,重傷者,斷不可越出一錢之外耳。
或問羊躑躅乃迷心之藥,何以子取之而治病?嗟乎!無病之人,服羊躑躅則迷心;有病之人,服羊躑躅則去疾。此反用以出奇,勝於正用之平庸。
淫羊藿
淫羊藿,一名仙靈脾。味辛,氣溫,無毒。云寒,誤。用不必羊脂炒,亦不必去刺。入命門治男子絕陽不興,治婦人絕陽不產,卻老景昏耄,除中年健忘,益腎固筋,增力強志。補命門而又不大熱,勝於肉桂之功,近人未知也,夫男女雖分陰陽,而五臟六腑正各相同,並無小異。男子命門寒則陽不舉,女子命門寒則陽不容,非男子絕陽不能生,女子絕陽尚可產也。《本草》言女人絕陰不產者,乃訛寫也。淫羊藿補陽而不補陰,取補男女之陽,則彼此之化生不息。陰中有陽,則男子精熱而能施,女子亦精熱而能受。倘謂補其陰絕,則純陰無陽,何以生育乎?此等藥,中年以後之人,正可朝夕吞服,庶幾無子者可以有子。而《本草》又戒久服有損,想因命門有火而言之也。命門有火者,初服即不相宜,又何待日久始有損哉。
或疑淫羊藿,溫補命門之火,故能興陽,然男子有陽道之勢,服之翹然興舉,故知其興絕陽也,若女子,又從何起驗之乎?曰:女子亦未嘗不可驗也。女子無陽,則小腹寒而痛,服淫羊藿則不痛矣。然此又無形,不足以驗也,更有有形之物,可以相驗。女子無陽,則玉戶之內有一物如含花之蕊者,必升舉而不可以手指相探。服淫羊藿,則含花之蕊必下降,而手指可探矣。此蕊,即胞胎之門戶,受精之口也,寒則縮,而溫則伸,猶男子寒則痿,而溫則堅也。以此相驗,斷不爽矣。而予更有說,無陽者,無命門之火也。夫命門之火,原在腎之中,而不在腎外,淫羊藿補命門之火,亦在腎之中,而不在腎之外,亦何必求驗於男女陰陽之物哉。
或問補命門之火者,宜於男子,而不宜於婦人,婦人火動,又安可救乎?夫婦人之欲火盛,非命門之火旺,乃命門之火衰。命門火衰,無以安龍雷之火,而火必越出於肝中,以助肝木之旺。肝木旺,則欲火之心動矣。木能生火,又何制哉,往往有思男子而不可得者矣。治方瀉肝木之火,乃一時之權宜也。肝木既平,仍宜補命門之火,龍雷而下安於腎宮,而火無浮動之虞。可見婦人亦必須補命門也。婦人既宜補命門之火,安在淫羊藿但宜於男子,而不宜婦人哉,況淫羊藿婦人用之,又不止溫補命門也,更能定小腹之痛,去陰門之癢,暖子宮之寒,止白帶之濕。豈可疑只利於男子,而不用之於婦科哉?凡用藥之權宜,實非一途可論定也。
或疑淫羊藿助男子之陽,多用之於丸內,未聞用之於湯劑,不識湯劑中亦可用之乎?曰:凡藥用之於湯者,即可用於丸,豈用於丸者,而獨不可用於湯乎?世醫之不用於湯劑,以體輕而不便入箱中。鐸實有煎膏之法,備於藥籠中尤便,因附載之。用淫羊藿,每次五斤,略揉碎,以滾水泡缸內三日,大鍋煮汁至濃者,先取起,又添水煎之,以色淡為度。去滓,將濃汁再煎如糊,乃用錫鍋盛之,再蒸煮如厚糊,少投鹿角膠,取其黏也,候冷切塊,曬之,則成膠矣。入湯劑中調服佳甚,入丸亦妙也。
沒食子
沒食子,一名無食子。味苦,氣溫,無毒。切忌犯銅、鐵器。入骨,入腎。益血生精,安神和氣,可染鬢髮。治瘡潰肌肉不生,主腹冷滑利不禁。用之以治骨肉虛寒,實有奇功。故齒牙之病,所不可缺也。其餘功效,亦多譽言,然有益無損,不妨久服也。
或問沒食子有雌、雄之分,果有之乎?曰:此好事者言之也,猶小丁香而曰公,大丁香而曰母,其實功用相同,亦何必多其名目哉。
肉桂
肉桂,味辛、甘、香、辣,氣大熱,沉也,陽中之陰也,有小毒。肉桂數種,捲筒者第一,平坦者次之,俱可用也。入腎、脾、膀胱、心胞、肝經。養精神,和顏色,興陽耐老,堅骨節,通血脈,療下焦虛寒,治秋冬腹痛、泄瀉、奔豚,利水道,溫筋暖臟,破血通經,調中益氣,實衛護營,安吐逆疼痛。此肉桂之功用也,近人亦知用之,然而肉桂之妙,不止如斯。其妙全在引龍雷之火,下安腎臟。夫人身原有二火,一君火,一相火。君火者,心火也;相火者,腎火也。君火旺,則相火下安於腎;君火衰,而相火上居於心。欲居於心者,仍下安於腎,似乎宜補君火矣。然而君火之衰,非心之故,仍腎之故也。腎氣交於心,而君火旺。腎氣離於心,而君火衰,故欲補心火者,仍須補腎火也。夫腎中之火既旺,而後龍雷之火沸騰,不補水以制火,反補火以助火,無乃不可乎。不知腎水非相火不能生,而腎火非相火不能引。蓋實火可瀉,而虛火不可瀉也。故龍雷之火沸騰,舍肉桂,又何以引之於至陰之下乎。譬猶春夏之間,地下寒,而龍雷出於天;秋冬之間,地下熱,而龍雷藏於地,人身何獨不然。下焦熱,而上焦自寒;下焦寒,而上焦自熱,此必然之理也。我欲使上焦之熱,變為清涼,必當使下焦之寒,重為溫暖。用肉桂以大熱其命門,則腎內之陰寒自散,以火拈火,而龍雷收藏於頃刻,有不知其然而然之神。於是,心宮寧靜,火宅倏化為涼風之天矣。然而肉桂之妙,又不止如斯,其妙更在引龍雷之火,上交於心宮。夫心腎,兩不可離之物也,腎氣交於心則晝安,心氣交於腎則夜適。苟腎離於心,則曉欲善寢而甚難;心離於腎,則晚欲酣眠而不得。蓋心中有液,未嘗不欲交於腎,腎內有精,未嘗不欲交於心也,乃時欲交接,而終不能交接者,其故何也?一由於君火之上炎,一由於相火之下伏耳。試看盛夏之時,天不與地交,而天乃熱;隆冬之時,地不與天交,而天乃寒。人身何獨不然?君火熱而能寒,則心自濟於腎;相火寒而能熱,則腎自濟於心,亦必然之理也。我欲使心氣下交於腎,致夢魂之寧貼,必先使腎氣上交於心,致寤寐之恬愉。用肉桂於黃連之中,則炎者不炎,而伏者不伏,腎內之精自上通於心宮,心內之液自下通於腎臟,以火濟水,而龍雷交接於頃刻,亦有不知其然而然之神。於是,心君快樂,燥室忽化為華胥之國矣。肉桂之妙如此,其他功用,亦可因斯一者而旁通之矣。
或問肉桂墮胎,有之乎?曰有。曰有則古人產前間用之,而胎不墮者,何也?曰:肉桂墮胎,乃單用之為君,而又佐之以墮胎行血之藥,所以墮胎甚速也,若以肉桂為佐使,入於補氣補血之中,何能墮胎乎?胎前忌用者,恐其助胎氣之熱,未免兒生之日,有火症之多,非因其墮胎而切忌之者也。
或問肉桂溫補命門,乃腎經之藥,而君子謂上通於心,得毋亦心經之藥乎?肉桂非心經之藥也。非心經,何以交接於心宮?不知心之表,膻中也,膻中乃心君之相臣,心乃君火,而膻中乃相火也。相火非君火不生。肉桂,補相火之藥。相代君以出治,肉桂至膻中以益相火,而膻中即代肉桂以交接於心。此肉桂所以能通於心,而非肉桂之能至於心也。
或疑肉桂用之於六味湯中,名為七味湯,此後世減去附子而名之也,可為訓乎?曰:肉桂用之於六味湯中,暫用則可也,而久用則不可也。蓋肉桂溫命門之火,而又引龍雷之火而下伏也。暫用之以引雷火,則火下歸於腎臟。倘久用之丸中,則力微而不足以溫補命門之火,則火仍有奔騰之患。故必與附子同用於丸中,而日久吞嚥,則火生而水愈生,水生而火自安,而龍雷永藏,斷無一朝飛越之失者也。
或疑肉桂用之於六味丸,補火之不足,然則加麥冬、五味子於其中,以補肺氣,勢必至補水之有餘,似不可以為訓也。嗟乎。六味丸加此三味,則又甚神,名為九味地黃丸。唯六味地黃丸增肉桂、五味子,名為都氣丸,非仲景夫子之原方也。其去附子,而加北五味子,實有妙義,我今更暢發之。夫都氣丸之用肉桂、北五味子也,因五味之酸收,以佐肉桂之斂虛火也。肉桂在六味丸中,僅可以引火之歸元,而不能生火之益腎,得北五味子之助,則龍雷之火有所制伏,而不敢飛騰於霄漢,且五味子又自能益精,水足而無不足。肉桂既不必引火之歸元,又不致引火之升上,則肉桂入於腎中,欲不生火而不可得矣。此則都氣丸之所以神也。至九味地黃丸,又因都氣丸而加者也,麥冬補肺金之氣,與五味子同用於七味地黃丸中,則五味子又可往來於肺、腎之中,既可以助麥冬而生水,又可以助肉桂而伏火,上下相資,彼此俱益。此又善用地黃丸,愈變而愈神者也。又未可疑非仲景夫子之原方,而輕議之也。或疑肉桂何以必與附子同用於六味地黃丸中,易之以他藥如破故紙、沉香之類,何不可者?曰:肉桂可離附子以成功,而附子斷不能離肉桂以奏效。蓋附子之性走而不守,肉桂之性守而不走也。雖附子迅烈,入於群陰之內,柔緩亦足以濟剛,然而時時飛越,無同類之朋相親相愛,眷戀有情,未必不上騰於上焦矣。有肉桂之堅守於命門而不去,則附子亦安土重遷,不能飛越。此八味丸中仲景夫子用附子,而不得不用肉桂者,又有此妙義耳。至於破故、沉香之類,雖與附子同性,或慮過於沉淪,或少嫌於浮動,皆不如肉桂不沉不浮之妙也。
或疑肉桂用之於八味丸中,經先生之闡揚,真無微不悉矣。但肉桂之於金匱腎氣丸,尚未說破,豈即八味丸之義耶?夫八味丸用肉桂者,補火以健脾也。腎氣丸用肉桂者,補火以通膀胱也。雖腎氣丸用茯苓至六兩,未嘗不利水以通於膀胱,然而膀胱之氣,必得肉桂而易通,茯苓得肉桂而氣溫,而水化矣。雖丸中用附子,則腎火亦可通於膀胱,然而附子之性走而不守,無肉桂之引經,未必不遍走一身,而不能專入膀胱,以行其利水之功也。肉桂用於腎氣丸,其義又如此矣。
或疑肉桂于都氣丸中,未必非利小便,何以治水者不用都氣,而用腎氣丸乎?夫肉桂雖能入膀胱而利水,不能出膀胱而瀉水也。都氣丸中以熟地為君,而以茯苓為佐,是補多於利也;腎氣丸中以茯苓為君,而以熟地為佐使,是利多於補也。補多於利,則肉桂佐熟地而補水,補先於利,而利不見其損;利多於補,則肉桂佐茯苓而利水,利先於補,而利實見其益。故治水者,必用腎氣丸,而不用都氣丸也。
或問肉桂用之於黃柏、知母之中,東垣治膀胱不通者神效,則黃柏、知母前人用之矣,未可咎丹溪也。曰:膀胱熱結而小水不通,用黃柏、知母而加之肉桂者,此救一時之意也,用之正見東垣之妙。若毋論有熱、無熱,而概用知母、黃柏,減去肉桂,即膀胱之水且不能通,又何以補腎哉?夫人生於火而死於寒,命門無火,則膀胱水凍,而水不能化矣。若用黃柏、知母,更加寒涼,則膀胱之中愈添其冰堅之勢,欲其滴水之出而不可得,安得不腹痛而死哉。治法用肉桂五錢、茯苓一兩,乘熱飲之,下喉而腹痛除,少頃而便出,此其故何也?蓋膀胱寒極,得肉桂之熱,不啻如大寒之得陽和,溪澗溝渠無非和氣,而雪消冰泮矣。
或問肉桂性熱,守而不走,當火可引以歸於命門之中,但已歸之後,不識可長用之否?曰:肉桂性雖不走,補火則火之焰不升。然過於補火,則火過旺,未免有燃燒之禍矣。大約火衰則益薪,而火盛宜抽薪也。又不可因肉桂之守而不走,但知補火,而不知損火也。
桂枝
桂枝,味甘、辛,氣大熱,浮也,陽中之陽,有小毒。乃肉桂之梢也,其條如柳,故又曰柳桂。能治上焦頭目,兼行於臂,調榮血,和肌表,止煩出汗,疏邪散風。入足太陽之腑,乃治傷寒之要藥,但其中有宜用不宜用之分,辨之不明,必至殺人矣。夫桂枝乃太陽經之藥,邪入太陽,則頭痛發熱矣。凡遇頭痛身熱之症,桂枝當速用以發汗,汗出則肌表和矣。夫人身有榮衛之分,風入人身,必先中於衛,由衛而入營,由營衛而入腑,由腑而入臟,原有次第,而不可紊也。太陽病,頭痛而身熱,此邪入於衛,而未入於營,桂枝雖是太陽經之藥,但能祛入衛之邪,不能祛入營之邪也。凡身熱而無頭疼之症,即非太陽之症,不可妄用桂枝。即初起身熱頭疼,久則頭不疼,而身尚熱,此又已離太陽,不可妄用桂枝矣。且桂枝乃發汗之藥也,有汗宜止,無汗宜發,此必然之理也。然而有有汗之時,仍可發汗;無汗之時,不可發汗者,又不可不辨。傷寒汗過多者,乃用他藥以發汗,以至汗出過多,而太陽頭痛尚未解,故不可不仍用桂枝以和解,非惡桂枝能閉汗也。傷寒無汗,正宜發汗,乃發汗而竟至無汗,此外邪盡解,不止太陽之邪亦解也,故不可輕用桂枝,以再疏其腠理,非防桂枝能出汗也。知其宜汗、不宜汗之故,辨其可汗、不可汗之殊,用桂枝祛邪,自無舛錯,又何至動輒殺人耶。
或謂桂枝發汗,亦能亡陽,何故仲景張公全然不顧。凡有表症未散者,須用桂枝湯,吾甚懼之,而不敢多用也。嗟乎!桂枝解表之藥,非亡陽之藥也,用桂枝湯而亡陽者,乃不宜解表,而妄用桂枝以表散,遂至變症蜂起,於桂枝何咎哉。
或謂桂枝湯,治寒傷衛之聖藥,凡身熱而有頭痛項強之症,用桂枝湯仍然不除,反加沉重者,又何說也?此必多用桂枝以致此也。夫太陽經者,陽經也。桂枝,熱藥也。寒氣初入於太陽,寒猶未甚,少用桂枝以祛邪,則太陽之火自安,而寒邪畏熱而易解;若多用桂枝,則味過於熱,轉動太陽之火,熱以生熱,反助胃火之炎,而寒邪乘機亦入於胃,寒亦變為熱,而不一解,而太陽之本症仍在也。故用桂枝者,斷不可用多以生變,惟宜少用以祛邪也。
或疑桂枝湯之治傷寒,以熱散寒也。以熱散寒,祛寒出外,非祛汗出外也,何以有亡陽之慮?想非傷寒而誤用桂枝也,夫用桂枝湯,必須冬日之患傷寒,而又兼頭痛項強者,才是寒傷衛之症。傷寒若不是冬天發熱,即發熱而不頭痛項強,皆非傷寒入衛之症,安得不變為亡陽之禍,非桂枝之過也。
或疑桂枝湯宜用而不用,以致傳入於各經,而頭痛項強如故,不識桂枝湯仍可用否?夫寒傷衛,而不速用桂枝以散表,致邪入於裡,自應急攻其里矣。但頭痛項強如故,此邪猶留於衛也,雖其病症似乎變遷之不定,然正喜其邪留於太陽之經,在衛而不盡入於裡,仍用桂枝湯,而少輕其分兩,多加其邪犯何經之藥,則隨手奏功也。不可因日數之多,拘拘而專攻其入里之一經耳。
或疑桂枝性熱,麻黃性寒,性同冰炭,何以解太陽之邪,而仲景張公且有合用之出奇乎?曰:識得陰陽之顛倒,寒熱之異同,始可用藥立方,以名神醫也。夫人身榮、衛之不同也,邪入衛則寒,邪入榮則熱,正不可謂榮、衛俱屬太陽,混看而不分別也。桂枝祛衛中之寒,麻黃祛營中之熱。桂枝、麻黃合用,祛榮、衛寒熱之半,又何疑乎。惟邪將入於營,未離於衛,或寒多而熱少,或寒少而熱多之間,倘分解之未精,治療之不當,恐不能速於解邪,轉生他變耳。然在仲景夫子,桂枝、麻黃合用,立方固未嘗不奇而且神也。
或疑桂枝散寒邪,散衛中之邪也,一用桂枝,宜衛中之寒邪盡散矣,何以又使其入於營中也。似乎桂枝不能盡散衛中之邪也,不知可別有他藥佐桂枝之不足乎?曰:桂枝散衛中之寒,吾慮其有餘,而君慮其不足乎。用桂枝湯,而邪入於營者,非桂枝之不足以散衛中之邪,乃遲用桂枝,而邪已先入於榮中,桂枝將奈何哉。此傷寒之病,所以貴療之早也。
或疑桂枝湯,傷寒症祛邪之先鋒也,用之當,則邪易退,用之不當,則邪難解。首先用桂枝湯,何以使之無不當耶。夫治傷寒而不知症,用藥未有不誤者也。故古人有看症不看脈之論,然而脈亦未可不講也。仲景夫子論症,未嘗不論脈,而無如世人之昧昧也。讀仲景夫子傷寒之書,亦何至首先用桂枝湯而有誤者乎。南昌喻嘉言尚論仲景夫子傷寒之書,卓識明眼,超越前人,近今未有其亞。但其中少有異同,鐸不揣再為辨論,庶可免舛錯之譏,則自今以後,讀傷寒之書,亦何至於昏昧哉。
柏實(柏葉)
柏子仁,甘、辛,氣平,無毒。入心、肝、腎、膀胱四經。聰耳目,卻風痹,止疼,益氣血,去恍惚虛損,斂汗。治腎冷、腰冷、膀胱冷。尤能潤燥,腰腎身體顏面燥澀者,皆治之。興陽道,殺百蟲,止驚怪,安五臟,頭風眩痛。亦可煎調,久服不飢,增壽耐老,此藥尤佳,乃延生之妙品也。但必須去油用之,否則過潤,反動大便。尤宜與補心、腎之藥同用,則功用尤神。
柏葉苦澀,只能斂肺,遏吐血、衄血,亦生鬚髮。但非補陽要藥,不可與柏子仁同類而並稱也。或疑柏子仁益心而不益腎,以其必去油而用之也,油去則性燥,心喜燥而腎惡燥,非明驗耶?噫!以此論藥,失之鑿矣。夫柏子仁最多油,去油者,恐過滑以動便,非欲其燥以入心,且柏子仁油去之,亦不能盡,腎得之,未嘗燥也。凡藥皆宜制其中和,何獨於柏子仁疑之耶。
或疑柏子仁補心之藥,何以補腎火之藥反用之耶?夫心腎相通,心虛而命門之火不能久閉,所以躍躍欲走也。用柏子仁以安心君,心君不動,而相火奉令惟謹,何敢輕泄乎。此補心之妙,勝於補腎也。世人但知補腎以興陽,誰知補心以興陽之更神哉。
黃柏
黃柏,味苦、微辛,氣寒,陰中之陰,降也。無毒。乃足少陰妙藥,又入足太陽。專能退火解熱,消渴最效,去腸風,止血痢,逐膀胱結熱,治赤帶,瀉腎中相火,亦能平肝明目,其餘《本草》所載功效,俱不可盡信也。蓋黃柏乃至陰之物,其性寒冷,只可暫用以降火,而不可長用以退熱。試思陰寒之地,不生草木,豈陰寒之藥,反生精髓。黃柏有瀉而無補,此可必信者也。如遇陰虛火動之人,用黃柏以瀉火,不若用元參以降火也。萬不得已而用黃柏,亦宜與肉桂同用,一寒一熱,水火有相濟之妙,庶不致為陰寒之氣所逼,至於損胃而傷脾也。
或疑丹溪朱公,專以陰虛火動立論,其補陰,丹溪以黃柏、肉桂同用,未嘗教人盡用黃柏、知母也。而吾子譏其太過,毋乃已甚乎?嗟乎。人生於火,原宜培火,不宜損火也。火之有餘,實水之不足。因水之不足,乃現火之有餘。火盛者,補水而火自息,不必去瀉火也。自丹溪創陰虛火動之說,其立論為千古之不磨,而其立方不能無弊,用黃柏、知母於肉桂之中,不用熟地、山茱為君,烏可為訓乎。
或疑黃柏苦寒瀉火,是瀉火有餘,而補水不足,入於大補陰之內,少用之,以退陰虛之火,不識亦可乎?曰:不可也。黃柏瀉火而不補水也。惟是陰虛火大動,用黃柏於大補真陰之藥,如熟地、山茱萸、北五味之類,可暫用以退火。倘陰虛而火微動者,亦斷不可用。蓋陰火之大盛者,退火而火少息;陰火之微動者,退火而火愈起。總之,虛火旺宜瀉,而虛火衰宜補也。
或問知母、黃柏,同是苦寒之藥,用一味以瀉虛火,未必無功,必要加用二味,與仲景張公並駕齊驅,反致誤事,使後人譏之,是則丹溪之失也。嗟乎!虛火之沸騰,乃真水之虧損,用六味以生水制火,尚恐水不能以遽生,而火不可遽制。況用苦寒之黃柏、知母,使水之不生,又何以制火哉。在丹溪欲制火以生水,誰知制火而水愈不生耶。用知母、黃柏之一味,似乎輕於二味並用,然而,水一遇寒涼即不生,正不必二味之兼用也。
楮實子
楮實子,味甘,氣微寒,無毒。入腎、肝二經。陰痿能強,水腫可退,充肌膚,助腰膝,益氣力,補虛勞,悅顏色,輕身壯筋骨,明目,久服滑腸。此物補陰妙品,益髓神藥。世人棄而不用者,因久服滑腸之語也。凡藥俱有偏勝,要在制之得宜。楮實滑腸者,因其潤澤之故,非嫌其下行之速也。防其滑,而先用茯苓、薏苡仁、山藥同施,何懼其滑乎。
或問楮實子入於打老之丸,自是延年之物,何獨不言其益算耶?曰:延年益壽,亦在人之服藥何如耳。吞添精填髓之神丹,而肆然縱欲,欲其周花甲之年而不得,況楮實子庸庸者乎。苟節房幃而慎起居,損飲食而戒氣惱,即不用楮實,亦可長年。余所以略而不談也。
淡竹葉(竹茹、竹瀝)
淡竹葉,味甘、淡,氣平寒,陰中微陽,無毒,入心、脾、肺、胃。逐上氣咳喘,散陽明之邪熱,亦退虛熱煩燥不眠,專涼心經,尤祛風痙。
竹茹,主胃熱呃逆,療噎膈嘔噦,尤止心煩。竹瀝,卻陰虛發熱,理中風噤口。小兒天吊驚癇,入口便定。婦人胎產悶暈,下喉即蘇。止驚怪卻痰。痰在手足四肢,非此不達;痰在皮裡膜外,非此不卻。世俗以大寒置之。不知竹瀝系火燒出瀝,佐之薑汁,水火相宜,又何寒哉。以上三味,總皆清痰瀉火之藥,因其氣味寒,不傷元氣,可多用,以佐參、苓、耆、術健脾開胃也。
或疑竹葉、竹茹、竹瀝,同一物也,何必強分其功效?不知有不可不分者在也。竹葉輕於竹茹,雖涼心而清肺;竹茹輕於竹瀝,雖清心而清胃;若竹瀝則重於竹葉、竹茹,雖清心而兼補陰也。
或問古人以竹瀝治中風,似於中風皆痰也,痰生於風乎?曰:中風未有不成於痰者也,非痰成之於風也。使果成於風,似外邪之中矣,古人何以復用此甘寒滑利之竹瀝,以化消其痰哉。
或問淡竹葉世疑是草本,是耶非耶?曰:即竹葉耳,但不可用苗竹、紫竹之葉。蓋二葉之味多苦,不堪入藥,其餘諸竹之葉,味皆淡者也,故以淡名之,非草本之葉也。若草本之葉,非是竹葉,乃俗名暢腳者也,其性雖寒,能止咳嗽,然而終不能入心以消痰也。
茯苓(茯神)
茯苓,味甘、淡,氣平,降也,陽中陰也,無毒。有赤、白二種,白者佳,亦可用入心、脾、肺、肝、腎五臟,兼入膀胱、大小腸、膻中、胃經。助陽,利竅通便,不走精氣,利血僅在腰臍,除濕行水,養神益智,生津液,暖脾,去痰火,益肺,和魂練魄,開胃厚腸,卻驚癇,安胎孕,久服耐老延年。
茯神,即茯苓之一種。但茯神抱松木之根而生者也,猶有顧本之義,故善補心氣,止恍惚驚悸,尤治善忘,其餘功用,與茯苓相同,此二種,利中有補,久暫俱可用也,可君可臣,而又可佐使。惟輕重之宜分,無損益之可論。或謂汗多而陰虛者宜忌,少用之何損哉。或言小便素利者勿服,恐助燥損陰,微用之何妨。初病與久病相殊,而健脾正宜於久病,何必盡去夫茯苓也。丹溪曰:茯苓有行水之能,久服損人。八味丸用之,亦不過接引諸藥,歸就腎經,去胞中積陳,而以為搬運之功也。夫八味丸有桂、附、熟地、山萸之直入於腎,何藉茯苓之引經耶。仲景張夫子用茯苓於八味丸中,大有深意。以熟地純陰,而性過於膩滯,雖澤瀉利水,熟地之滋潤已足相制,然而澤瀉過於利水,未必健脾以去濕。故亦用茯苓以佐之,利腰臍而又不走氣,使澤瀉亦不過於滲泄,則瀉中有補,助熟地、山藥、山茱速於生陰,實非徒為接引而用之也。
或問茯苓健脾,而張仲景公用之益腎,意者脾腎同治耶?夫茯苓雖亦入脾,而張夫子用之全非取其健脾,止取其益腎耳,夫腎惡燥,而亦惡濕,過燥則水乾,而火易熾,過濕則邪住,而精難生。用茯苓於六味丸中,瀉腎中之邪水,以補腎中之真水也,故與健脾之意全不相干,勿認作脾腎同治也。
或問茯苓不健脾而益腎,而茯苓實健脾之物也,意者腎健而脾亦健乎?夫腎健而脾亦健,此六味湯之功用也。茯苓只能益腎以通胃耳,胃為腎之關門,腎氣足而關門旺,不可單歸功於茯苓也。然而,茯苓之氣實先通於胃。夫茯苓下利之物,如何能上行於胃。不知茯苓尤通上下之竅,而胃亦是水穀之海,利水而水不入海,將何注乎。故下通膀胱,而上通於胃,胃氣得腎氣之升騰,而胃氣有不更開,飲食有不更進乎。似乎脾健而能容,實亦胃健而能受焉也。
或疑茯苓、澤瀉,同是利水之物,而或言過於利水,或言未能健脾,皆是與人相反,謂先生不好奇得乎?曰:非好奇也。二味實各有功用,不得不分言之耳。澤瀉,瀉之中有補,表其補之功,則其瀉正可用也;茯苓,補中有瀉,論其瀉之益,則其補亦可用也。凡藥有功有過,明辨功過於胸中,自然臨症無差也。
或問六味丸中闡發已盡,不識茯苓於前說之外,尚有異論乎?前說不足以盡茯苓之義也。仲景夫子用茯苓於六味丸中也,豈特瀉腎中之邪水,以補腎中之真水哉。茯苓更能入腎,以通腎中之火氣。腎中火氣,上通胃而下通膀胱二經。苟無腎火之氣以相通,則上水不能入,而下水不能出矣。上水不能入者,非不能飲也,飲水而水之氣不消;下水不能出者,非不能容,而水之氣不泄不消,而水勢必奔迫於中焦,而不能化矣,惟有火氣以相通,而上下之水始周流而無滯。六味補腎中之水,而不補腎中之火,則火不能自通於胃與膀胱矣。得茯苓代為宣化,而上下之水得行,何致有不消不泄之慮哉。茯苓用之於六味丸中者,尚有如此妙義也。
又問茯苓用之於六味丸中,奇義如此,而用之於八味丸中,亦別有意義乎?曰:有。茯苓瀉水,亦能瀉火。瀉水者瀉腎中之邪水,則瀉火者獨不瀉腎中之邪火乎。八味丸用桂、附以補火者,補腎中之真火也。然補腎中之真火,而腎中之邪火不去,則真火不生,反助邪火而上升矣。仲景夫子用茯苓於八味丸中,正取其瀉邪火以補真火也。桂、附得茯苓之助,無邪火之相干,自然真火之速長。於是火生而脾土得其益,受水穀而能容,胃土得其益,進飲食而無礙,肺氣調,而心氣降、肝氣平矣。
又問茯苓用之四君子湯與六君子湯,似非盡利水也,何獨不言其奇乎?夫茯苓用之於陰藥之內,可以出奇。茯苓用之於陽藥之間,無以顯異,不過佐人參、白朮,分消其水濕,以固其脾土而開胃氣也。
又問茯苓用之於都氣丸中,亦未見出奇,必得肉桂,而後瀉水,安在入腎氣丸中即能出奇乎?曰:腎氣丸之妙,全在茯苓。茯苓利水,人人知之。利水之中,得群陰之助,更能於補水中,以行其利水之權;得二陽之助,更能於補火之中,以全其化水之神。止利其邪水,而不使波濤泛溢,又不損其真水,而轉使熱氣薰蒸,通上下三焦,消內外二濕,皆茯苓為君之功也。倘以茯苓為臣,而君以熟地,勢必中焦阻滯,水積於皮膚而不得直入於膀胱矣,又何以瀉之哉。
或問夏子益集奇異治病之方,有人十指節斷壞,惟有筋連無節肉,蟲出如燈心,長數寸,遍身綠毛,以茯苓、胡黃連,煎飲而愈,豈亦有義乎?曰:是濕熱出蟲耳。茯苓以去濕,黃連以解熱,濕熱散而蟲自死矣。惟是蟲身長綠毛,實有秘義。此人必手弄青蛙,戲於池塘之中,綠毛之龜在池內,欲吞之而不可得,故氣衝而手,久之而手爛,得至陰之毒而不散,故皮爛而肉腐,生長蟲綠毛也。惜吾發異議,無人證之耳。
或問今人用茯苓,多用人乳浸泡,久制則白色變紅,其有益於人乎?夫補藥而用茯苓者,恐純補之臟滯,故用之通達,使於瀉之中,以助其補之力也,若過用乳制,則通利之性全失,一味呆補,反不能佐補藥以成功。此近人不知用藥之功,而妄為制變,不可以為法也。
槐實(槐米、槐花)
槐實,味苦、辛、咸,氣寒,無毒。入大腸。止涎唾,補絕傷,涼大腸之火,消乳瘕,除男子陰瘡濕癢,卻女人產戶痛癢,仍理火瘡,且墮胎孕,酒吞七粒,催產尤良。大約槐樹枝、葉、花、根,共同治療而子尤佳。然只可暫用為佐使,而不可久服,久服則大腸過寒,轉添泄利之苦矣。
或問槐實與槐米之功效何如?夫槐米,即花未開之蕊也,其氣味與槐子正同,但子味太重,槐米輕清,入湯劑似勝於槐實,若用入丸藥之中,槐蕊不若槐實也。
或問《太清草木方》中載槐應虛星之精,以十月上己日採子服之,去百病,長生通神。而《梁書》亦言,庾肩吾常服槐實,年七旬余,髮鬢皆黑,目看細字,非通神之驗耶?嗟乎。槐實非長生之藥,其性苦寒而屬陰,久服則傷脾胃。庾肩吾服之而有效者,必陽旺而非陰虛,實熱而非虛熱也。
枳實(枳殼)
枳實,味苦、酸,氣寒,陰中微陽,無毒。枳實,本與枳殼同為一種,但枳實夏收,枳殼秋採。
枳殼性緩而治高,高者主氣,治在胸膈。枳實性速而治下,下者主血,治在心腹。故胸中痞,肺氣結也,用枳殼於桔梗之中,使之升提而上消。心下痞,脾血積也,用枳實於白朮之內,使之盪滌而下化。總之,二物俱有流通破結之功,倒壁推牆之用。凡有積滯壅塞、痰結瘕痞,必須用之,俱須分在上、在下。上用枳殼緩治,下用枳實急治,斷斷無差也。然而切不可單用,必附之補氣、補血之藥,則破氣而氣不耗,攻邪而正不傷,逐血而血不損,尤為萬全耳。
或問枳殼、枳實同是一種,枳殼乃秋收之物,其味之重,宜厚於枳實,何以不下沉而反上浮也?不知枳殼之性,愈熟則愈浮。枳殼收金之氣,故能散肺金之結氣,非枳殼性緩而留中也。或問枳實收於夏,其性輕,宜薄於枳殼,何以反峻烈於枳殼,量其未熟而然乎?曰:枳實之性,小而猛,大而弱,收於夏,得夏令之威也。脾乃土臟也,宜於夏氣,故能下行,而推蕩其脾中之積滯,非枳實性急而速行也。
或問枳實過於迅利,病宜消導者,何不用枳殼之為善乎?夫枳殼與枳實,不可同用,一治上而一治下。枳殼之功,不如枳實之大。枳實攻堅,佐大黃以取勝,實為破敵之先鋒,非若枳殼居中調劑,僅可以攻城內之狐鼠也。
或問枳實無堅不破,佐之大黃,則祛除蕩積之功更神,以之治急,何不可者,而必戒之諄諄乎?夫看症既清,用藥之更當,何必顧瞻而不用。惟是病有變遷之不同,人有虛實之各異,苟辨之不確,而妄用枳實,不幾殺人乎,我有一辨之之法,腹中疼痛,而不可手按者,可用無疑。倘按之不疼痛,而確是有堅積者,又將何法辨之?辨之於口中之舌,如有紅黑者,即用無疑。如此,則何至有失乎。
或問枳殼治胎氣不安,古人入於瘦胎藥中,以防難產,何子不言及耶?曰:婦人懷孕,全藉氣血以養胎,氣血足而易產,氣血虧而難產。用枳殼以安胎,必至胎動不安,而生產之時,亦必艱澀。是枳殼非安胎之藥,乃損胎之藥,非易產之劑,乃難產之劑也。況古人瘦胎飲,為湖陽公主而設,以彼生長皇家,奉養太過,其氣必實,不得已而損其有餘,則胎易養也。豈執之而概治膏梁之婦乎。膏梁之婦,既不可用枳殼以安胎,況荊布之家,原非豐厚,又胡可損其不足哉,余所以略而不談也。
或問枳殼治心下痞滿與心中痞痛,何也?蓋胃之上口,名曰賁門。賁門與心相連,胃氣壅住,則心下亦急而不舒,故痞滿也。邪塞於中焦,則欲升不能,欲降不可,必然氣逆而上衝,而肝經本郁,又不能條達而開暢,則脅亦脹滿,而心中痞痛矣。得枳殼之破散消導,而痞滿、痞病盡去也。
女貞子
女貞子,味苦、甘,氣平,無毒,入腎經。黑鬚烏髮,壯筋強力,安五臟,補中氣,除百病,養精神。多服,補血祛風,健身不老。近人多用之,然其力甚微,可入丸以補虛,不便入湯以滋益。與熟地、枸杞、南燭、麥冬、首烏、旱蓮草、烏芝麻、山藥、桑椹、茄花、杜仲、白朮同用,真變白之神丹也。然又為丸則驗,不可責其近效也。
或問女貞既善黑鬚,又有諸益,自宜入湯劑中,以收其功,何以不宜乎?夫女貞子功緩,入在湯劑中,實無關於重輕,無之不見損,有之不見益。若必欲入湯劑,非加入一兩不可,然而過多,則又與胃不相宜。蓋女貞少用則氣平,多用則氣浮也。
女貞子,非冬青也。冬青子大,而女貞子小,冬青子長,而女貞子圓也。若用冬青更為寒涼,尤無功效,未可因《本草》言是一種,而採家園之冬青子以入藥也。
或疑女貞子為長生之藥,而子以為無足重輕,何以又譽之為變白之神丹乎?曰:余前言其有功者,附之於諸補陰藥中為丸,以變白也,後言其無足重輕者,欲單恃之作湯,難速效也。女貞子緩則有功,而速則寡效,故用之速,實不能取勝於一時;而用之緩,實能延生於永久,亦在人用之得宜耳。
厚朴
厚朴,味甘、辛,氣大溫,陰中之陽,可升可降,無毒。入脾、胃、大腸。主中風寒熱,治霍亂轉筋,止嘔逆吐酸,禁瀉利淋露,消痰下氣。乃佐使之藥,不可為君臣。蓋攻而不補,有損無益之味也,然而善用之,收功正多,未可棄而不用。大約宜與諸藥同用,同大黃、枳實,則瀉實滿矣;同人參、蒼朮、陳皮,則瀉濕滿矣;同桂枝,則傷寒之頭痛可除;同檳榔、枳實,則痢疾之穢物可去。同苦藥則瀉,同溫藥則補,同和藥則止痛,同攻藥則除痞,亦在人善用之。倘錯認為補益,虛人用之,脫元氣矣。
或問厚朴收功甚多,不補而能之乎?夫疑厚朴為補,固不可。然而,厚朴實攻藥,能於攻處見補,此厚朴之奇也。若論其性,實非補劑也。
或厚朴能升清降濁,有之乎?曰:厚朴可升可降,非自能升清而降濁也。用之補氣之中,則清氣能升。用之於補血之中,則濁氣能降。升降全恃乎氣血之藥,與厚朴何所與哉。
或問厚朴佐大黃以攻堅,仲景張公入於承氣湯中,有奇義乎?曰:承氣湯中用大黃者,以邪結於大腸也。大黃迅拂之速,何藉於厚朴。不知大黃走而不守,而厚朴降中有升,留大黃而不驟降,則消導祛除,合而成功,自然根株務絕,無有少留。此厚朴入之大承氣湯,佐大黃之義也。
或問厚朴入於平胃散中,以平胃氣,似厚朴乃益胃之品,而非損胃之藥。然平胃散,非益胃之品也。彼其命名之意,謂胃之不平者而平之也,是瀉胃氣之有餘,非補胃氣之不足。胃氣既無所補,又何所益乎。平胃散用厚朴,瀉胃實而不補胃虛,人奈何錯認為益胃之品哉。
桑白皮(桑葉、桑椹)
桑白皮,味甘而辛,氣寒,可升可降,陽中陰也。入手太陰肺臟。助元氣,補勞怯虛羸,瀉火邪,止喘嗽唾血,利水消腫,解渴祛痰。刀刃傷,作線縫之,熱雞血塗合可愈。
桑葉之功,更佳於桑皮,最善補骨中之髓,添腎中之精,止身中之汗,填腦明目,活血生津,種子安胎,調和血脈,通利關節,止霍亂吐瀉,除風濕寒痹,消水腫腳浮,老男人可以扶衰卻老,老婦人可以還少生兒。
桑椹,專黑髭鬚,尤能止渴潤燥,添精益腦。此三品相較,皮不如椹,而椹更不如葉也。前人未及分晰,世人不知,余得岐伯天師親講,老人男女之不能生子者,制桑葉為方,使老男年過八八之數、老女年過七七之數者,服之尚可得子,始知桑葉之妙,為諸補真陰者之所不及。所用桑葉,必須頭次為妙,採後再生者,功力減半矣。
或疑桑椹乃桑樹之精華,其功自勝於葉,而吾子謂椹不如葉,意者桑葉四季皆可採用,而桑椹必須四月採之為艱乎?曰:椹與葉,功用實同。因椹艱於四季之採用,且制之不得法,功遜於葉多矣。我今備傳方法,使人盡知可也。四月採桑椹數斗,飯鍋蒸熟,曬乾即可為末。桑椹不蒸熟,斷不肯幹,即干而味已盡散無用,且尤惡鐵器。然在飲鍋內蒸熟,雖鐵鍋而無礙也,此皆岐天師傳余之秘。同熟地、山茱萸、五味子、人參同用,實益算仙丹,誠恐世人不知製法,所以單言桑葉之奇。蓋無椹用葉,功實相同耳。桑椹紫者為第一,紅者次之,青則不可用。桑葉採葉如茶,種大者第一,再大者次之,再小者又次之。與其小,無寧大也。過大,則只可煎湯以入藥,不堪為丸散矣。洗目,宜取老桑葉,自落者無用矣。
山梔子
山梔子,味苦,氣寒,可升可降,陰中陽也,無毒。入於肝、肺,亦能入心。有佐使之藥,諸經皆可入之。專瀉肝中之火,其餘瀉火,必借他藥引經而後瀉之也。止心脅疼痛,瀉上焦火邪,祛濕中之熱,消五痹黃病,止霍亂轉筋赤痢。用之吐則吐,用之利則利。可為臣佐之藥,而不可以為君。雖然山梔未嘗不可為君也。當兩脅大痛之時,心君拂亂之後,苟不用山梔為君,則拂逆急迫,其變有不可言者矣,用山梔三五錢,附之以甘草、白芥子、白芍、蒼朮、貫眾之類,下喉而痛立止,亂即定,其神速之效,有不可思議者。然則山梔又似君臣佐使而無不宜者,要在人善用之,而非可拘泥也。
或問山梔子能解六經之鬱火,子何以未言,豈謂其性寒不宜解鬱乎?曰:山梔子非解鬱之藥,非因其性寒而略之也。夫郁病非火也,郁之久,斯生火矣。不用香附、柴胡、白芍、川芎之解鬱,而遽投山梔子以瀉火,則火不能散,而鬱氣更結矣。然則謂山梔子之解鬱尚不可,況謂解六經之鬱火乎。獨是山梔實瀉火之藥,安在郁中之火獨不降之。然而止可謂是瀉火,而終不可謂是解鬱也。
或問山梔子消火,消肝中之火也,何以各經之火俱能消之?曰:山梔子,非盡能消各經之火也。人身之火,止肝中之火有長生之氣,肝火不清,則諸火不息;肝火一平,則諸火無不平矣。故瀉肝火,即所以瀉各經之火也。況又有引經之藥,引入於各經之中,火安得而不平哉?
或問山梔子瀉火,能瀉膻中之火,膻中,相火也。既瀉膻中之火,則腎中之相火無難瀉矣。乃用山梔子瀉膻中之火而不傷,瀉腎中之火而不入,何也?曰:山梔子入肝,瀉肝火即瀉腎火也。夫肝為腎之子,子虛則母亦虛,子衰則母亦衰,瀉肝火即瀉腎火,則山梔子乃腎之仇。見仇而肯納仇乎,此腎之所以不受也。若膻中,乃肝之子也,山梔子瀉肝,則肝母之火必遁入於膻中之子矣。膻中驚肝母之受傷,火自不散升泄,母衰而子亦衰,此膻中之所以無傷也。
或問山梔子每用於傷寒湯中,以之為吐藥,仲景張公亦有秘義乎?曰:梔子味苦而瀉火,傷寒火旺上焦,用苦寒以瀉火,則火性炎上,反擊動其火勢之騰天,不若因勢而上越,隨火之氣,一湧而出之為得。梔子性本可升,同瓜蒂散用之,則尤善於升,故下喉即吐,火出而邪亦出。因其可吐而吐之也,仲景夫子豈好為吐哉。
或問梔子亦寒涼之藥,子何以不闢之而稱道之耶?嗟乎。余非盡惡寒涼也,惡錯用寒涼者耳。醫道寒熱並用,攻補兼施,倘單喜用熱而不喜用寒,只取用補而不用攻,亦一偏之醫,何足重哉。吾所尚者,宜用熱,則附子、肉桂而亟投;宜用寒,則黃柏、知母而急救;宜用補,則人參、熟地而多加。宜用攻,則大黃、石膏而無忌。庶幾危者可以復安,死者可以重生,必如此,而醫道始為中和之無弊也。
枸杞子(地骨皮)
枸杞子,味甘、苦,氣微溫,無毒。甘肅者佳。入腎、肝二經。明耳目,安神,耐寒暑,延壽,添精固髓,健骨強筋。滋陰不致陰衰,興陽常使陽舉。更止消渴,尤補勞傷。
地骨皮,即枸杞之根也。性甚寒涼,入少陰腎臟,併入手少陽三焦。解傳屍有汗肌熱骨蒸,療在表無汗風濕風痹,去五內邪熱,利大、小二便,強陰強筋,涼血涼骨。二藥同是一本所出,而溫寒各異,治療亦殊者,何也?蓋枸杞秉陰陽之氣而生。親於地者,得陰之氣;親於天者,得陽之氣也。得陽氣者益陽,得陰氣者益陰,又何疑乎?惟是陽之中又益陰,而陰之中不益陽者,天能兼地,地不能包天,故枸杞子益陽而兼益陰,地骨益陰而不能益陽也。然而,二物均非君藥,可為褊裨之將。枸杞佐陽藥以興陽,地骨皮佐陰藥以平陰也。
或疑枸杞陽衰者,尤宜用之,以其能助陽也。然吾獨用一味煎湯服之,絕不見陽興者,何故?恐枸杞乃地骨皮所生,益陰而非益陽也。曰:興陽亦不同也。陽衰而不至大虧者,服枸杞則陽生。古人云:離家千里,莫服枸杞。正因其久離女色,則其陽不衰,若再服枸杞,必致陽舉而不肯痿,故戒之也。否則,何不戒在家之人,而必戒遠行之客,其意可知矣。然則吾子服枸杞而陽不興者,乃陽衰之極也。枸杞力微,安得有效乎。
或問地骨皮治骨蒸之熱,用之不見效者,何也?夫骨蒸之熱,熱在骨髓之中,其熱甚深,深則涼亦宜深,豈輕劑便可取效乎,勢必多用為佳。世人知地骨皮之可以退熱,而不知多用,故見功實少耳。曰:黃柏、知母,亦涼骨中之熱也,闢黃柏、知母,而勸多用地骨皮,何也?不知地骨皮非黃柏、知母之可比,地骨皮雖入腎而不涼腎,止入腎而涼骨耳。涼腎必至瀉腎而傷胃;涼骨反能益骨而生髓。黃柏、知母瀉腎傷胃,故斷不可多用以取敗。地骨皮益腎生髓,不可少用而圖功。欲退陰虛火動、骨蒸勞熱之症,用補陰之藥,加地骨皮或五錢或一兩,始能涼骨中之髓,而去腎中之熱也。
或問地骨皮用至五錢足矣,加至一兩,毋乃太多乎,恐未必有益於陰虛內熱之人耳?不知地骨皮,非大寒之藥也,而其味又輕清,如用之少,則不能入骨髓之中而涼其骨。大寒恐其傷胃,微寒正足以養胃也。吾言用一兩,猶少之辭,蓋既有益於胃,自有益於陰矣。
辛夷
辛夷,味辛,氣溫,無毒。入肺、膽二經。止腦內風疼、面腫引齒痛眩目,除身體寒熱,通鼻塞,止鼻淵清涕,生鬚髮。此物通竅,而上走於腦,舍鼻塞、鼻淵之症,無他用,存之以備用可耳。且辛散之物多用,則真氣有傷,亦可暫用而不可久服。總之,去病即已,不可因其效甚而縱用之,非獨辛夷之為然也。
酸棗仁
酸棗仁,味酸,氣平,無毒。入心、肝、膽與胞絡四經。寧心志,益肝膽,補中,斂虛汗,祛煩止渴,安五臟,止手足痠痛,且健筋骨,久服多壽。以上治療,俱宜炒用,惟夜不能眠者,必須生用,或神思昏倦,久苦夢遺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