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慶堂隨筆
- 作者
- 王學權
- 朝代
- 清
- 年份
- 公元1808年
弁言
王氏為鹽官望族,秉衡公始遷於杭。治家嚴肅,門無雜賓。雖身通百藝,而深自韜晦。嗣君永嘉公天性純孝,著於戚里。塚孫𨵦滄,余姊丈也,少有祖父風,尤勇於為善,而嫉惡過嚴,人皆憚之。先府君目擊其三代之為人,而心儀其賢,乃以餘四姊為𨵦滄室,時嘉慶紀元丙辰也。逾年其祖古稀,其父知非,稱觴日適余姊舉一男,重闈大悅,爰名其堂曰「重慶」。然余姊舉三男皆殤,至戊辰三月五日,又舉一男。秉衡公喜曰:此兒與祖同甲子,必得籛祖之壽。因小字籛龍。即於是年著醫學《隨筆》一書,或抒心得,或採名言,皆發人所未發,洵貽厥之嘉猷也。越二載,書未脫稿而公考終。永嘉公皓首居憂,孺慕猶切,輯注未竟,遂攖疾,服闋後兩載亦謝世。余姊丈讀《禮》之餘,校定遺稿,意欲授梓,詎天奪其年,以四十九歲即捐館舍,天之報施,不可問也。時籛龍年甫十四,泣而言於余曰:先人遺訓,期甥於世有所用,而曾王父於甥生之日,即著醫書一種。夫有用於世者莫如醫,甥敢不專心致志以究其旨哉!第義理淵微,欲埋頭十載,而以家事累吾舅可乎?余聞而作曰:汝志如是,汝父不死矣,吾敢辭耶!遂諾之。憶甥天姿穎異,幼即超群,王琴泉、王繼周兩先生皆器之,嗣遇金匏庵、謝玉田、孫鐵崖、謝金堂諸前輩,咸目為不凡。惟性疏邁,所遇輒奇,瞬眼十年,未展其志,而臨診頗肯用心,屢起大證,藉有聲名,可謂不負遺訓矣。奈余未老先衰,恐不能睹其造詣之所極,謹弁數言於《隨筆》,以識王氏繼述之賢,而剞劂以傳不朽,是克纘家學者之責也,甥其勉旃!
道光十年庚寅秋杪姻再侄仁和俞世貴桂庭拜手書
楊序
儒以學術致平成,醫以方術拯危困,其因應化裁、變動不居之妙,非楮墨之所得而傳、竹素之所得而盡也,惟自古無獨抱一經之名儒,亦無株守一家之名醫,則博學尚矣。然而載籍所流傳,各矜心得,或引而不發,或冗而鮮要,或偏僻以自是,或純駁之不齊,百家騰躍,旨趣攸殊,苟非精識,曷由鑑別?余友王君孟英,績學士也。邃於醫,其學弗泥於古,弗徇於今。余嘗梓其治案以行世。今夏余過武林,孟英出其曾王父秉衡公《重慶堂隨筆》以相示。余敬讀之,其著論也瀏然以清,其燭理也洞然以明,上溯軒岐,下迄當代,咸抉摘搜剔釐然,去其非而存其是。不禁拜手而嘆曰:有是哉!讀書之不可無識也。公以醇儒之學發明醫理,淵源如是,宜孟英之囊括百氏,蔚然為一時宗匠也。余嘗嘆古今學術之升降與醫術之盛衰,有至相似者。三代以前無論矣,漢唐諸大儒抱殘守缺,恪遵先聖之遺訓,大之則修齊治平之術,小之則禮樂射御書數之文,靡不講求焉。而心知其故,雖穿鑿附會間出其中,然其修之家而獻之廷者,皆實學也。宋儒出而斥為粗跡,高談性天,崇尚妙悟,自謂得古聖不傳之秘於遺編,而學術為之一變。然其博學篤行,固一時之彥也。降及後世,科目之學興,其賢者涉宋儒之藩籬以枵然而自大,其陋者剽襲詞章以應世而已。學非所用,用非所學,一旦身攖事變,懵然無所措手,任天下之魚爛河決而莫能救止,此志士所為太息也。惟醫亦然。漢唐祖述軒岐,具有矩矱,至《和劑局方》出,純任剛燥,而古法一變。然因證施治之規,尚未敢紊也。丹溪、河間諸賢,猶起而力矯其弊也,至薛立齋、張景岳之說出,提倡溫補,天下翕然宗之,舉古人審證察因之法概置勿論,而直以一補畢其事,遂令舉世之人,甘心赴死而不知其故。嗟夫!事變日益滋,學術日益陋,病機日益幻,醫術日益卑。豈真劫運使然哉?何汶汶若此!余謂苟能勤學,不患無術,研窮久則聰明出,閱歷多則機智生。讀公此編,真苦海之慈航、迷途之寶炬也。昔繆仲醇作《廣筆記》,尤在涇作《醫學讀書記》,徐洄溪作《醫學源流論》,皆以高才絕學精研醫理,故其權衡精當,非復專門之書之所能及。以公方之,洵堪媲美。余於公之學,無能為役,然苦世醫之不讀書以禍世,與不善讀書以誤世也,欲以公此編救之。謹僭述己意,弁諸簡端,且以志欽慕無已之意云。
咸豐乙卯四月定州後學楊照藜頓首書
總評
注《傷寒》者無慮數十家,皆以為專論傷寒之書,故恆支離附會,不適於用。公指出為統論外感之書,覺《傷寒論》之全體俱現,此與堯封之見相同者。
風傷衛證全似傷寒,但時時自汗而脈浮緩。誤治亦有變證,若不治則歷半月或一月仍系本證,不見傳變,投以輕劑桂枝湯,即汗斂而愈。後世所稱傷風證,與傷寒大異。其見證則咳嗽頭疼,鼻流清涕。徐洄溪論之極詳,此證並不自汗,與桂枝毫無干涉。風溫證則其人初無所苦,不過昏沉欲睡耳。初起頗似傷寒之少陰欲寐證,但脈不沉細而浮洪為異。誤汗則大睡不醒而死;服辛熱藥與苦寒藥俱若罔知,然亦必死,惟甘寒輕透之品始能愈之。此三證名雖相似而證實懸殊,醫書恆互相牽引,苦難別白,總由未經身歷,故言之不能親切耳。今公以風寒屬桂枝證,而以風熱屬傷風與風溫證,眼光高前人多矣。
虛損之病,多由陰虛,其證無不潮熱咳嗽、吐紅食減、脈來細數者。治法固以滋陰清熱為主,然滋而不滯,清而不寒,且時時兼顧脾胃,方不犯手。但得脈象日和,飲食漸增,即是生機。至陰氣已充,可以用參、耆時,而其病已愈矣。從古醫書專重扶陽,每云不服參、耆者不治,脈細數者不治。不知能服參、耆之證,愈之甚易,固不勞諸公之暢發高論也。至陰虛而脈細數,誤投參、耆則陰竭而死,故古人皆謂為不治,然調治得法,亦有生者,未可盡諉為不治也。公拈出「陰液難充」四字,令人恍然悟其治法,識力非古人所及。然如立齋、景岳輩,亦有補陰之論,特專任重濁膩滯之品,樞機愈窒,去生愈遠,使人愈信扶陽之說為不誣,而虛損之證遂萬無愈理。故余恆折服孟英之用藥靈通活變,為此道獨開生面。今讀此編,乃知其淵源之有自也。
《傷寒論》之除中,乃大病後元氣傷殘,故主死。若平人忽見此證,乃胃火熾盛耗其津液,大劑甘寒滋潤即愈。公論三消以「火燔其液,風耗其津」二語括之,固屬不磨之論,然余謂病機由此者甚多,公此二語固不徒為三消之指南也。
血因火溢,是其常也,氣不攝血,是其變也。苟不知其常,侈談其變,是為亂道。公此數語說盡千古著書通病。如滯下本屬濕熱,而亦間有虛寒,疫病本屬穢邪,而亦間有體虛不能托邪外出,吞酸本屬木火犯胃,而亦間有胃寒不化:如此之類,指不勝屈。著書者不先明本證,反將間有之證反復議論,認賓作主,使讀者盡入迷途,安得公一一闢其弊耶!
沈明生所治之證,雖非虛勞,然脈至如絲,陰已困乏,奈何復以參、耆、桂、附蹙之,迨用硝、黃而始愈,則非治病乃治藥矣。此證誤而易復,虛損誤則難挽。以公前後所論合參之,可以知所取法矣。
仲醇一代名醫,而滯膩誤投,尚令病留不去,若誤投於虛損之證,何以救之?然非公具過人之識,明白指示,則世人震於盛名,孰知膩滯重濁之非宜,而甘涼養胃之當用乎?古案中此類甚多,苟不善讀之,未有不覆轍相尋者也。
魏柳洲善於滋陰,而論喉閉一證與景岳同失,真可謂人左枉而我右枉矣。葉氏識力超卓,洵屬獨勝,得公辨別,其證愈明,後有患者,庶免夭枉。又魏君論喻氏治郭臺尹單腹脹,以為系水虧木旺,乘其所不勝之脾而成脹,窺其意亦欲以滋陰治之,余亦未敢以為信然也。
滋補丸藥,最難消化,從古無人道及。得公指明,喜服丸藥者可以戒矣。孟英於宜補之藥,每令熬膏,以對證之藥收之成丸,使其易化,真善承家學者哉。
薛一瓢為昭代良醫,而其治病處方,均未流傳,識者憾之。公錄存二方,具有理致,真足嘉惠後學。
本草以《本經疏證》為第一善本,其援引浩繁,穿穴精透,可謂空前絕後,第文筆沉晦,較盧氏《半偈》為尤甚,讀者苦之。公所疏數十種,精切不讓鄒氏,而顯豁過之。學者由此以進窺鄒氏之書,或可免望洋之嘆。
人與物皆有胰,醫書未有及之者。王勳臣親驗臟腑,亦未論及。西士名曰甜肉,言其味甜而不言其功用,反以胃中化物之功歸諸膽汁,此亦未可盡信者。又云西國曾驗一人,見飲食入胃,胃出甜汁以化之。此即萬物歸土之義,正胰之功用也。公於豕腦條內言胰主運化食物,正與西士所驗相合。若果系膽汁入胃,則其汁應苦矣。此亦西士疏漏之一端也。
趙恕軒《綱目拾遺》辨李氏之缺謬,最為精當。公攝其精華,附諸此編,所餘者皆糟粕也,讀者不必生不見全書之憾。
格物之學,最為醫家要務。凡物性之相制、相使、相宜、相忌,與其力量之剛柔長短,皆宜隨時體驗,然後用之無誤。公所疏解毒之品與物性之宜,真可以御倉卒而益神智,學者宜謹識之。
西士諸書與王勳臣《醫林改錯》,皆醫家必不可少之書,而其言臟腑之功用與氣機之流行,則不能無弊。即如切脈一端,無論其為氣管為血管,若如所論,則與臟腑了不相關,理應強則俱強,弱則俱弱,何以六部之脈參差不齊,悉與病機相應?可見目稽與懸揣,虛實固自有辨。公之言曰:「信其可信,闕其可疑」,是皮裡春秋讀法,余謂真可為讀一切書之法。至亞枝、次瑤諸君子,暢發公未言之意,議論奇偉,余讀之又不覺首之至地矣。
四診之法,以切居末,見脈之不可獨恃也。舉世醫家專言切脈,不惟大言欺人,實鹵莽從事耳。而公反復推勘,皆親切體驗之言,非醫書泛泛鋪張者可比。業此者潛心玩索,臨證庶有把握,真此道中度人經也。
以上諸條謹就管見所及,隨筆附記,以志景仰。其實公之所論,觸目皆精金粹玉,學者潛心玩索,自能增長識力,殊非後生末學之所能鋪陳盛美也。
中山後學楊照藜謹識
卷上
傷寒,外感之總名也;《傷寒論》,統論外感之書也。
(注)《難經》云:傷寒有五。則五種外感,昔人皆謂之傷寒矣。《傷寒論》有治風、治溫、治喝。治濕諸法,則非專論一傷寒矣。
《傷寒論》云:太陽病,或已發熱,或未發熱,必惡寒,體痛嘔逆,脈陰陽俱緊者,名曰傷寒。是正傷寒病也。
(注)傷寒無不發熱者,此云或未發熱者,乃身熱未發之時,先見惡寒等證,所謂「無熱惡寒發於陰」。寒為陰邪,故往往先惡寒而後發熱也。脈陰陽俱緊,即尺寸皆緊,緊為坎中滿之象,坎為寒水之卦,故傷寒之脈必緊。若已發熱,緊必兼浮可知已。
太陽病,頭痛發熱,身疼腰痛,骨節疼痛,惡風,無汗而喘者,麻黃湯主之。是正傷寒治法。
(注)寒邪凝冱,表氣塞實,故無汗氣喘而惡風寒。麻黃湯溫散發汗之方,設非正傷寒而誤用之,則有亡陽之禍。
傷寒四時皆有,有是脈,有是證,即用是藥。諺云:「對證發藥」,旨哉言乎!病勢較輕,體氣稍弱者,則羌、防、蘇、芷皆可代麻黃用也。若寒傷於外,熱伏於內者,溫散方中須佐清涼之品,仿長沙大青龍之制可耳。
(注)四時皆有傷寒,然冬三月乃寒水司令,較三時之寒為獨盛,故昔人以冬月感寒即病者為正傷寒,非謂春夏秋並無傷寒也。醫者苟能辨證清楚,用藥自不泥於時令矣。
傷寒者,寒傷於外而邪客於表也。若其人陽氣素虛,無以捍禦,則外寒得以直入於內而犯臟,名曰中寒,蓋陽衰則陰盛也。陰雖盛,卻忌溫散之法,因陽氣既衰,其汗易出,誤投溫散,更速其危。亟用薑、附回陽破陰,是為治法。
(注)陽衰則陰盛,可見陰未嘗盛,只緣陽衰,故陰盛耳。是以中寒不必隆冬之令,雖盛暑之時亦有之。昔人有治此而愈者,乃不謂其陽衰飲冷、夏月中寒,而以為靜得之陰暑,自誤誤人,可為嘆惜。薑、附回陽破陰,即兵家強主弱客之法。
《傷寒論》之中風,為《難經》五種傷寒之一,即後世之傷風是也。蓋「傷」與「中」字義無殊,如雲風傷衛、寒傷營是矣。後人以寒邪在表者為傷寒,寒邪入里者為中寒,遂疑傷輕而中重,然此不過分別邪之在表、在裡耳。夫入里之寒,何必重於在表之寒耶?實因本陽既衰,故客寒得以直入。發表以取汗,是治標也,其邪不得為輕;溫里以回陽,是治本也,其邪不必較重。病分標本,則本為重而重之,非邪較重而重之也。明乎此,則越人、長沙之謂風為中,即謂寒為傷之意矣。
(注)後世以外感風邪為傷風,虛風卒倒為中風,庶二病之名目不相混也。然「傷」、「中」二字之義,彌覺輕重懸殊矣。故昧者泥於越人、長沙之謂風為中,而不知即是傷風,竟與卒倒撲擊互相引證者,誤矣。
風之傷人也,既為五種傷寒之一,夫豈小病者!且風無定性,不但四時有異、四方不同也。燥濕不齊,雨晹迥判,風寒風熱,頃刻變遷。感之於人,施治有別。長沙桂枝證,風寒病也;發汗已身灼熱者,風熱病也。然昔人往往知有風寒而不知有風熱。《傷寒論》又云:服桂枝湯,大汗出後,大煩渴不解,脈洪大者,白虎加人參湯主之,合而觀之,豈非誤以風寒藥治風熱病之變證哉?漢代且然,況後人乎!
(注)今人視傷風為輕小之病,其頭疼發熱者,則曰重傷風,是未知傷風即越人、長沙所謂之中風也。病源不清,無怪乎有過服溫燥以奪其液,早投滋補以錮其邪,延久成勞,尚諉為傷風不醒。噫,醫實不醒也。
風熱即風溫也,四時皆有,冬春為甚。長沙云:若發汗已身灼熱者,風溫也。蓋言風寒為病,可以桂枝湯發汗而愈,若發汗而熱反灼者,乃風溫病,溫即熱之謂也。後人不為詳玩,而謂風溫為汗後壞病,抑何固耶?夫病本熱也,加以桂枝之辛熱,故液為熱迫而汗大出,液去則熱愈灼,故大煩渴而脈洪大。二條似論一證,主以白虎加人參湯,正《內經》風淫熱淫治以甘寒之旨也。惟香岩先生獨窺其微,謂風溫首必犯肺,先衛後氣。治法初用辛涼,繼以甘寒。超超元箸,萬古開群蒙也。
(注)《傷寒論》病人藏無他病條,發汗則愈,病常自汗出條,復發其汗則愈,並主桂枝湯。可見桂枝湯是風寒發汗之劑,不過較麻黃湯為和緩耳。《內經》明言辛甘發散為陽,豈可以治風熱之病乎?更有謂桂枝湯止汗者,堯封先生已辨其誤矣。
(校)近見淮陰吳氏《溫病條辨》一書,以桂枝湯為治溫首方,更屬可議。
(刊)《醫林改錯》云:發熱有汗之證,從未見桂枝湯治愈一人。楊素園明府大不以為然,謂嘗治風傷衛證,桂枝湯半劑輒愈。雄按:《改錯》所云者,乃溫熱證也。若風寒傷衛,豈可不遵聖法?即葉案咳嗽門首列傷風數條,皆從《傷寒論》變化。
至於中風,《內經·生氣通天論》謂之虛邪,是本先虛而後邪中之也。《通評虛實論》謂肥貴人則膏粱之疾也。此後賢主痰、主火、主氣、主虛諸說,皆本於此,細繹經文,則真中風本虛邪中,不可竟以為實證,類中風肥甘醞釀,未可概以為虛證。必也隨其證之虛實而調劑之,治百病無餘蘊矣!中風雲乎哉?
(注)凡證有大虛者,有大實者,有虛中實、實中虛者,有虛多實少、實多虛少者,諸家之說皆有精義,既不可廢,亦不可執,貴乎用之者適其當耳。
冬春感受風熱而病者,名曰風溫,前已辨之矣。若冬傷於寒,至春令發泄之時,伏氣化熱而出,名曰春溫,亦曰溫病。其邪自內達外,故發熱而渴,不惡寒也。然亦有挾新感之風寒而發者,雖惡風寒而口必渴,若誤汗之,禍不可言。長沙而後知此義者,惟郭白雲、劉守真、王安道、張石頑、周禹載、葉香岩數君而已,其書皆不可不讀也。
(注)溫者,熱之漸也。伏寒化熱,口燥而渴,故謂之溫。一切溫散燥熱之藥,皆不可犯。奈何以喻氏之賢,而誤指《金鑑》春月傷寒為溫病,治雖合法,立論大謬,在涇先生非之是矣,而俞惺齋、毛達可僉極口讚頌,未免貽誤將來。
冬傷於寒,伏於少陰,夏至前發出者,名曰溫病矣;若夏至後發出者,名曰熱病。以夏至前天氣尚溫,夏至後天氣已熱,皆隨時令以名其病也。其名雖異,其病相同,故溫熱二病,古人往往互稱。《內經》則云後夏至日者為病暑,亦以夏至後炎暑司令,故曰病暑。且在天為熱,在地為火,其性為暑,是暑即熱之謂也。第此之病暑,因於伏寒化熱,與吸受暑邪而病者,其名雖同,其因則異也。
(注)以溫熱二字命為病名,似不過分其時令之氣耳。然名曰溫者,涼之可愈,名曰熱者,寒之乃瘳。顧名思義,治法已無餘蘊,故不嫌與感冒之溫、吸受之暑同名者,正示人以殊途同歸之旨,豈非古聖析義之精耶?
夏令屬火,日光最烈,天時乃熱,人感其氣,名曰傷暑,亦曰中暑。暑字從日,曰炎暑,曰酷暑,皆指烈日之火而言也。蓋日為眾陽之宗,日出則爝火無光,陽燧承之,火可立至。《內經》云:歲火太過,炎暑流行。若三冬久霽,則生燥火之病,況夏月之暑乎?而長沙名中熱曰暍,不曰暑者,所以別於夏至後發之伏氣暑病也。且《說文》:暍,傷暑也。故暑、熱、暍三者,皆烈日之氣也。後人昧此,遂多歧說,可謂不知冷熱之人矣。暑為離火,離中虛,故暑脈亦虛。暑傷氣,故氣虛身熱為傷暑,所謂壯火食氣也。暑為陽邪,天氣通於鼻,鼻為肺竅,肺合皮毛,故暑邪由鼻入肺,肺受火爍則多汗,與風傷衛證相似,亦以渴不渴辨之。渴者燥也,燥萬物者莫熯乎火,故溫熱病長沙皆揭「渴」字以為準鵠。嘉言先生云:古人以燥熱為暑,得其旨矣。
(注)暑從日,日為天上之火,故日字在上;寒從冫,冫為地下之水,故冫字在下。暑為陽邪,易入心經,寒為陰邪,先犯膀胱。霄壤不同,各從其類也,或有以暑為陰邪者,豈非坐井觀天、不見日面之語耶?
濕土分旺四季,長夏是其正令,土潤溽暑,故暑濕二氣最易相合。人受其感,名曰濕溫,亦曰濕熱,即暑濕相兼之病,為五種傷寒之一,《難經》已詳其脈證。而昧者逞其臆說,謂濕與熱合,始名為暑。然則濕與寒合,又將何名乎?天夫寒地凍,天暑地熱,陰陽之對待也。暑必濕熱相合而始為暑,寒將何氣相合而始為寒乎?若亢旱之年,流金爍石,禾苗欲槁,河裂井枯,不名酷暑而何名乎?蓋濕無定體,風也寒也暑也,無不可合,故治濕者須察其相合,治暑者亦必審其有無兼濕,庶無遺憾也。然濕熱之病為獨多,而變證甚易,療治頗難。惟香岩先生之法,可謂空前絕後,學者宜奉為金科玉律也。
(注)暑也濕也,皆五氣之一也。暑屬火,濕屬土,各居五行之一。火土合德,故暑濕每易相兼,亦理之常也。若謂暑中有濕,是析一行為二也;若謂濕熱合而始為暑,則並二氣為一也。豈五行之理未知,而五氣之名未聞乎?自誤誤人,莫此為甚。
溫病、熱病、濕溫病,治不得法,皆易致死。流行不已,即成疫癘。猶之治盜不得其法,則賊黨眾而為流寇也。因熱氣、病氣、屍氣互相膠葛,即成毒癘之氣而為疫,豈真天地之間另有一種異氣哉?故疫之流行,必在都會人煙繁萃之區,若山鄉僻壤、地廣人稀之處,從無大疫。如果另是一種不正之氣,何必擇地而行哉?其盛行於兵荒之後者,兵荒之死亡,亦在人煙繁萃之區也。蓋人氣最熱,紀曉嵐先生雜詩云:萬家煙火暖云蒸,銷盡天山太古冰。自注曰:烏魯木齊自設郡縣以後,嬰兒出痘與內地同。蓋彼處氣候極寒,數載以來漸同內地,人氣盛也。於戲!紀氏此言可謂先得我心。夫上古無痘,至漢始有,今則罕有不出痘者矣。何也?生齒日繁,地氣日熱,所以古人最重傷寒,今世偏多溫熱也。費建中以治疫之法治痘,豈非千古隻眼?治疫之法,惟清熱、解毒、宣氣六字為扼要,而宣氣尤為首務,未有氣不宣而熱能清、毒能解者,質諸宗匠,然乎否耶?
(注)溫病雖能成疫,而治溫治疫有殊。吳又可混同論治,未免粗疏,且不知暑熱亦能成疫。乾隆甲子,都中暑疫,熱死者無算。徐後山《柳崖外編》嘗言之。嗣有餘師愚專論熱疫,惜其書未甚流行耳。
(校)宣氣之法,不但用藥為然,如衣被宣潔淨,飲食宜澹泊,臥房宜寬綽,窗戶宜開爽,侍人勿雜,燈火少燃,清風徐來,疫氣自然消散,反是則熱氣、濁氣益為疫氣樹幟矣。病家醫家,皆宜識此。
(刊)痘為疫氣。萬密齋、王勳臣皆知之;疹為疫氣,惟余師愚知之,故所著書名曰《疫疹一得》。治疫專用大劑石膏,曉嵐先生目擊其技之神,載入《閱微草堂筆記》。道光間,歸安江筆花宗其法,《醫鏡》載嘗治一時疫發斑,用石膏至十四斤而斑始透,因嘆師愚之道為不孤。曩客東甌,適多溫證,而彼處風俗,病戒穀食,專啖番薯。余謂溫邪初發,如何可食實脾補氣之物。土人以為相傳如是,不之聽也。且醫者用藥,輒尚溫補,遂致死亡接踵,百無一生。人皆謂之天行時疫,余嘆曰:此藥釀為疫,非天有不正之氣,乃人有不正之治耳。當名其病曰藥疫。比至宜黃。楊素園明府述江西飛尚亦類是。然則天下之大,疫癘之頻,吾恐釀成於藥者,不止所見所聞之兩地也。比之養成寇患,的是確喻。
寒暑燥濕風,乃五行之氣合於五臟、行於四時者也。惟火旺於夏,特以暑稱。暑字從日,明其為烈日之氣炎炎在上也。然三時之暖燠,無非離照之光,因不可以暑稱,故有六氣之名焉。其實火即暑之焰,猶水即寒之質耳。非五氣外另有一氣也。而人之火病獨多者,以風寒燥濕悉能化火,五志過動無不生火,何報之先生論之甚詳。愚謂此皆不可以暑稱者,故聖人於五氣之下贅一火字,其旨深矣。若以五行論,言暑則火在其中矣,而醫者往往不知,故反復述之。
(注)何氏論火雲:丹溪謂氣有餘便是火,此一火也,治宜清涼;氣不足亦鬱而成火,東垣所謂陽虛發熱也,又一火也,治宜甘溫以補其氣,少佐甘涼以瀉其火,外感暑熱燥氣,增助內氣成熱,此一火也,治宜甘潤清涼,外感風寒濕氣,閉郁表氣成熱,亦一火也,治宜辛溫發散;內傷飲食辛熱之物,致火得熱愈熾,此一火也,宜用苦寒之劑消導之;內傷飲食生冷之物,致火彼遏愈怒,又一火也,治宜辛熱之劑消導之,腎水虛,致令下焦之火上炎,此一火也,治宜六味丸之類補水制火,此水涸火炎之證,上下皆熱,醫者動用桂、附,輒云引火歸元,不知引歸何處,以致酷烈中上,爍涸三陰,殺人如麻,為禍甚火;腎陰盛,逼其浮游之火上升,又一火也,治宜八味丸之類引火歸元,此下寒上熱之證,故用附、桂補火,不可誤投於陰虛證也。
(校)上論六氣。
君子觀夫勞字,可得治勞之法。況《難經》、《金匱》論之最精,《理虛元鑑》闡發甚詳,讀此三書已無遺義。雖脈大為煩勞傷陽,可用參、耆、朮、草甘溫以除大熱,脈遲為冷勞,可用薑、桂、雄、附辛溫以振殘陽,畢竟陽傷冷勞不概見而易治,陰傷火勞則甚多而難治。何也?煩勞傷陽,節其勞易,而陽氣亦易復也;情欲傷陰,遂其情難,而陰液亦難充也。他欲猶易遂,而男女之欲尤難遂也。人非聖賢,焉能發乎情、止乎禮義?此怨女曠男之所以多夭折,而子輿氏之所以嘆美於太王也。迨其病成,徒藥無補,為人父母者,如得其情,可不哀矜而早為之所乎?雖然,情不遂則傷陰,情太縱亦傷陰,故聖人又有血氣未定之戒,遂而能節,固位育之道哉!
(注)仁和沈文浦云:夫子一則曰好德如好色,再則曰吾未見好德如好色。屢以德色互喻,豈無謂哉?蓋二者皆愛心為之也。仁愛之心,自然而然而不能忍,是謂德心;歡愛之心,自然而然而不能捨,是為色心。此皆生與俱來固有之性,故孟子曰:食色,性也。但色有正有邪。自己妻妾正色也,他人婦女邪色也。聖經賢傳只有禁止邪色之訓,從無斷絕正色之理。惟釋、老二氏並正色而禁之,正色斷絕則人類絕滅矣。愚謂人類滅絕,則天地空存,彼佛、老者將與鳥魯同群乎?此其所以為異端之說也。聖人之教,惟婚嫁以時,俾無怨曠,更制禮以節欲,俾無放溢為非,如同姓不婚,夫婦有別,及天子、諸候妃匹有數,庶人非四十無子不娶妾,咸有深意存焉。故夫死不嫁謂之節婦,有以哉!有以哉!若夫曠男固易成勞,而怨女為尤多,不僅室女、錮婢、師尼、寡婦為然也。其遂而不遂隱忍難言,殆有筆楮不能罄者已。外此則更有良人不淑,惡姑肆虐,橫逆之來,吞聲曲受,婦人未嘗學問,焉能責其盡安於義命哉!抑鬱成勞,舉目皆是。古人妻亡而有子者不再娶,未嘗不有鑑於此焉。餘三十三歲而鰥,誓不再娶。至四十九歲為大兒完姻,子婦善持家,極孝順,此其明效也。一得之愚,敢為世人告之。不但節欲可以養身,而向平之願易了。《易》云:不節若,則嗟若。謂家庭垢誶、兒女啼號之嗟,皆由自不節欲所致,故象曰:又誰咎也。其義微矣。
《難經》上損下損之論,千古以為名言,而後人謂自下上者為感熱損陰則是矣,謂自上下者為感寒損陽則未盡然也。夫暑、燥、火三者之傷肺,可謂之感寒而始損陽乎?即風、寒、濕三氣,皆能郁肺氣以成熱。內則悲傷太過,則肺火自動;心陽太擾,則肺亦受克,肝陽肆逆,金反受刑。豈可但泥於形寒飲冷之一端哉?且上損之病,世多不識,緣古書皆混與他證並論也。如肺熱葉焦之痿,與肺癰並列之肺痿,及三消證中之肺消,皆上損也。肺熱葉焦,其證色白而毛敗,即皮聚毛落之互詞。上損至胃則難治,故治痿獨取陽明,以陽明為臟腑之海,而肺金尤賴胃土以上供也。蓋此證屬乾熱者多,如草木遇烈日而枝葉萎軟也。故以滋胃液為首務,嵩崖謂風藥及溫補香燥之劑斷不可用是已。間有胃中濕熱不攘,亦能上熏於肺,而葉焦為痿,此當主以清陽明之濕熱為先。所謂獨取陽明者,滋之清之,肺病總以治胃為本也。然是否有濕,必當細詳。苟無濕而率用化濕之藥,則液愈耗而熱愈增,筋脈愈致枯乾攣縮,求為弛長緩縱而不可得矣。慎之慎之!
(注)若但兩足痿軟者,固屬下焦精虛骨痿,然脾胃主四肢,陽明主束骨而利機關,其中樞濕盛釀熱,足痿不能用者,亦宜取陽明而攘濕熱也。莖痿一證,人但知為陽虛,而亦有陰虛者。立齋所謂如木得露則森立,遇酷暑則痿瘁也。然陽明合於宗筋,胃中濕熱太盛而下注宗筋,亦能致痿,不可誤認為虛也。
《內經》肺熱葉焦之痿,痿雖見於外,而肺葉既焦,豈非肺質先痿於內乎?《金匱》與肺癰並列之肺痿,肺已痿於內,而肢體未露痿象,證雖不同,其實同為《難經》一損損於肺之病也。《金匱》論肺痿甚詳,而與肺癰並列者,以其見證相似,故比類而辨之,俾後人易於分別,非謂肺痿為外證也。孰知後人竟不悟其為上損哉!惟《理虛元鑑》知陰虛統於肺,然未知痿證之即為上損,而粗工猶詆清金保肺之不能治損,故特辨之。
(注)痿痹之痿,與肺痿、莖痿三證,皆有液虛、濕盛之分,臨證極宜辨別。大抵液虛者,口乾而知味,舌紅而無苔;濕盛看,口膩不知味,舌有黃白苔。若脈色疑似,則以此審察,最為扼要。
善食形瘦曰消,善飲口燥曰渴,《宣明論》列消渴於燥病,蓋此證有燥無濕也。《易》云:火就燥。風自火出。《內經》云:其傳為風消。正如暑月南風,赤地千里。病由陰虛火熾,熱極生風者,乃勞證之末傳,或由膏粱石藥積熱所發者,亦無異乎誤藥以成勞。析而言之:飲不解渴曰上消,即《內經》之膈消,《難經》之上損,以肺居膈上,而金受火刑,故成渴病;食不充飢曰中消,亦曰消中,《傷寒論》謂之除中,以胃位中樞,而土為火爍,故成消病,胃陽發越則為除中,小溲如膏曰下消,即強中證,亦謂之腎消,以腎處下極。而精被火灼,故成枯病。統名之曰三消者,謂其肌肉消瘦也。萬物得水則豐腴。得火則乾癟,善飲善食而乾瘦,豈非火燔其液、風耗其津乎?
(注)上消宜用小劑頻服,以清火救肺,白虎加人參湯主之。善飲而小溲少者,熱能消爍其水也,加花粉、麥冬以滋液,小溲多者,水液不能滲泄於外也,加葛根以升清,小溲有而不利者,恐變水腫,桂苓甘露飲清上以開下,俾火降濕行。治中消宜直清胃熱,體實者三黃丸或調胃承氣湯,體虛者黃連豬肚丸。治下消宜瀉火救陰,知柏八味丸或大補陰九。除中證乃陰竭而胃陽外越也,主死。
(校)《內經》又有飲一溲二之移寒證,《金匱》有飲一溲一之腎氣丸證,皆非真消渴也。《醫碥》辨之甚詳。
(刊)飲多溲多,其常也,不可謂之病,必其肌漸瘦削,始為消渴。雄自幼至今,非酷暑不飲茶湯,惟侵晨必以淖糜為早膳,而晝夜小溲五六行,既清且長,較一日所飲,奚止倍出哉!體氣虛寒則固然。設泥移寒之說,何以至今無恙乎?三複《醫碥》,服其卓見。
健忘,亦虛勞之萌也。先哲云:水清明而火昏濁,此智愚之別。水靜而神藏,火躁而消亡,此存亡之殊。故性靜則心如止水,情動則心若亡猿,煩擾外馳,存乎中者幾希矣。存乎中者幾希,則語後便忘,不俟終日,縱復追憶,邈若山河。惟當夜半雞鳴梏亡之餘,靈明覆蘖,日間所作所為,皆歷歷能記。由是言之,藥雖有安心養血之功,固不若自為存養之為得耳。蓋七情五志,動即為火,皆足擾我安靜之神,而痰閉血鬱又無論矣。若乃精神衰短,心昏然不能須臾,苟非老而遺忘,何以天奪其魄,梏之反覆,夜氣不足為存?此子輿氏所致嘆於牛山之木也。然泰西鄧玉函《人身說概》謂人記性,含藏在腦。凡人追憶往事驟不可得,其手不覺搔腦後,若索物令之出者,雖兒童亦如是,此其明證也。愚按天台齊次風先生學問淹博,記性過人,後官禮部侍郎時,墜馬破腦,蒙古醫人刳生牛腹臥公其中,並取生牛腦乘熱納公顙,愈後盡忘所記,不能握筆,則西士之言已有徵驗。蓋腦為髓海,又名元神之府,水足髓充,則元神清湛而強記不忘矣。若火炎髓竭,元神漸昏,未老健忘,將成勞損也奚疑!
(注)俗謂事過輒忘者曰沒腦油,頗與西士之論合。
(刊)泰西合信氏近著《全體新論》一書,謂腦為主宰覺悟動作之司,一身之靈在腦。其說較鄧氏更詳。其自序云:凡天下之物,莫不有理,惟理未窮,即知有未盡。若能窮理有據,則不論何人言之,皆當信之。蓋人同此心而心同此理,固不得異其人而並異其理也。
勞病每兼失血,治法不可執一,俞惺齋論之最詳。且辨仲醇三法之流弊,亦皆中肯。末云血溢上竅,屬陽盛陰虛、有升無降者十居八九,若謂服苦寒藥必死,則《金匱》之瀉心湯不幾為罪之魁哉?尤為闡發至當。蓋勞則火升,血因火溢,是其常也;其氣不攝血,陽虛陰必走者,是其變也。不知其常,焉能知變?惟守經者能達權,苟不知常,侈痰其變,是為亂道。《內經》云:陰平陽秘,精神乃治。此為治虛之要旨。後人援引大易扶陽抑陰之說以欺世,甚以鰲山走馬燈為喻,世皆惑之。香岩先生嘗辨之曰:燈之動固由於火,而火之明本於油,若油干則火亦滅矣。可見陽脫者,亦陰先竭而陽無依也。
(注)醫貴識病,病識得真,則硝、黃、麻、桂皆是對病良藥,病識不真,則參、耆、歸、地皆是殺人毒藥。如丹溪先生善用知、柏,後人多議其非。若識病既真,辨其當用者而用之,知、柏亦有起死回生之力。陰虛火熾之勞,世豈無其證乎?最可笑者,黃履素執其己賦之偏,欲概萬人之體,著《折肱漫錄》極詆寒涼,專崇溫燥。夫子曰:好仁不好學。其此公之謂哉!
(刊)女子陰類,以血為主,故陰足而經行,血當外露者也;男子陽類,以氣為主,故陰足而精通,血不外露者也。苟無所傷,終身可以不露,露即病也,不過大小輕重之間耳。
精滑自遺,每成勞損,男女皆有之,丹溪謂女人之帶下,即男子之精遺也。陰虛火動者為虛,濕熱下注者為實。不論虛實,皆宜佐以黃柏,苦能堅陰固腎,寒能清熱勝濕也。間有屬陽虛而當溫補者,百中一二耳。
(注)治濕熱遺帶松石豬肚丸、《元珠》端本丸,陰虛者三才封髓丹、六味地黃丸,皆有捷效。
女人虛勞較多於男子者,致虛致勞之途匪一,不僅隱曲抑鬱也。月事未行,先有帶下,帶下過多,精髓漸渴,婦女習以為常,不比男子遺濁,初患即知為病也。迨至行經,或情懷不適,或起居不謹,或飲食不慎,皆能致病。病而失治、誤治,馴至成勞。更有妊娠、產育之事,稍或不慎,略一誤治,勞亦易致。興言及此,可不憐乎?人子思之,可不孝乎?最不仁者,強裹其足,必欲弓小,圖以悅人之目,而不惜女之軀,竟至因此成勞而死者,尤可慘矣,固軒、岐所未料及也。
(注)女子裹足,究不知始自何人。或云起於妲己,或云起於西施者,皆村瞽之談也。或云肇於漢、唐,而元人伊世珍輯《嫏嬛記》,引《修竹閣女訓》謂範睢言裹足不入秦,用女喻也,是則戰國時已有之矣。意彼時不過略為裹束,如滿洲女子,不任其若男子之放大耳。故漢、唐諸詩詠美人者,並無弓履之稱。迨李後主宮人窅娘,始作弓月之形,矯揉造作,卒致亡國,此簡齋先生所以罪其作俑也。沈君文浦云:後人沿此,習成錮疾,母毒其女以為慈,姑虐其婦以為愛,遂造億萬世、億萬人無窮之孽。或曰不然,古人為此,非飾美麗也,為拘遊走也。嗚呼,豈理也哉!未嫁則父母拘之,既嫁則丈夫拘之,謹其閨門,嚴其出入,養其羞惡,課其女紅,於以拘遊走也何難之有?而顧為此戕賊形軀之事,忍莫甚矣!拙莫甚矣!戒邪視而鑿其目,戒邪言而截其舌,豈理也哉?況古來貞靜者,豈盡由步之纖?淫奔者,豈盡由履之巨?奈之何如就三木,如受刖刑,遂令髫齡弱質,罹鞠凶於早歲,遭荼毒以終身。每見負痛飲疼,因是而瘠病者有之,由是而夭亡者有之,幽閨暗獄,魄滯魂冤,哀平哉!想我國家平成以來,風同道一,男子剃頭辮髮,則晨夕省梳網之煩,暑月受清涼之福,德莫大焉,何獨女子而不普沾其澤平?倘亦遵路遵道,順天地之自然,極官骸之得所,豈不休歟!
(校)裹足一事,相習成風,雖聖朝之仁政,不能盡革其陋俗,奈之何哉!無已,則《本草綱目》所採《閨閣事宜》一方,載朴硝條下,欲裹先洗,庶免其疼。俗傳用鳳仙花連根捶爛煎湯,頻洗其足,則骨漸柔軟,裹之不疼,亦妙方也。但斷不可用猴骨洗腳。恐骨雖軟,有終身不能行走之害也。
上論虛勞。
(刊)致勞之途多矣,而裹足成勞,誠軒、岐所未料及者。邇來不論男女,又於勞病門中增一坐位,久吸亞片,陰竭火炎,漸成煙勞,不能療救。既促其命,亦傾其家,天下患之,竟無大藥。安得軒、岐復起,為生民痛下針砭哉!
張戴人云:驚者陽,從外入也,恐者陰,從內出也。驚者謂自不知故也,恐者自知也。足少陽膽經屬木,膽者敢也,驚怕則膽傷矣。《內經》曰:驚者平之。平乃平常之義。如聞響而驚者,常擊物作響,使習聞如平常,則不驚矣。夫驚則神上越,擊物宜在下,使其下視,所以收神也。愚謂分驚恐為外入內出,可謂一言破的。古人皆云心主驚,而不知情志字皆從心,惟驚字從馬,以馬無膽,故善驚,驚則傷膽,允為卓識。蓋人之勇懦、因膽之壯怯而分。觀其論治,似屬元妙,及至說破,又極平常,然豈常人所能測哉!
(注)亙古以來,善治病者,莫如子和先生,不僅以汗、吐、下三法獨擅千古也。
魏玉橫治徐德滋女,年近二十。素患脅痛,月事先期,近因經遲數日,身面發疹,嘔血盆許,心下若有一塊上攻,必須重按抵住,否則上頂悶絕,脈來若有若無。此經水過期,乘肝火上逆而出,乃地氣上攻之危證也。非大劑純陰,何以挽回?予熟地二兩,杞子一兩。連進二服,即能仰臥,血止脈回。次日忽咳嗽無痰,肺金燥而肝火未平也。前方減半,加沙參、麥冬、生地、蔞仁,八劑而愈。愚按水、火、風,皆地氣也。薑、附、白通,治地中水氣上逆,以陽剛之品,迅掃濁陰也。喻氏論之詳矣。此證風動火升,故以純陰之品潛陽息風也。可與喻氏並傳。
(注)玉橫先生治內傷專究肝腎,擅滋養之長,而地氣之說,實發前人所未發者。
蔣仲芳治姚氏婦,年二十五歲。其月事或半年、或三月方得一行,溫通補益、調治二載轉劇。診其脈微而澀,口乾唇燥,手足心熱。曰古法後期主寒,然此證熱也。因熱耗血,血少故後期耳。予大劑生地、當歸、芩、梔、芎、芍、丹皮、澤蘭、知母、鱉甲,六劑經准,一月後而孕矣。
(注)古法難執,豈經遲一證為然乎?以此推之,凡病皆宜細審其故矣。
世謂孕婦腳腫為男胎,且引宋少主微行,徐文伯從一案為證,實未然也。即以此案考之,少主脈之曰:此女胎也。文伯診之曰:男胎也。是以脈斷其為男,非以腳腫不能行斷其為男也。設腳腫果主男胎,文伯豈未知之,而必診而後斷乎?史載其事,亦以傳徐診之神,非以論胎氣而誇博雅也。後人誤解,遂至誤傳。醫書中此類甚多,不可不辨。
(注)史傳徐診之神而不明言脈象者,以脈難言語形容也。然其診而斷之之時,實以脈憑,不以腳憑也。此猶誤解,況深微奧妙之書乎?
沈明生治姜敏中患衄不已,去血盈斗,一月後衄止,復患囊癰,六脈如絲,精神困憊,始猶健飯,漸至饘粥不入。諸醫皆以為虛而當補,於是參、耆不效,桂、附隨之,愈補而形愈虛,愈溫而氣愈冷。延至冬至,沈視之曰:夫食雖不入,而大便秘結,證類虛寒,而口渴喜飲,則衄血之來,本由邪火上熾,乃遽用血脫益氣之法,衄雖止而熱移於下,發為囊癰,既潰,瘍科又泥寒藥不能收口之戒,亦務溫補,家人目擊病者尩羸,又聞眾口言虛,強令進食,以久臥床蓐之人,恣啖肥甘,不為運動,是以藥食並壅,內熱外寒,此病中之病,初非衄與癰所致,宜其愈補而愈不靈也。先哲云:脈浮者穀不化;又云:大實有羸狀,誤補益疾,其斯之謂歟?遂力主清潤疏解,以硝、黃為前矛,而大便立通;以芩、芍為後勁,而飲食漸進;如絲之脈,一線添長;久冷之軀,一陽來復。不惟衄不再作,且令瘡口易收。孰謂從脈可以舍證,不思而得病情哉?向非翻然易轍,轉敗為功,人惟知補之不效而已,又安知效之不在補也。故曰「此事難知」。
(注)人之誤於溫補者為獨多,究之擅用溫補之藥者,不但初無害人之心,且亦有活人之意。只因食古不化,識證不清,雖誤人之死,而不自知其非,自不知非,則自信益堅,甚而著書立說,以自誤者誤後人,後人不察,亦誤信其自信者,而貽誤於世。以誤傳誤,誤無底止,而瘍科則尤甚焉。
孫東宿治潘見所患白濁,精淫淫下,三年不愈。脈來兩寸短弱,兩關滑。曰:疾易瘳,第必明年春仲,一劑可痊。問故。曰:《素問》云:必先歲氣,毋伐天和。今所患為濕痰下流證也,而脈洪大見於尺部,為陽乘於陰,法當從陰引陽。今冬令為閉藏之候,冬之閉藏,實為來春發生根本,天人一理,若強升提之,是逆天時而泄元氣也。後醫者接踵,迄無效。至春分,迎孫。以白螺螄殼火煅四兩為君,牡蠣二兩為臣,半夏、葛根、柴胡、苦參各一兩為佐,黃柏一兩為使,麵糊為丸,名端本丸。令早晚服之,不終劑而愈。
(注)此治內傷之經旨也,而薛氏不拘何病,不拘何時,動輒補中益氣,雖明知其為陰虛陽浮,亦不輕割愛,連篇累犢,垂訓後人。余恐受其害者,不止當時求治之人也。
讀軒、岐、長沙之書,論瘧不止少陽一經,治瘧不僅柴胡一方,何以今人患瘧,必以柴胡為不祧之藥耶?夫風寒之瘧,可以升散,暑濕之瘧,必須清解。《隨園詩話》云:丙子九月,余患瘧。早飲呂醫藥,至日昳嘔逆頭眩不止。家慈抱余起坐,覺血氣自胸僨起,命在呼吸。適同徵友南豐趙藜村來訪,診脈看方,曰:誤矣!此陽明暑瘧也,誤以升麻、羌活提之,將血逆流而上,惟白虎湯可治。命速買石膏,加他藥投之。甫飲一勺,如以鈞之石將腸胃壓下,血氣全消。未半盂,沉沉睡去、額上微汗。朦朧中聞家慈唶曰:豈非仙丹乎!迨醒,趙問思西瓜否,曰想甚。即命儘量食之。入口如醍醐灌頂,晚即進粥,次日愈矣,愚謂隨園幸遇趙公而不死,趙公幸遇隨園而案傳。惜醫家不讀詩話,詩家罕知醫理,故錄之。夫升麻、羌活,溫散更甚於柴胡,誤施於暑瘧,宜乎血氣逆流。吾嘗見誤用小柴胡湯於暑瘧者,將熱邪肝火一併提升,遂嘔逆頭眩,汗出熱壯,脅痛耳聾,神昏欲厥。醫者不察病因,但泥嘔逆、耳聾、脅痛為少陽的證,更不必辨其邪之為寒為暑,而小柴胡之錯遂成鐵鑄,雖病者枉死,亦瞑目而安於命矣。嗚呼!醫事難明。誠不可與傖父言也。
(注)今人因傷寒少陽篇有耳聾一證,遂以小柴胡湯為外感耳聾之專方。若溫熱、暑濕諸感見耳聾者,皆熱邪上蒸,金受火刑之故也,豈小柴胡之可投哉!往往初不耳聾,而柴胡一進,其耳遂聾者,柴胡提其熱邪上升使然耳。隨園先生患瘧於深秋,而藜村識為暑邪,醫亦精矣。雖無著述傳世,於此可見一斑。
(刊)江西醫學偏尚溫補,而南豐趙君獨能治暑,洵矯矯出群,不為習俗所移者。夫以洄溪之賢,治瘧猶概用柴胡,則趙君識見之超,當在洄溪之上。殆為功名所累,故無傳書。惜哉!
繆仲醇治莊斂之暴瀉,初不知其中巴豆毒也。因脈洪大而數,故用黃連、白芍、橘紅、車前、扁豆、茯苓、石斛、甘草、煎成浸冷,和童便服。一劑瀉止得眠,真妙方也。既而早用升麻,自悔不知為中毒,猶可諉也。迨病平出妾,陰謀已發,濁氣既已誤升,何以熟地、山萸、河車、耆、味酸膩重濁一概亂投,以致三年始愈,而更藉苦降收功,治法殊未盡善也。
(注)案中謂下多亡陰,忌用香燥,亦是名論。而病人不知飢飽者,顯為胃陰受傷,設彼時投以甘涼養胃,勿用滋重丸藥,則病必易愈。
香岩先生云:鎖喉風之為病也,有閉、脫二證。閉證氣道秘塞,關竅而死,脫證大汗、大吐、大瀉,虛脫而死。閉證以開通為急,脫證以補斂為要。景岳所見燕都女子之病,乃閉證也。夫女子善懷,性執抑鬱者多,年已及笄,未免有難言之隱,憤懣抑鬱,肝氣不得疏泄,決非一日,交秋令則肝氣愈斂,或食生冷,或受寒涼,郁遏肝氣,肝性促急,觸而暴發,上干心肺之竅,口不能言,無腫無痛,見面色之青者,知其為肝病也。經云:暴病暴死,皆屬於火。火鬱於內,不能外達,故似寒證,關竅閉塞,經絡不通,脈道不行,多見沉滯無火之脈。此時治法,惟紫金丹薑湯磨灌,則關隘必開,因內有麝香通竅;開口之後,然後用二陳加菖蒲、枳殼、香附、鬱金之類降之。視為脫證用參,此雪上加霜耳。凡治病難明之證,必有至理焉,故不得不為之細辨。景岳自恃絕世聰明,毀謗前賢,而遇此證束手無策,毫無見識,而以獨參湯議補,何得謂之明理乎?余在新場鎮閔家,一僕婦因食梨藕生冷,一時喉閉鎖定,不能出聲,不知痛癢,手足冰冷,面色白而青,脈息沉伏,藥不能進,余以前法治之而愈。蓋因鬱怒食生冷而起也。又治費氏女,年逾二十未嫁,忽然仆倒,手足冰冷,面色青,無痰聲,不開口,脈息伏,亦用紫金丹開口,隨進藥而痊。凡遇不開口、無痛楚、忽然而起者,先以開通閉隘為第一著,語言得出,可以得生。若以為虛,妄投入參,無有不死者。
(注)中風證分閉脫,昔人已言之矣,喉證分閉脫,人所未言也。先生詳為辨別,厥功偉哉!
(刊)魏柳洲謂燕女之證,宜用左歸合生脈,因誤服辛溫解散而致肺絕,與葉氏所論迥殊。據理論證,則葉說為優。然未知曾王父從何採入,故於《柳洲醫話》既不刪去,亦不敢妄加按語。今年得見葉氏《景岳發揮》,始知曾王父之所採,尚在此書未刻之時。今刻本更有批云:若肺氣竭絕,必自汗氣喘,此是閉塞,故關竅不通。反復申辨,學者識之。
藥為補偏救弊之物,而治病有通因通用、塞因塞用之法。夫病既通矣,豈可再通?病既塞矣,豈容再塞?蓋通因通用者,病雖似通而實不通,如熱邪內熾,無從宣泄,逼迫津液妄行而下利清水,或燥矢阻於陽明,府氣不行而稀水旁流,此似乎通而實不通,故宜亟通其府,俾熱邪燥矢下行,則邪去正復而瀉利自止。塞因塞用者,病雖似塞而實非塞,如氣虛不能健運,以致胸痞、腹脹、便秘,或陰虛無以涵濡,以致火亢津枯氣結,此似乎塞而實非塞,故氣虛宜參、耆等溫補以宣陽,陰虛宜地、冬輩滋填而補血,俾氣血流暢,則秘結自舒,豈非仍是通治塞、塞治通之常理哉?凡從治之法,可以類推矣。
(注)從治之法,從外面見證之標而言也。究其裡面致病之本而論,則不拘何法,無非正治。
靈胎先生云:文中子曰:醫者,意也;藥者,瀹也。謂先通其意,而後用藥物以疏瀹之。善哉言乎!醫理在是矣。而意之通實難,泥一成之見,而欲強人之病以就吾說,其患在固執;好作聰明而不窮究乎古人之成書,是猶兵家之廢陣圖、法吏之廢律令也,其患在不學。由前之說在不能用意,由後之說在誤於用意夫。然以不學之人與不通之識,而又熾以忮同列、競名利之心,以此用藥,其不致抱薪而救火、持水而投石者幾何哉?語云:學書紙費,學醫人費。蓋為此也。
(注)固執不通者,無才以勝其學也,好作聰明者,無學以副其才也。人必有天賦之才而讀破萬卷,庶可以為醫矣。第人心不同,既如其面,而人體不同,亦如其心。病變無窮,證隨體異,治雖宜遵古訓,亦須活法在人。神而明之,化而裁之,非通才實學,卓識深思者,惡足以語此?
(刊)學醫人費,舉世聞之,而不自揣其才學,輒欲為醫者日益多。故昌邑黃玉楸之言曰:聞之《呂覽》,始生之者天也,養成之者人也。成之者,遂其生也,是天人之合也。然生之者,布帛也,菽粟也;殺之者,若鋒刃,若鼎鑊,若水旱,若蝗螟。生之途未能十一,殺之途不止十三,何其生之寡而殺之多也!此人事也?抑天道那?玉楸子曰:此未足以為多也。有其至多者焉。屠羊說以屠羊傳而羊不哀,其道孤也;無何屠牛坦以屠牛傳而疱丁起,其黨漸眾,牛始哀矣,無何高漸離以屠狗傳而聶政興、朱亥出、樊噲生,其徒愈繁而狗始悲矣;無何白起、章邯之屬以戰將名,甯成、郅都之輩以刑官著,自茲屠人者傳矣。風氣開,下流眾,苟道將、爾朱榮之徒且比肩來,索元禮、來俊臣之類更接踵至,尤而效之,抑又甚焉。至於原野厭人之肉,川穀流人之血,人始哭矣。此良可疾首痛心巳,而君子未以為痛也。何則?大難既平,且不睹兵革之事,且不聞羅織之經,其人死,其禍絕,往者已矣,來者猶幸。夫何庸工群起而談岐黃,則殺人至多而不可勝窮者,無如此甚矣,不以戈鋋而人罹鋒刃,不事箝網而人遭誅夷,其書多,其傳久,其流遠,其派眾,其人已死,其禍不絕,遂使四海之大,百世之遠,盡飲其羽,飽其鋒,登其梯,入其甕。水旱不年有,而此無免時,蝗螟不歲見,而此無逃期,痛哉痛哉!此最可痛哭流涕者也。其天道乎?抑人事耶?雄謂此言沉痛已極,足以警世,故附錄於此。惟黃氏雖精究醫學,而泥古太甚,偏尚扶陽,恐未深於閱歷者。所以非知之艱,行之艱也。楊素園大令云:玉楸所著各種,議論悉本《內經》,惟自負太高,未免有意矜奇,賢智之過,往往如此。斯為定評。大令又謂雄曰:從來趨時者,鮮實學,而潛心古訓者,恆多不合時宜。兼而能之者,惟君乎?雄雖愧不敢當,亦不敢不勉,然而難也。
怪力亂神,雖聖人所不語,然嘗曰敬鬼神而遠之矣,則非無鬼神也。庸人惑之,儒者闢之,皆愚也。有病而輒事禳禱,則惑矣,患祟而輒云無鬼,則迂矣。《北史》顧歡取《孝經》置病人枕邊愈瘋顛,以正勝邪,可補灸鬼哭穴、服八毒赤丸,及移精變氣諸法之未備,醫者不可不知也。
(注)此言邪祟為病,間亦有之。若痰證、熱證及七情為病,皆往往有類祟證,醫者須辨明以釋病家之惑,而後對證施治。不可以病人稍涉狂妄,即疑為鬼祟而為巫覡所欺也。
(刊)顧伊人孝廉室病鬼,醫皆束手。木文和尚於病榻前焚香誦《中庸》,三複而瘳。緇衣也,心崇正學,則聖賢之徒矣;儒冠者,心惑邪說,即異端之流矣。余嘗調俗儒不及高僧,倘有行韓子之事而人其人者,亦當區別以處之。不可因釋老之故,而概視緇黃為非類。蓋有畸人逸士,侘傺無聊,遁跡於其間者矣。
怪證奇疾,間或有之,不可謂古書盡誣也。即尋常病證之奇幻,亦有古書所未載者。少所見而多所怪,陋矣;強不知以為知,妄矣。不陋不妄,可為名醫。
(注)病形奇怪,變幻萬端,古書所有者,時或見之,古書所無者,時亦聞之。蓋造物之化工莫測,病機之釀疾無窮也。
(校)《宋史》呂夏卿得奇疾,身體漸縮,卒時才如小兒。他書亦有載此證者。揆之以理,其人必平時多餌丹石熱藥,以致消縮,而竇材云此證宜服丹、附,最屬不經。
(刊)梁應來云:姑丈葛秋生病瘵,卒時身首縮小,名縮骨勞。可見近時亦有此證也。竇材乃妄人耳,自詡越人再世,所著《扁鵲心書》專尚丹石,欺世盜名,害人不淺。嗣有陳遠公,所著《石室秘錄》,論證列方,頗皆入理,奈蹈竇材故轍,假託軒、岐、仲景,誣聖愚人,貽譏後世,毛達可嘗嘆惜之。頃見番禺潘氏《海山仙館叢書》,所收女科書三卷,文理粗鄙,剿襲甚多,託名傅青主先生手著之秘本。潘氏不知醫理,誤信梓行,玷辱青主矣。無知妄作,固不足論,以遠公之學而托諸鬼神,誡不可解也,更有王養吾者,將郭氏《痧脹玉衡》竊為己有,假託深山野人之秘授,編其原方為六十四卦,未免傷及事主。而沈芊綠不察,採入《尊生》,何丹流受愚,重災梨棗,案雖未破,君子病之。
醫家臨診辨證,最要凝神定氣。如曾世榮於船中治王千戶子頭疼額赤,諸治不效,動即大哭,細審知為船篷小篾刺入囟上皮內,鑷去即愈。苟不細心審視而率意妄治,吾恐醫者道少、病者人費矣。
(注)凝神定氣,惟心小膽大者能之,忍辱負重,惟智圓行方者能之。不如是,不足以為名醫。如臨一大證,學識不足以當之,則宜舉賢讓能,不可蚊負以僨事;學識苟足以當之,而同道之識見不一,各抒議論者有之,簧鼓惑聽者有之,陰謀排擠者有之,加以親友之好惡,戚黨之疑信,或熱心關切,或樂禍幸災,投劑果然漸效,群議自息,病或稍有波瀾,眾楚交咻,斯時也若執德不宏,悻悻然委而去之,病付庸手,坐視其危,豈不輕棄人命乎?且事敗之後,亦未必竟無歸咎之語。故非凝神定氣之心思,不足以辨疑難險惡之大證,無含蓄堅忍之才力,不足以負扶危持顛之重任也。其學識全無,不知輕重,亂投藥石,惟利是圖者,乃無恥之徒,不可與忍辱負重同語矣。
(校)龍兒偶患足指焮腫脹痛,適山妻往侍外姑疾,瘍科治之益劇,日夜啼泣不止。山妻聞而遺歸,滌去敷藥諦視之,乃剃下短髮一莖刺入甲窌。時盛暑,小兒頻脫襪,此必剃髮落於鞋內所致也。鑷而出之,遂愈。正與曾案相類矣。
(刊)刺不鑷出而誤藥妄治,在頭者其禍稍輕,在趾者必至潰腐脫落而成殘廢。緣先慈耳目之聰明迥異於人,故至老不衰,而又善體人情,事上撫下,無不欣感,烹飪湯藥,靡不周至,戚族中如有大病,必延往主裁,是以病情藥性,諸練亦深。雄未冠以前,讀《景岳全書》而喜之,遇證亦效其治法。先慈聞而痛戒曰:信道不篤,見異思遷,汝將為殺人之事乎?吾之閱歷病證者多矣,無論外感不可妄投溫補,即內傷證,必求其所傷何病而先治其傷,則病去而元自復。古人不曰內虛而曰內傷,顧名思義,則純虛之證殊罕見也。汝何懵乎?雄聆訓恍然漸有定見。三十年來,員不能起死人而生之,尚不致釀活病為死證者,先慈啟迪之教也。今刊此案,不禁思親之感。
滋補丸藥,最難消化,脾胃不健者,斷勿輕服。香岩先生云:湖州沈赤文,年甫冠,讀書明敏,父母愛之如掌珠。將畢姻,合全鹿丸一料,少年四人分服。赤文於冬令服至春初,忽患渾身作痛,有如痛風,漸至腹中作痛,有形之塊累累於腸,飲食不進,肌肉消瘦。諸醫治之,乃父畏用消導清火之藥,惟以參、術補方是從。至秋初邀余診視,問曰:小兒晚間去黑糞如拳大者一塊,目下遍身如火,欲飲井水,不知何故?余按脈數大,身體骨立,驗其所下之塊,黑而堅硬,意為瘀血結成,與酒蒸大黃丸二錢,下黑塊不計,用水浸之,胖如黑豆。詳詢所以,乃全鹿丸未化也。始知為藥所誤,不數日熱極而死,同服三少年,一患喉痹而死,一患肛門毒而死,一患吐血咳嗽而死。此皆無病而喜服溫補之害也,錄此以勸世人不必好補而服藥。
(注)世人之愛其子也,始憂其不長,衣帛食肉以揠苗,繼慮其虛羸,朝丸暮藥為常饌,逢節則參,遇勞則參,釀疾延勞,半由乎此。雖曰愛之,其實害之。愚謂富貴之家,何不將此終年無病所服參藥之費,延醫合藥,施診貧病,報施不爽,則我之子孫自然康強逢吉,不必慮其虛羸而為無病之呻矣。豈不美哉!
香岩先生治痘多活法。嘗於肩輿中見採桑婦,先生令輿人往摟之。婦大怒詈,其夫將扭輿人毆打。先生曉之曰:汝婦痘已在皮膜間,因氣滯閉不能出,吾特激之使怒,今夜可遽發,否則殆矣,已而果驗。又一富家子病痘閉,諸醫束手,先生命取新潔大漆桌十餘張,裸兒臥於上,以手展轉之,桌熱即易,如是殆遍,至夜痘怒發得生。又先生之外孫甫一齡,痘閉不出,母乃抱歸求救。先生視之甚逆,沉思良久,裸兒鍵置空室中,禁女弗啟視。迨夜深始出之,痘已遍體粒粒如珠。因空屋多蚊,借其噆膚以發也。又汪益美布鋪夥友壯年患痘閉,群醫不能措手。先生令取雞糞若干,以醇酒熱調如糊,遍塗其身面手足。越宿雞矢燥落裂剝,而痘已出矣。此皆神而明之之治,錄之亦可發人之慧悟。然激之使發者,氣閉也,展轉於新漆之桌者,火閉也,假蚊口以嘬之者,血閉也;塗之以雞矢醴者,寒閉也。雖外治也,而有分別之妙義焉。苟欲效顰,亦當審諦。
(校)上論治案。
(刊)徐洄溪云:痘證因時而變,不但歷代不同,隔數十年亦有小變。余謂痘證每因時邪引動而發,萬密齋嘗言之,王清任亦論之,故不但數十年有小變,即一、二年間亦有判然迥異者。蓋痘有痘疫,瘄有瘄疫,兒科拘守古法,但可以治常痘,此建中《瑣言》之所以有救偏良法也。後人不知此義,輒訾其浪用石膏、大黃為偏,謂止可以救慣用熱藥之偏,豈為知人論世之言哉!但痘挾疫邪,非用費氏之法不可。惜幼科罕讀其書,不識病因,往往闔境沿村,夭枉載道,諉諸天數,豈盡然歟!吾先慈幼時患痘,頭面雖少,遍身密布,紫黑焦枯,略無潤澤,諸醫束手。老醫包士安曰:此名螺疔痘,用大黃、石膏多劑,毫無起色,奄奄一息,已絕望矣。偶親串中遣一越人陳嫗來探疾,見而唶云:尚可圖也。亟以銀針將遍身之痘逐粒挑出如黑豆者一顆,隨以珍珠八寶丹糝入,外用朱養心家碧玉膏封之,即能進粥,不勞余藥而生。又定州楊素園大令云:阜平趙功甫邃於醫,凡一切丸散,人所不能辨其中為何藥者,趙一嗅而知之,歷試不爽,殆與離婁之明、易牙之舌,皆為天畀之獨也。生平長於治痘,痘始萌,一望已知其結局,雖極危之證,治之無不收功。自云一生療痘,無藥不用,而從未有用附子者。並識之,以質治痘名家。
開物成務之聖人,憫民疾苦,救其夭札,而垂以藥治病之教,誠輔相裁成之大道也。乃秦政、漢武,窮奢極欲,妄求不死,於是方伎進、邪說興焉。故今世所傳《神農本草經》、《黃帝內經》等書,皆有方伎之言附會其中,如輕身不老、久服延年等語是也。即班氏《藝文志》亦承其陋,謂方伎之別有四:曰醫經,曰經方,曰房中,曰神仙。夫醫理經方,皆聖王康濟蒼生之術,豈可與房中、神仙之邪說並列為方伎哉!後人惑之,淪於雜學,幸天縱長沙,集醫經、經方之大成,置房中、神仙於不論,炎黃大道,賴以復明。於戲!此其所以為醫聖也。或老年血氣衰弱,精力不充,藉藥餌以佐穀肉果菜所未逮,亦人子竭力孝養之一端,固未可盡非焉。但弗惑於邪說,妄求長生而服金石等藥,以速其死耳。古書惟《元和紀用經》以不用桂、附、石藥者為上丹,猶為近理,故首錄其方於下。
上丹 平補氣血,健力加餐。
北五味(八兩,夏月再加四兩) 百部(酒宿浸焙) 菟絲子(酒宿浸焙) 淡肉蓯蓉(酒浸各二兩,四季土旺,蓯蓉再加六兩) 杜仲(炒) 巴戟肉 遠志肉(各二兩,冬月遠志再加六兩) 甘枸杞(二兩,秋月再加六兩) 防風(無叉枝者) 白茯苓 蛇床子(炒) 柏子仁(另研) 干薯蕷(各二兩)
上十三味,用甘泉、桑柴火、砂鍋,煎至味盡去滓,將藥汁慢火熬成膏,瓷器收盛。封置泥地或冷水中拔去火氣。每晨淡鹽湯調服數錢,春月用棗湯化服。
(注)醫書有肥兒丸,無養老方,可見人情之厚於慈、薄於孝,故《韓氏醫通》嘗三嘆焉。先府君年逾大耋,神明不衰,雖知醫而素不服藥,獨諄諄以養老為言。夫良醫不治老,老豈能治之轉少哉?然藥以扶老,使之康健而少病,未始非怡清養志之先務,雖以藥扶老,實以孝治人耳。上丹本是丸方,恐老人脾氣不健,運化殊難,改丸為膏,俾易融洽。酒宿浸者,酒浸一宿也。
集靈膏 人年五十,陰氣先衰,老人陰虧者多,此方滋養真陰,柔和筋骨。
西洋參(取結實壯大者,刮去皮,飯上蒸九次,日中曬九次) 甘杞子 懷牛膝(酒蒸) 天冬 麥冬 懷生地 懷熟地 仙靈脾
上八味,等分,熬成膏,白湯或溫酒調服。
(注)此方始見於《廣筆記》,無仙靈脾,云出內府,又載於《治法匯》,並無牛膝。方後法血虛加當歸四兩,脾弱加白朮四兩或八兩。且云治一切氣血兩虛,身弱咳嗽者,罔不獲效。凡少年但覺氣弱倦怠,津液少,虛火上炎,急宜服之,免成勞損。後惟魏玉橫先生善用此方,《續名醫類案》極言其功效。愚謂即人參固本加味也,峻補肝腎之陰,實無出此方之上者。原方用人參,近年參價甚昂,非大力者不能致,易以西洋參,可與貧富共之矣。方名「集靈」,則以有仙靈脾者為是。《理虛元鑑》治勞嗽,於原方去參、膝,加甘、桔、元參。
(刊)如治陰虛遺帶,宜去牛膝,加黃柏。凡便滑者,亦宜去牛膝,重加生薏苡仁。
草靈丹 老人陽氣偏虛,便溺不禁者,用此溫補下元,可以耐冷。
茅山蒼朮(泔水浸,刮去皮,飯鍋上酒蒸透) 川椒紅(各四兩) 懷熟地 干薯蕷(各三兩) 炙甘草 茯苓(各二兩) 茴香(二兩鹽水炒) 川烏(制一兩)
上八味,將六味研細末,以熟地杵膏、薯蕷煮糊,共杵丸,梧子大。每三十丸,空心淡鹽湯下,以干食物壓之。
(注)脾腎兩虧,內挾寒濕者,此方宜方。若陰虛火盛之人,不可服也。
十灰散 治吐血、咯血、嗽血,先用此藥止之。
大薊 小薊 荷葉 扁柏葉 茅根 茜根 梔子 大黃 丹皮 棕櫚皮
上十味,等分燒灰存性,研極細末,以紙包置泥地上一夕出火氣。每服五錢,藕汁或蘆菔汁或京墨汁半碗調服。
(注)按原注云:吐血者競推葛氏,而先生首以此方止血,明明劫劑,毫無顧忌,細玩始知先生意之到、理之精也,人生於陽,根於陰,陰氣虧則陽自勝,上氣為之喘促,咳吐痰沫,發熱面紅,無不相因而至,故留得一分自家之血,即減得一分上升之火,易為收拾。何今日之醫動以引火歸經為談,不可概用止血之味,甚至有吐出亦美,壅反為害,遂令遷延時日,陰虛陽旺,煎熬不止。至於不救。果誰之咎?執引經而緩時日,冀復元神,吾恐有形之血豈能使之速生,而無偶之陽何法使之速降?此先生所以急於止血之大旨也。
(刊)諸藥燒黑,皆能止血,故以「十灰」名其方。然止澀之品僅棕櫚一味,余皆清血之熱、行血之滯、破血之瘀者,合以為劑,雖主止血而無兜澀留瘀之弊,雄每用之,並無後患,何可視為劫劑乎?
太平丸 治久嗽肺萎肺癰。
天冬 麥冬 知母 川貝母 款冬花(各三兩) 杏仁 當歸 熟地 生地 黃連(各一兩五錢) 蒲黃 京墨 桔梗 薄荷(各一兩)
上十四味,研細末和勻,以白蜜四兩,於銀石器中煉熟,再入黑驢皮膠一兩五錢,俟烊後下諸藥末攪勻,再入麝香少許,熬二、三沸,即丸彈子大。食後細嚼一丸,薄荷湯緩緩化下。臨臥噙此丸仰臥,使藥流入肺竅,則肺清嗽減。凡咳嗽服此,七日自痊。
(注)肺居膈上,湯藥盪滌宜下,已過病所,宜乎難效,此噙化法之所以妙也。後莊一生治氣鬱痰凝,胸膈痞塞,用人參、貝母、苦參、沉香、薄荷,為末蜜丸,噙口中聽其自化,徐徐沁入。可謂善得師者。
潤肺膏 治久嗽肺燥肺萎。
羊肺(一具) 杏仁(淨研) 柿霜 真酥 真粉(各一兩) 白蜜(二兩)
上將羊肺洗淨,次將五味入水攪黏,灌入肺中,白水煮熟,如常服食。
(注)按原注云:血去則燥,燥則火旺,肺大枯,欲從腎源滋水,而不先滋水之母,有是理乎?然肺為多氣少血之臟,故一切血藥概不欲用,以羊肺為主,諸味之潤者佐之,人所易能也。若以真粉之甘涼,不獨清金,且以培土,人所未知也。愚謂此治上損之主劑也。肺熱葉焦之痿,飲不解渴之上消,並可仿此為法。夫可久先生為治損聖手,故葉氏治吐血諸證皆宗之。奈後人多從《醫貫》入手,不分上損、下損,惟知六味、八味等方而已,宜乎其無效也。今世所傳葛氏方,僅一白鳳膏膾炙人口,抑何陋哉!
燮理十全膏 平補陰陽,調和氣血。
人參 黃耆(各三兩炙) 白朮(六兩) 熟地(八兩) 歸身 白芍 川芎(各二兩) 甘草(一兩炙)
上八味,熬膏,將成入鹿角膠四兩,龜板膠三兩收之,盛瓷器內,窨去火氣。每開水調服數錢。
(注)此一瓢先生方也。其方論云:古人治無形之勞倦,必培以甘溫,人參為君,白朮為臣,黃耆為佐,甘草為使,有形之勞倦,必助以辛溫,歸、芎是也,資以酸甘,芍、地是也。故以八味為章旨,而驅策以血肉之物,如鹿之動,能通督脈,挺走險阻而不疲,角戴陽而上升,稟乎剛健之用;龜之靜,能通任脈,潛藏固蟄,抱陰負陽而善守,腹為陰而下降,稟乎柔順之體。此二膠者,各稟一德,草木力微,賴之而神其用也。陰陽兩虛者服之,無偏勝,無不及,或加陳皮、半夏以利樞機,允為王道之劑。凡培養元氣之方,宜簡而純。簡則臟腑易承,氣血易行,純則溫厚和平,可以補偏救弊,俾自相灌注,循環無端,生生不已,以合其先天所賦流行之道。若稍有穿鑿,非本然之理矣。蓋人身之精神,不外乎陰陽,陰陽又不外乎剛健柔順,相倚循環,並非分道揚鑣者也。故無形之動,陽之性,即陽之理,有形之靜,陰之性,即陰之理也。張之則為陽,馳之則為陰。陽則剛健中正,陰則柔順利貞。丹書敬勝怠勝,夫人知之,無如氣血精力與時推移,久勞其陽,陽必降而入陰,久敝其陰,陰必無力承陽,必使剛健中正以行之陰,柔順利貞以奉於陽,則陰陽二氣無形體、無疆界,不勞不敝,則自然清明在躬也。
露珠丹 治殫慮勞神,火升心悸,震惕不寐,遇事善忘。
透明辰砂(一兩,以玉器盛露四十九夜,除陰雨不算,研極細) 西牛黃(一錢,研細)
上二味,研勻,煉白蜜丸如豌豆大。每臨文應事或臥時,以一丸噙化。
正誠丹 治同上。
透明辰砂(研極細,每砂一兩,用生甘草一兩煎湯飛淨、去頭底曬乾,再研再飛,三次為度) 獖豬心中血(絲綿絞去滓,凡砂一兩,用心血三個,每次一個,拌砂曬乾,再研再拌,再曬三個,用訖再研極細)
上以糯米糊和搗萬杵為丸,每重七分,陰乾得五分,瓷瓶密收。服法如前。
神效散 治膈消。
白浮石 生蛤粉 蟬蛻
上三味,研細末,每三錢,鯽魚膽七枚,取汁調服。
(注)晉三先生云:心肺同居膈上,熱邪移肺,劫其真津,而成熇熇之勢,熾若燎原,故渴而求救於水,飲如長鯨之吸川,雖補水降火,猶恐不及,妙在即以水中鹹寒之物,從其所欲以治之。故仲景用文蛤散、潔古化水丹用蛤粉,皆同此義。是方更有進焉者,浮石、蛤粉、鯽魚膽三者,以咸勝苦,以苦勝辛,辛,肺之氣味也。佐以蟬蛻輕浮上升,引領三者直達肺經,解熱上渴。且浮石、蛤粉之咸,皆平善無過,非但止渴,兼能利水,可無聚水之變幻。蓋往往有寒涼過用,火熱既消,反不能消水而成中滿腫脹者。吾於此敬服許學士具通天手眼,轉展回顧有如此也。
太乙紫金丹
山慈姑 川文蛤(各二兩) 紅芽大戟 白檀香 安息香 蘇合油(各一兩五錢) 千金霜(一兩) 雄黃(飛淨) 琥珀(各五錢) 冰片 當門子(各三錢)
上十一味,各研極細,再合研勻,濃糯米飲杵丸,綠豆大,外以飛淨辰砂為衣。
(注)此治濕溫、疫癘之邪,瀰漫熏蒸,神明昏亂,及霍亂吐瀉,痧脹腹痛,水土不服,嵐障中惡等證,兼解諸毒。薛一瓢先生云:比蘇合丸而無熱,較至寶丹而不涼,兼太乙丹之解毒,備二方之開閉,洵為濟生之仙品,立八百工之上藥也。
(刊)今世所行太乙丹,藥品龐雜,群集燥熱,惟風餐露宿藜藿人寒濕為病者,服之頗宜。若一概施之,誤人匪淺。
參香八珍膏
丹參(去頭尾,酒洗蒸熟) 四制香附(各四兩) 熟地 炙黃耆 白芍(酒炒) 蒸熟白朮 白歸身(酒炒) 茯苓(各三兩)
上八味,熬膏。每三錢,開水調服。
(注)一瓢先生云:此女科調理方之首選也。氣味和平,功能相稱,同行臟腑,灌注血脈,虛人可以久服。愚按氣屬陽,欲其剛健,血屬陰,欲其柔順。女子多郁。則氣行不健,故去甘草之甘緩,加香附以承流耆、術之宣化,鬱則生熱,故血行不順,爰去川芎之溫竄,加丹參以協和三物而涵濡。且黃耆得歸、芍,補血之功敏於人參,特舍彼而用此,不僅貧富可以共嘗也。
金鳳銜珠 治婦女虛寒諸病,致不受孕。
蛇床子(四錢) 母丁香 肉桂 杏仁 白芨 吳萸 菟絲子 北細辛 薏苡仁 砂仁 牡蠣 川椒(各三錢) 麝香(少許)
上十三味,各研細,再研勻,生蜜丸,櫻桃大。每一丸,納玉門中。
(注)此治玉門寬濕,虛寒帶下,或行經腹痛,經遲色淡,並男子陽虛莖萎,遺濁精寒諸證。世之男婦,患此而隱忍不言,遂至仳離,甚或釀事,蓋不知可以藥治也。錄方之意,殆有深心。
吉祥丸 治婦人血寒氣鬱,不能有子。
天麻(煨) 芎藭 桂心 丹皮 桃花瓣 柳絮 白朮 熟地 五味(去核) 茯苓(各一兩) 菟絲子 覆盆子 楮實(各一升) 桃仁(百粒)
上十四味,為末,蜜丸豆大。每五丸,空心苦酒下,日三。
(注)晉三先生云:吉祥者,《詩》言吉夢熊黑,男子之祥也。婦人血積胞門,或寒凝子宮,致任脈不榮,不能受孕,斷緒絕產,古人用蕩胞湯、秦桂丸等方,閨中弱質,奚堪猛烈之品。是方君以天麻者,以其有遊子十二環於外,結子透虛入莖中,潛生土內,復芎藭下行血海,治血閉無子,東垣言女子肝虛不足,宜天麻、芎藭以補之也,臣以桂心,通子宮破瘀,桃仁、丹皮,補肝活血,桃花輕薄,柳絮顛狂,功皆下行走泄,其性可以闢除穢惡,其情足以感發春心;佐以白朮、地黃,補脾腎之正氣;再使以菟絲、覆盆、五味,皆蔓延多子之品,茯苓入陽通氣,楮買入陰通神,俾使內之時,精氣神混合一炁,自然受孕。方之取義甚佳,用亦屢效。(校)此二方雖主虛寒無子,而一為外治之法,一則服藥止五丸,何也?丹溪先生嘗論之矣。謂陽精之施,陰血能攝,精成其子,血成其胞,胎孕乃成。凡婦人無子,率由血少不足以攝精也。血少固非一端,然必調補陰血,使無虧欠,乃可成胎,何可徑用熱劑煎熬臟腑!血氣沸騰,經來必轉紫黑,漸致衰少,始則飲食驟進,久則口苦而干,病且蜂起,焉能受孕?縱然生子,亦多不壽,以熱藥能耗損天真之陰也。且婦人血少內熱者多,雖膠艾湯不可擅用,以艾性至熱,入火灸則下行,入藥服則上行,多服則致毒,不可不知。然則此二方之外治、少服,良有深意,而中病即止,更為用藥者所當知矣。
(刊)陳氏云:男不能生子有六病:精寒也,氣衰也,痰多也,相火盛也,精少也,氣鬱也。女不能受孕有十病:胞門冷也,脾胃寒也,帶脈急也,肝氣鬱也,痰氣盛也,相火旺也,腎水虧也,任督病也,膀胱氣化不行也,氣血偏而不能攝精也。可見精寒與胞門冷,特其一端耳。故喻氏謂丈夫無子,不可徒服壯陽之藥。然則女人不孕,豈可概投辛熱之劑耶?惟確見虛寒之證者,始可用此等方。孫真人以五丸為一服,何其慎哉!後世之神佑丸每服七粒,得其旨矣。雄謂男女縱無病,而兩情未洽,亦不能孕,情之未洽,尤非筆所能罄。是二方者,不僅治病,兼寓洽清,此我曾王父所以有取而錄之,蓋欲人之家室和而似續延,故先王父嘆為有深意存焉。旨哉言乎!
安胎飲子 懷妊兩月服起,至六個月止,可免墜胎。
紅蓮子(杵碎) 台州青苧(洗去膠) 白糯米(各三錢)
上三味,水一鍾,煎減半。每日侵晨服。
(注)晉三先生云:半產由於房勞傷損足三陰,腎傷則精氣不固,肝傷則血熱妄行,脾傷則胎元自墜。紅蓮子清君相之火,而能固澀真氣,青苧利小水而通子戶,清淫欲之瘀熱;糯米補益脾陰,能實陽明空竅,使肝氣不妄動而胎氣自安。以五穀果實為方,誠王道之劑也。
蕩胞丸 凡屢屢墮胎者,墮後即以此丸服七日。
丹皮 桂枝 赤芍 茯苓 桃仁(去皮尖)
上五味,等分,生研末,醋曲糊丸,梧子大。每朝用紫花益母草三錢煎湯,送下二十丸。七朝後接用後方。
玉環丸 前丸服至七朝,第八朝接服此丸,至十四朝而止。
生地(切碎,同姜炒,去姜) 丹參(去頭尾,酒洗炒,各四兩) 全當歸(三兩) 四制大香附 赤芍(酒炒各二兩) 川芎(童便炒) 陳艾絨(雞子二枚同煮,水乾炒黑各一兩)
上七味,研末,以黑驢皮膠三兩酒化烊,和搗丸,梧子大。每服二十丸。
(注)半產之因不一,補虛清火,夫人知之。惟胞宮留瘀致墮者,世罕論及。錄此二方,以補未備。方名「蕩胞」,義自顯然,但藥非峻烈,雖與蕩胞湯同名,而純駁緩急大不侔矣。
神造湯 治雙胎經養不周而偏夭,不去其死,害母失胎,此方主之。
蟹爪(一升) 生甘草(二尺) 阿膠(三兩,湯成去滓下)
上三味,於東向爐上,炊以葦薪,煮以東流水一斗,取二升。頓服或分二服。若人昏不能服者,灌之即活。
(注)晉三先生云:神造者,制方之妙,一若神仙所作者也。蟹爪尖專下死胎,甘草奠安中氣,不使屍氣上乘;阿膠滑利前陰。分兩用一、二、三者,取數之勝,衡以升、尺稱者,取器之動,爐向東者,取生氣,炊以葦薪者,取輕脫。若雙胎一死一生者,蟹爪又安生胎,阿膠專於育神,甘草培植生氣,服之令死者出,生者安,真神品也。
補脬飲 治產後脬損,小便淋瀝。
生黃絲絹(一尺剪碎) 白丹皮根木 白芨(各一錢)
上三味,水一碗,煮至絹練如餳。空心服,咽時不得作聲。
(注)晉三先生云:脬,婦之膀胱也。產時為穩婆所傷,小水淋漓無度。觀其補法,有不可思議之妙。生絲造者曰絹,色黃者入血,丹皮連木者入里,色白者走氣:二者皆能瀉膀胱之火,引清氣以達外竅。白芨性黏,功專收澀,能補五內之破損。咽之無聲乃有效者,蓋聲出於五臟,有聲則五臟之氣動而來迎,無聲則五臟之氣靜而寧謐,所餌之藥不由五臟分布入肺,竟從胃口闌門泌別清濁之處,由脂膜之絡,滲於膀胱之外膜,使白芨得以護外而為固也。
(刊)二方用藥,可謂情義入神,而前方煎法,此方服法,尤足開人之慧悟也。
青附金丹 治婦女癥瘕等病。
青皮(切四兩,用消石五錢化水浸) 香附(捶碎四兩,童便浸) 鬱金(敲碎二兩,用生礬五錢化水浸) 丹參(切三兩,薑汁浸)
上四味,研細末,醋糊丸,麻子大,曬乾灑上阿膠水,搖令光澤,再用:
人參 當歸 川芎(各一兩) 白朮 茯苓 製半夏(各二兩) 陳皮 炙草(各五錢)
上八味,研細末,以米飲泛在光澤小丸上作外廓,曬乾。每三錢,開水下。
(注)此薛氏法,方制甚奇。緣虛弱人而患症痞痃癖有形之病,不可徑施攻下,故用此為緩消之計。其妙在以六君、歸、芎為外廓,使藥入胃時不知有攻消之味,而胃氣不傷,迨其漸化,則對證之藥已至病所,俾病去而正不傷。誠女科之要方也。
(刊)婦女經產,皆以血為用,故其體多虛,而受制於人,故其氣多郁,氣鬱則痰易凝而血易滯,此症癥等病所由成也。粗工率用峻劑,但可以治實證,庸流偏於養正,每致延為痼疾。觀此方以六君、歸、芎先為保護中氣,已寓化痰養血之治,可謂所至秋毫無犯,而暗伏奇兵拔其負固,安良除暴,允為王者之師。喻氏論治下焦寒疝,義本於止,豈非善得師哉!雄謂以此類推,凡治下焦病,皆宜仿此法,庶無諺所云:「兵馬過」,籬笆破之弊也。
五香丸 治同上。
五靈脂(一斤) 香附(去淨毛一斤,水浸一日) 黑牽牛 白牽牛(各取頭末二兩)
上四味,於未研之先,一半微火炒熟,一半生用。共研細末,和勻,醋糊丸,蘆菔子大。每七、八分或一錢,臨臥薑湯下;次早再一服,即愈。孕婦忌服,小兒減半,虛人慎用。
(注)五靈脂破瘀安新,香附調氣舒郁,牽牛開結行痰、逐飲通水,合為消癥散癖之方,不為不峻,然每服錢許,用治實證,尚為善藥。即痰積食積,氣滯成瘕,蠱膈腫脹,實痢初起,審屬痞聚在腹、有形攻痛之證,皆可治之。虛人或以六君子加歸、芍,作煎劑送服亦可。
導症囊 治血因寒阻,凝結成症。
川椒 皂角(各一兩) 細辛(一兩五錢)
上三味,為末,以三角囊大如指者,長二寸,盛藥,納入陰戶內,欲便則出之,便已再納。症化惡血而下,以溫湯洗之,三日勿近男子。
(注)外治法藥雖峻,似不比內服者之慮其耗傷元氣也。然藥皆辛熱,必確因寒阻血凝為病者,始為對證。觀症化惡血而下句,義自顯然矣。
保嬰湯 治小兒諸病。
陳米 黃土 嫩竹葉 蘆菔子 薄荷葉 燈草心 麥蘖
上七味,隨證所主者多用,其餘次之。每服不過三錢,袋盛煮湯,任意渴飲。如便燥者,調入白蜜少許。
(注)小兒之病,多起於乳食不節,此湯調養脾胃,巳扼幼科之要,故可隨證損益,以應諸病。若夏月泄瀉,尤為妙方。即痘疹後調理,亦宜准此。不可以平淡忽之,而從事溫補致釀別恙也。
(刊)小兒以脾胃為後天根本,乳食不節,脾胃有傷,漸難運化,吐瀉乃作。久則脾土虛弱,肝木乘之,糞色漸青,面部萎白帶青,手足微搐無力,神氣懨懨不振,而慢脾成矣。江筆花《醫鏡》云:時俗所謂慢驚風,即木侮土是也。初起宜異功散,甚者加木香、肉桂。若肢冷、唇白、息微,元氣欲脫也,急用附子理中湯,尚可挽回。然變之速者,用藥稍緩即不濟事,未可概視為慢也。雄按:莊氏《福幼編》專論此證,若果系此證,應用此藥,乃謂執一方而可通治泄瀉,其禍可勝言哉。
天一丸 治小兒百病。
燈草心(十斤,以米粉漿染,曬乾研末,入水澄之,浮者為燈心,取出又曬乾,入藥用二兩五錢,而沉者為米粉,不用矣) 赤白茯苓(去皮,兼用茯神去木五兩) 滑石(水飛過五兩) 豬苓(去皮二兩) 澤瀉(去蘆三兩)
上五味,各為細末,以潞黨參熬膏和丸,龍眼大,辰砂為衣,飛金為裹。每一丸,隨證用引調服。
(注)韓天爵云:小兒生理向上,本天一生水之妙,故治病以小水通利為捷徑也。愚謂小水通利則病有去路,故曰捷徑。諺云:「溲多無病,矢多無命」,即此義也。
清驚散 治小兒痙厥瘛瘲。
陳膽星(九分) 飛辰砂(一分)
上二味,研細,以竹瀝半小杯,生薑汁一小匙和勻,再用麥冬一錢,橘紅八分,薄荷尖一分,煎湯調服。
(注)俗傳急驚風,方中行、喻嘉言兩先生闢之甚詳。此方以降痰、清熱、息風為治,得其指矣。
(刊)《醫鏡》云:俗云急驚風,痰火閉也。小兒或感風寒,或積乳食,皆能生痰,痰積則化火,或受暑熱,亦生火,失於清解,則火升而痰亦升,痰火上壅,閉其肺竅,則諸竅皆閉。其證目直氣喘,昏悶不醒,且火甚則肝燥筋急。為搐搦掣顫。反張竄視,而八候生焉。總由痰火閉結,肝風內動而成,非嚇驚也。當其拘攣弓仰之時,不可用力緊抱,但以手扶,聽其自抽自止,庶不傷經絡而成廢人。初起宜通關散開其嚏,得嚏則醒,次以竹瀝或梨汁、蘆菔汁和入石菖蒲汁灌之,火降痰平,則病自己。愈後宜清熱養陰,勿投溫補。雄按:「痰」古作「淡」,顯系二火搏水以成痰也。萬密齋嘗云:人之有痰,猶木之有津,時令大熱,草木流津,痰自熱生,此明驗也。痰猶水也,附氣自行,過顙在山,豈水之性哉!乃搏激使之也。故雄謂胃火盛則飲食生痰,痰愈盛則肥濃愈嗜者是也。肝火熾則津液凝痰,痰愈盛則筋絡愈燥者是也。痰因火動,理自不誣。
順流丹 治痘證險逆。
當歸 川芎 升麻 甘草(各六兩)
上四味,剉粗末,於臘月八日取東流清水七大碗,煎至三大碗,去渣,將藥盛新砂鍋內,再選:
明淨完體辰砂(四兩)
上砂盛細絹袋內,以線扎口,懸系藥汁中,約離鍋底一指,以桑柴慢火煮至汁盡,取起研細末,瓷瓶收藏,另用:
好糯米(半升,淘淨控乾水氣)
再以鹽滷和淨黃土乾濕得所,包米為團,放炭火內,煅令通紅,速即取出,冷定劈開,揀米粒色黃有性者,亦研細末。別盛瓷瓶收藏。凡小兒一歲足者,用辰砂末、米末各一分,白蜜一茶匙,米湯半杯,醇酒三匙,共二未調勻,以茶匙徐徐喂服。未出痘者免出,已見點者必稀,陷沒者片時即起。合藥一料,施送可救數百人,惟合時須焚香淨室吉人,勿令雞犬、陰宦、孝服、殘疾、穢病人見,慎之珍之。
(注)《古愚消夏錄》載此方,云真定梁氏世施此藥,厥功甚著。而用藥平淡,製法甚奇,名之曰「順流丹」,蓋以水向東流為順,用治逆痘,證即轉順。夫□致膠煎以伏流之阿水,則名阿膠,亦為其功在水耳。故煎藥之水,不可不因證而擇其宜也。第東流水既取其順趨,亦取其流行、煎藥者宜取而即用,不可久停以失流行之性。觀其不用井水、止水,意可見矣。
(校)上論方劑。
六月初一日取好水藏之,久而彌佳,名六一水,又名神仙水,宜於夏秋烹茗。何氏《醫碥》煎藥用水歌云:急流性速堪通便。宣吐回瀾水最宜,百沸氣騰能取汗,甘瀾勞水意同之,黃齏水吐痰和食,霍亂陰陽水可醫,新汲無根皆取井,除煩去熱補陰施,地漿解毒兼清暑,臘雪寒冰療疫奇,更有輕靈氣化水,奇功千古少人知,堪調升降充津液,滋水清金更益脾。
(刊)雨雪之水名曰天泉,即半天河水,一名上池水。其質最輕,其味最淡,宜煎清肅上焦藥,淪茗遠勝山泉。惟吾杭飲之,故人文秀美,甲於天下。杭城皆瓦屋,以竹木或磚或銅錫為承霤,引其水而注之缸,然必日使人梯而上視,如有鳥惡貓穢之瓦,即以潔瓦易之,再以淨帚頻為掃除,毋使木葉塵砂之積,則水始清。若近廚突之屋,必有煤炲之汙,勿取其水也,狂風驟雨之水,必夾塵砂,亦勿取焉。久晴乍雨之水,亦勿遽取,恐瓦有積垢,翟之未淨也。既注之缸,必待其澄,而後挹其清者,藏諸別缸,藏久彌良。凡藏水之缸,宜身長而口小者,上以缶盆冪之,而置於有風無日之所,日曬久則水易耗而色不白也。置缸之地須甃以石,俾免濕氣上蒸也。嚴寒之際,缸慮凍裂,每缸內入以粗松柴三、四尺,即不泐。先慈嗜茗而取水甚嚴,蓄水甚精,謹詳識之。雖他處亦可仿行,以免水土惡劣之病,不但備烹茶煮藥之用已。
又凡溪澗之水惡劣者,其山必嶮巇,或為砒礬毒藥之所產,或為蟲蛇猛獸之所居。而人之飲食,首重於水,乍入其鄉者飲之,疾病生焉,生於其地者習之,狠戾鍾焉。欲籌斡旋補救之策,以期革獷悍之俗,而康濟斯民者,惟有深鑿井泉,是為亟務。爰附泰西掘井法於下,庶無井之處悉可廣鑿焉。
高地作井,未審泉源所在,其求之之法有四:
第一氣試。當夜水氣恆上騰,日出即止。今欲知此地水脈安在,宜掘一地窖,於天明辨色時,人入窖,以目切地,望地面有氣如煙騰騰上出者,水氣也。氣所出處,水脈在其下。
第二盤試。望氣之法,曠野則可,城邑之中,室居之側,氣不可見。宜掘地深三尺,廣長任意,用銅錫盤一具,清油微微遍擦之,窖底用木高一、二寸以搘盤,偃置之,盤上乾草蓋之,草上土蓋之,越一日開視。盤底有水欲滴者,其下則泉也。
第三缶試。近陶家之處,取瓶缶坯子一具,如前銅盤法用之。水氣沁入瓶缶者,其下泉也。無陶之處以土甓代之,或用羊絨代之。羊絨者不受濕,得水氣必足見也。
第四火試。掘地如前,篝火其底,煙氣上升婉蜒曲折者,是水氣所滯,其下則泉也。煙氣直上者否。
鑿井之法有五:
第一擇地。山麓為上,蒙泉所出,陰陽適宜;園林室屋所在,向陽之地次之,曠野又次之,山腰者居陽則太熱,居陰則太寒,為下。鑿井者察泉水之有無,斟酌避就之。
第二量淺深。井與江河地脈通貫,其水淺深尺度必等。今問鑿井應深幾何,宜度天時旱澇河水所至,酌量加深幾何而為之度。去江河遠者不論。
第三避震氣。地中之脈,條理相通,有氣伏行焉,強而密理,中人者九竅俱塞,迷悶而死。凡山鄉高亢之地多有之,澤國鮮焉。此地震之所由也,故曰震氣。凡鑿井遇此,覺有氣颯颯侵人,急起避之,俟泄盡更下鑿之。欲候知氣盡者,縋燈火下視之,火不滅是氣盡也。
第四察泉脈。凡掘井及泉,視水所來而辨其土色。若赤埴土,其水味惡。赤埴,黏土也,中為甓為瓦者是。若散沙土,水味稍淡。若黑墳土,其水良。黑墳者,其土色黑稍黏也。若沙中帶細石子者,其水最良。
第五澄水。凡作井底,用木為下,磚次之,石次之,鉛為上。既作底,更加細石子厚一、二尺,能令水清而味美。
試水美惡,辨水高下,其法有五。凡江、河、井、泉、雨、雪之水,試法皆同。
第一煮試。取清水置淨器煮熟,傾入白瓷器中,候澄清,下有沙土者,此水質濁也。水之良者無滓。又水之良者,以煮物則易熟。
第二日試。清水置白瓷器中,向日下,令日光正射水,視日光中若有塵埃氤氳如遊氣者,此水質不淨也。水之良者,其澄徹底。
第三味試。水元行也,元行無味,無味者真水。凡味皆從外合之,故試水以淡為主,味佳者次之,味惡為下。
第四稱試。有各種水欲辨優劣,以一器更酌而衡之,輕者為上。
第五紙帛試。用紙或絹帛之類色瑩白者,以水蘸而干之,無痕跡者為上。
又按人可以一日無谷,不可以一日無水,水之於人,顧不重歟?苟知掘井試水之法,則在在可飲甘泉,且藉以備旱災,救火患,一舉而數善存焉。雄性喜鑿井,奈無其力,惟冀同志者匡余未逮為幸。但井欄之口宜小,庶免墜溺之虞,尤為切要。設無水之地而不能鑿井者,更有水庫一法。泰西書云:若天府金城,居高深險,江河溪澗,境絕路殊,鑿井百尋,盈車載綆,時逢亢旱,涓滴如珠,或絕徼孤懸,恆須遠汲,長圍久困,人馬乏竭,如此之類,世多有之,臨渴為謀,豈有及哉?計惟恆儲雨雪之水,可以御窮,而人情狃近,未或先慮,及其已至,坐槁而已。亦有依山掘地,造作塘池,以為旱備,而彌月不雨,已成龜坼,徒傷浥注之易窮,不悟滲漏之實多也。西方諸國因山為城者,其人積水有如積穀,谷防紅腐,水防漏渫,其為計慮,亦略同之。以故作為水庫,率令家有三年之蓄,雖有大旱,遇強敵,莫我難焉。且上方之水,比於地中,陳久之水,方於新汲,其蠲煩去疾,益人利物,往往勝之。彼山城之人,遇江河泉井之水,猶鄙不屑嘗矣。名曰水庫者,固之其下,使無受渫也,冪之其上,使無受損也。四行之性,土為至干,甚於火矣。水居地中,風過損焉,日過損焉,夏之日大旱,金石流,土山焦,而水獨存乎?故固之,故冪之。水庫之事有九:一曰具,具者庀其物也,二曰劑,劑所以為之和也,三曰鑿,鑿所以為之容也,四曰築,築所以為之地也,五曰塗,塗所以為之固也,六曰蓋,蓋所以為之冪也,七曰注,注所以為之積也;八曰挹,挹所以受其用也;九曰修,修所以為之彌縫其闕也。
卷下
藥字從草,故神農辨藥之書曰《本草經》,則本草宜以草部居先。草類甚多,孔子曰:蘭為王者之香,則蘭之於草,亦猶麒麟之於走獸,鳳凰之於飛鳥,後之修本草者,苟折衷於聖人,自當以蘭為冠矣。蘭以素心者為貴,舒思慮之鬱結,蠲蘊伏之濁邪,稀痘催生,清神養液,稟天地至清之氣而生,故昔人有吹氣如蘭之喻。曉嵐先生《筆記》云:苗峒地界值蘭開時,有食蘭蕊之蟲,形似蜈蚣而色青,取置杯中,灑以鹽末少許,覆之以蓋,須臾化為水,湛然淨綠,澈如琉璃,蘭氣撲鼻。用以代醯,香沁齒頰,半日後尚留餘味。然蘭謝時即死,殊不易得,彼地亦甚珍也,惜不知其何名。愚謂此蟲可與脈望、鞠通相鼎立,洵稱仙品,宜其不易得也。夫蟲而食蘭,猶得仙致,施之於人,效自可知。乃有以省頭草當之者,抑何陋耶!
(刊)潮州蔗田接壤,食蔗之蟲形如蠶蛹而小,味極甘美,性涼,解熱毒,助痘漿,可與蘭蟲並傳。
古之權量既小,而藥劑甚輕,每服數錢者居多;今世反是,故藥價漸貴,所以患病愈難矣,不但良醫罕出也。如人參一味,竟為富貴人常饌。夫人參亦草根耳,天之生此,原以療人之病,非以養人之生。因無病之人競相購服,而視為養生之物,無怪乎其價之日昂也。其價既昂,偽物日多,而病之果當用此者,遂不能用矣。豈非以有用之才,銷磨於無用之地,而需才之時,反無才用乎?其實古之人參微涼微苦,與近時西洋參性味略同,深明醫理者似可通融代用,不必刻舟求劍,而默贊參價之昂,擅破貧人之產也。如證屬大虛,西洋參嫌其力薄,不妨以黃耆、甘草、枸杞子、龍眼肉之類隨宜匡佐,亦在善用者驅策得其道爾。此外更有習俗相沿而不知其誤者,略論如上。
枸杞子味純甘,色大赤,其質潤,其性平。《聖濟》以一味治短氣。余謂其專補心血,非他藥所能及也,與元參、甘草同用,名坎離丹,可以交通心腎。
肉蓯蓉溫潤潛陽,陰虛陽浮者,滋清藥中皆可佐用。
石菖蒲舒心氣,暢心神,怡心情,益心志,妙藥也。而世俗有散心之說,不知創自何人。審是,則周文王嗜此,何以多男而壽考耶?故清解藥用之,賴以袪痰穢之濁而衛宮城;滋養藥用之,藉以宣心思之結而通神明。
《本經》淫羊藿氣寒味辛無毒,主陰痿絕傷,莖中痛,利小便,益氣力,強志。後人因《別錄》羊食而淫之說,遂改為性熱助陽,誤矣。夫羊性喜淫,乃其天賦,不必食此藿也。即謂食之益淫,故以命名,然人非羊也,食之何必淫?吾鄉畜羊者,秋冬以桑葉飼之,故羊之益人,惟杭、嘉、湖者為最。然桑葉者,蠶食之而成絲之物也,若謂人食淫羊之藿而亦淫,則羊食成絲之桑而亦絲矣。蓋體臟既殊,不能以一例論也。如礬石之為物也,蠶食之肥,鼠食之死。可見藥有定性而體臟不同,則性亦隨之而變矣。余謂羊為火畜,藿稟水氣,羊果食藿而益淫,亦《內經》陰平陽秘之旨耳。惟葉氏云:淫羊藿氣寒,稟天冬令之水氣,入足少陰腎經,味辛無毒,得地潤澤之金味,入手太陰肺經。氣味降多於升,陰也。陰者,宗筋也。水不制火,火熱則筋失其剛性也而痿矣。淫羊藿入腎而氣寒,寒足以制火而痿自愈也。絕傷者,陰絕而精傷也。氣寒益水,味辛能潤,潤則陰精充也。莖,玉莖也。痛者,火鬱於中也。熱者清之以寒,郁者散之以辛,所以主莖中痛也。小便氣化乃出,辛寒之品,清肅肺氣,故利小便。肺主氣,腎統氣,寒益腎,辛潤肺,故益氣力也。氣力既益,內養剛大,所以強志,蓋腎藏志也。此解真得其要者,故錄之以釋諸家之惑。且腎主骨,陰虛骨痿者亦為要藥。經云,腎苦燥,急食辛以潤之,正指此也。
(刊)鄒氏《本經續疏》亦詳辨淫羊藿性不助陽,與《解要》合。體臟之殊,不但人物迥別,即人與人亦有大不同者。《居易錄》云:江南蕭某食香蕈則死,又有王生者飲茶則死,必二、三日始蘇,醫無能識其故者。雄嘗見黟人汪振聲食鱉則醉,仁和趙子循茂才飲蔗漿輒衄,定州楊素園大令啖海參必發熱,須以大黃瀉之而安,皆不可以恆理測也。食物且然,而況於藥平?用藥者可不知藥有定性、氣隨人異之說,而先辨別其臟性乎?
沙參清肺,蓋肺屬金而畏火,清火保金,故曰補肺。肺主一身之氣,肺氣清則治節有權,諸臟皆資其灌溉,故曰補五臟之陰。肺氣肅則下行自順,氣化咸藉以承宣,故清肺藥皆通小水。喻氏謂有肺者有溺,無肺者無溺,可云勘破機關。
(注)六腑氣化,必稟司臟真。昔人治肺氣不化,膀胱為熱邪所滯,而小溲不通,少腹與睪丸脹痛者,一味沙參大劑煎服,覆杯而愈。是肺氣化而小溲通也。後人不曰沙參可通溲閉,乃謂沙參可治疝氣,誤矣。黃履素見一味蘆菔子通小便,詫以為奇。蓋不知蘆菔子亦下氣最速之物,服之即通者,病由氣閉也。故勘病必察其所以致病之由,則用藥自臻神化,而無執死藥以療活病之弊矣。
桔梗開肺氣之結,宣心氣之郁,上焦藥也。肺氣開則府氣通,故亦治腹痛下利,昔人謂其升中有降者是矣。然畢竟升藥,病屬上焦實證而下焦無病者,固可用也;若下焦陰虛而浮火易動者,即當慎之;其病雖見於上焦,而來源於下焦者,尤為禁劑。昔人舟楫之說,最易誤人。夫氣味輕清之藥,皆治上焦,載以舟楫,已覺多事,質重味厚之藥,皆治下焦,載以上行,更屬無謂。故不但下焦病不可用,即上焦病亦惟邪痹於肺、氣鬱於心,結在陽分者始可用之。如咽喉、痰嗽等證,惟風寒外閉者宜之,不但陰虛內傷為禁藥,即火毒上升之宜清降者,亦不可用也。
柴胡為正傷寒要藥,不可以概治溫熱諸感;為少陽瘧主藥,不可以概治他經諸瘧;為婦科妙藥,不可概治陰虛陽越之體,用者審之。
(刊)趙菊齋先生云:乾隆間先慈隨侍外祖於番禹署時,患證甚劇,得遇夷醫治愈。因囑曰:此肝陰不足之體,一生不可服柴胡也。後先慈年逾五旬,兩目失明,肝陰不足信然。繼患外感,醫投柴胡數分,下咽後即兩脅脹痛,巔頂之熱,如一輪烈日當空,亟以潤藥頻溉,得大解而始安。善乎《本經疏證》之言曰:柴胡為用,必陰氣不紓,致陽氣不達者,乃為恰對。若陰已虛者,陽方無依而欲越,更用升陽,是速其斃矣。故凡元氣下脫,虛火上炎,及陰虛發熱,不因血凝氣阻為寒熱者,近此正如砒鴆也。
白芨最黏,大能補肺,可為上損善後之藥。如火熱未清者,不可早用,以其性澀,恐留邪也。惟味太苦,宜用甘味為佐,甘則能戀膈,又宜噙化,使其徐徐潤入喉下,則功效更敏。其法以白芨生研細末,白蜜丸,龍眼大。臨臥噙口中。或同生甘草為細末,甘梨汁為丸亦可。若痰多咳嗽久不愈者,加白前同研末,蜜丸噙化,真仙方也。
(刊)《癸巳類稿》謂吸亞片成㾬者,專傷於肺,用白芨末和梨汁為膏服可愈。近人載入《洗冤錄》,實不盡然。以肺主出氣、腎主納氣而論,亞片煙之呼吸似無不關於肺者,果系肺受灼爍而津液先損於上,此方卻宜。然吸菸久而成病者,皆先損於下,而為下虛上買之證,以火搏其液,而煙性升提,痰涎易壅於上也。抑王勳臣所謂呼吸由氣管而入氣府,並不由於肺乎?按《說文》:㾬,瘢也。《廣韻》:杖痕腫也。今人呼病久破䐃為㾬瘡是也。不可附會於煙引。煙之稱曰「引」者,言其既吸之後,欲罷不能,必引之致死而後已,故謂之煙引。俗作「癮」者,以其音同也,然已失引之木義矣。豈可妄意穿鑿,謂吸亞片者必生瘡於肺哉!
丹參降而行血,血熱而滯者宜之,故為調經產後要藥。設經早或無血經停,及血少不能養胎而胎不安,與產後血已暢行者,皆不可惑於功兼四物之說,並以其有參之名而濫用之。即使功同四物,則四物湯原治血分受病之藥,並非補血之方,石頑先生已辨之矣。至補心之說,亦非如枸杞、龍眼真能補心之虛者,以心藏神而主血,心火太動則神不安,丹參清血中之火,故能安神定志,神志安則心得其益矣。凡溫熱之邪傳入營分者則用之,亦此義也。若邪在氣分而誤用,則反引邪入營,不可不慎。
(注)行血宜全用,入心宜去梢用。
知母苦寒,清肺胃氣分之熱,熱去則津液不耗,而陰自潛滋暗長矣。然仲聖云:胃氣生熱,其陽則絕。蓋胃熱太盛,則陰不足以和陽,津液漸干,而成枯燥不能殺穀之病,其陽則絕者,即津液涸竭也。清其熱。俾陽不絕,則救津液之藥,雖謂之補陽也可。乃後人以為寒涼之品,非胃家所喜,諄諄戒勿輕用,輒從事於香燥溫補之藥者何哉?此議藥不議病之世界,所以致慨於喻氏也。
白微涼降清血熱,為女科要藥。溫熱證邪入血分者,亦宜用之。何今世不用於女科而視為升散藥,不問邪之在氣在血,往往亂投,誤人不淺。不學無術,此其最也。
芍藥之味,《本經》苦,《別錄》加以:「酸」字,酸苦湧泄為陰,是開泄之品耳。觀仲聖云:太陰病,脈弱,其人續自便利,設當行大黃、芍藥者,宜減之,以胃氣弱易動故也。故滯下為病,乃欲下而窒滯不通者,以此為主藥也。今人誤為酸斂,用以治虛瀉,殊欠考也。惟土受木乘而瀉者,用之頗宜。
(刊)鄒氏《疏證》云:芍藥開陰結,大黃開陽結。故腸中燥結則用承氣,腹中滿痛多用勺藥。若心下滿痛,病在上焦之陽結,則當用陷胸,而芍藥在所忌矣。
丹皮雖非熱藥,而氣香味辛。為血中氣藥,專於行血破瘀,故能墮胎消癖。所謂能止血者,瘀去則新血自安,非丹皮真能止血也。血虛而感風寒者,可用以發汗。若無瘀而血熱妄行,及血虛而無外感者,皆不可用。惟入於養陰劑中,則陰藥藉以宣行而不滯,並可收其涼血之功。故陰虛人熱入血分而患赤痢者,最為妙品。然氣香而濁,極易作嘔,胃弱者服之即吐,諸家本草皆未言及,用者審之。
麥冬《本經》所主皆是胃病,《崇原》發明最詳。其功在心,不可去之。善用麥冬者,其惟香岩先生乎。
(刊)繆氏《經疏》知麥冬為胃經正藥,《寓意草》始言脾胃異治,葉氏大暢厥旨,謂胃為陽土,宜用甘涼,俾後人得所遵循,故洄溪、潤安皆深折服也。
益母草專走血分,婦人以血為用,故有益母之名,非謂不治男子之病也。凡濕熱之邪入於血分,或血熱血瘀為病,皆可治之,今人但入女科,固矣。
夏枯草微辛而甘,故散結之中,兼有和陽養陰之功。失血後不寐者,服之即寐,其性可見矣。陳久者其味尤甘,入藥為勝。
《本經》草蒿即今之青蒿,以莖紫者良。專解濕熱而氣芳香,故為濕溫、疫癘妙藥。又清肝膽血分之伏熱,故為女子淋帶、小兒癇痙疳䘌神劑。本草未言,特為發之。惟味甚苦,胃氣虛弱者須迴護也。
旋覆花今人但用以降逆,而《本經》云補中下氣何也?蓋升降之權在於中氣,氣之不應升而升者謂之逆,反逆為順謂之下,其能反逆為順者,則賴中樞之旋轉,能使中樞旋轉,詎非補中之力乎?觀其色可知矣。余謂旋者,轉旋中氣之能,復者,氣下為順之象:命名之義以此。
(刊)近閱鄒氏《疏證》引《群芳譜》,言旋覆花梢頭露滴入土中,即生新根,可見其生機之旋相升降矣。表之曰補中下氣,乃聖人體物入微處。薛一瓢案中亦云旋覆有斡旋中氣之能,與吾曾王父之論合。世人謂其瀉氣,不敢施於虛體,豈不悖哉!
何首烏內調氣血,外散瘡癰,功近當歸,亦是血中氣藥。第當歸香竄,主血分風寒之病,首烏不香,主血分風熱之疾為異耳。故同為婦科、瘡科要藥,並治虛瘧,並滑大腸。無甚滋補之力,昔人謂可代熟地,實未然也。訒庵先生謂熟地、首烏皆是君藥,方中不可同用,尤屬笑談。夫藥之孰為君、孰為臣,當隨證制方而後定其任,見是證,用是藥,即為君藥。明乎此,則本草所載,孰不可以為君?書曰:任官惟賢材,是治世之賢,不以資格門第論也。草木金石諸品,皆謂之藥材,是治病之藥,不以貴賤純駁論也。良醫良相同功,亦惟識其材而任之當耳。所謂醫道通於治道也。
栝蔞根一名天花粉,性涼味甘,故能生津止渴而化燥痰。仲聖明言渴者去半夏加栝蔞根。是半夏化濕痰、花粉化燥痰之的據也。後人順口讀過,不悟其意,而以貝母與半夏為對待,殊不切貼。
栝蔞實一名天瓜,故其根名天瓜粉,後世訛「瓜」為「花」,然相傳已久,不可改矣。栝蔞實潤燥開結,蕩熱滌痰,夫人知之,而不知其舒肝鬱、潤肝燥、平肝逆、緩肝急之功有獨擅也。玉橫先生言之最詳。今藥肆中名此為栝蔞,以土瓜根子為栝蔞,用者不可不審。土瓜一名王瓜,即《月令》孟夏王瓜生是也,非蔬圃之黃瓜。蔬圃黃瓜一名胡瓜,《隨園食單》作「王瓜」者,誤也。
金銀花李士材已表其治痢治脹之功,而不知尚有清絡中風火濕熱、解溫疫穢惡濁邪、息肝膽浮越風陽、治痙厥癲癇諸證也。
木通味苦,故瀉心火由小腸出。諸本草皆云甘淡,或言微辛,豈諸公不但未經口嘗,且芻蕘亦未詢乎?
葛根風藥也,風藥皆燥。古人言其生津止渴者,「生」乃「升」字之訛也。以風藥性主上行,能升舉下陷之清陽,清陽上升,則陰氣隨之而起,津騰液達,渴自止矣。設非清陽下陷而火炎津耗之渴,誤服此藥,則火藉風威,燎原莫遏。即非陰虛火炎之證,凡胃津不足而渴者,亦當忌之。
(刊)林北海重刻張司農《治暑全書》序云:柴胡劫肝陰,葛根竭胃汁,二語可謂開千古之群蒙也。葉氏《幼科要略》曾引及之,而洄溪評為杜撰。雄謂言而中理,雖杜撰何妨。固哉!徐子之評書也。
茜草根曉嵐先生云能解巴蠟蟲毒,以此推之,似可治蛇蠍毒蟲諸螫。
澤瀉有聰耳明目之功,人皆疑之。《理虛元鑑》謂究其命名之義,蓋澤者澤其不足之水,瀉者瀉其有餘之火,不若豬苓、木通之直走無餘,不可視為消陰損腎之品也。
(刊)《理虛元鑑》論證最精,論藥次之,立方則不佳。
黃柏之功,昔人已詳之矣。或竟視為毒藥,痛戒勿用,毋乃議藥不議病之陋習耶?經言腎欲堅,急食苦以堅之。凡下部不堅之病多矣,如莖痿、遺濁、帶漏、痿躄、便血、瀉痢諸證,今人不察病情,但從虛寒治之,而不知大半屬於虛熱也。蓋下焦多濕,始因陰虛火盛而濕漸化熱,繼則濕熱阻夫氣化,反耗精液,遂成不堅之病。皆黃柏之專司也。去其蝕陰之病,正是保全生氣,誰謂苦寒無益於生氣哉!蓋黃柏治下焦濕熱諸證,正與蛇床子治下焦寒濕諸證為對待。
槐實味苦色黃,清肝膽而涼血。清肝涼血之品類可安胎,獨槐實既不能安胎而反墮胎者何也?則《本經》主子藏急痛一言已括其義矣。子藏即胎宮,屬任脈,為受精之所。急痛者,因交合不節所致。槐實專通任脈,直達子宮,能滌射入之精,而瀉淫欲之火,故孕婦用之,其胎即墮。推之黴瘡便毒,利西泰謂發於外腎橫骨上,亦穢毒入於任脈之病。《景岳全書》有一味槐蕊之方,不知傳自何人,余服其妙。
竹類甚多,其名不一,但驗其節起雙線者,皆可入藥。以壯嫩者為良。若節間單線者,名毛竹。所謂「刮腸蓖」者,即毛竹之筍也。其籜有毛,故名毛竹,勿入藥用。凡種竹向西北,其根無不向東南行者,盧氏謂其稟木火之氣信矣。然既傲雪凌霜,亦能忘炎敵暑,四時不改其操,性極平和,號為君子。且植物之本,無不由小而漸大,惟竹出土之後,雖干青雲而直上,能不改其本體之恆,故「節」字從竹,表其無毫髮之放溢也。其皮最韌而緊,名之曰筠,塞舟不漏。以鮮者入藥曰茹,清五志之火,祛穢濁之邪,調氣養營,可塞血竇,胎前產後,無所不宜。葉則內息肝膽之風,外清溫暑之熱,故有安神止痙之功。瀝則其液也,故能補血養經絡,達四肢而起廢疾。凡病人久不理髮,結而難梳者,用竹瀝少加麻油和勻潤之,即可梳通。故一切憂思鬱結之病,無不治之。世人但用以開痰結,陋矣。
黑棗肉腴味厚,紅棗色赤氣香,均以大而堅者為良。入藥各有所宜,隨證分別而用可也。南棗香味皆遜於北棗,徒以形貌取悅於人者。宜供食品,入藥力薄。《備要》之言,不可從也。
梨亦以北產者良,南產以義烏之插花梨為最。徽州雪梨皮色甚佳而味帶酸,不可入藥。蓋梨不論形色,總以心小肉細,嚼之無渣而味純甘者為佳。凡丹石、煙火、煤火、酒毒,一切熱藥為患者,啖之立解;溫熱燥病及陰虛火熾津液燔涸者,搗汁飲之立效。此果中之甘露子,藥中之聖醍醐也。瀕湖發明,詳著其功矣。
(校)甘露子,蕉實也。生津解渴,潤燥除煩,更勝於梨。乃果中之仙品,惜不易結耳。
鮮柿以熟透不生核者良。味甘性寒,養肺胃之陰。宜於火燥津枯之體,脾氣虛寒者啖之即瀉。乾柿以北產無核者良。本草已載其功,而滋補脾胃,最宜於小兒。凡小兒忌食香燥乾硬等物,以疳者干也,又疳字從甘,弗食甘酸果品雜物。惟柿樹不生蠹,故小兒初進穀食,宜用乾柿飯上蒸熟,嚼飯喂之,自無疳蟲脹瀉諸病。此古人所未言也。
木瓜一味為末,治黴瘡結毒,惟《解要》載此方。
枇杷葉毛多質勁,味苦氣涼,隆冬不調,盛夏不萎,稟激濁揚清之性,抱忘炎耐冷之姿。靜而能宣,凡風溫、溫熱、暑燥諸邪在肺者,皆可用以保柔金而肅治節;香而不燥,凡濕溫、疫癘、穢毒之邪在胃者,皆可用以澄濁氣而廓中州。本草但云其下氣治嗽啘,則偉績未彰,故發明之。
(刊)香岩先生嘗云:天氣鬱勃泛潮,宜以枇杷葉拭去毛,淨鍋炒香,泡湯常飲。清香不燥,能闢穢濁,可免夏秋時令之病。與此暗合。
龍眼肉味純甘而溫,大補血液,蒸透者良。然濕盛者能生痰,脾弱者滑大便,不可不知也。其核研敷金瘡磕跌諸傷,立即止血止痛,愈後無瘢,名驪珠散,真妙藥也。其殼研細治湯火傷亦佳,若焚之可闢蛇。皆有用之物。凡啖龍眼者,何可輕棄耶?
藕以仁和產者為良。熬濃汁服,既能補血,亦能通氣,故無膩滯之偏。蓮子交心腎,不可去心,然能滯氣。單用心,則大降心火。荷葉燒飯,大升脾氣,以荷葉屬震,震為木,土得木而達也。燒飯者,以荷葉同米煮為飯也。杭州呼煮飯曰「燒飯」是矣。謬者解為荷葉包飯於火中燒之,不通甚矣。
蒲桃以北產者良,吐爾番出者,純甘無核尤勝。大補肝脾之血,與枸杞子同功。胎上衝心,單用蒲桃一兩煎服,立愈。
甘蔗以青皮者良,名竹蔗。台州所產,長大如竹。甘涼清熱充津。俞文起先生云:一名接腸草,昔有腸斷者,頻飲此汁而愈。
蘆菔能制面毒,故一名來服,言來麰之所服也。俗作萊菔、蘿蔔,失其旨矣,種類甚多,厥功甚大。生用能解風火、溫燥、濕熱之邪,故煙毒、煤毒、酒毒、火毒,失音、痰閉、中風、咽喉諸病,無不立奏神效;熟用補脾肺,和腸胃,耐風寒,肥健人,可以代糧救荒,誠蔬圃中之一路福星也。本草既沒其豐功,更誣以耗滲,豈不冤哉!然薄海蕃滋,鄉人廣種,以充糧食,終身啖之而康強壽考,且有垂老而發不白者。此人所共睹之事,何以修本草者獨貿貿也。
(校)本草言茄子最不益人,女人食之傷子宮,而內君獨嗜之,雖有娠亦不忌,然生育頗易。可見穀肉果菜,皆是養人之物,不必講求服食饕餮肥甘也。
冬瓜以杭州搭棚而種,使其懸生棚內,既遮日曬,又不著地。味純甘而不帶酸者良。涼而潤肺,甘能養胃,極清暑濕,止煩渴,利二便,消脹滿,治暑濕霍亂瀉痢有殊功。子潤肺化濁痰。皮解風熱,消浮腫。蔬圃中妙品也。
食茱萸即古人重九登高所佩者,種類不一;俗名辣椒、辣茄、辣虎,稱謂亦不一也。味極辛,性大熱。少食能疏風秘,故世人誤以為性涼,而陰受其禍者多矣。凡陰虛血熱之人,切不可食。
糯米可釀酒,甘酒之人日多,釀酒之家日眾,種糯之田日廣,則種粳之田日奪,而米價日增矣。民無蓋藏,豈非大病?醫國之工,可不為之計乎!
(刊)米價日貴,固病國病民之大故也。今則銀價日昂,漏卮莫塞,其病益劇矣。醫國之工,尤當早為之計也。
粳米為養人之至寶,而荒歉時有,不可不豫籌積儲之法也。最簡易者,但將飯干曬透,永遠不壞。飢者嚼一撮,得米氣便可不死。每年各家留飯一斗,曬透入甕,存放乾燥處,甚不費力,貧富皆可為之。若得家家如此,遠勝積穀備荒多矣。
(注)以糯米一斗淘淨,百蒸百曬,搗細入甕,存乾燥處亦不壞。日服三勺,渴則飲之,鬥米可度一月。家有老人不能嚼飯乾者,不可不知此法。故補錄之。
蠶豆實於蠶時故名,一名佛豆,佛誕可薦新也。補中益氣。小兒禁食,恐難化也。龍喜取之,故開花遇雷電,則不結實。海船內有蠶豆一粒,即不能出洋,龍欲取之也。航海者不可不知。
石膏余師愚以為治疫主藥,而吳又可專用大黃,謂石膏不可用,何也?蓋師愚所論者,暑熱為病,暑為天氣,即仲聖所謂清邪中上之疫也,又可所論者,濕溫為病,濕為地氣,即仲聖所云濁邪中下之疫也。清邪乃無形之燥火,故宜清而不宜下,濁邪乃有形之濕穢,故宜下而不宜清。二公皆卓識,可為治疫兩大法門。故學醫不比學詩文之可專尚一家,如詩法三唐、文宗兩漢,已可橫絕一時,醫必博覽諸書而知所取捨,不為古人所欺,庶能隨證用藥而不誤世也。
(校)林觀子先生云:陶節庵之於傷寒,其所窺者止大綱粗跡,而非窮神極變之精微,故王金壇謂其聾瞽後學,為仲聖之罪人,非過論也。奈今之治傷寒者,率守陶氏一家之書,以為軌則,可不嘆哉!又王予中太史《白田集》,論陶氏以傷寒與溫暑諸證解表不同,而治里則同為大不然,且謂承氣、白虎豈可以治溫暑。噫!太史雖深究理學,實未知醫學,何必發此議論以誤後人耶!深恐世之讀其書者,信其學問而並信其醫,故附及之。
(刊)蕭山郁龍士《瑤史》載楊天安云:杭州李車兒後裔仁山先生,真痘科大作手。一火痘悶證,用石膏斤半熬湯,煎黃連五錢為劑,發猶未透,為加金汁一盞始愈。以金汁乃濁陰,可治亢陽也。雄按:此深得費氏之法者,痘證挾疫,豈不信然。
鹽味最咸,《泰西水法》云:辛甘酸苦皆寄草木,獨咸寄於海水,而海水不冰者,海水咸也。故曰咸者,生於火也。火燃薪木既已成灰,用水淋灌即成灰滷,燥干之極,遇水即咸,此其驗也。愚謂惟其屬火,故生物遇之即死,蓋體潤而用燥之物也。古人但云咸能軟堅,咸能潤燥,而不知咸能堅軟,咸能燥濕。試觀一切易腐之物,得鹽醃之,即堅干而可經久。凡鹽倉工作之人,從無患腳氣者,以其日踐踏於鹽地,故濕氣不能病也。然燥物遇咸則潤,故鹽能爛鐵,是軟堅也,濕物遇咸則燥,故鹽能幹液而堅軟也。味過咸即渴者,干液之徵也。既能幹液,則鹽味屬火無疑。燥濕堅軟,固其宜矣。但味雖屬火而性下行,虛火上炎者,飲淡鹽湯即降,故為引火歸元之妙品。吐衄不止者,鹽滷浸足立愈。
豕腦多食能痿陽,何也?蓋坎為豕,在地支則屬亥,水畜也,水性最弱,而腦者其一身之主腦也,故能柔物,可以熟皮,久食之不僅陽痿,云有患軟癱者。惟為木畜,故肉最多而無筋,腎極盛而多子,性喜卑濕,穢食偏肥,能化穢食為肥脂者,非其脾運之獨健,乃其胰獨大於他獸也,胰主消化食物,大而厚力,故能變朽腐為神奇。觀染家用以洗絹帛,則黑者可白,人用以為面脂,則黎者可澤。若蒸熟食之,可以助消化,滌濁痰。故婦人子宮脂滿不受孕,及交合不節而子宮不淨,此能走任脈,清子官,且血肉之品無克伐之慮,最為妙藥。若孕婦食之,則蠲胎垢,其兒出痘必稀。
牛乳滋潤補液,宜於血少無痰之證。惟性溫而膩,若有痰火者,反能助痰滯膈而增病也。用者察之。人乳亦然。諸滋膩藥無不然也。
驢皮煎膠而用阿井水者,取濟水之伏流也。其不名驢皮膠而名阿膠,乃功歸至靜之水,以制浮動之火,故能愈血證。夫水尚欲其伏流,顧可以火炒而用乎?以此推之,則驢皮膠不必定以阿水煎也,伏流之泉無不可用。滋陰清熱之藥,皆不可以火炒也。一經火炒,則涼者溫而靜者動,清潤失而燥烈存,所謂火能革物之性也。或大苦大寒大毒之品,恐其太過,則或炒或炮,古人制法亦詳,最可笑者,如竹茹之類,用者不過取其清氣,而後人必炒而用之,不知是何肺腸?不但此也,凡清解之劑,煎須急火,則藥氣尚在,設緩煎濃煮,即全失清涼之味矣,況炒焦其藥哉!
鹿茸性熱升陽,陰虛而陽易浮越者不可擅用,目擊誤用而血脫於上以殞者多人矣。
鼠矢不但治女勞復也,可以散乳癰,通淋濁,已疳脹,消疝瘕。
海䖳本水結成,煮之可化為水。夫身中之痰,亦由火搏其水而成者,故為化痰之主藥。且泄鬱火,宣滯氣,能消食積,通二便,止腹痛,除脹滿。惜無知之者,故表之。
鱉一名神守,故鱉甲乃安神妙藥。
珍珠補陰明目,鎮逆安神,皆取蚌性純陰,感月而胎之效也。今肆中所售皆粵產蛇珠,但可以治風痰,通經絡,理癇痙,與蚌珠動靜懸珠,不可以之治心病也,用者辨之。
童子小便最是滋陰降火妙品,故為血證要藥。必用童子者,取其知識未開而無妄動之火也。尤須澹泊滋味,不食葷膻,去其頭尾,但以中間一段清澈如水者,始有功效。若煉成秋石,昔人尚謂其中寓暖氣,在所不取,何後人妄造回輪酒之名,令病人自飲己溺,愚者誤信,良可憫也。夫人既病矣,溺即病溺,以病溺猶堪治病,則無病之溺皆可為藥,何必取童子,戒葷腥,去頭尾,欲清澈,而故難其事哉?蓋人雖無病,其飲食之精華皆已化為氣液,其糟粕則下出而為便溺,清升濁降,誰不知之。所謂病人者,非有六淫之感,即為五志之傷。病之去路即在二便,以二便為濁陰之出路也。可見病人之便,濁陰中更有病氣雜焉。再使病人飲之,是以既出之病氣,更助以濁陰之穢氣,仍令入腹,殆不欲其病之去乎?名曰回輪酒,必至病亦回輪不已,待其人入回輪而後已,不亦傎哉!況病人之溺,臭穢必甚於平人,極能敗胃,若溺色清澈者,則其病非寒即虛,治宜溫養,更不可令飲己溺矣。何世人竟不悟也!
周亮工先生云:親串有從余遊都門者,其人謹願,生平絕跡北里,突生黴瘡,不解所自。余忽悟其故。解之曰:君因質弱,常服紫河車。京師四方雜集,患黴瘡者甚夥,所服之中,安知無黴瘡衣胞?此瘡能延及子孫,氣之所沖尚能中人,生子多無皮膚,其胞尤為毒氣所歸,君之患必由於此。眾人皆以為然。夫忍於食人之胞以自裨,蓋仁者尚不為,況未必有功而適以滋害如此,可不戒哉!
《洗冤錄》云:有人暱一婢而脫者,斂時啟所蓋被,異香四發,或以為登仙,實因服房藥多麝臍通透之品故耳。又云:人於身死之後,其面或青或紫,手足指甲或為青黯或為紫黑,口鼻或為血出,或為遍身青紫,更或有肉為膚裂、為脫落者,豈盡服乎砒、鴆而致之。蓋世間無一非生人之具,則無一非殺人之符。偶一相犯,即凝為毒,非特砒、鴆為然,而參、附為尤甚。人第沉溺於補之一字,盡為迷惑,莫之或悟,反云服以參、附,亦不奏功,竟以委之天數,抑何愚之至,而天數之冤,何日而得洗哉!每見人日服參、附而恣行殘賊,不可以對屋漏,以致孽業糾纏,口鼻流血,膚為寸裂而死者,殊不少也。愚謂趙養葵、張景岳輩,惜其未讀此書耳。
(注)世之信邪說而餌房藥,喜溫補而服參、附,搢紳先生多犯之。醫書垂戒,輒藉口扶陽抑陰之說,以詆其非。若《洗冤錄》乃部頒驗用之書,醫家或有來讀,官場不能不讀,既讀其書,尚不知悟,往往蹈此覆轍,殆所謂孽業糾纏,故不能自主者乎?
(校)《洗冤錄》又云:夏月汗透衣,切不可於烈日中曬。若將干而暴雨欲來,急為收納,則烈日之毒即銅於內。如遇酷暑汗出時偶一衣之,則暑以引暑,其毒立中,證候全類傷寒,若誤作傷寒治,必至發狂諺語,再誤投參、耆、附、桂,陽以益陽,未有不至口鼻流血不已者。此亦醫家所當知也,故附錄之。
紀曉嵐先生云:神仙服餌見於雜書者不一,或亦偶遇其人,然不得其法則反能為害。戴遂堂言:嘗見一人服松脂十餘年,肌膚充悅,精神強固,自以為得力。久而覺腹中小不適,又久而病燥結,潤以麻仁之類不應,攻以硝、黃之類,所遺者細僅一線,乃悟松脂黏附於腸中,積漸凝結,愈厚則其竅愈窄,故束而至是也。無藥可醫,竟困頓至死.又見一服硫黃者,膚裂如磔,置冰上痛稍減。古詩云:服藥求神仙,多為藥所誤,豈不信哉!
(刊)隱居岩谷者,深山無日,霧露時侵,溪澗水寒,人煙闃寂,其服松脂、蒼朮之類,不過藉以祛寒濕之邪耳。若富貴人尤而效之,是不揣其本而齊其末矣。
又云:世俗遇食物凝滯之病,即以其物燒灰存性,調水服之。余初斥其妄,然亦往往驗。審思其故,此皆油膩凝滯者也。蓋油膩先凝,食物稍多,則遇之必滯。凡藥物入胃,必湊其同氣,故其物之灰,能自到某物凝滯處。凡油膩得灰即解散,故灰到其處,滯者自行,猶之以灰浣垢耳。若脾弱之凝滯,胃滿之凝滯,氣鬱、血瘀、痰結之凝滯,均非灰所能除矣。接此理人所未悟,先生見理甚明,故有此妙解。
徐悔堂嘗云:本草言何首烏之最大者,服之鬚髮可轉白為黑。余在廣西,見鎮安府所產何首烏,大者每重百餘斤,彼處人食之與薯芋等,初不聞變皓首為黑頭也。又全州西延六洞諸山中,土人皆以種百合為業,大者每枚重五、六十斤,最小者亦六、七斤,其形與吾鄉白花百合等,惟龐然特異耳。土人澄為粉,每斤售銀五、六分,物多價賤,皆不以奇物視之也。按觀此益見神仙服食之說為虛誕不足信。又云:蚺蛇出兩廣,而西省為更多。其形頭方口闊,目光如鏡,皮色黑白斑然,尾甚細,其末可貫數百錢。土人言蛇大如人臂,行即風生,常豎身三、四尺而逐人。性最淫,婦女山行者,皆佩觀音藤一條,否則必為其所纏,以尾入陰死。觀音藤遍身皆倒刺,似吾鄉之虎杖而較柔。人見山有此藤,即知近處有蚺蛇矣。其穴兩頭皆通,此入則彼出,彼入則此出。捕者探知穴之所在,群集多人,各斷藤尺許,攜之以往。伺其入穴,以婦女汙裩袒衣置諸前穴之口,而燔柴草於後穴,以叉入之,煙滿穴中,蛇不能耐,遂直竄前穴而出,聞衣裩穢氣,即盤旋纏繞之,至於破碎而不已,人伺其力懈,群以所齎藤遍擲其身,遂垂首貼地不敢動矣。復用藤作圈套其頸,弄之若鰻鱔然。盛諸竹筐,舁之以歸。宰蚺之法,出置於地,先取其膽。膽有二:在肝者曰坐膽,不適於用,在皮曰行膽,以杖頻擊其一處,則此處漸高如雞卵,剖之而膽出焉,蓋護疼也。炭火煏干,瓷瓶錮之。用作傷科之藥,價比兼金。然後直舒其身,以毛竹巨釘釘之於地,剖腹剝皮畢,逐段斷之。其頸上藤圈,至斷之為段方可棄去,否則雖已剖腹剝皮,尚能奮躍而起。物之相制,此為最甚矣。其肉能祛風疾,愈瘡瘍,功效如神,以燒酒浸之,可以歷久。其皮蛇大則紋細,樂器中用以鞔三絃之鼓,必硝熟而後可用,生則易蛀易裂也。其骨有名如意鉤者,形僅如錢,惟雄者有之,為房術中上藥,口銜之可通宵不倦。其腹中之油,力能縮陽,人不可近,稍近之則玉莖睪丸俱入腹中,無藥可治。土人云蛇生幾年,則陽縮幾年,屆期自能出也。余在梧州時,見太守永公宰一條,大如屋柱,長二丈餘,肉味鮮美,殆勝於雞。按此可補諸家本草之未詳,故錄之。
曉嵐先生又云:雄雞卵能明目,理不可解。愚謂此等不易得之物,可置弗論。惟賽空青尚易造,且亦近理。其法於冬至日取大蘆菔一枚,開蓋挖空,入新生紫殼雞卵一個在內,蓋仍嵌好,埋淨土中約四、五尺深,到夏至日取出,用女人衣具包裹,藏瓷器中,否則恐遇雷電,被龍攝去也,謹之!卵內黃白俱成清水,用點諸目疾,雖瞽者可以復明,乃神方也。惜余未試,錄此以待將來。
(刊)不易得之藥,出重價而購得之,亦恐不真,如狗寶、空青之類,辨別甚難,慎疾者不可試也。俞瞷花云:一村人自言病噎瀕危,一日其子早起,見草際一蟾蜍方蛻,素聞人言蟾蛻可治噎膈,急往取之,僅得其半。持以進父,服之良愈。是亦一奇方也。惜蟾蜍不常蛻,即蛻亦隨自食之,人不易得耳。如此類之不易得者,可遇而不可求之謂也,一旦遇之,人人共識,苟或需此而竟得之,雖償以重價可焉。
本草自李氏《綱目》集其大成,世皆宗之。後有劉氏之《本草述》,倪氏之《本草匯言》,盧氏之《半偈》,隱菴之《崇原》,石頑之《逢源》,香岩之《解要》,皆各抒心得,多所發明,學者所當互參也。而趙恕軒先生《綱目拾遺》,蒐羅繁富,辨正多條,尤為李氏功臣,惜書無刊本,世罕知之。茲錄其切於常用者如下。
《本經》滷鹼即石鹼也,當以《逢源》為是。李氏遺滷鹼而補列石鹼,誤矣。
朴硝、硝石,《本經》錯簡,李氏不察,諸家踵誤,亦以《逢源》辨正為是。
硇砂有二種:一種鹽硇,出西戎,狀如鹽塊,得濕即化為水或滲失;一種番硇,出西藏,有五色,以大紅者為上,質如石,並無滷氣。李氏所引皆鹽硇也,真藏硇能化血肉為水,雖煅煉亦不可服。
(注)本草謂能化人心為水者,正指藏硇為言也。中其毒者,生綠豆研汁恣飲之。
山慈姑處州人以白花者良,形狀絕似石蒜。李氏于山慈姑集解下注云:冬月生葉,二月枯即抽莖,開花有紅、黃、白三色。於石蒜集解下注:春初生葉,七月苗枯抽莖,開花紅色,又一種四、五月抽莖,開花黃、白色。余昔館平湖仙塘寺,沈道人從遂昌帶有慈姑花一盆來,親見之,其花白色,儼如石蒜花。據土人言,無紅、黃花者。其花開於三月,而《逢源》慈姑下注云:開花於九月,則誤以石蒜為慈姑矣。李氏於慈姑條下附方引孫天仁《集效方》用紅燈籠草,此乃紅姑娘草,專治咽喉口齒,即《綱目》所載酸漿草是也。乃不列彼而列此,豈以慈姑又名鬼燈檠而誤之耶?夫慈姑雖解毒,不入咽喉口齒,何得誤入?又引《奇效方》吐風痰用金燈花根,不知石蒜亦名金燈花,慈姑根食之不吐,石蒜根食之令人吐,則《奇效方》所用乃石蒜,非慈姑也。李氏且兩誤矣。
(注)今人以慈姑入咽喉方中,皆承李氏引《集效方》之誤也。然恕軒先生目擊其花,故知其誤而辨之。其未見者,惡從而辨之?辨藥之難,於此可見。苟非人所共識共知之藥,可擅用哉!
草以蘭名者有數種,今人呼為奶孩兒者,澤蘭也。方莖紫花,枝根皆香。人家多植之,婦女暑月以插發。入藥走血分。省頭草則葉細碎如瓦松,開黃花,氣微香。生江塘沙岸旁,土人採之,入市貨賣,婦人亦市以插發,云可除䐈垢,未見有入藥用者。又有香草,葉如薄荷而小,香氣與薄荷迥別,五、六月間人家採以煎黃魚,云可殺腥代蔥,此即所謂羅勒是也,未聞有入藥者。又有孩兒菊,葉如馬蘭而長,近皆以此作澤蘭用,云可入藥治血。此四種皆香草,惟奶孩兒香尤峻烈。李氏於蘭草釋名下概以省頭草、孩兒菊混列一類,至集解所詳形狀,則又以孩兒菊為澤蘭,附方中則又認省頭草為蘭草,皆誤也。又謂羅勒即蘭香,而《逢源》云羅勒與蘭香迥別,當以張說為可信。
茵陳乃蒿屬,昔人多種以為蔬。《本經》所載主風濕寒熱,熱結黃疸,濕伏陽明所生之病,皆指綿茵陳而言,其葉細於青蒿者是也。干之色作淡青白色,今人呼為羊毛茵陳者是也。其性專利水,故為黃疸濕熱要藥。一種生子如鈴者,名山茵陳,即角蒿,其味辛苦有小毒,專於殺蟲,治口齒瘡尤妙,今人呼為鈴兒茵陳。藥肆中俱有之,此不可以不辨而概誤用之也。《綱目》以茵陳、角蒿分別,故是卓識,而未能指出俗以角蒿為茵陳,且將山茵陳治眼熱赤腫方引入茵陳條下,至角蒿下亦無一語言其苗葉形狀者,或尚未知此即山茵陳耶?
《逢源》云:南瓜至賤之品,《綱目》既云多食髮腳氣黃疸,不可同羊肉食,令人氣壅,其性滯氣助濕可知,何又云補中益氣耶?前後不相應如此。吳遵程云:南瓜本益氣,惟不可與羊肉同食,則令壅滯。此吳氏為兩袒之說。不知南瓜本補氣,即與羊肉同食,脾健者何礙?惟不宜於脾虛之人。如今人服參、耆,亦有虛不受補者。大凡味之能補人者獨甘,色之能補人者多黃。南瓜色黃味甘,得中央土氣最厚,故能溫補脾氣,不得以賤而忽之。昔在閩中,聞有素火腿者。云食之補土生金,滋津益血。初以為即處州之筍片耳,何補之有?蓋吾浙處片亦名素火腿者,言其味之美也。及索閱之,乃大南瓜一枚。蒸食之,切開成片,儼與蘭熏無異,而味尤鮮美。疑其壅氣,不敢多食,然食後反覺易餒,少頃又盡啖之,其開胃健脾如此。因急叩其法,乃於九、十月間收絕大南瓜,須極老經霜者,摘下就蒂開一竅,去瓢及子,以極好醬油灌入令滿,將原蒂蓋上封好,以草繩懸避雨戶檐下,次年四、五月取出蒸食。名素火腿者,言其功相埒也。
(刊)南瓜種類不一,性味亦殊,《綱目》之說是也。早實者其形扁圓,與黃瓜同時,杭人呼為黴瓜。嫩時充饌頗鮮,亦堪果腹,而性助濕熱。雄嘗與羊肉同食者兩次,皆患瘧,嗣後不敢下箸。晚實而形長者良,杭人呼為枕頭瓜,老而黃者耐久藏。味甚甘,蒸食極類番薯,亦可和粉作餅餌。功能補中益氣。飢歲可以代糧,先慈勸人廣種以救荒。種愈佳者子愈稀,近蒂處半身皆實,不能開竅取瓤,近臍處始有子,若此種者,宜就臍開取矣。槍子入肉,南瓜瓤敷之即出。陳東竹磋尹云:火藥傷人,生南瓜搗敷立愈。
大腹子乃大腹檳榔,與檳榔形似而性稍異。《綱目》謂其功用無殊,故藥肆中多以大腹子代檳榔,率由李氏之言而誤也。《逢源》辨之是矣。
鳳仙花一名透骨草,以其性利能軟堅也。《綱目》有名未用收透骨草,引《集效》、《經驗》諸方,載其主治而遺其形狀,蓋不知其為鳳仙花別名也。又鴨腳青乃藍澱中一種,李氏引《普濟方》又失考覈,何其未博詢耶?
《綱目》蔓草內載含水藤,引《交州記》云:狀若葛,葉似枸杞,多在路旁,行人乏水處,便嚼此藤,故名。菜部又載東風菜。按《廣志》:廣州有涼口藤,狀若葛,葉如枸杞,去地丈餘,絕之更生,中含清水,渴者斷取飲之甚美,沐發令長。此藤又名東風菜,先春而生,東風乃至,農夫以驗土膏之動。一名綠耳,可為蔬。據此形狀,解渴與含水藤同,其可為蔬名東風,又與東風菜同,則是一物也。李氏誤以為二:一收入蔓,一收入菜,未免考覈失當,良由為《廣州記》所誤耳。
《綱目》以海月為江瑤柱,復附海鏡,不知海月即海鏡,而江瑤非海月也。此乃承《嶺表錄》之誤。按《海物疏》云:海月形圓如月,亦謂之蠣鏡。土人磨其殼以為明瓦者是也。嶺南謂之海鏡,又呼為膏藥盤。江瑤殼色如淡菜,上銳下平,大者長尺許,肉白而韌,柱圓而脆,與海月絕不相類,何可牽為一物耶?
李氏以海鏡附在海月條下,注引郭璞《江賦》:璅𤥐腹蟹。以為即此物,則又大誤。不知璅𤥐又非海鏡也。《海南志》:璅𤥐狀似珠蚌,殼青黑色,長寸許,大者二、三寸,生白沙中,不汙泥淖,乃物之最潔者也。有兩肉柱,能長短,又有數白蟹子在腹中,狀如榆莢,合體共生,常從其口出,為之取食。然璅𤥐清潔不食,但寄其腹於蟹,蟹為璅𤥐而食,食在蟹而飽在璅𤥐,故一名共命嬴,又曰月蛄。每冬大雪,則肥瑩如玉,日映如雲母,味甘柔,蓋海錯之至珍者。又有海鏡,一殼相合甚圓,肉亦瑩潔,有紅蟹子居其腹為取食,一名石鏡,其腹小蟹曰蚌孥。據此明是二物,在璅𤥐腹者則白蟹子,在海鏡腹者則紅蟹子,又各不同。余在奉化親見璅𤥐,形狀迥與海月不同,何能強合耶?
《綱目》蟹下集解引述諸種,謂蟛蜞大於蟛螖,生陂池田港中,有毒,令人吐下,不可食,故蟛蜞主治,惟取其膏塗濕癬、疽瘡,外治而已。又云似蟛蜞而生沙穴中,見人便走者沙狗也,不可食。不知二種皆可食。按《介譜》:生毛者曰毛蟛蜞,有毒,多食發吐利,而潮州人無日不食,以當園蔬。又《海錯疏》:松江、上海出沙狗,即沙中小蟹,土人取之,以酒糟釀食,殼軟內含脂膏。凡食置盞中,以沸酒沃之,少頃則殼內脂漿盡浮於外,惟剩空殼,酒更甘美,食之益人。吳淞人以為珍品,呼為沙里狗。李氏以為不可食,未免為古書所愚耳。
《本經》桑根白皮主傷中,五勞六極,羸瘦,崩中脈絕,補虛益氣。此乃指桑椹而言,後人並列根皮之下,世多不察。仲醇遂以為根皮補元氣,性寒而能除內熱,則以上諸證自愈,真同癡人說夢。寇氏頗疑《本經》獨遺其椹,不知根皮何以能治傷中等證。惟石頑獨能勘明其誤,而功歸於椹。瀕湖博識,何於《本經》尚爾承訛耶?愚按桑上寄生取其得桑之餘氣,其功尚爾。善乎《理虛元鑑》言物性有全身上下純粹無疵者,惟桑之與蓮。故桑皮性不馴良之說未可信,而寄生罕真不必用。與其用他樹之寄生,何如用桑樹之嫩枝。庶免重價購偽藥,而反滋弊竇也。
(刊)《張氏醫通》可謂集諸家之大成,而《本經逢源》一書尤具卓識,豈但論桑椹之功為發前人未發乎!近閱鄒潤安先生《本經疏證》,則諸賢議論皆未盡當。況潤安學問淵博,寇氏、張氏之書亦已見過,乃於桑根白皮下疏云:或問《本經》桑根白皮之功,舉天下之虛證幾盡治之,宜補劑無與匹者矣,何後賢視之,其功一若甚狹耶?余謂不然,考《千金》於五臟之勞,大旨以《四氣調神大論》中逆四時之氣一節為主,因分析其輾轉虛實,致使關格生勞,於六極則以《陰陽應象大論》天氣通於肺至治五臟者半死半生為總論,分列《風論》、《痹論》五臟四時所受病於筋、脈、肉、氣、骨五臟之下,以《藏氣法時論》五臟虛實見象綴之,惟精極則以謂通主五臟六腑之病候,獨歸重於腎。是勞不盡屬於虛,極有以異於竭,既有盛有衰,有虛有實,又有四時之邪繩貫其間,其為虛證已無幾矣。況勞極之病,有由傷中者,有由傷外者,有羸瘦者,有不羸瘦者。桑根白皮之所主,僅傷中之五勞六極且羸瘦者,不既已不廣歟。所以然者,桑根白皮為物甘辛而寒,寒者其氣下歸於腎,甘辛者其味上達於肺脾,肺脾者水津運化之通衢,腎者水津歸宿之廬舍,上焦運化不愆,則中之傷者以漸可瘳,下焦歸宿有方,則外之羸者以漸能旺。且其物堅緻韌密,潔淨無瑕,剔其皮為紙,則牢固難敗,以其葉飼蠶,則吐絲連續。故於崩中脈絕之候,又能補虛益氣,明其於內崩則能補虛而去者可復,於脈絕則能續氣而斷者可聯也。曰「桑根白皮,還瘦為豐」,固有諸矣。《別錄》以之去肺中水氣,肺中有水必面浮,又以療水腫腹滿臚脹,非過不羸瘦乎?夫惟其不羸瘦,轉有以知其羸瘦矣。水為有形之物,必其胸腹中有空隙乃能容之,如其肌肉豐盈,氣道充滿,則水更居何所?且脾肺之氣化連屬,水道之通降得常,所以治羸瘦者,正其所以治水,又豈有二致哉?雄按:以補益之功歸之於椹,謂為闡發桑椹之功,固無不可,而鄒氏之書疏經旨以證病機,俾古聖心源,昭然若揭,不但有裨後學,足以壓倒前人。
粉鍚即鉛粉,乃用鉛打成薄片,入甑,以醋一瓶同蒸化作粉也。今杭城多有業此,名曰粉坊。工人無三年久業者,以鉛醋之氣有毒,能鑠人肌骨,且其性燥烈,坊中人每月必食鵝一次以解之,則其不能無毒可知。《綱目》粉錫集解下引何盂春《余冬錄》亦云:作粉工人必食肥豬大肉,飲酒及鐵漿以弭之。枵腹中其毒,輒病至死。長幼為毒熏蒸,多痿黃癱攣而死。蓋亦未嘗無毒也。或曰製造之時其氣有毒,若成粉則不毒。如果有毒,則前人方中何以入食劑,而又不遺制解之法?殊不知此物性能制硫,除酒酸,雌黃見之則黑,糟蟹得之不沙,入藥能墮胎,敷面多生粉刺。其剝蝕猛悍之性,等於砒、硇。惟少服之則可,服後糞多黑色,仍還其本體。律例載有婦服鉛粉至死,手足皆青黯,可知其毒矣。而李氏於粉錫氣味下云辛寒無毒,諸家本草多襲其訛。誤世匪淺,故詳辨之。
天竹黃《綱目》止載釋名而無集解,出產採取,一切形狀皆未之及。按《筆談補》云:嶺南深山中有大竹,竹中有水甚清澈,溪澗之水皆有毒,惟此水無毒,土人陸行多飲之。至深冬則凝結如玉,乃天竹黃也。王彥祖知雷州日,盛夏之官,山溪澗水皆不可飲,惟剖竹取水,烹飪飲啜皆用竹水。次年被召赴闕,冬行求竹水不可復得。問土人乃知至冬則凝結,不復成水,遇夜野火燒林木為煨燼,惟竹黃不灰,如火燒獸骨而輕。土人多於火後採拾以供藥品,不若生得者為善,此說可補瀕湖之未備。
續隨子《綱目》集解下所載不甚明晰,盧氏辨別精詳,即土人所謂半枝蓮也。
越人飲上池水,即半天河水也,雨也。李氏必以樹穴中水當之,誤矣。
鶡鴠十月毛落而號寒忍凍,豫聚柏實食之,又自食其遺,遺而復食,故其矢為五靈脂。此東壁所未詳者。
冬蟲夏草,論物之變化,必由陰陽相激而成,陰靜陽動,至理也。然陽中有陰,陰中有陽,所謂一陰一陽,互為其根。如無情化有情,乃陰乘陽氣,有情化無情,乃陽乘陰氣,故皆一變而不復返本形。田鼠化鴽,鴽化田鼠,鳩化鷹,鷹化鳩,悉能複本形者,陽乘陽氣也,鉚石化丹砂,斷松化為石,不復還本形者,陰乘陰氣也。夏草冬蟲,乃感陰陽兩氣而生。夏至一陰生,故靜而為草;冬至一陽生,故動而為蟲。輾轉循運,非若腐草為螢、陳麥化蝶,感濕熱之氣者可比。入藥故能治諸虛百損,以其得陰陽之氣全也,然以冬取者良。張子潤云:夏取者服之可以絕孕。周兼士云:冬取者可種子治蠱脹也。
(刊)得陰陽之氣既全,具溫和平補之性可知。因其活潑靈動,變化隨時,故為虛瘧、虛痞、虛脹、虛痛之聖藥,功勝九香蟲。且至冬而蟄,德比潛龍,凡陰虛陽亢而為喘逆痰嗽者,投之悉效,不但調經種子有專能也。周稚圭先生云:須以秋分日採者良,雄謂夏取者可治陽氣下陷之病。
解𤸫草葉如建蘭而闊厚,入冬不凋,初茁芽,背作紫色,長則色青,夏開紫花成穗,亦如麥冬狀,其根有子,分苗種,極易繁茂。以其出粵中,故俗呼為廣東萬年青,《綱目》有名未用吉祥草下瀕湖所引吉祥草即此也。時俗妊婦臨蓐,以此草連盆移至產室,云能解產厄,免血𤸫。此草色澤青翠,葉葉勁直如箭,入產室則葉皆軟垂,色亦槁瘁,必經數日乃復鮮豔。亦一奇也。其根下子入藥用,性涼味甘,清肺理血,解火毒,為咽喉妙藥。或云搗汁加冰片少許,灌數匙,治小兒急驚立效。
(注)𤸫本作員,音「運」。《刺熱篇》:其逆則頭痛員員,脈引沖頭也。後人加疒為𤸫,俗作「暈」,非。然通用已久,不能正也。
南天燭人但知其有補益之功,而三奇湯治小兒天哮甚效。方用經霜天燭子、臘梅花各三錢,水蜒蚰一條。俱預收,臨用水煎服。一劑可痊。又治三陰瘧,用天燭隔年陳子蒸熟,每歲一粒,早晨白湯下。其葉洗眼,去風火熱腫,眵淚赤障。
清明插檐柳條,盧不遠但言治白濁甚妙。若大人小兒溺閉不通者,煎湯內服外熏皆效。惟向南者入藥。《百草鏡》云:桑葉採過二次者,力薄無用。入藥須止採過頭葉者,則二葉力全,至大雪後猶青於枝上,或黃枯於枝上,皆可用。若經雪壓更妙,雪晴之日即採下,線穿懸戶陰乾,其色漸黑,風吹作鐵器聲,故一名鐵扇子。治腸風目疾,咳嗽盜汗。愚按雖治盜汗,而風溫、暑熱服之,肺氣清肅,即能汗解。其葉有毛,能治皮膚風熱癮疹,色青入肝,能息內風而除頭痛,止風行腸胃之泄瀉,已肝熱妄行之崩漏。胎前諸病由於肝熱者,尤為要藥。
米油乃煮粥鍋內滾起沫團,醲滑如膏油者是也。大鍋能煮五升米以上者良。一名粥油。其力能實毛竅,滋養五臟,肥肌體,填補腎精。每晨撇取一碗淡服,或加煉過食鹽少許亦可。黑瘦者,服百日即肥白。精清無子者,即精濃有子。愚按精生於穀,粥油乃米穀之精華,補液生精,固勝他藥,但必其人素無痰飲者始有效,否則極易成痰。推之魚鰾、海參及一切醲郁之物,無不皆然。所以治病總要先察其體氣臟性之何如,而後辨其藥之宜否也。
蘭熏一名火腿,和中養胃,補腎生津,益氣血,充精髓,治虛勞怔忡,止虛痢泄瀉。愚按又名南腿,蓋以南產者為勝。然南產惟金華之東陽造者為良,浦江次之,義烏又次之,他邑即不佳。其造法於十一月內取壯嫩花豬後腿,用力自爪向上緊捋,有瘀血一股向腿面流去,即拭去,晾一、二日待乾,將腿面油脂細細剔去,每腿十斤,用燥鹽五兩,竭力擦透其皮,然後落缸。腳上懸牌記明月日。缸半預做木板為屜,屜鑿數孔,將擦透之腿平放板屜之上,余鹽灑勻腿面,腿多則重重疊之不妨。鹽烊為滷,則從屜孔流之缸底,醃腿總以腿不浸滷為要訣,以著滷則肉黴而味必苦也。既醃旬日,將腿翻起,再用鹽如初醃之數,逐腿灑勻。再旬日,再翻起,仍用鹽如初醃之數,逐腿灑勻。再旬日,自初醃至此匝一月矣,將腿起缸,浸溪中半日,將腿刷洗極淨,隨懸日中曬之。故起缸必須晴天,若雨雪,不妨遲待。如水氣曬乾之後,陰雨則懸當風處,晴霧再曬之,必須水氣幹盡,皮色皆紅,可不曬矣。修圓腿面。入夏起花,以綠色為上,白次之,黃、黑為下,並以香油遍抹之。若生毛蟲有蛀孔,以竹籤挑出,香油灌之。過五月,裝入竹箱盛之。再至次年,即為陳腿。味極香美,甲於珍饈。苟知此法,但得佳豬,雖他處亦可造也。最補益者,取腳骨上第一刀,刮垢洗淨,整塊置盤中,飯鍋上蒸七次,切食。若湯煮,則力薄矣。然必上上者,始可蒸食也。
(注)淡風豬肉名千里脯,功同火腿。如醃腿不得其法者,則風肉甚易,亦為病後、產後、虛人調補之上品也。但於冬令極冷之日,取壯嫩好豬肋肉,亦須㷟淨即取,不可浸水灌氣,晾乾之後,割去裡面浮油及脊骨肚囊,用白糖霜擦透其皮,並抹四圍肥處,懸於風多無日屋檐下。至夏煮食,味甚甘香,亦可任加鹽醬。蓋豬肉得糖霜則不痵,故臘月煉豬脂入糖霜少許,則久藏不壞,雖盛夏,若以糖霜收豬脂亦不壞。凡烹庖豬肉,少加糖霜,味更佳也。
(刊)昔老友範君慶簪語雄曰:解渴莫如豬肉湯,凡官爐銀匠,每當酷暑,正各縣傾造奏銷銀兩納庫之際,銀爐最高,火光迎面,故非血氣充足者不能習此業。然人受火爍,其渴莫解,必市豬肉,以急火煎清湯,撇去浮油,缸盛待冷,用此代茶。雄聞而悟曰:此渴乃火爍其液,非茶可解。豬為水畜,其肉最腴,功專補水救液,允非瓜果可比。因此推及虛喘、虛秘、下損、難產諸證之無液者,無不投之輒應,乃知豬肉為滋陰妙品也。若終身肉食,則與臟氣相習,有見其功過者,有不見其功過者。蓋人之體性不同,亦猶谷蔬果蔬之類,有須肥壅不須肥壅之異也。且肥壅過當,反不結實,敵人亦有滋補過當而反痿弱者。能盡物之性,然後能盡人之性,此之謂哉?明乎此,則家之於財也亦然。故善保富者宜散其財,苟不知此而徒欲家之肥,必至子孫愚悖,多藏厚亡而後已。良由昧於物性,遂以梏其人性。嗚呼!豬之肥者豬之患,此養身保家之不可不知物性也。愛縱筆及之。
丁香油出南番,乃用母丁香榨取。其油色紫,芳香辛烈。番人以琉璃器盛之,蓋偶不密,即香達於外。性大熱,透關竅,祛寒濕,力更敏於丁香。凡胸腹痛脹,嘔呃泄瀉,痞聚疝瘕諸證之屬於寒者,用塗患處及臍中,皆效。若紫中帶黃黑色,辛烈觸鼻作樟腦氣者,乃樟木油也,不可不辨。更有肉桂油、檀香油,主治可以類推。
(校)近有薄荷油,亦自舶上來。患風熱頭疼齦痛者,搽患處亦良。
(刊)恕軒先生錢塘人,著《利濟十二種》:《本草綱目拾遺》十卷,《醫林集腋》十六卷,《祝由錄驗》四卷,《本草話》二十二卷,《花葯小名錄》四卷,《攝生閒覽》四卷,《奇藥備考》六卷,《養素園傳信方》六卷,《囊露集》四卷,《串雅》八卷,《升降秘要》二卷,《藥性元解》四卷。載桐鄉顧菉厓《書目合編》。惜書多未梓,惟望藏其全稿者力謀壽世為幸。
解諸藥毒 濃煎甘草湯涼飲。飲地漿水。白扁豆生研末。涼水和服。
解誤服人參 生蘆菔搗汁飲,或蘆菔子煎湯服。
解諸熱藥毒 綠豆或甘草煎濃湯冷服。
解蒙汗藥毒 飲冷水。忌服姜。白茯苓(五錢),生甘草(二錢),甜瓜蒂(七個),陳皮(五分),水煎冷服,大吐而愈。
解巴豆毒 芭蕉葉或石菖蒲搗汁飲。大黃、黃連煎湯冷服。巴豆貼肉潰爛,生黃連末水調敷。
解椒毒 地漿水或新汲水飲。啖大棗數枚。
解冰片毒 飲新汲水。
解附子烏頭天雄草烏射罔毒 綠豆或黑豆煎湯冷飲。甘草、黑豆同煎冷服。
解鉤吻毒 麻油或桐油或韭菜汁灌之。白礬化水服。金銀花、甘草(各一兩),生大黃(一錢),煎服。
解藜蘆毒 雄黃(一錢),研水飲。藜蘆敷肉,毒氣入內,煎蔥湯服。
解仙茅毒 大黃、朴硝煎服。
解芫花毒 防風煎湯服。
解藤黃毒 齏菜水溫服。
解誤服相反藥毒 蠶退紙燒灰,冷水和服。
解野蕈毒 生甘草(二兩),白芷(三錢),煎服,以鵝翎探喉,不吐即瀉。金銀花搗汁飲。綠豆生研,新汲水攪之,澄清服。
解白果毒 白果殼煎湯服。白鯗頭煎湯頻灌。滾水磨木香,入麝香少許灌之。
解苦杏毒 杏樹皮煎湯服。
解櫻桃毒 青蔗漿灌之。
解諸果毒 豬骨燒灰煎服。玉樞丹水調灌。
解桐油毒 食乾柿。
解石藥毒 芹菜或葵菜搗汁飲。
解鍾乳毒 豬肉煮食。
解雄黃毒 防己煎服。
解皂礬毒 麥面打糊頻服。
解砒毒 硼砂(一兩)研末,雞子清(七枚)調灌。桕樹根或冬青葉或夏枯草搗汁飲。明礬、大黃研末,新汲水調灌。中砒毒渾身紫瘰者,急作地漿頻灌,待瘰散盡,一吐即蘇,雖冬月亦須此法。砒霜敷身,患處痛潰,以濕泥頻塗,設毒氣入內而作吐瀉,飲冷米醋解之,或生綠豆研末,麻油調服。
瓷鋒入腹 生紅蘆菔杵爛吞。干餳糖頻吞。
玉石入腹 蔥白煮濃汁服。
金銀入腹 紅棗煮爛恣食。雞矢(半升),水淋取汁(一升),飲之,日三、四次,死者可活。
銅鐵錫入腹 木賊草研末,雞子清調服.連根蔥煮汁,麻油和服。
解鉛粉毒 蘆菔或荸薺搗汁飲。麻油、蜂蜜、飴糖和服。
解銀黝毒 生羊血灌之,吐盡即愈。
(刊)「黝」字俗寫甚多,諸書所說不一。雄幼時不知所從,夜忽夢一人大聲曰:當從北宮黝之「黝」為是,醒而異之。遍考字義,固宜作黝。語云:思之思之,鬼神通之。豈不信然!故附識之。
解水銀毒 開口花椒吞(二錢)。
解輕粉毒 川椒去目,白湯吞服。生扁豆浸透,搗汁飲。
解蠱毒 濃煎石榴皮飲。
解斑蝥蚖青毒 六一散涼水和服。
解黃蠟毒 冬葵子或白菜煎湯飲。
解蟹毒 生薑汁或藕汁、蘆根汁灌之。誤犯荊芥,誤同柿食,均濃煎木香湯飲。
解蝦毒 橘皮煎湯飲。
解蛙毒 車前草搗汁飲。
解河豚毒 麻油灌之。茅根、蘆根(各一兩),瓜蒂(一個),煎服。紫蘇或薄荷搗絞濃汁飲,或以乾者煎濃服。
解鱉毒 靛青水灌。鹽化水飲。
解鱔魚毒 食蟹即愈,或地漿灌。犯荊芥亦飲地漿。
解鴆羽毒: 犀角磨汁飲。金銀花(八兩),煎汁二碗,入白礬、寒水石、花粉(各三錢),石菖蒲(二錢),麥冬(五分),煎灌,待目不上視,口中能言,照方減半,再服二劑即愈。
解鶴頂毒 糯米煮粥杵爛,過量啜之,亦解鴆羽毒。
解雄雞毒 磨犀角飲。醋飲之。
解牛馬肉毒 飲人乳。石菖蒲研水服。蘆根或菊花連根搗汁,和酒服。
解馬肝毒 豬骨燒灰,或淡豆豉,或頭垢,並水調服。服豬脂(一斤)。
解狗狼肉毒 蘆根搗汁飲。杏仁去皮尖(四兩),研,開水和,分三服。
解羊肉毒 甘草煎服。栗子殼煎飲。
解豬肉毒 芭蕉根搗汁飲。白沙糖(一兩),白湯調服。
解鹽滷毒 生甘草(三兩),煎汁冷飲。生黃豆水研絞汁飲。
解酒毒 人乳和熱黃酒服,外以生熟湯浸其身,則湯化為酒,而人醒矣。
解燒酒毒 蘆菔汁、青蔗漿隨灌。綠豆研水灌,或濃煎枳椇子湯灌。大醉不醒,急以熱豆腐遍體貼之,冷即易,以醒為度。外用井水浸其發,並以故帛浸濕,貼於胸膈,仍細細灌之,至蘇為度。凡燒酒醉後吸菸,則酒焰內燃而死。亦有醉後內火如焚而反惡寒者,厚加衣被亦能致死。即口渴飲冷,只宜細細飲之,以引毒火外達,若連飲過多,熱毒反為驟冷所遏,無由外達,亦多閉伏不救。
(刊)海陽汪葵田先生《古愚消夏錄》云:毒之為毒,暗藏於服食起居中,更有令人不可方物者,如日用飲食;其物性相反,不知誤食,以及庖人不善烹飪,未得其法,食之即為中毒,不必服砒、鴆始為中毒也。此言良是。其所輯《解毒編》一卷,最為詳備,而近來尤有甚於砒、鴆者,則亞片煙也。以砒、鴆不易得,而亞片煙遍地皆有,故殺人為獨廣焉。愛附解救方如下:
解亞片毒 肥皂或金魚杵爛,或豬矢水和絞汁灌之,吐出即愈。生南瓜搗爛,絞汁頻灌。甘草煎濃汁,候冷頻灌。以亞片灌豬腸中,扎其兩頭,懸而待之,久則腸裂而斷,其性之毒烈,能消刮脂膏也如此,憶甘蔗名接腸草,且甘涼解毒,榨汁頻灌,必可得生。
葭管飛灰,惟河內縣之葭應候而飛,可見藥之所產,各有地土之宜矣。而物性各有專長,如蜜者密也,故能固密護內;酥者蘇也,故能融化攻堅。又各有所制,如象牙以醋浸一宿則軟如腐,再用木賊水煮之則堅如故;白銀觸倭硫黃則色黑;犀、羚之角畏人氣,珍珠畏屍氣,並不可近鐵與柏木,梨與蘆菔同藏、冬採橙橘藏綠豆中,皆不壞;銅以鳧茈水煮可刻字,木槿葉揉水浸絲,絡則不亂;桃。杏仁可澄水:血汙衣嚼蘆菔擦之即潔,墨汙衣生半夏或白果、杏仁杵爛揉之即去;治胞衣不下,用芡葉囫圇不碎者一張,煎湯服立效,若芡葉裂作兩片者,胞衣亦分裂而下,真奇方也。此皆不可以理測者。圍爐炭烈,分開易滅,不分易熾,用草紙一張覆於火頂,燒過灰存,則火不焰而四布矣。嚴冬向火,惟桑柴炭不燥皮膚。養老者宜知之,不但為煎藥所珍也。
(校)上論藥性。
畢拱辰云:泰西格致名流,值有殊死重因,多生購之,層剝寸刲,批郤導窾,毫髮無不推勘,故其著論致為詳盡。按新莽時捕得王孫慶,使太醫尚方與巧屠共刳剝之,量度五臟,以竹筳導其脈,知所終始,亦可治病。又宋慶曆間待制杜杞,執湖南賊歐希範與酋領數十人,盡磔於市,皆剖腹刳其腎腸,使醫與畫人一一探索,繪以為畫,事與西土頗類。至於精思研究,不作一影響揣度語,則西士所獨也。愚謂人與動物皆氣以成形,經云「出入廢則神機化滅」,如革囊盛水而不漏,其活時之元府已無可驗,故有形之死質可睹,無形之功用不可睹也。縱精思研究,斷不能如《西遊記》所說鑽入人腹,周行臟腑經絡,盡悉其所以然,而後出以著書,不過批郤導窾,推測其所當然而已。故其所著《人身說概》、《人身圖說》等書,雖有發明,足補華人所未逮,然不免穿鑿之弊。信其可信,闕其可疑,是皮裡春秋讀法也。
(校)人身經絡臟腑,雖《靈樞》、《素問》言之鑿鑿,然上古聖人以不忍之心行不忍之政,著書療病,意在仁民,不過以天縱之明,推測其理而已。見其生,不忍見其死,庖廚尚遠,豈忍剖割同類,而為屠劊作俑哉!新莽、杜杞忍為此事,而太醫之書,畫人之圖,皆不傳於世。後之談內景者,又不屑詢於屠劊之流。若非泰西之書入於中國,則臟腑真形,雖飲上池水者,亦未曾洞見也。
(注)《說概》云:人周身骸骨,大者二百餘塊,細小者一百餘塊。小者之形,如米粒、脂麻,用以聯絡接臺於大骨交界處,共成全體。按《洗冤錄》云:人骨三百六十五節,合周天三百六十五度,而此但云大小三百餘塊,竟不定其數者,以人身骨數略有多少不同也。《金鑑》云:男子巔頂骨三叉縫,女人十字縫,是骨形不同也。又《洗冤錄》云:男子骨白,女人骨黑,是骨色不同也。男子頭骨八片,蔡川有九片者,女子頭骨六片,是骨數不同也。男子肋骨二十四條,慶元人有二十二條者,女人肋骨二十八條。轉肘骨、輔腿骨併名髀骨,女子皆無。按晉文公駢脅,是肋骨不同;文之明脊骨連腦,是脊骨不同;張獎譽口齒四十,是齒骨不同;胡敏庶兄弟三人,手十指各生六節,是指骨不同,張文昌膝骨大於腿,是膝骨不同。他如平人肋骨有十六、十八條者,齒亦有二十三、四不等者。蓋天地生人,秉氣厚薄,賦質不齊,無足為異。楊素園明府云:此說是也。嘗檢頭骨,有渾成不分片數者。其女子之骨,較男子尤瑩白,未見有黑色者。故《洗冤錄》一書,最不可泥。《說概》又云:背脊骨共三十四節,悉有管軸相連承受,如門臼樞軸然。每節兩邊有小竅,以通筋脈,脊骨中有髓,上下相通。按此當從《內經》二十四節為是。《洗冤錄》云:頸項骨五節,脊背骨六節,脊膂骨七節,腰眼骨五節,方骨一節,共二十四節。方骨形長方,有八竅,作兩行,如博具中人牌式。其下即尾蛆骨,男子者綴脊處凹,兩旁皆有尖瓣如菱角,周布九竅,女人者綴脊處平直,周布六竅。《新論》亦云脊骨二十四節,頸骨第一節,乃承頭之首節,其形與別節有異,因其功用不同也。其中孔大於下節,如瓠蘆之形,孔前近邊有微凹,蓋銜接次節之榫,使頭轉動利便也。此兩節之所以異於余節者,因人首必須左右轉盼,故次節有榫凸出如門之樞,後有堅韌筋帶緊相纏縛,使首節轉顧靈活。嘗見人以兩手挾把小兒頭,而懸舉以為戲者,殊險極可畏也。蓋下身之重,繫於次節,若使筋帶裂絕,則樞紐脫陷,而首節開離,一壞髓柱即能害命,或驟然扭舉,害尤甚焉。《說概》論脆骨云:其在內為護守、為黏連,在眼司開闔,在耳司聽,在鼻司臭,在喉司呼吸。又曰:心窩之下,皆脆骨。按《洗冤錄》云:心骨一片,狀如錢大,即心坎骨。《金鑑》名蔽心骨,亦名鳩尾骨。損此骨者立斃。又胯骨分左右,形如月牙,其兩骨梢頭鑲攏處名架骨。架骨之上有羞秘骨一塊,如指頭大,薄如指甲,極柔脆,色白如玉。私一人即有一點青痕,閱人多則青黑殆遍,死後日久即腐化。此二脆骨西人未詳,不知何故。
又《人身圖說》所言臟腑之形,與《靈》、《素》、《難經》之論迥然不同,或者疑中外人形稍異,臟象亦殊。道光間,玉田王勳臣先生謂著書不明臟腑,真是癡人說夢,治病不明臟腑,何異盲子夜行!概古人以無憑之談,作欺人之事。謂心、肝、肺以分兩計之,每件重幾許,大、小腸以尺丈計之,每件長若干,胃大幾許,容谷幾鬥幾升。其言彷彿似真,其實臟腑未見。因不避穢汙,親歷審視,虛心訪察,積四十年之考證,而著《醫林改錯》一書,所載臟腑諸形,與《圖說》略同。近閱惠愛醫館《全體新論》云:世有古今、地分中外,人之形貌,各有不同,至臟腑功用、血氣運行,無少焉異。俞理初熟於《內經》,因未見《改錯》,過信古書,遂謂中外稟質不同,生源亦異。噫!此何異俗吏做案以合例哉?且云因臟腑不同,故立教不同。夫泰西之教,雖不同於中國,而彰善癉惡,未嘗不同。蓋立教不同者,何必臟腑不同耶?孔、孟、楊、墨,並生中國,而立教不同者,非有形之臟腑不同,乃無形之性道不同也。推之舜、象、惠、蹠,生於一本,而聖狂迥別者,豈臟腑之不同乎?世斥謬妄者曰:此人別有肺腸。非言其肺腸之形不同也,亦言其無形之心術不端,以致氣質偏戾而志向乖僻也。想俞氏誤解此言,故有此論。惟引《素問》證明橫骨一段頗精,因錄於下,並以同志所論數條附之,俾讀其書者得以參考焉。
《人身圖說》外陰橫骨處,為發便毒之所。凡與女人汙穢者交合,其骨受熱,毒動即發其病,及黴瘡等患。俞氏云:檢《素問·骨空論》曰:督脈起少腹下骨中央。又曰:督脈生病治督脈,治在骨上。解者以為脊骨,實則本經少腹下骨,即外陰上橫骨也。《素問·氣府論》云:衝脈氣挾鳩尾外至臍寸一,挾臍下旁至橫骨寸一,是腹脈法也。蓋督、任、沖為表裡,督脈起橫骨,其下行者所沖,其繞絡陰器及上俠脊交顛至目內眥者為督。惡中督脈,故病至胸。督脈附巨陽膀胱,合少陰腎。後世醫書俱不曉,乃別之為奇經。又言宜與十二經並論,實則十二經在手足指,督、任在橫骨,沖在氣也。楊梅瘡者,宋竇漢卿《瘡瘍全書》及《名醫類案》謂之黴瘡,既外洋有之,應曰洋黴瘡。《證治準繩》言肝腎二經,《景岳全書》言衝脈受病,皆似是而非也。得此書橫骨一言,允為中肯。雄按:《內經》骨中央下接云:女子入系廷孔。其孔,溺孔之端也。則所謂少腹下骨,確指外陰橫骨無疑。治在骨上者,治其脈所起處也。
書《人身圖說》後
黟俞理初先生《癸巳類稿》有書泰西人身圖說一首,謂彼國之臟腑與中國異,羅舉數事,若辨黑白。余初閱之,以為泰西醫術內景盡此矣。嗣閱《人身圖說》,乃知俞氏涉獵浮文,攬其標而未究其蘊也。後又從潛齋借得泰西《人身說概》及玉田王清任《醫林改錯》讀之,益知俞氏之謬。俞氏曰:其地人心居左,脈又發自心左。以為西人稟賦異於中國。今按《圖說》並無人心居左之說,惟有一條或曰心之所當在左邊,蓋於此所見動與喘息。曰左邊心動,是於左之穴為生活德所積,及脈絡所發之根,故愈顯其動勝於右邊。玩其文義,似設為問答。問者疑心在左邊,答者謂左邊之動,乃心左穴所致,非心在左也。俞氏錯會文義。至於脈發心左,則中西一例。王氏目驗華人三十餘屍,皆大絡從心左穴出,與《靈樞》不合,與《圖說》合。不知是古今之異,抑古書之訛?不得援古書而強謂彼國自有肺腸也。俞氏又曰:《圖說》謂血絡見,脈絡不見者,血絡是《靈樞》絡脈,其絡脈則經脈。此二說望文生義,全未理會。泰西人謂人身有二絡:一血絡在內,一脈絡在外,相黏不離,皆有干有枝,有經有緯。《說概》及《改錯》二書所驗皆同。謂脈絡為衛,血絡為營則可,今強派脈絡為干,血絡為枝,豈非捫槃說燭乎?俞氏又曰:公細線是時辰表中發條。今按其書中之例,一物獨用者稱本,諸物合用者稱公,故有公膜、公管路、公細體諸名,公細線亦其一耳,不得以表中發條為解。俞又曰:中土人肺六葉,彼土四葉。按王氏目驗華人肺四葉,則中國非盡六葉矣。《圖說》謂肺四葉,或有五葉者,二葉之中發一小葉,則彼土亦非盡四葉矣。俞又曰:中土人肝七葉,彼土三葉。王氏目驗華人肝四葉,則中土非盡七葉。《圖說》謂人之肝葉或止一或止二,極多不過三,則彼土亦非盡三葉矣,俞氏又曰:中土人心七竅,彼土四竅。王氏目驗華人心無竅,止有左邊一竅,為大絡之本,安見其為七竅也?俞氏又曰:中土人腸二,彼土人腸六。所謂六者,《圖說》所述十二腸、潔腸、穢腸、瞎腸、頸腸、下直腸共為六腸。其上直腸即幽門也,下直腸即肛門也。瞎腸一頭通一頭塞,與頸腸在腹左右,不知是彼土所獨,抑華人所同,非目睹不敢決。總之,盤旋之腸只潔、穢二腸,潔即小腸,穢即大腸,未見其為大異也。俞又曰:中土睪丸二,彼土睪丸四。又曰:儒自捫睪二,隱約其四睪之文耳。夫《圖說》既隱約其文,先生安得懸揣而知其為四乎?今按《圖說》論睪丸篇明言其數二,不言四也。且書中論睪丸經絡最多,無一語可附會及四睪者。惟言睪丸有小體,豈因此而誤耶?然前注中已明言是轉折之絡,似睪丸底分之小體,則小體乃激發絡,非丸也。又圖中繪睪丸作兩囊狀,分於左右,兩囊宜有四丸,豈因此而誤耶?然所繪是丸非囊,欲其經絡分明,故離繪之分於左右,非二囊而四丸也。先生指鹿為馬,反謂書之隱約其文,豈非傎耶?其他不及一一致辨。先生謂此書在中國二百年矣,未有能讀之者,今始得其指歸,及余以原書質之,其疏略如此,是仍未之能讀也。古人謂治經者必研群經,乃始可通一經。先生止見《圖說》一編,故有此臆說。若見《人身說概》諸書,彼此參校,亦當貫通矣。今欲為西醫內景書,遲遲不敢落筆,正恐所見西人書少,又蹈俞氏之轍耳。仁和胡琨次瑤。
書《醫林改錯》後
余素疑各醫書,自《靈》、《素》以及漢、晉、唐、宋、元、明諸名家以來,言臟腑經絡者,皆欠明晰,因不得目睹,無可考察,是以今之業醫者,不悉臟腑之真形,氣血之道路,見一證則茫然不知其處,揣摸意度,約略施治。以病試藥,以藥探病,偶然中的,遂為定法。久之或效或不效,亦不自知其所以然。此非業醫者之過,乃自古無真傳之故也。即如《靈樞》、《素問》本聖人經典,一經秦火,即非全書,後人串插附會居多,間有原文,又為後世註釋錯誤,數千年來,以訛傳訛,無人知之。譬如鐘表損傷,必須鐘表匠修之,以其能知其中之運用也。醫亦如之。余隨任雲南之臨安郡,時嘉慶丙子年,有夷匪高羅依造反,軍營不時決賊,初不敢看,久漸膽壯,因是叛夷,無主收屍,遂令行刑人檢洗其臟,細細查看。閱過數十人,始知歷代醫書中臟腑圖說皆謬。至道光辛卯年,在京都遇直隸玉田縣勳臣王清任先生,談及臟腑,伊已先得我心。據云伊於嘉慶丁巳年,遊灤州之稻地鎮,其時彼處小兒正患瘟疫、疹痢,十傷八、九,該地鄉風不肯掩埋,用席包裹,棄之荒郊。犬食鳥殘者,破腹露臟,遍地皆是,因得檢視甚詳。與余所見,吻合不差毫髮。惜先生只見已死之臟,所繪圖說,指示已往之錯謬,備陳現在之形質,未能申明飲食氣血之運用。余就《靈》、《素》二經晨夕揣度,日夜悟會,始識《靈》、《素》中原有明文耳。如經云:食氣入胃,散精於肝,淫氣於筋。食氣入胃,濁氣歸心,淫精於脈。飲入於胃,遊溢精氣,上輸於脾,脾氣散精,上歸於肺,通調水道,下輸膀胱,水精四布,五經並行。據此一段經文而論,前人之言胃者,皆謂上有一口曰賁門,下有一口曰幽門,是胃止二門。今見實有三門,賁、幽之外,更有津門。津門上有一管,分三叉:上叉通心,中叉通肝,下叉通脾。脾通肺,心通腎,肝通膽。則知食入於胃,借胃下丹田真陽,蒸騰精汁上出津門,由津管之上叉入心,由心分布其清輕之氣入督脈化氣,其精華之汁入任脈化精,其重濁之汁入衝脈化血。督脈貼脊,是一身之總氣管;衝脈在中,又貼督脈,是一身之總血管;任脈近腹,是一身之總精管。故經云:督屬總彙,沖為血海,任主包胎。食入於胃,其汁液由津門蒸騰入津管之中叉入肝,由肝分布於周身之筋,由肝運膽,積膽汁上供二目,故年老膽汁枯,則二目昏花不明,飲入於胃,被真陽蒸騰上出津門之下叉入脾,由脾分布其水之清輕者上歸於肺,布散於五經皮膚為津液,潤澤周身內外,其水之渣滓而濁者,入水道中滲入膀胱為溺。夫心者,乃受穀氣之津液精華,而分注於督、沖、任三脈,化氣、化血、化精者也,肝者,受穀氣之津液,灌溉周身之筋者也,脾者,受胃之水氣,分布於上下者也,肺者,受脾之水精,布津液於五經皮膚,灌溉內外者也,腎者,收藏督脈中霧露之精氣,潤澤周身之骨者也。督脈貫心而過,兩腎有兩管通督脈,故曰心腎相交。此五臟飲食氣血津液之運用也。至若臟腑之形象,王勳臣先生所繪圖記已詳,余無庸贅敘焉。聊城李志銳晉恆。
書《醫林改錯》後
《醫林改錯》一書,勳臣先生窮數十年之心力而成者,余非不深佩也,然而疑信參半。蓋先生所親見,皆屬有形無氣,義塚之屍,氣已散者也,加刑之囚,氣初散者也。《易》曰:天地定位,山澤通氣。人身軀殼以內物,位之定也,飲食之化精、化液、化血、化大小便,氣之通也。余信先生明位之定而執之,余僭疑先生未能擴氣之通而充之也。故先生之畫氣血為此疆彼界者,余以為論病則有在氣在血之分,論平人則氣與血相依附,血恃氣以流通也。先生又謂心無血,不能生靈機,靈機在腦者,余以為人心有記有悟,記者心入之而腦為收之也,悟者心發之而腦為付之也,所謂君主也。謂腦貯靈機則可,謂心不生靈機則不可也。病氣厥則無知識者,先賢以厥為逆,腦以靈機付心而心發之者,必自上順下,故逆則無知識也。泰西人謂憶往事必目上瞪思索者,正以心上取靈機於腦也。迨思而得之,是腦已將靈機下付於心而目不上瞪矣。生人之心,即肉即血,死後之心,血凝而渾融於肉中,見肉不能見血,故必刃先傷心而死者,始見為有血也。先生又謂手腕跳動處為氣管,而駁論脈之脈為血脈一言為誤。未揣下文「百骸貫通」四字,惟其貫也通也,故血脈也,不貫不通,是誠氣管矣。生人有氣故通,死則無氣故不通。先生所親見皆無氣者,余故信先生明位之定而執之,余故僭疑先生未能擴氣之通而充之也。竊謂人身氣與血相依附,血恃氣以流通也。如人皮膚小有破傷,血即隨出。蓋傷則氣泄,氣泄則血亦隨泄,氣無形,故所見惟血。所傷小,則周身大氣自然能包舉而傷處闔,闔則氣無從泄而血亦止矣。若極刑之囚,刃從胸剸,所傷大,則氣大泄,血亦隨氣大泄,氣無形,其泄速,血有形,其泄遲。先生所謂先泄之血速,後泄之血遲者,乃始則氣大奔而速,繼則氣微弱而遲,終則氣先盡,而所餘之血存於膈膜上低處矣。周身血之失氣而不能奔者,亦隨其經歷處而凝矣。先生於病死者之膈膜,自云未見的確,想其中定無一窪存血也。由是思大吐大衄而即氣脫死者,咽喉中、鼻中亦定有存血也。夫咽喉中、鼻中,非平人存血之所也。仁和徐然石亞枝。
讀《全體新論》
人身如樹分冬春,脈胳為干心為根,心涵靈液注經隧,大而祖絡微而孫。枝枝葉葉盡滲漉,如縵如網如絲綸。儼然春華得生意,土膏暗潤潛無痕。絡窮四末復回溯,更以靈液還天君,又如冬林氣蕭瑟,直驅膏向根荄屯。屯久氣轉漸牙茁,升降往返侔旋輪。腦為覺元神所尊,有如群岳宗崑崙。鼓楟元牝出奧竅,容納萬象棲神魂。上仙葆此大丹就,泥丸宮破通天門。下愚生為二豎據,懵懂劣似劉家豚。人生思索必撫腦,心囟上下交氤氳。《黃庭》宗旨蒼頡字,古人卓識超群倫。惜哉黃帝與岐伯,方書久已遺三墳。詹詹《靈樞》數番紙,多半贗鼎非原文。所以扁鵲至今千百載,上池之水流常渾。歐羅此一編,創論何紛壇。一一目親睹,疏瀹入骨筋。華佗之稿尚未焚,流落海外隨煙雲。暢觀快極復生妒,疑陣又欲張吾軍。心何為兮倚杵?脾何為兮橫陳?將軍倉廩位置倒,嬰兒奼女誰為婚?吾非丹元子,又非龍煙神,安能入肺腑,持炬照覆盆?八尺之士縱可剖而視旋機,一駐氣早亡陶熏。胡為行度考校乃爾確,無乃如柱膠瑟如治絲而棼!我欲廣集中外議,汰其糟粕留其醇。使人垣洞見癥結,昭揭日月殊槃捫。譬如管輅論天象,但以區落言星辰。至於陰陽呼召可會不可說,默而成者存其人。學問要當貴適用,豈以畛域生區分?君不見三角八線傳自利瑪竇,仁廟研究窮朝昏,聖人門戶之見何嘗存!
望聞問切名曰四診,人皆知之。夫診者審也,審察病情,必四者相合而可斷其虛實寒熱之何因也。然望者不僅望其面色也,五官、鬚髮並宜審也,而舌本、苔色尤為至要,此古人未發之奧。王氏《準繩》、張氏《醫通》、葉氏《溫熱論》諸書,皆須熟玩。更有諸書所未言者:淡白舌苔,亦有熱證,黃厚滿苔,亦有寒證,舌絳無津,亦有痰證,當以脈證、便、溺參勘自得。若燈下看黃苔,每成白色,諺云:「燈下黃金似白銀」是也。白苔啖酸物,能染為黑,均不可不知。至於危疑大證,雖吐出之痰血、接出之便溺,亦當令病家取至庭中,望其色而審之,不可嫌穢,庶無訛傳誤聽之弊也。治小兒則審三關為要。
(注)白苔食橄攬即黑,食枇杷即黃。此名染苔,抹之即去。
字義有不可執一者,如知字從口,以口能知味也。然望而知之者目也,豈可謂目無所知哉!故聞字雖從耳,而四診之聞,不專主於聽聲也。戴麟郊先生《廣溫疫論》辯證最細,謂疫證必有穢濁之氣,鼻觀精者可以聞而知之也。愚謂聞字實有二義。雖非疫證,凡入病室,五官皆宜並用,問答可辨其口氣,有痰須詢其臭味,榻前虎子,觸鼻可分其寒熱,癰瘍膿血,審氣即知其重輕,余如鼾息、腸鳴、矢氣之類,皆當以耳聞者。古人但主乎呼、歌、呻、哭數字,固矣。
問診之法,最要詳細。雖證因錯雜,但貴心有權衡,則可審其輕重真偽,而折衷於當矣。景岳《十問篇》,人皆服其周匝,而猶未盡善也。如問寒熱首二條皆是傷寒,若發熱不惡寒者,溫病也,縱挾新感風寒而起,先有惡寒,迨一發熱,則必不惡寒矣。此伏氣溫病也。外感風溫,熱邪首先犯肺,肺主皮毛,熱則氣張而失清肅之權,腠理反疏,則凜冽惡寒,然多口渴易汗,脈證與傷寒迥異。終云:氣盛身寒,得之傷寒,氣虛身熱,得之傷暑。所謂身寒者,寒邪在表,雖身熱而仍惡寒也。暑為陽邪,發熱即惡熱,亦有背微惡寒者,曰微,仍不甚惡寒也。況但在背與周身惡寒迥別,可不細問哉?第三條內證發熱,亦不可專屬陰虛。香岩先生云:或食積,或瘀血,或痰凝氣滯,皆能發熱,必辨證明白,庶不誤治。
問頭身第三條陰虛頭痛。葉氏云:多屬陽亢,未可竟補,須兼滋陰降火為治。第四條陽虛頭痛,百無一、二之證,至於眩運,不可與頭重混同立論。如體肥過食厚味醇酒,胃中必有痰飲,隨肝火升騰而作暈者,余每用二陳加梔、連、柴、芍、天麻、鉤藤而愈者多,虛則加參、術,瘦人胸無阻滯,胃中無痰,可用地黃湯加柏、芍之類。蓋此證因痰火者多,長沙治眩亦以痰飲為先也。頭重則屬濕者多,火盛者用清涼以降之。經云:邪之所在,皆為不足。上氣不足,腦為之不滿,耳為之苦鳴。是言邪乘虛客之,非竟言虛也。景岳於二證皆主上虛清陽不升,亦百中一、二耳。
(刊)頭項、脊背、腰膂、臂腿諸疼,有內傷、外感之別。內傷多虛,亦屬氣不宣行;外感多實,總由客邪阻氣。李晉恆別駕謂督是一身總氣管,知此可悟其治法矣。
問便雲中氣不足溲便為之變,不可因溺黃而謂之火,強逼枯汁以斃人。葉氏謂妄用通利,則逼枯汁。如養陰清熱,何至逼枯?若經言變者,非云小溲黃赤也,統指二便異於常時也。小溲或不禁,或淋漓短少頻數,或清而多,大便或滑泄,或燥結:皆異於平日之調和,故謂之變。況勞倦、焦思、瀉利、酒色為虛火,若暑熱下痢、小溲淋痛乃邪火,當分別而治,不可云無火而用溫補以誤人。經言:邪之所在,皆為不足。因不足而邪客之為病。後人脫卻上文邪之所在句,竟言虛而用補,謬矣。大便亦要調和,若愈固者,乃燥結也,當濡養為主。或固結在老年,防有噎膈之患,不可云彌固彌良。愚謂大便固結,必胸腹舒泰,飲食能安,圊不努掙者,始為可喜。溏而頻解,解而腹中始快者,此《內經》所云:得後與氣,則快然而衰也。非痰飲內阻,則氣鬱不宣。即泄瀉,在溫熱、暑疫諸病,正是邪之去路,故不可一聞溏瀉,輒以為虛寒,而妄投溫補止澀也。須問其解之熱與不熱,色之正與不正,必不覺其熱,而稀溏色正者,始可斷為中氣不足也。更有癰疽、痘疹將發而吐瀉先作者,前輩皆不說明,故詳贅之。
問飲食謂得食稍安者,必是虛證,未盡然也。痰火證、蟲證皆得食稍安,而痰火證更有初服溫補極相安者。其中消善食屬於火者,是實證矣,亦有火盛反不能食者,胃熱不殺穀也。更有陰液久耗,胃陽陡越之除中證,能食善飢,儼如消證,但脈必虛大,按之細軟無神,縱與大劑填陰,亦不救也。雖不多見,不可不知。至於熱證喜飲,寒證惡飲,人皆知之,而熱證夾濕夾痰者,亦不喜飲,或喜沸飲,皆不可誤指為寒也。喜飲而不多者,古人但以為陰虛,而不知亦有挾痰飲者。
問胸。葉氏云:胸腹脹滿,固不可補,不知飢飽,似脹非脹,是濁氣不清,但當理滯氣,不宜驟用參、術,補住濁氣而為脹滿,經云:濁氣不降,則生䐜脹。即宜補者,須分氣血。虛而兼滯者,疏補宜兼。俗云虛不受補者,未知疏補兼行之法耳。愚謂胸次如天,天空則生氣流行不息,然虛痞可補之證,間亦有之,氣虛者宜溫補,陰虛者宜滋填。若痰飲凝聚,飲食停滯,及溫熱疫證,邪踞募原者,皆宜開泄為先,不但補藥忌投,即涼潤之品,亦在所禁。恐病人言之未確,醫者必手按其胸腹有無堅硬拒按,始可斷其邪之聚散,最為診要。更有內癰一證,尤當留意。
問聾。此證在傷寒為邪傳少陽,在久病為精脫。景岳顢頇而論,大是誤人。且考古更有耳聾治肺之法。一瓢先生云:金之結穴在耳中,名曰籠蔥,專主乎聽。故熱證耳聾,皆為金受火爍,治當清肺,不可泥定少陽一經,而再以小柴胡湯益其病也。
(刊)友人沈君辛甫患溫耳聾,四明醫人胡士揚用柴胡藥多劑,其聾日甚。胡謂進則病進,徑投補劑。後服清解,病愈而聾成錮疾,是肺絡之熱為補藥壅塞,竟無出路也。然景岳書之貽誤於後世,此猶其小者已。
問渴謂喜熱飲為中寒水虧。葉氏云:水虧則內熱,豈有中寒之理?凡喜熱飲,皆鬱滯不通暢,故得熱則快,得冷則遏。並非水虧也。若水涸精虧者,宜滋陰,反用熱藥,是殺之也。
(刊)渴喜熱飲、渴不多飲,溫熱證多有之,皆屬痰飲阻遏氣機。景岳書偏尚溫補,世多尚之。葉天士先生《景岳發揮》、尤在涇《醫學讀書記》、章虛谷《醫門棒喝》皆力辨其非,學者不可不讀也。
女子病首須問帶。蓋帶者,女子生而即有,故越人作女科稱帶下醫也。下多即為病矣。十二歲以外者,問其月事行否,未行而膚色淖澤者,雖逾笄不為病,設膚色憔悴,人不長成,是勞損也,已行之女與婦人,則詢其汛之遲速、血之紫淡,雖患外感,亦當問明姅期遠近,然後審證用藥,庶無礙血傷胎之患。蓋姅期有禁用之藥,胎孕有難憑之脈也。產後則惡露之多少,腹塊之有無,首宜究詰,然胎產諸證,筆難盡罄,總宜審問詳明,處方靈活,不可稍有執滯,庶不誤人。
(校)天地生機,皆在靈空。女子之象,離中虛也,故能孕育。若脂滿胞中者,不能有妊,此理之常也。況胎元初結,月事即停,氣有餘為火,血有餘為水,火盛搏水則成痰,嘔吐腫滿諸病由此而生,補藥最宜慎用。古云「胎前無滯,產後無虛」是已。然有極虛之婦,受胎後即須培補,始能長養者,分娩時必須峻補,始能誕育者,既產之後,血氣必虛矣。丹溪先生垂大補氣血之訓,而竟不盡然者,以張景岳之偏尚溫補猶知其非,可見治胎產病之難也。且一人有一人之胎氣,荊人舉六子,皆二百七十六日而生,慶兒、雙兒、琳兒並殤,龍兒、華兒、如兒僉無夭相,是兒休之堅脆,不必在胎日數之多寡分也。故七、八個月生者亦育,十餘月生者亦有不育。嘗見同胞數人,髮膚悉白皙如羊者,斷非均於社日受孕,殆亦胎氣使然耳。又周縫人妻患經阻而腹脹漸甚,諸藥無效,年餘如抱甕、如鐵石矣。日夜呻吟,欲其夫以槌擊腹若擂鼓然,始覺稍舒。最後求老醫浦沛霖先生治之。浦診視良久,細詰病情,曰:買不相欺,愧未識其病也。容我歸去討究書籍,再為汝治。數日後果來復診,服藥仍不應。縫人終日捶妻之腹,不能成衣,醫藥力竭,遂聽之待死而已。至兩年餘,忽舉一子,而脹病如失。其子甚短小,取名關保。余常見之,至十餘歲而夭。胎孕之奇有如是者,誠非筆所能罄也。
(刊)姅期有禁用之藥,世俗惟知禁用寒劑,因不知血分有火,或營分伏暑者,不但禁用熱藥,即溫動之品亦禁。宜寒宜涼,對證者並不禁也。第必取其有流利之性,而無凝滯之偏者為良藥耳。粗工泥於經產之禁,而不詳審證因。且古書每於方後注云,婦人加當歸。不知變通者,遂膠柱以鼓瑟。徐月岩令正,年逾四旬,暮春患痰嗽發熱。醫者詢知病當汛後,於荊、防發散中加當歸、薑、棗為方。服三劑,血隨痰溢,口舌起疱如紫蒲桃者八顆,下唇右角腫凸如姆指大,色如黑棗,咽疼礙飲。或云瓜瓤瘟,或云蒲桃瘟,或云玳瑁瘟,或云捻頸瘟,或云翻唇疔,醫皆望而卻走。月岩追憶乙巳之病,浼余往視。口穢噴人,頰齶如漆,舌紫而苔色如靛,臂斑或黑或藍,溲若沸油,渴呃多汗,脈形細澀,數夜無眠。此乃陰分素虧,熱伏營分,氣機鬱結,痰阻上焦。詢其胸背,斑已遍身,幸而血溢汗多,毒邪猶有出路,故不昏陷,尚可望生。令取錫類散吹喉,並以童溺、藕汁、梨汁頻灌。隨用元參、丹參、紫草、花粉、銀花、梔子、鮮斛、大青、竹茹、枇杷葉、夏桔草、薔薇根、海䖳、煎調神犀丹。兩劑後舌本轉赤,苔色見黃。四劑後血止咽松,脈轉弦數。六劑便行,而口穢始減,疱平而唇腫亦消。八劑嗽平而苔退脈柔,斑回而痕如黑漆。始改輕清善後,徑愈。又內子月事素調,春仲患上齦右痛不腫,痛連額角,鼻亦右塞,目中出火,齒縫流血,苔黃滑而不渴,痛甚則肢冷麵赤,口涎大流,胸次不舒,便堅溲熱,脈至緩滑,汛事逾期不至。亦是熱伏營分,痰阻氣機也。以小陷胸加元參、紫苑、菖蒲、竹茹、枳實、旋覆花,煎調神犀丹。四服便行,經至而瘳。聊附二案,以見大意。又張氏婦,年五十歲,自季夏患嘔吐,漸難飲食,食必膈痛,傾囊而出,夾以痰水,多藥罔效。至盂冬,汛愆一度,以後仍行而痛吐不已,人漸委頓,不能起榻,大便甚艱,咸謂噎膈已成。迨初春,胎墜而病若失。蓋其年逾七七,天癸未絕,既未停經而患痛吐,初不料為惡阻也。古云:「寧治十男子,莫治一婦人」,其以此夫?胎前最忌滲利,無濕者雖茯苓亦須避之。室女眼藥,禁用虎骨,恐初娩時交骨難開也。相傳人之胚胎,鼻先受形,而泰西書云:胚胎三十日具有眼模,六十日始有耳鼻。余按《佩觿集》吉凶形兆謂之聯。眹字從目。所云眼模,正眹兆之初萌也。其言頗有理。惟嬰幾倒植在腹之說,恐未必盡然耳。
又沛翁令郎上林先生世其業。憶嘉慶己卯春,先府君病溫而大便自利,諸醫皆宗陶氏傷寒書者,悉用柴、葛升提下陷之邪,屢服不應。或云漏底證,漸進溫補,病日以劇,將治木矣。父執翁七丈薦上林先生來視,其年甚少。診畢曰:溫證也,殆誤認傷寒而多服溫燥之藥耶?幸而自利不止,熱勢尚有出路,否則早成灰燼矣,安有今日乎?即用大劑犀角、石膏、銀花、花粉、鮮生地、麥冬等藥。囑煎三大碗,置於榻前,頻頻灌之。藥未煎成之際,令先笮青蔗漿恣飲之。諸親長見方,相顧莫敢決。幸內有先慈主持,外仗金履思丈力排眾議,遂煎其藥如法灌之。一周時始竣,病即起色,因以漸愈。時雄年甫十二,聆浦言而心識之。逾二載,府君捐館,雄餬口遠遊。聞上林先生以善用清涼,為眾口所爍,乃從事於景岳,而以溫補稱。枉道徇人,惜哉!
切脈列於四診之末者,以脈之名目有限,而病之證候無窮也。證既不可以脈該,故先以可見、可聞者而審之,然後切脈之情,合證之形,四診相合,病無遁情。設有不符,必有其故,或從或舍,自有機宜。神而明之,存乎其人。
(校)上論看法。
此先大父遺稿,隨其意之所到而筆之,不分門類,故曰隨筆。先府君輯注未竟,亦遽棄養。升於醫學未嘗深究,是以不敢補註,敬為詮次,繕成清本,以待鐫云。嘉慶二十一年端陽後二日孫升謹校。
(刊)《全體新論》云:凡人一呼一吸合為一息。以人身本熱,呼者吐炭氣也,吸者接天地之生氣也。故屏息少頃,即怫鬱不安,必長噓乃定。人身百脈應血而動,以時表較之,每一暋呢,平人呼吸十八息,脈七十至或七十五至,孩提之年有百三十至者,老人有六十至或五十至者,婦女比男子約多十至。若以一人而論,企坐行臥,脈即不同:企比坐時快七、八至,坐比臥時快三、四至,他如飽快於飢,日快於夜,顧亦隨時變更耳。如行動、驚恐、酒醉之後,更無定至。此遍體皆然,不獨手足頸前始名為脈,但他處脈管有肉護藏,不易按摩,故但切於手足頸前也。今則獨切手脈,以手脈之下有骨乘墊,可以重抑輕按,可以對面望問,且伸縮便捷,左宜右有,取乎診察之便耳。江筆花云:切脈一道,不過辨其浮沉以定表裡,遲數以分寒熱,強弱以判虛實,其他則胸中了了,指下難明,且時大時小,忽浮忽沉,六脈亦難定準,故醫家謂據脈定證,是欺人之論也。雄按:《內經》云:形肉已脫,九候雖調猶死。夫至形肉已脫,九候尚調,則其形肉未脫之先,脈之平和更可知矣。即《難經》所云:氣口脈平而死者,生氣絕於內也。此人病脈不病,不可據脈以斷證也。(然脈病人不病,握臂可知其死期者,余於陳鐵橋學士、汪少海司馬皆驗之矣。)惟沈悅亭茂才次女,無病而見疾如風雨之脈,斷其半年必死,後年余診脈仍八至,今歸於範氏半年矣。脈之可憑不可憑者如此。然畢竟可憑處多,不過微妙難言,變化不易測耳。曾王父一言以蔽之曰:「神而明之」,學者其可不盡心乎?雄幼而失怙,未嘗學問,為繼先人志,專攻軒、岐之術,雖泛覽群書,而實折衷於此。其所以遲之又久而不即梓行者,非敢怠也,意欲補列諸證,詳加闡發,奈限於學識,困於奔走,因循至今,不遑纘述。然駒光過隙,懼或失傳,讀失舅氏弁言,輒為汗下。敬節其衣食之貲,間附以穴阫之見,授諸梨棗,用質通方,舉一反三,莫云未備。咸豐二年壬子元旦曾孫士雄謹刊。
往歲俞博泉令弟東池之女,汛事如常,忽於三月中旬陡然血溢。鎮海汪某與大劑溫補藥數劑,血雖止而氣逆身熱。褚某改用滋填藥,不效。沈某謂為溫感,連服清解亦不應。邀余視之,形色已奪,喘汗便溏,脈數無倫,痰多食少,身熱時作,徹夜無眠。曰:急勞也,不可以夏。病家暨諸醫僉云:平素無病,縱使成勞,定可望延,萬或不救,亦須百日為期,何遽不可夏乎?余曰:《千金翼》炙甘草湯下明言危急者十一日死。夫上損至胃,下損及脾,損及三臟,至速亦須百日。惟病情未露之先,人自不覺其內損,故一旦卒發,遂危急而不可救藥也。然其病發之前,脈必有徵,所謂脈病人不病之行屍,即病情未露之稱耳。病家不信,復招汪某治之。亦以為血止受感,進藥三劑而殞。果立夏前一日也。前年冬,沈煥章令郎患恙,醫作冬溫治。數日後,忽形脫神散。其居停吳君曲城拉余往視,脈色皆奪,略無感象。曰:急勞也,危期在十一朝乎?已而果然。此雖一時偶中,然急勞證余案中屢載,而《千金翼》所言人猶疑之,謂虛勞無旬余之證,殆未以行屍之說互參耳。門人問及此條,適茲刊將竟,乃附識之。亦有但憑一脈,不察病情,因而絕人長命者,尤難縷述。噫!循名而不責實,誤盡天下蒼生,醫其一事也,良可痛哭已。旃蒙單閼上元日士雄補筆。